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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開拔之前



          棄舍情人娶新婦,安頓家事無后顧;
          開拔之前狠訓練,狂囂聲中上航路。

  話說岡村宁次中將的再婚事,頗費周折,也著實牽動了不少人。
  去年8月,他幼年軍校孩童時期結下的好友永田鐵山,在軍務局長的任上被一青年軍官刺死;今年的“二二六事件”后,另一位好友小(口克)敏四郎又受荒木和真崎的牽連被解職。“三羽鳥”中只剩下他自己還在軍界任現職。所以,他雖然被加官晉銜,但“感到既很榮幸又很別扭”,在日記中稱自己:“寂寞,寂寞之极。”
  從這時候起,岡村确實想娶妻再婚了,這樣多少可以沖淡自己對朋友們的思念。因為,永田死了,小(口克)雖然還活著,但岡村作為一個握有精銳師團人馬的高級將領,一舉一動都惹人注意,他身不由己不好像過去那樣,跟眼下已在政治上“犯了錯誤”的小(口克)來來往往,在一塊儿飲酒聊天了。
  再說儿子忠正去年和山口美知子訂婚后,也一再勸父親找個合适的老伴。過去,老母阿定曾替代岡村死去的妻子,一直操持著家務,并把忠正撫養成人。如今阿定雖然身体尚好,但畢竟已79歲了,要理家終歸不能靠几個干粗活的佣人,還得找個賢妻才行。打定主意后,岡村琢磨著娶誰才好?
  他心目中的情人是石田,鰥居這10來年,石田一直等著他。過去,阿定反對他跟這個根底不正的女人交往,他也曾試圖与石田斷絕關系,可感情這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因而背著老母,岡村与石田仍未斷線儿。此時他想再向母親提出來試一試。人越老越頑固,盡管阿定娶儿媳心切,可還是拒絕接納石田。已經50歲出頭的岡村,不再是戀情纏綿的年紀,考慮婚姻問題也冷靜、現實多了,他這次再婚的出發點是“不能總讓母親操心,也不要讓儿子為他擔心”,更不能引起家庭失和。所以,見老母還是反對,他便下決心不再考慮迎娶石田之事了。
  之后,岡村給石田寫了最后一封信,表示了歉意,希望她忘掉自己。此時居住在大阪的石田,見信后明白自己已沒有做岡村夫人的任何可能了,給他回了一封如泣如訴的离別信,不久便擇人另嫁了。可怜的石田,自打在上海的交際場上認識了當時的岡村中佐后,等了他10几年,最終還是沒能成為尊貴的將軍夫人。
  岡村師團長露出再擇佳偶的意思,下面自然有人給他張羅,一張張年輕姑娘的麗照送到他的面前:有的亭亭玉立清純可愛、有的妖艷丰滿姿色撩人,學生、演員、職員應有盡有。岡村宁次倒的确不是個專貪美色之輩,那些渾身透著無限青春活力的妙齡女子,他深恐受用不起,這回擇妻的標准是要尋一個年紀稍大、性格成熟且像理枝那樣賢惠、溫和的女人。
  這年11月初,又有人給他牽線搭橋。女方叫加藤知惠,家住青森縣南津輕黑石町,本人曾在當地的一所女子學校教書。由于种种原因,36歲的加藤女士一直沒有嫁人。兩人第一次見面,岡村即“對她印象很好,感到她是個性情溫和的人,并相信她會很好地伺候自己的老母”。看來他這次再婚,有些為阿定娶儿媳的意味,主要是為理家著想。
  与加藤認識不到1個月,岡村即向上打報告請求結婚。因為轉年開春,第2師團就要開赴滿洲,他要抓緊把四谷板町的家安排妥當。日軍高級將領結婚,須由軍部稟奏天皇批准。12月2日,天皇批准岡村宁次結婚。17日上午,岡村攜加藤知惠共赴板山橋大神宮,按日本宗教習俗舉行婚禮;中午,邀為數不多的親戚和知己在大松閣辦了几桌酒宴,整個婚禮過程就算完成了。雖然他結婚的消息在駐地仙台的報紙上作了登載,但婚禮儀式卻辦的冷冷清清,大概是因為他內心覺得有愧于石田,或許是因為他對閃電般娶來的這位新娘,畢竟認識的時間太短了,感情還沒到達一定的火候,因而興致不高。
  盡管新郎52歲了,新娘也已36歲了,但因當時日本時髦蜜月旅行,所以他倆婚禮后去了趟伊豆的湯河原,在那儿小住几天,岡村便攜新娘返回了仙台軍營。部下們嚷著要喝長官的喜酒,岡村只好掏腰包在司令部的大餐廳內又辦了一次婚宴,全師團住級以上的軍官几乎全都參加了。在眾人交杯換盞、笑談風月的酒席上,部屬們覺得“當新郎的師團長閣下,始終是很難為情似的”。
  婚后不久,加藤知惠便离開了仙台,去東京的四谷板町操持家務、照顧婆婆了。免除了后顧之憂的岡村宁次,從此全力投入第2師團開赴侵略戰場前的准備工作。
  當時日本之所以決定向中國東北增兵,除對付當地再度形成抗日斗爭高潮外,還有深刻的國內、國際背景。
  “二二六事件”后,岡田啟介內閣辭職,廣田弘毅繼任首相。廣田組閣時,起初曾想讓一些所謂的“親英美派”自由主義者人閣,例如他推荐了吉田茂任內閣外務大臣。但是,廣田提出的閣員名單遭到軍部的堅決反對,內定任陸相的寺內壽一大將甚至表示拒絕人閣。与英美等民主國家中政府閣員不得由軍人擔任的制度不同,日本內閣里的陸相和海相規定必須由現役軍人充任。這种制度造成的惡果是:如果軍方不滿意,它只要不派人人閣,內閣就無法組成;它要整垮哪一屆內閣,只要那兩個擔任閣員的現役軍人宣布退出就成了。由于寺內壽一以拒絕入閣相威脅,廣田只好將先前提出的閣員名單撤下,按軍方的意思重新确定了內閣各大臣的人選,外相一職又提出了几個人,軍方還是不滿,最后索性由他自己兼任。這樣,廣田內閣總算在3月上旬得以成立。從廣田內閣的建立過程可以看出,該內閣一開始就為軍方所控制。
  廣田內閣成立數月后,由首相、外相、陸相、藏相、海相組成的5相會議制定了《國策之基准》,明确規定日本當前的“根本國策”是“外交和國防互相配合,一方面确保帝國在東亞大陸的地位,另方面向南方海洋發展”。從這個“根本國策出發”,對大陸政策的基本方針是“希求滿洲國的健全發展和日、滿國防的鞏固,消除北方蘇聯的威脅,同時防備英美,具体實現日、滿、華3國的緊密合作,以促進我國的經濟發展”。
  仔細分析一下不難發現,此時日本對其各主要勁敵的方針及其所使用的字眼是:對英美“防備”,對蘇聯是“消除威脅”。也就是說,把准備反蘇戰爭放在首位。因為蘇聯經過几個5年計划,已實現了工業化,國家的經濟和軍事實力大大增強。日本惊恐不安,怕蘇聯的力量直接威脅到它在中國東北和朝鮮的統治,企圖以鞏固偽滿政權為手段,充分利用當地的人力、物力資源,趁蘇聯還未強大到不能匹敵的程度,与之較量一番。
  在日本軍部的幕僚層中,不少人也是這么主張的。其中,持此議最強烈者是岡村神交已久的朋友石莞爾。石原的資歷比他淺,軍銜職務也一直比他低,但岡村非常佩服和敬重石原的聰明才智,認為此人是日軍中難得的“极具遠見的謀略家”。早在1931年3月,石原就炮制出《為解決滿蒙問題之作戰計划大綱》,為關東軍發動“九一八事變”侵占東北做了軍事理論准備。1935年8月,石原調任參謀本部任作戰課課長;1936年“二二六事件”后,隨著軍部首腦大換班,參謀本部也進行了改編,石原擔任了新設的指導戰爭及判斷形勢的第2課課長。
  石原認為:參謀本部過去只有具体的作戰計划,而缺乏富有遠見的戰略計划。日本不能隨意列舉假想敵國,而置外交、國力于不顧。以目前日本國力針對世界陸軍強國蘇聯和世界最大的海軍國美國同時進行陸海軍備,歸根到底是不可能的。即使進行了軍備,但缺乏進行戰爭的物質資源和生產力,也不能進行長期戰爭。日本不能陷入与蘇、中、美、英同時作戰的困境。他說:“皇國与盎格魯一撒克遜人(指美、英)之決戰,乃為統一世界文明所進行人類最后、最大之戰爭。其時期未必久遠。”但當前要“首先傾注全力制服蘇聯”。日本的所謂“制服”,不是說馬上對蘇進行一場全面戰爭,而是加強對“滿洲國”的全面建設,強化日本在那里的控制能力,“俾使蘇聯放棄對遠東之攻勢,而轉向印度与近東方面”。為了保持跟蘇聯較量的實力,就要以增加駐滿洲兵力作軍事后盾,同時在外交上“均應限制于能保持對英美親善關系之范圍內”。
  日本海軍方面歷來是主張“南進”的,因為這樣可以使它從國庫里拿到更多的撥款,進一步膨脹自己的實力。對于石原代表陸軍方面主張的“當前國策之重點在于完成滿洲國之建設,俾使蘇聯放棄對遠東之攻勢”,表示強烈反對,意見難以取得一致。經過激烈爭吵。在廣田首相的調解下,海軍作了讓步,表示將自己“南進”的主張与陸軍“先解決對蘇”的觀點統一起來,由參謀本部于同年6月。制定出以“南北并進”為宗旨的國防國策大綱。
  所以,按照這個國防國策大綱的新精神,軍部決定讓岡村率第2師團開赴北滿駐扎,除對管界內外所謂相當多數匪群不斷進行討伐、加強治安工作外,真正的任務,是進行對蘇聯軍隊作戰的訓練。對此,岡村宁次心領神會。
  對付蘇聯正規軍跟對付東北抗日游擊隊,要求的作戰方法大大不同。為了把軍部賦予的這兩項任務都完成好,把討伐戰斗和正規作戰訓練妥善配合起來,岡村等人煞費苦心。在仙台師團駐地,各部隊成天進行緊張的出征前訓練,各練兵場上狂呼嚎叫之聲不絕于耳。當時的日軍訓練教令,比較注重單兵動作,訓練士兵個人的射擊、投彈及拼刺技能。岡村認為這還不夠,要能跟蘇軍打正規戰,部隊應以集群訓練為主,“因此,為有助于實戰訓練,我時常規定實施‘對敵陣地進行步兵中隊攻擊’的科目,特別指示‘一律使用實彈射擊’。結果取得了相當的效果”。由于岡村的這一訓練“改革”与當時的教令略有抵触,下面的一些旅團長、聯隊長及參謀們有些閒言碎語,“我以擴大射擊戰斗為理由,堅決使命令得以執行”。
  作為一個軍事指揮官,岡村此人倒是講求實際的,也要求部屬不墨守陳規、机動靈活地處理情況。戰后,他曾回憶率第2師團在北滿駐扎時發生的一件事情:“1938年春,松花江解凍開化前不久,某持有一挺机槍的步兵分隊乘一輛卡車渡江,陷入剛開凍的冰窟中,卡車沉沒。此時,多數士兵從車上跳下獲救,唯獨机槍射手具有徹底愛護武器的精神,緊緊抱著机槍和卡車一起沉沒水中”。岡村接到報告后,一方面感慨贊賞士兵的所謂“純朴、馴順美德”,一方面大罵其下級軍官呆板、缺乏机敏靈活地處置問題的能力,并質問:“人命應比武器更為重要。分隊長為什么不作‘扔掉机槍,跳下來!’的指示呢?”
  其實,整個日本軍隊就是一架法西斯擴張主義的戰爭机器。長期馴服教育下的官兵,無非是這架机器上一個個毫無靈性的零件,在這种結构下,要求官兵能做到机敏靈活無异于緣木求魚。
  經過岡村的一番調教,本來就屬精銳的第2師團,戰斗力更加強悍,時刻准備登船跨海奔赴中國東北。
  1937年春,部隊要開拔了,岡村想到了士兵們的心愿。
  岡村在這次任師團長以前,多半時間是在軍部、駐外領使館和軍一級机關工作,實際帶兵的時候并不多,但此人善于觀察和總結經驗,所以“自信對統率之秘訣,有所体會”。其邀得部下擁戴的“秘訣”,确實是他同輩中那些出自高貴門弟、平素又高高在上的將領所做不到的。他認為一個有素養的將領,帶兵要“誠懇及熱情。心怀感激,富于同情,重視人和。公私分明,身先士卒,苦樂与共”。到旅團、聯隊視察,他往往首先去慰問傷病員;分配副食蔬菜時,“如軍需人員對优先供應傷病患者缺乏同情心時,應予以指摘”。死亡者,他要親自參拜遺骨。飯后,勤務兵給他送來的水果,他也常令之分食一半。為避開洗澡時勤務兵擁上來探背,“我往往盡量快洗,不讓他們服侍”。他覺得勤務兵也是日本軍人,淨干些整理被褥、鞋子之類差役的活,有辱他們的軍人形象,因此平常他這類瑣碎活計“一定自己動手”。同時,他認為“親情之愛是构成人性的一大要素,亦為統率的根本。愛護部下必須深入体察部下的立場”。
  考慮到官兵們的心愿,他請求軍部破例允許第2師團從新渴港登船啟程。原來該師團士兵大多是日本東北地區宮城、福島、新渴縣人。而按照慣例,日軍大部隊出征國外時,要從該部隊各單位中抽出部分官兵組成儀仗隊作為代表,集体在皇宮庭院前向天皇遙拜。這樣,整個部隊就須從東京以西的宇品港上船。第2師團這次開拔,軍部也是按慣例規定的啟程路線和儀式。然而,岡村宁次要求破例,“我重視出征部隊与家鄉的精神聯系;同時,師屬關系的宮城、福島、新渴三縣知事,也懇求部隊從家鄉的港口出征。因此,向中央部請求免去宮城遙拜,而從鹽釜或新渴出航。因系破例未能立即得到同意,但是,負責這項工作的參謀本部第3部部長冢田攻少將,似乎喜歡這一別開生面的新方式,給予很大同情,因此,最終同意了我的建議”。
  當時的日本國民在長期侵略擴張叫囂的鼓噪下,狂熱勁頭不亞于軍隊,听說家鄉的子弟被軍部批准從家門口出征,“果然,三縣官民大為滿意,大批代表齊集新渴港,舉行了盛大的歡送儀式,大大鼓舞了官兵的士气”。
  1937年4月初,10几艘艦船載著第2師團越洋跨海駛向中國,這是該師團在短短几年內再次來華作戰。老兵們對中國東北的風土人情是熟悉的,也領教過東北抗日軍民的斗爭精神,有些人談起來還心惊肉跳。師團長岡村宁次的心情更是難以平靜。如今所謂“滿洲國”的治安狀況再度惡化,既要對付抗日游擊隊,又要按軍部的新精神應付北面的強敵蘇聯,任務是艱巨的。這兩項任務他究竟要怎么干?且看下章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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