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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孫文——宴會是在金魚胡同那宅第內舉行的。”
  “皇額娘和王爺是不是要收服這些魔王妖鬼?”
  “不是。
  博儀模模糊糊地意識到陳師傅為什么生气了。
  陳師傅又道,最可恨的是那個博倫,在宴會上還為孫文、黃興、陳其美那些人作頌詞,說他們‘革命’是保證國家進化的‘應有之舉’,居然說孫文、黃興及其他革匪有什么遠見卓識,還胡說什么他們的光輝業績堪与華盛頓的功勳并論。真是一派胡言。
  “華盛頓是誰?”
  “美國的一個總統。”
  “那他也是一個賊匪了。”
  “都不是好東西。”
  博儀的心里有點沉甸甸的,為什么會這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有如發生了可怕的瘟役,紫禁城里的人們個個唉聲歎气,臉上顯出紫灰色。太后又不斷地抹眼淚,陳寶琛師傅講課的語气總是非常低沉,內務府大臣世續則整日縮頭縮腦,總是白眼珠多,黑眼珠少。
  “又跑了一個太監。”
  張謙和念叨著。
  博儀心里不明白,太監為什么總是逃跑,于是問道:“有誰打他們了嗎?他們跑什么?”
  可是并沒有人回答万歲爺的話。
  有一天,放過學后,小皇上照例到長春宮向隆裕太后匯報了上學的情況,出長春宮后,溥儀對在身旁的阮進壽和張謙和道:“我們出去散散步吧。”
  “好的。”張謙和心里也郁悶,巴不得皇上說這句話。
  他們來到西二長街,看見成群的太監在搬動体元殿的自鳴鐘和大瓶之類的陳設。
  “這是在干什么”?溥儀問。
  “万歲爺,這是太后叫往頤和園搬的。到了頤和園,還不知怎么樣呢。”
  “什么?為什么要往頤和園搬?”溥儀問。
  張謙和愁眉苦臉地說:“這個,奴才們也說不清楚。”
  “你們不是說這紫禁城是我的,這天下都是我的嗎?為什么害怕?你們為什么害怕?我不要往頤和園搬!”
  “万歲爺,可這确實是老祖宗是太后要搬的呀?”張謙和道。
  “皇額娘為什么要這么做?”
  阮進壽道:“万歲爺,這也沒有什么好瞞的。太后這樣做,是因為了那個什么‘條件’,什么……詔書……”
  “我明白了,”小皇上憤憤地說,“這肯定都是因為孫文和袁世凱,是不是?”
  “万歲爺英明,的确是這樣。”阮進壽道。
  張謙和接著說:“听說袁世凱要搬到這里住,太后才不得不命人把東西往頤和園搬。”
  阮進壽道:“人們都紛紛地說,到了頤和園大伙都活不成,所以才紛紛逃跑的。”
  “我要殺了袁世凱!”小皇上恨恨地道。
  “万歲爺,我們都是老爺子的好走狗,万歲爺到哪儿,奴才跟哪儿保駕,決不像那些膽小鬼。”
  張謙和并不像他說的那樣英勇,他的臉整日陰沉著,拉得很長,偶爾擠出笑來,比哭還難看。每天早晨,他在小皇上的“龍床”旁替万歲爺念書,總是如秋的蟬鳴一樣,有气無力。
  北京的天空也如紫禁城一樣凝重。就要進入隆冬,是京城死人最多的季節,人人在大街上惊慌失措地行走,就如大雨即將到來。風已經旋起時的螞蟻。可是惊慌之中,京城也顯出一些新的气象來,大街小巷多了五色旗——這是民國的國旗,多了一些彩燈。這是民國二年元旦即將到來時所顯現的新气象。
  老百姓雖然對這些新气象并沒表現出什么异樣,但在紫禁城內,慌恐的气氛漸漸被歡欣和微笑沖淡了。
  陽歷除夕。小皇上到了毓慶宮,見陳師傅已坐在那里。他見皇上來了,忙起身躬立,待皇上坐定后,他也坐下,但一反常態,并沒有拿朱筆圖書,卻微笑著瞅著皇上,皇上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道:“陳師傅有什么高興的事,這樣情不自禁的?”
  “是這樣,”陳寶琛的臉上溢滿了笑意,“明天是陽歷元旦,民國要來人給皇上拜年,是他們那個大總統派來的。”
  “他們都是妖魔鬼怪,我才不接見他們呢!”
  “皇上,”陳寶琛道,“收服妖怪也要講方法方式的,明天皇上還是見的好——這說明,皇上還是真命天子,妖魔鬼怪是改變不了什么的,這是天意。”
  “那我也不想說話。”
  “皇上可以什么話都不說,由內務府大臣安排一切就行了。”停了一會儿,陳寶琛的臉像綻開的一朵花,道:
  “优待條件載在盟約,為各國所公認,連他總統也不能等閒視之。”
  這一天早早地放了學,皇上到了太后那里,太后的長臉也露出笑容,這是非常難得的。
  太后道:“皇帝,明天大總統就要派人來給皇帝拜年,皇帝可要顯示出天子的尊嚴來。”
  “說實在的,我真不愿見他們。”
  “嗯——”太后道,“這說明我們的地位還是無比尊崇的,皇帝就是皇帝。”
  第二天,張謙和等人忙里忙外,張蘭德更是威風八面,春風得意。小太監們或洒掃,或擺設,或購置東西,個個腳步輕快,臉上褂滿了笑容。
  內務府大臣指揮著太監,給皇上穿上金龍袍褂,戴上珠頂冠,挂上朝珠,皇上頓時顯得威嚴了許多。
  人們簇擁著皇上來到乾清宮,皇上穩坐在高高的寶座上,兩邊側立著御前大臣以及御前行走如帶刀的御前侍衛們。
  溥儀坐在高高的龍座上,目視前方:這里的一切仍就是我的,我是天子!天下是我的!
  總統派來的禮官朱啟鈴走進殿門,遙遙地皇上鞠了一躬。皇上定睛望去,那是個面目白皙的小個子,這就是妖怪嗎?博儀見他又走前几步,不敢正視龍座,向前几步立定,再鞠一躬。博儀盯著總統的特使,見到他來到龍座前了,他看到朱啟鈴的目光剛和他一接触就回縮低眉,九歲的博儀心內、聲冷笑,眼光更銳利地如同刀子,他見朱啟鈴又深深地向他鞠了三躬,然后致賀詞。至于這位特使說了什么,皇上一句也沒听到,他只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他的地位最尊寵的。
  紹英走上台,跪在皇上的面前,小皇上把面前龍案上的黃絹封面的匣子打開,取出事先寫好的答辭,交給了紹英。紹英接過,站起來向朱啟鈴念了一遍,念完了又還給皇上。這時朱啟鈴再鞠躬,后退,然后轉身走出殿外。
  紫禁城充滿了笑聲,彤云密布的冬天,似乎比秋高气爽的季節更加美好。
  張謙和駝背這些天也直了,胸脯挺得高高的,晚膳后,他又給皇上講起了故事。他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眉飛色舞,他道:
  “万歲爺的家族是最顯赫的,是最尊寵的,是天神的后代。”
  “是嗎?我好像也听說過,你再講一遍我听听。”
  張謙和更來了精神,道:
  “在此邊的山海關外面,盛京的東邊,有一座長白山。這山形勢險峻,气象雄偉,綿延几千里,它有一條山脈,叫布庫里山,布庫里的山頭,有一個碧藍碧藍的湖水叫天池。天池的清明猶如秋天的天空,猶如剛擦拭過的鏡子。這一年的春天,艷陽高照,春風和煦。滿山桃紅柳綠,碧草如茵。空中有山鷹盤旋,林間有黃鶯歌唱。突然,山坳里傳來黃鶯般的笑聲。說話聲,有三個美麗的女子從山花爛漫中走來。原來,在這天池旁降下三位仙女,大姐叫恩古倫,二姐叫正古倫,小妹叫佛庫倫。仙女的美麗是不必要形容的。她們三人被這長白山,被這天池的景色所陶醉,每年春暖花開的時節他們都要光顧這里。她們被天池的碧水所陶醉,來到湖邊,三人在湖水中望見自己美麗的倩影,四望雜花生樹,兩個姐姐不禁說道:‘如此美好的季節,美好的風景,澄澈的湖水,我們不妨到湖里去暢游一番。’佛庫倫說“好,好,這正是我所想的。于是姐妹三人就在這天池中澡浴,姐妹三人心情舒暢,說笑嬉鬧,正在興高采烈的時候,突然,有三只靈鵲飛來,口含紅果落在三姐妹身上,可是只有小妹佛庫倫接到了果子,勇敢地吃下,只覺香气透鼻,甜脆無比。不久,佛庫倫便覺身体有异,与兩位姐姐說了,兩位姐姐大喜,說這是受了神孕。十月怀胎,佛庫倫生下一男嬰,這嬰孩生下來就會說話,見風就長,不一會儿便是一個偉岸的男子漢,一身的神力。佛庫倫便給這個男孩取名叫布庫里雍順,姓愛新覺羅。這時,神鵲又飛來說:‘布庫里雍順,上天生下你是讓你平定亂世的。從此,愛新覺羅氏便是天下的主人。”
  听完張謙和的故事,小博儀的眼里放射出熠熠光芒。這使他堅定地認為,他是天下的主人。
  第二天清晨,龍床帳外張謙和書聲朗朗,金聲玉振。隆裕太后在膳后笑眯眯地道:“皇帝你要用功,多學點治國平天下的道理。”毓慶宮中,陳寶琛微笑著捻那一撮雪似的山羊胡子,搖頭晃腦地道:
  “优待條件就在盟約,為各國所公認,連他總統也不能等閒視之。”
  不一會儿,他又點頭道:
  “天子就是天子,真命天子嗎!”
  北京又下了一場小雪。雖是正月里,北京的街頭也看不出有什么節日的气象。
  一個面館已經開業,照例,門面前的雪已掃得很淨,照例,几個拉車的扯著綻出棉絮的袖頭正擦鼻涕,揉眼睛。
  一群麻雀飛來覓食,沒有人去管他們,而這些麻雀,膽子也特大,蹦著蹦著,就蹦到了几個跳繩的小孩前,晃動著腦袋在看小孩跳繩。几個孩子邊跳邊道:
  “總統大,大總統
  總統皇帝一籠統
  一籠統,一籠統
  國會內閣只虛名。”
  人們似乎都沒有听見孩子的儿歌,孩子們也自顧自的隨著繩圈的節奏而反复地念著。
  突然,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到一個人身上,店前走過一個穿袍褂的人。這目光中有惊訝,更有羡慕。不一會儿,人們更惊异起來,店前居然走過一位拖著長辮子的人。
  一位拉車的道:“這些天,穿蟒袍補褂、紅頂花翎的人到處都是,很神气呀。”
  另一位道:“就是,連頂馬開路,從人騎的仗列也在大街上又興起來,滿人又神气了。”
  一位吃面的道:“自古亂臣賊子都沒有好下場,孫文當了几天的臨時總統?你看那些人又干了些什么?”
  另一位道:“我看孫中山的話的那意思,還是對窮人有好處。”
  “哧——,假!”
  “不錯,袁總統就假,全假!”
  “可別亂說,這里不會——”
  “滾吧,這里有什么外人——我說,改個君儿,唐朝姓李,宋朝姓趙,清朝姓愛新覺羅,民國朝姓袁。我看孫文不是袁世凱的對手。”
  “不過,”老板說,“袁世凱對皇上那么好,給他拜年,明天又准備給皇上過生日,那意思,敢情恢复大清也說不准儿。”
  “假!”那位喝面的道,“這些滿人瞎快活,你知道這袁總統給皇上拜年,過生日是啥意思,這年頭,說不准。”
  “什么准不准的,不亂就好,要是亂了,連稀面也喝不上了——可千万別亂!”
  這句話,大家都贊同,于是又陷入了沉默。
  紫禁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榮气象。
  繼正月十四袁世凱派使者為皇上過生日祝壽之后,日子過得飛快,春暖花開的季節,三月,又迎來了太后的壽日。說是“三月”,其實也是民國二年二月。
  15日這一天,正是隆裕太后的万壽節。袁世凱特派了總統府秘書長梁士詔持國書前往致賀,上面赫然寫道:
  “大中華民國大總統謹致大清隆裕皇太后陛下。”
  清室也以國書作答,末了是几句典麗的詞語:
  “……堯室歲月,付天地之悠悠;禹甸河山,懼風云之憂憂。俯視者蒼生待命,但期時和年丰;仰愧者祖宗在天,敢曰河清而人壽。”
  梁士詔走后,國務卿趙秉鈞率全体民國國務員,以外國使臣的禮節前往宮中祝賀,乘馬車人東華門,在上駟院門外下車,換轎入景運門,在乾清宮下轎,步行至上書房。這時,紹英早已等侯在這里,見國務員們整整齊地來了,忙迎上前去,各自鞠躬行禮后,紹英領著他們人正門向太后行三鞠躬禮。禮成,仍由原路出宮。
  本來,隆裕太后得了厭食症似的,吃什么吐什么,已瘦得皮包骨頭,臉上全無了血色。可是万壽節如此熱鬧,使她又恢复了元气,臉上顯出紅潤的色彩。
  “老祖宗,我真是高興。我早說過,老祖宗您不要過于悲傷,看,現在不一切都好了嗎?”
  小德張把太后攬在怀里,動情地說道,眼淚不禁流下來。
  “能活到現在,多虧了你。”隆裕太后在張蘭德的怀里猶如一個小羊羔。
  冬天的一束陽光射進長春宮,隆裕太后的心里也如這冬天的陽光一樣充滿了溫暖。她從張蘭德的怀里坐起來,道:“張罕達,把皇帝叫來,我總覺著對這孩子關心得少了點。”
  “主子怎么這么說呀,這些年,主子哪天從早到晚不是惦著他,看護著他。”
  “唉——,小小的孩子,生活在這宮中,又碰上這么個年頭,雖是皇帝,可是卻比人家的孩子受的苦多。”
  “主子對万歲爺可說是操碎了心,奴才看著心疼。主子,現在万歲爺大了,懂事多了,您老人家就寬几天心吧。主子您這几天的身体剛見好,心情剛舒坦了些,就別再多操心了。”
  “張罕達,你去吧,把皇帝叫來。”
  “庶——”
  不一會儿,博儀來到長春宮,博儀剛行過禮,隆裕太后笑容滿面的道:“皇帝,坐下來吧,快坐下來。”
  听了太后的話,小皇上心里如照進了三月的陽光,他如沐春風,從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感覺到太后是如此的和藹可親。
  “皇帝,雖說咱已退了位了,可咱還是皇帝,這記在盟約里。民國的人再放肆,對于盟約,也是不敢小□的。你年齡還小,本來我不該和你說這些,但退位的詔書是我頒的,雖然當時是沒法子,可我也是一時糊涂。皇帝,你体諒這一點嗎?”
  “皇額娘,您那樣做肯定有那樣做的道理,皇額娘就不要再想那些過去的事了。”
  隆裕太后舒了一口气,道:“畢竟是皇帝,是天子,天賦聰明,說出這樣有見識的話。皇帝,你也讀了兩年多的書了,雖是少年,可經過的事多,也明白了許多道理,今天皇額娘叫你來,是說几句要緊的話儿,我覺得你完全能懂的。”
  “皇額娘,我已經長大了,有什么話,就說吧。”
  “天下的事,可為則為之,不可為就不要太費心了……是這樣的,有些事情不要強做,費盡心力也做不好的事情,就不要勉為其難了。”
  溥儀道:“皇額娘,可有些事情不是我愿意去做,是別人讓我做的。”
  “唉——,皇帝,話又說回來,身為愛新覺羅氏,日子就不能往輕松里去過,就得為列祖列宗爭光啊。”
  連隆裕太后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想對皇上說什么。一方面,她覺得自己、皇帝都活得太累,特別是皇帝。她如今覺得,他三歲入宮,就沒有過什么快樂的日子,就沒有享受人間的溫暖,他實在是最無辜、最痛苦的一個,她想為自己、為皇帝解脫痛苦;但是,另一方面,身為太后,身為皇帝,處在被退位避政的地位,又于心不甘:真是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啊。
  雖然只是八九歲,博儀已懂得了許多,他大致明白了,太后讓他對一些事看開些,活得快活些,讓日子過得輕松些;但是太后對孫文、袁世凱這些人奪得了本該屬于他愛新覺羅氏的天下又感到憤懣。
  這次談話,竟成了隆裕太后和博儀的永訣,這也是博儀真切地感受到母愛的一次談話。更令博儀感到激動的是,隆裕太后惟一的遺旨、她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話是:“你們別難為了那孩子。”“那孩子”就是小皇上,“那孩子”這個親切的稱呼,可以看出來,在隆裕太后的彌留之際,顯現出了人世間最美好的情感。她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話是對民國的代表和滿清的遺臣說的,這“難為”的含義各有不同。對民國來說,太后希望不要對皇上有什么不善意的舉動;對滿清的遺臣來說,太后希望他們量力而行,量天意而行,不要讓皇帝做超出他能力、超出天意的事。
  人們對太后的逝去并沒有顯示悲哀,除溥儀一人而外,宮內宮外的滿清遺老道少,倒是保有著自舊歷年年前時所滋長的喜悅,這种喜悅歡樂的气氛隨隆裕太后的死而一天比一天濃烈。雖然滿清的遺臣們在太后靈柜前干嚎,雖然太監們發出种种陰陽怪气的哭聲,可是人們總是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和歡樂。
  太后是在她的万壽節的第七天去世的。當天,孫文和黎元洪副總統就發來了唁電,那些王公舊臣一片歡喜。內務府馬上以“大清皇帝暨王公大臣”的名義复黎元洪的唁電,電文如下:
  “副總統哀悼大行皇后仙馭升邏,情詞懇摯,并蒙飭屬依制成禮,遣員致吊,足征优待之隆,不胜感紉之至。”
  最為動人的是袁世凱,他自己黑紗纏臂,又通令全國下半旗志哀一天,文武官員服喪二十七天,報喪的電文均由國務院代發。
  2月28日,全体國務員前往宮內致祭,宮內外車轎云集。靈樞前,國務員們采用了新式的志衷方法,隨著號令,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齊齊刷刷,煞是好看。
  袁世凱大總統對宮廷的關心更是無微不至,他致書“大清醇親王”請晉封晉妃的尊號,清內務府和王公道臣們不敢怠慢,忙恭上尊號,曰“端康皇貴妃”。這樣,后宮又有了新主子。
  3月19日即陰歷2月12日,太和殿舉行了國民哀悼大會,主祭的總代表是參議院議長吳景濂。
  陰歷初二日是隆裕釋服的日子,軍界舉行了全國陸軍哀悼大清隆裕太后大會,領銜的是段棋瑞將軍。
  辮帥張勳通電全國,稱隆裕大后之喪為“國喪”,電文曰:“……食毛踐土,莫非王臣……我國大總統及政府諸公皆清朝二百余年之臣子,即新党人物有崛起草莽,其祖若父亦皆受祿于朝。”
  滿族王公大臣賞穿孝服百日;漢人中,陸潤庫、徐世昌、陳寶琛、袁勵雄,也賞穿了孝服。特別令人興奮的是,徐世昌太傅是從青島赶來的,在太后的退位詔頒布后,他就寓居青島,而今專程前來奔喪,而他,又是袁總統至交密友心腹,更是北洋元老,如今特來奔喪,怎能不令清臣王公們興奮?
  可是也有讓人气惱的事儿,做過軍机首席,內閣總理大臣的慶親王奕劻,寓居天津租界,卻屢召不來。
  “什么玩藝儿?”
  “還是人嗎?”
  “這种無君無父,不仁不義之徒,還該活在世上!”
  連北京街頭的普通百姓也在罵著奕劻。
  光緒皇帝的崇陵是在他死后才在梁格庄修建的,并不是像以前的皇帝一樣在生前已經建陵,在清儀建位時,基礎工程尚未及半。當時從京漢鐵路高碑店車站起,修建了一條支路,經淶水縣、易水城,直達梁格庄,光緒皇帝的樣宮即由北京用專車“奉移”到梁格庄行宮內“暫安”。1908年12月,光緒的靈樞奉移至梁格庄行宮,暫安殿的近旁設立了王大臣六班公所,凡現任各部院的王大臣和八旗都統都要輪流值班,守護梓宮,每日朝奠。暫安殿內由清內務府包衣旗人負責,門外由泰宁鎮的綠營白晝巡邏,夜間走籌。
  隆裕太后死后不久,崇陵地宮也剛好建成,還好舉行光緒帝及隆裕太后的奉安合葬,兩宮一起奉安是自古未有的,而奉安是在皇帝退位后舉行的,更是中國歷史上絕無僅有的一次。
  但是奉安盛況空前,隨之而來的是清朝王公遺臣的喜悅歡樂達到了頂點。
  奉安經過的路面都舖上了黃土。隆裕太后的靈車也到了梁格庄。
  4月3日是兩宮梓宮的奉移之期,全体國務員及滿蒙王公大臣都來向光緒帝和隆裕行最后的大禮。滿蒙王公及妃子們在溥儀的帶領行跪拜禮,國務大臣及一些政府地方官員和軍界代表則在靈前三鞠躬。這些人由趙秉鈞率領,趙秉鈞脫下大禮服,挽上了清朝的素旗褂。
  突然,正在伏地痛哭的兩位老人起來走到一位西裝革履的紳士前,一位老人上前欠身為禮,道:“敢問先生是哪一國人?叫甚么名字?”
  那位西裝革履的紳士道:“節庵,你莫惡作劇呀。”
  “什么東西!”這位老頭勃然扳起面孔,“你若是革命党,就不應該來;若是大清朝的官,就應該穿起孝服來。你這個無恥的東西,虧你老著臉站在這片干淨土地上。你帶信給奕劻那個老東西,最好莫再活在這個世界上。”
  另一位老頭附和道:“問得好。”他指著那西裝革履的人道,“就是,這是個什么東西。”
  先前的那個老頭又罵了起來:“你忘了你是孫治經的儿子?你做過大清的官,你今天穿著這身衣服來行這樣的禮,來見先帝先后,你、你、你有廉恥嗎!你是個什么東西。”
  被罵的人面如土色,結結巴巴的道:“好得好,不錯,不錯,我不是東西……我不是東西。”
  人們都圍攏起來,“西裝”恨不得有個地縫能鑽進去。
  喧嚷的聲音傳到博儀的耳朵里,博儀正要尋問,陳寶琛師傅笑道:“皇上,這是好事,是梁鼎芬和勞乃宣在罵孫寶琦。”
  接著陳寶琛介紹了孫寶琦是奕劻的親家,是故山東巡撫,辛亥時曾鬧過獨立投降孫文的。對這些小皇帝并沒有什么大興趣,可當陳師傅介紹了梁鼎芬的事跡后,博儀激動不已:
  光緒梓宮在暫安殿期間,梁鼎芬經常哭臨樣宮前,跪地不起;他每日朝奠,風雨無阻。建陵工程竣工后,梁鼎芬見陵園無樹,既不美觀,又關風水,便設法在這里栽樹。他先派人在北京定購了三百只陶瓷酒瓶,然后就率領十几個人往崇陵的“寶城”上將所有的酒瓶都裝滿了洁白的雪,塞好瓶口,封上紅紙簽,上書“崇陵雪水”四字,再運回北京他們住所,寫了一份告啟,說明崇陵栽樹的理由。隨后他就每天攜著從人,用人力車載著雪水瓶,按著道路的遠近和預定拜訪的先后,到各親貴和遺臣家一一拜訪。到達某一府第后,先報名片并送雪水一瓶為禮,隨即開門見山對主人說明崇陵理宜栽樹,勸他們拿出几個錢購買樹苗,并將捐啟遞与對方,寫明捐款數目。這些人的捐款如与其身份職位相稱,他就含笑而別;不然,他就立刻用激烈的語气數落對方,讓他難堪。倘若至某府第拜訪某君沒有謀面,即留言于某日某時再來拜訪。這樣,梁鼎芬終于在崇陵上栽了樹。
  “真忠臣也!”溥儀贊歎道。
  “老臣一定將皇上的贊譽轉告梁鼎芬。”陳寶琛道。
  跪拜鞠躬致奠后,辭靈奉安。奉安盛況不遜以前。
  先用六十四人杠小請將梓宮抬至行宮前大道上,換升大杠,謂獨龍杠,由128人扛。此時,輥輬輅杖,傘亭旌旛等全副鑾駕,已由鑾輿衛准備整齊,待命發動。太宁鎮綠營馬隊在最先頭開道,一部禁衛軍及憲兵沿路警戒。鑾輿衛所屬的鑾駕范圍內,最前是32人抬的紅漆四方木架,中間裝置一根紅漆旗杆,上面挂著直幅下垂、黃帛金龍、紅火焰、上系銅鈴的一架旛杆。旛杆后面,有木制采漆的斧鉞棍、熊虎常旗。其后是一班滿洲執事,執大門一對、小旂旒八根,形式相同,俱用紅漆杆挑著直幅黃帛、金龍、紅邊的“驅路”。其次是大轎和小轎。隨后是采綢扎的影亭,跟著一柄黃緞繡花傘。下面金鼓樂器和笙管笛蕭樂器各一班。再次是身穿孝衣的二排人,手托木盤,盤內放著檀香爐,燃著檀香,分左右二班,發出嗚嗚哇哇的哀聲。另有一班身穿孝衣的人沿路向天空和路上撒紙錢,所過的路上都舖得滿滿的。隨后就是由禁衛軍步隊所組成的儀仗隊,官長抱刀,士兵荷槍上刺刀。這一方陣的后面,便是和尚方陣、道士方陣、尼姑方陣、道姑方陣、喇嘛方陣,相連一里左右;他們都穿著本教的法衣,手執法器,不斷地吹奏念經。再后就是由皇帝溥儀率領的執拂恭送的王大臣了。王公大臣一律穿著青布袍褂、青布靴子,戴著去掉頂翎的秋帽。杠后一隊人全身行獵裝束,另有一些車輛和備差員工人等。
  奉安隊伍直達崇陵牌樓門。隨即換了六十四人杠,抬至地宮門外,按梓宮安放于特備的車上,隨著“響尺”有節奏的響聲,靈車升堂人殿,移上了石床。之后,欽天監指揮杠夫將梓宮按山向奉安于石床中央的“金井”上面。隨后同樣將隆裕太后的梓宮奉安于梓宮左傍齊頭微低一些的位置。合了葬,奉安禮成,即布置殉葬事宜。人們把石桌、供器、万年燈,冊寶以及帝后生前用過的衣被、文玩、金銀器皿以及佛經、香料、金玉等貴重鎮壓品等等運至地宮,布置妥當后,恭送人員先后退出地宮。
  就要關閉石門了,突然,一個老頭一瘸一拐地往地宮沖去。人們正駭异無措之時,有人叫道:
  “梁大人要殉葬,梁大人要殉葬!”
  人們明白過來,這是梁鼎芬要隨先帝而去,主事人便急命梁的親隨忙把梁鼎芬背出地宮。
  四道石門砰然落下。
  博儀剛回到京城,卻意外地接到袁世凱大總統的報告——
  大清皇帝陛下:
  中華民國大總統謹致書大清皇帝陛下:前于宣統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奉大清隆裕皇太后懿旨,將統治權公諸全國,定為共和立憲政体,命袁世凱以全權組織臨時共和政府,合滿漢回藏五族,完全領土為——大中華民國。旋經國民公舉,為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受任以來,兩穩于茲,深虞險越。今幸內亂已平,大局安定,于中華民國二年十月六日經國民公舉為正式大總統。國權實行統一,友邦皆已承認,于是年十月十日受任。凡我五族人民皆有進于文明,躋于太平之希望。此皆仰荷大清隆裕太后暨大清皇帝天下為公、唐虞揖讓之盛軌,乃克臻此。我五族人民感戴茲德,如日月之照臨,山河之涵育,久而彌昭,遠而彌摯。維有董督國民,事新治亂,恪守优待條件,使民國鞏固,五族協和,庶有以慰大清隆裕皇太后在天之靈。用特報告,并祝万福。
  大中華民國二年十月十九日 袁世凱
  在養心殿里內務府大臣世續讀完袁世凱的報告,道:“我曾問過袁弟,我說:‘你別忘了本啊!’他說:‘大哥,你放心,我是大清的。’從這報告來看,他沒忘本啊。”
  瑾皇太妃說:“我們原先是不是看錯了袁世凱?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載濤道:“袁世凱是不是曹操?”
  世續道:“項城當年和徐世昌、馮國庫、段棋瑞說過,對民軍只可智取,不可力敵,徐、馮、段這才答應辦共和國。也許這是智取?”
  不知是誰在人堆里說道:“我早說過,那個优待條件里的‘辭位’的‘辭”字有意思。為什么不用退位、遜位,袁宮保單寫成個辭位呢?‘辭’者,暫別之意也。”
  另一位說:“大總統常說‘辦共和’辦的怎樣。既然是‘辦’,就是試行的意思。”
  載濤道:“鐵良也從日本回來了,日本人也愿意為我們恢复祖業出力,不過,我對日本人,不是太放心。”
  “鐵良回來了!”人們齊聲地在養心殿里小聲地重复著。
  听了這些,小溥儀不是太懂,鐵良回來了為什么會在這些人中間引起震動,他更是不甚明了。但有一點他是非常明白的:這些人都是為了他,為了他的地位,為了他權威。
  世續又道:“咱們想想看,項城的‘政非舊不舉,人非舊不用’是啥意思?他的‘优容前清耆舊’是啥意思?他親自打電報邀請大清老臣來北京委以重任是什么意思?這都說明項城要還政于清。”
  博倫是國務員,是袁世凱身邊的紅人,他見世續——袁世凱的義兄——滔滔說個不停,不愿落后,也道:“前些天,咱大清的東三省總督趙爾類應大總統邀請之京,做參政,又做清史館館長,袁世凱對他說:‘此日所為,皆所以維護皇室,曾商之于世續,謀欲卸肩。世續言無接手之人,故不得不忍辱負重,蹈此濁流。”
  袁世凱給博儀的報告迅速傳開。勞乃宣便寫了《共和正解》、《續共和正解》、《君主民主平議》三篇文章,并把它們印刷成冊,發行各處。勞乃宣把這小冊子送給徐世昌兩套,托徐世昌把其中的一套轉呈袁世凱。袁世凱見上面寫道:“項城之心實未嘗忘大清”,“實有不可告人之苦心也”。又寫道:“轉圓之法,唯有還政于清室,定國名為‘中華國’,以‘共和’紀年,大清皇帝封項城為王爵,世襲罔替,所以報項城之勳勞,亦以保項城之身家也。”
  袁世凱測覽了一下小冊子,搖頭大笑:“唉呀,真有這樣的讀書人,可愛,可愛!”
  王公舊成可是笑逐顏開,情不自禁。皇宮里,人人歡喜,都以為皇上很快就會复辟,很快就會日月重光。王爺載灃、皇叔載濤等往養心殿來的次數越來越多,王公們到養心殿覲見皇上和太妃的人也越來越多。就連太監宮女們也是個個喜上眉梢。
  宮中最高興的人是張謙和,隆裕大后殯天后,張蘭德便攜億万家財到天津租界去過逍遙日子去了,這宮中的權威,也就數張謙和最高,若皇帝复辟,身為万歲爺宮中的總管、万歲爺的啟蒙罕達,其地位之尊崇是可想而知的。所以張謙和的臉上總是挂著笑,有時在睡夢中,還能把自己笑醒。他瞅皇上的時候,能盯著看一個時辰都不眨眼,目光中溢滿了快意。
  博儀當然也万分高興,自從人宮,他從沒有見宮里人這樣快樂過——從沒有見宮里人因自己、因他皇上受到大總統的尊寵而這樣快樂過。
  陳寶琛依舊是笑眯眯的,仍然是那句說了無數遍的話:
  “优待條件載在盟約,為各國所公認,連他總統也不能等閒視之。”
  待袁世凱向博儀寫了報告,陳師傅本該更是滿心歡喜,可是臉上卻顯出凝重的神色。溥儀在毓慶宮見師傅這樣,問道:
  “陳師傅,這兩天王爺和世續為什么這樣高興?”
  陳寶琛道:“就老臣所知,世續去問了袁世凱,問了他恢复舊業的事,袁世凱說:‘大哥你還不明白,那些條件不是應付南邊的嗎?太廟在城里,皇上在紫禁城怎好搬進頤和園?再說皇宮除了皇上,還能叫誰住?’世續把袁世凱的這些話和王爺說了,所以王爺這些天也非常高興,督促皇上的學業更緊了。”
  是的,載灃這些天對儿子的复辟雖有怀疑,并不像其他人那樣高興的昏了頭,但是他對袁世凱也產生了一定程度的幻想。
  溥儀卻很鄭重地問道:“怎么我見師傅的臉色卻凝重起來?”
  “這個……”
  “師傅還是覺得我年紀小,不該和我講政務嗎?”
  “皇上雖年在幼沖,但英明過人啊……”
  皇上見陳寶琛又想回避話題,道:“陳師傅有什話就直說,忠君直諫么。”
  “皇上英明。”陳寶琛道。“明天我拿來几份報紙給皇上看看再說吧。”
  第二天,陳師傅給皇上帶來几份報紙,這在宮中可是禁物。
  “皇上,老臣只是想讓皇上明白些時局,別無他意。”
  “陳師傅就放心說吧。”
  “皇上,這份《時報》這樣寫道:大總統令梁士治、曾彝進轉告國民党中的一些人說:‘現在看透孫、黃除搗亂外別無本領。左又是搗亂,右又是搗亂,我受四万万人民托付之重,不能以四万万人之財產生命,叫人搗亂!自信政治軍事經驗,外交信用,不下于人。若彼等能力能代我,我亦未嘗不愿,然今日誠未敢多讓。彼等若敢另行組織政府,我即敢舉兵伐之!國民党誠非盡是美人,然其美者,吾力未嘗不能平之!’”陳師傅停了一下望著溥儀扑閃著的眼睛,又說道:“事后果然平定了孫文的什么‘二次革命’,但他反對平定孫文的‘二次革命’,老臣以為,卻是為了他自己的獨裁,皇上,你看這份《大陸報》——”
  皇上接過報紙,陳師傅指給他看的是袁世凱接見上海《大陸報》記者彌勒的談話——
  彌勒問:主張何种政体?
  袁:自以共和政体為主張!蓋共和既已告成,而又欲适用他种政体,其愚孰甚!
  彌勒:近有人評論總統并不實心贊成共和,擬复君主制,有是事乎?
  袁:予知此种謠傳自不能免;然既為公仆,豈能逃誹謗乎!此种問題當留之以待后人之解決。余既為民國辦事,必當盡余之能力,以求民國之成功!倘有破坏之危險,決非自余而生,必由于一般暴徒以破坏國家為主義者也。
  彌勒:有人謂總統欲仿效拿破侖,信乎?
  袁(笑):余欲為華盛頓,非拿破侖也。華盛頓為歷史中最有名人物,建造自由國,余何故欲為拿破侖而不為華盛頓乎!
  彌勒:現在中國最要之事為何?
  袁:對內外均以和平。此為最重要之事。——
  陳寶琛道:“由此看來,袁世凱對我們好講自己是大清舊臣的話,而對外,卻總是擁護共和的。而且他說‘最要之事’是‘和平’,可是卻用兵對付國民党。雖然是孫文這個匪徒先說要進行什么‘二次革命,武力討袁’的,但在此之前,中原、山東及江浙貴湘乃至兩廣云南,袁世凱都已做好了武力統一的准備。我說這些話,不知皇上能不能听明白,就是:雖然孫文之匪理應得到討伐,但是袁世凱對孫文之徒一向是欺騙著行事的。他對孫文欺騙,對我們也不一定不這樣。皇上年紀幼小,不知道袁世凱在先皇時的所作所為,像我們這些老臣,對他,就不能不存有疑心了。”
  “只有陳師傅和我講一些事,太后、太妃、王爺是從來不講這些事的。”
  “皇上也應該知道一些這樣的事。前些日,陳師傅又拿出几份報紙,指著一個照片說:‘這個人叫宋教仁,是他提出把同盟會改為國民党的。這是他被暗殺的照片,暗殺的人,皇上看這報上說的很明白,是袁世凱指使的,袁世凱指示趙秉均以國務院名義發出的通電上說:‘……滬上發現一种監督政府、政党之裁判机關,宣告未教仁、梁啟超、袁世凱、趙秉鈞、汪榮寶等罪狀,特先判決來教仁之死刑,即時執行。’袁世凱、趙秉鈞顯然是要混淆視听,可是后來案子越來越明白,趙秉鈞再也脫不了關系,皇上想一想袁世凱是怎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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