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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浴血科希馬


     戰略要地敵我爭,科城守軍苦支撐;
     飛調勁旅來增援,日軍戰線遭潰崩。

  話說東印度那加蘭邦首府科希馬,位于英帕爾以北50英里,是一座海拔5000英尺地勢險要的高原小城。該城是塊避暑胜地,當時城內居民不過万人。烏科魯爾在它的東南面,是科希馬通往印緬邊境道路的必經之路。

  由于盟軍在東印度的阿薩姆邦建立了空運和反攻基地,而阿薩姆邦好像一座楔入緬甸北部的狹長半島,日軍要摧毀這個基地,就要越過屏護阿薩姆半島的兩道門戶——英帕爾和科希馬。所以牟田口中將在進攻英帕爾的同時,即以其第31師團為主力并配署第15師團部分兵力,直扑科希馬。

  3月8日,佐藤幸德中將率領第31師團乘木筏和小船陸續渡過親敦江。在唐都和霍馬林一帶,他們稍事停留休整后,即分成3個縱隊向科希馬挺進,其中,走在最前面的一個縱隊是由宮崎繁三郎少將所轄的旅團。英國人承認:“這些亞細亞式納粹沖鋒隊員,作為徒步行走的步兵來說,也許可算是世界上最頑強的了。他們在叢林中行軍一天所經過的路程,相當惊人;他們在科希馬周圍出現的時間,比原先預計的要早。”宮崎少將率領的先頭部隊与第15師團的一部相配合,先是擊潰了守衛山夾庫地區的一個英印旅,然后向科希馬逼進。另外兩個縱隊則由佐藤師團長親自率領,從霍馬林出發,進攻烏科魯爾,奪取這個通往科希馬的交通要道。

  斯利姆中將原認為,科希馬四周山岭陡峭,叢林濃密,日軍所能派去的兵力至多不會超過一個配備輕武器的步兵聯隊。但是,情況卻愈來愈明顯:日軍向那里的進攻是整整一個師團的兵力。而科希馬城的守軍只有一個500來人的西肯特步槍營!在科希馬以西30英里的迪馬普爾軍用物資中轉站則僅有一個連在守衛。斯利姆將這一危急情況報告給蒙巴頓,蒙巴頓立即從第5和第7英印師中抽調部隊前去增援,并令其直轄的第3特种突擊旅作好空運准備。另外,他命令此時尚駐在印度境內的“欽迪”第23遠程突破旅前去掩護利多,令英第2師從印度內地赶來。然而,在這些部隊尚未全部到達以前,戰斗已經打響了。

  科希馬之戰,首先是由駐扎在該城東面約30英里的阿薩姆團和阿薩姆武裝警察打響的。這些由英國軍官指揮的阿薩姆士兵,乃是首次參加戰斗。但是,他們為保衛自己的家鄉而戰,表現得异常勇敢。這些阿薩姆士兵以傷亡慘重的代价,阻滯了精銳的日軍第31師團的進攻,從而贏得了十分寶貴的時間。同時,他們在退至科希馬時,又承擔了搶筑防御工事的重任。在連綿不斷的山丘上,阿薩姆士兵沿著一條長1英里的山脊构筑起防御陣地,把這個山中避暑胜地改造成一個堅固的堡壘。

  負責科希馬城防務的是H·U·理查茲上校。他命令城內所有能參加戰斗的人都必須拿起槍,文書、給養員、在醫院里的輕傷員統統被組織起來。當日軍第31師團的近2万官兵气喘吁吁地爬上布拉馬普特山頂,逼近科希馬城時,第5英印師的第161旅已經空運來到,并駐守在迪馬普爾前面8英里的尼丘加德山口。顯然,蒙巴頓覺得保衛那個軍用物資中轉站更重要。他估計,敵人如果占領了科希馬,會很快向迪馬普爾發動進攻。但是,正如斯利姆后來說的:“佐藤毫無例外地是我所遇到的日軍將領中最無見識的一個。他奉命攻占科希馬,并在那里构筑工事固守。他那傻瓜頭腦中只有一個目標——打下科希馬。”實際上,他此時本可以毫不費力地分出一部分兵力攻擊科希馬,而同時用師團的主力去進攻防御能力尚不強大的迪馬普爾,獲取了那里堆積如山的各种物資,他拿下并堅守科希馬才會有保證。佐藤的第31團最后之所以從科希馬前線撤走,缺糧少彈是其中的主要原因之一。

  4月4日,蒙巴頓命蒙蒂·斯托普福德少將接管科希馬防守的指揮權。此時,佐藤已擺開了進攻的架勢。當天,日軍躍出叢林,發起沖鋒。雖然英軍前哨部隊奮勇還擊,但是某些陣地還是落入敵手。日軍已經取得了進攻這個堅固堡壘的立足點。然而,在他們還未來得及發起主攻時,斯托普福德已命令英第161旅的一個先鋒營開進科希馬。几個小時后,一連拉杰普特兵借暮色的掩護來到科希馬。其中,一個排回來時還護送著200名能行走的傷兵和非戰斗人員。他們剛從敵人身旁悄悄走過,日軍就完全包圍了科希馬,并切斷了科希馬一英帕爾公路。當時科希馬守軍總共已有3500人。第161旅的大部分部隊被阻,無法打進去。

  幸運的是,蒙巴頓派來的空軍掌握著那里的制空權。在整個白天里,英國戰斗机和戰斗轟炸机怒吼著俯沖下來,几乎貼著叢林樹頂對日軍轟炸掃射,從而加強了防守部隊的火力。同時,英國運輸机還給守軍空投彈藥、藥品、食物和飲水。這樣,佐藤中將無論如何大發雷霆,他的部隊仍然無法擊潰守軍,完成對科希馬的占領。不久,佐藤停止采用在白天出動步兵輪番沖鋒的辦法。日軍的傷亡如此慘重,以致他不得不在夜間才派士兵出擊,可是一到天亮,在英軍的炮轟和空襲下,夜間戰斗的成果又化為烏有了。

  防守部隊的傷亡也与日俱增。他們在這個戰場上絲毫不敢懈怠松勁。槍炮的喧囂聲和飛机的轟鳴聲不絕于耳,使得他們日夜難眠,越來越感到疲憊困頓。他們且戰且退,到4月6日退入要塞山上的主要陣地。日軍已經截斷了守軍唯一的水源,所以他們只能完全依靠空軍低空投下的那些裝滿飲水的車輪內胎了。起初,他們守衛著一塊大約有1平方公里的地域,但是,他們現在拼死堅守的陣地,只有原來的一半左右。在他們周圍各處,在下面的山坡上、在叢林圍繞的山谷里,都躺滿了一排排日本兵的尸体。從某些方面來說,指揮第31師團的佐藤中將是個典型的武士道軍人——剛毅勇猛,冷酷無情。他的最明顯的特點是硬拼蠻干。在稱得上是“一夫當關,万夫莫開”的几條羊腸小道上,佐藤不惜士兵的生命,把他手下的人馬一批又一批地驅赶往上沖。

  守軍被迫一步步向后退,陣地一寸寸向內收縮。于是,就在加里松山中央那座被稱為“避暑別墅山”的小山頭上,展開了一場白刃戰。現在,日軍已經近在眼前,就在科希馬地區助理專員优美的花園和网球場上,雙方混戰一團。日軍為了爭奪每一碼土地,都不得不付出傷亡几十人的代价,最后終于在這兩處地方取得了立足點。但守軍也并未撤离,日軍士兵挖掘的散兵坑,最近的与守軍的戰壕相距不過二三百米。而佐藤卻發電給牟田口軍司令官稱:“我部已經完全占領了科希馬。”

  4月8日,蒙巴頓命令向科希馬緊急空投兩營傘兵。但不少士兵卻不幸降落在日軍陣地上,成了俘虜。雙方的陣地,确是太近了。10日,蒙巴頓指示已陸續抵達科希馬附近的第2師和第7師部隊,集結于迪馬普爾,然后向科希馬守軍靠攏。15日,英第2師的一個旅粉碎了敵人的頑強抵抗,打上公路,突破包圍圈,与第161旅會合。隨后,第2師的另一個旅在坦克、大炮和飛机的支援下,沿公路發動強大攻勢,猛扑主要制高山脊。4月18日,英軍突破了日軍的戰線:一個旁遮普營設法穿過一個溪谷,与科希馬的守軍會合了。第二天,大量的食品、飲水和藥品也送來了。4月20日,英第2師的主力部隊終于打到了硝煙彌漫、彈坑累累的山頂上,解救了科希馬守衛部隊。

  包圍雖已解除,但要徹底擊敗日第31師團也确非易事。日軍仍盤踞在科希馬城外一條長達6公里的叢林密布的制高山脊上,扼守著构筑得很深的暗堡陣地。這是一座林中要塞,兩邊的綠色峭壁上,長滿了密密層層的樹木和雜草,根本無法攀爬。第2師的官兵多數時間駐在中東和印度內地等處,還不習慣在叢林中作戰,蒙巴頓此時的預備部隊不多,也只好派他們前來參戰。盡管該師向敵陣地發起一次果敢的進攻,但并不能迫使敵人后退一步。而只要日軍第31師守在這個陣地上,迪馬普爾—英帕爾交通線就始終要受到威脅,并影響英軍在英帕爾方向的防御。蒙巴頓深知這一點。于是,他一面繼續向迪馬普爾空運部隊,一面派“欽迪”旅去占領東南面的杰薩米,以堵擊來自親敦江的日軍援兵,并切斷佐藤部隊補給物資的供應線。

  英第2師當前的任務有兩項:既要竭盡全力把日第31師團赶下那道山脊,又要協助科希馬守軍擊退敵人對已化為一片焦土的要塞山發動的瘋狂反扑。他們和日軍殺得難解難分,但直到4月30日,也沒有奪下對方的那道山脊陣地。進攻被迫停止了下來,第2師重新整頓隊伍,以作最后的突擊。5月3日,該師在炮兵和坦克的火力掩護下,發起了一次全面進攻。

  這次進攻由斯托普福德少將親自指揮。戰斗打響后,英軍向日軍的地堡和炮兵掩体發動猛攻,猛烈的炮火使科希馬周圍叢林密布、水汽熏蒸的群山石崩地裂。然而,當英國步兵喘著粗气好不容易爬上山頂時,卻到處都遭到設在那里的日軍几十個隱蔽陣地內交叉火力的無情掃射。英國士兵一批批躺在血泊里。直到當日黃昏,繼續涌上來的英軍才占領了一個制高山脊的一部分,并且緊緊咬住日軍不放。5月7日,斯托普福德經斯利姆和蒙巴頓批准,把第7英印師的第33旅也投入戰斗,進攻一個叫做賈伊爾山的地堡密布的高地。但當日的進攻除扔下几百具英印士兵的尸体外,毫無結果。3天之后,第33旅再次對賈伊爾山發起猛攻;同時,英第2師也對縱向的山岭展開進攻。英軍在付出相當大的代价之后,終于占領了賈伊爾山上的大部分日軍陣地。次日,增援部隊也爬上山去,并開始清除日軍的布雷區和開辟道路,使坦克開了上去,從而直接加強了英軍的火力。

  5月13日,在賈伊爾山上殘余的日軍陣地也被英印士兵占領。不久,科希馬城內的一些日軍据點,在英軍里應外合的攻擊下紛紛遭到摧毀。許多盤据在地堡深處不肯投降的日軍官兵,被英軍坦克的平射炮或綁在竹杆頭上的高爆炸藥所消滅;還有一些日本兵從掩体沖出來与英軍拼命,結果也死在槍口和刺刀之下。

  科希馬初戰告捷的消息,使蒙巴頓非常欣喜。5月15日,他致電斯托普福德,對他的胜利表示祝賀,同時告誡他:“日本第31師團并未被完全擊潰,雖然他們的士气已開始崩潰,但仍在那一帶堅持著,我們的部隊不可有絲毫的懈怠。”

  的确,科希馬方面的戰事已發展到這樣的局面:日軍在科希馬外圍制高山脊上長達6公里的陣地,相當一部分還在日軍的手里;有些地段雖已被英軍圍住,但他們仍在几乎是難以攻破的山間暗堡里負隅頑抗。對攻擊者來說,在綿綿陰雨的沖刷下,那些一般高達3000多英尺、四周叢林密布的險峻的群山變得泥泞溜滑,几乎無法攀爬。這是令英軍各級指揮官都感到頭疼的事情。然而,又是那個長著“傻瓜頭腦”的佐藤中將。幫助英國人解決了這個難題。

  佐藤幸德見英軍取得了初步進展,天气也越來越惡劣,連日陰雨連綿,便向軍司令官提出了放棄科希馬陣地、向能得到補給的地點后撤的報告。

  芒累,日第15軍戰斗指揮所內。牟田口接到這個報告大為震惊,此人雖在戰略全局上考慮不周,但在戰役問題上還是頗有一套。他立即電告佐藤,指出:“當今正值‘烏’號作戰成敗的關頭,實屬全軍危急存亡之秋,堅決要求無論如何必須固守科希馬戰線。因為第31師團一旦后撤,開放了科希馬至英帕爾的道路,必將造成全軍崩潰。這一點已是洞若觀火。”

  然而,佐藤并沒有接受牟田口的要求。他的后勤補給線被蒙巴頓的空軍及地面滲透部隊一點點地掐住,雨季也使僅有的一二條叢林小道變得更加泥泞難行。補給上不來,士兵們半饑半飽怨聲一片。于是,他將牟田口的電報扔在一邊,下令全師團作放棄陣地撤退的准備。6月初,佐藤親自率領師團主力,帶著1500名傷病員開始退卻,只留下宮崎繁三郎帶一支小部隊執行截斷英帕爾至科希馬道路的任務。面對師團主力尚難抵御英軍的壓力,留下這點兵力來執行這樣艱巨的任務,無非是應付一下牟田口而已。

  而且,佐藤撤出科希馬戰線的行動,對于一直在英帕爾以北至科希馬以南地區,同第31師背靠背進行作戰的第15師團一點也未通報,使這個師團一下子陷入被英軍南北合圍的危險境地。此時,該師團的山內正文師團長正發瘧疾臥病在床,代行他指揮的師團參謀長是個新手,在官兵中威信不足、指揮不力,友鄰部隊的撤离更使這個師團雪上加霜。

  牟田口得知第31師團擅自撤出科希馬戰線的消息后,急派軍參謀長久野村赶去制止。久野村在伏米內迎面碰上了退卻途中的佐藤,指責他擅自撤退違犯軍令,同時向他傳達軍部的新指令:“和第15師團的南翼接上,轉而加入進攻英帕爾的戰線。”

  佐藤脖子一梗:“我師團在毫無希望得到補給的目前情況下,難以執行軍部的指令。”說罷,甩開久野村,率領他的人馬繼續后撤。

  久野村回到芒累向牟田口報告,牟田口怒不可遏,當即決定撤銷佐藤的職務,由河內槌太郎接任師團長。并決定由柴田卯一接替臥病不能視事的山內正文,任第15師團的師團長。對此,服部卓四郎在其《大東亞戰爭全史》里寫道:“前此,第33師團長柳田中將已被罷免,現在又換了兩位師團長。在大戰過程中更換全部師團長,這种不祥事件,在具有光榮傳統的日本陸軍史上向無此例。牟田口中將自責統帥不當,也向河邊方面軍司令官提出了請予處分的報告。”那位兩次不听命令擅自撤退的佐藤幸德中將,不久被押回東京接受軍法審判,1944年9月被判處死刑。此是后話,不再細表。

  且說蒙巴頓接到科希馬戰線的日軍有撤退跡象的報告后,他的目光便盯上了烏科魯爾。這里是日第31師團撤回緬甸的必經之地,現在由日第15師團的部分部隊負責把守,拿下了烏科魯爾,就會卡住這股日軍的退路,進而全殲它們。蒙巴頓命英第2師和第7英印師陸續向馬奧集中,然后奪取烏科魯爾。

  烏科魯爾現在是科希馬之戰中,英軍大規模強攻的焦點。此處与科希馬和英帕爾距离几乎相等,原是日軍發動英帕爾整個戰役的一個兵力集結地。蒙巴頓一聲令下,由科希馬蜂擁而下的英軍部隊,与從英帕爾向前突進的強大部隊同時出發,并在預定時刻与其會師。6月22日,兩支隊伍好比鋼鉗的兩只鉗牙,在科希馬公路的109里程碑處將日軍鉗住。被鉗的是日第15師團和在烏科魯爾的印度傀儡軍的一個旅,好几支日軍縱隊正沿著各條通道,向親敦江逃竄;日第31師團的那些忍饑挨餓、疾病纏身的官兵,也從北面沿著通向烏科魯爾的吉普小路退下來。第7英印師的先頭旅迅速向烏科魯爾逼近,他們繞過敵人,從西南面發起攻擊;師主力第33旅則奇跡般地穿過云層包圍的馬奧一松桑山峰,從北面發起攻擊。

  烏科魯爾這場堵截仗結束后,直接指揮戰斗的第33方旅旅長劉易斯·皮尤上校回憶當時日軍情形說:
     我旅置身于那些隨帶著大量傷病員撤退的日軍守備部隊
   及其最近的目的地——馬科魯爾之間。敵軍已不存有任何希
   望,他們得不到食物,得不到藥品,什么也得不到了。他們
   衰弱不堪,再也無力掙扎向前,他們的嘴里塞滿了野草,想
   以此來維持其奄奄一息的生命……他們成百上千地死去。我
   旅及所屬炮兵穿過甘吉恩—洛克峽谷,沿著烏科魯爾山脊小
   心翼翼地向前推進。這里,我們見到了一支日軍遭到毀滅的
   景象:路上堆滿了日本兵和動物的尸体,武器裝備狼藉四散,
   地面都是飛机襲擊時所留下的彈孔、彈坑。我旅穿過或繞過
   了那些被丟棄的、由枝葉覆蓋的茅屋營房,隱蔽的碉堡据點
   和供几千人用的生活設施。到處都是未加掩埋的尸体,有許
   多甚至都沒移動過;有些比較肥胖而樣子還不難看,另一些
   則肮髒憔悴,瘦骨嶙峋。軍隊的克星——瘧疾和傷寒,蔓延
   猖獗,發揮了最大的破坏作用。由于對后勤供應需要的估計
   不足,由于對英軍部隊戰斗素質的估价過低,這就導致了他
   們的毀滅。
     我還見到了一些日軍俘虜,他們都已病得腳步難移,肮
   髒得如同行尸走內一般;他們已經神智不清,或是滿口囈語,
   或是哭泣流淚,或是畏縮不前。由于肉体經受過難以形容的
   困苦,他們頭腦中的最后抵抗意志已被粉碎了。從排列在路
   邊的叢林營房里,從日軍住過的峽谷和山谷里,不斷散發出
   尸体腐爛的惡臭。卡車和汽車毀棄在路旁或翻倒在半山腰,司
   机就死在車輪下或僵臥在路旁的爛泥地里。
     在路上深可陷足的泥漿里,漂浮著日本兵和動物的尸体。
   四下里零亂丟散的裝備,正是不体面的潰敗的見證。有一門
   野戰炮埋在泥地里,一輛坦克陷入泥潭,乘員都死在里面。到
   處都可看到大量的炮彈、地雷、輕武器以及照例必有的防毒
   面具。那些當初想成為印度征服者的士兵,現在從炮火下得
   以逃生,帶著一身的疾病,正沿著無數條叢林小道,痛苦地
   向南掙扎行進……

  烏科魯爾被英軍占領和第31師團遭截擊,促使牟田口終于下了決心:停止“烏”號作戰。6月25日,牟田口羞羞答答地向方面軍司令官河邊正三試探:“在万一停止進攻轉入防御時,根据我軍現狀,認為退到從印緬國境線上的親敦江西岸高地經莫萊西北高地至鐵定一線,較為合适。”

  河邊正三早就不想同意牟田口執意要發動的“烏”號作戰,認為它太冒險,再說駐緬方面軍的主要任務是看守好緬甸,沒有多余的力量打入印度境內。現在牟田口打不下去了,他要趁机教訓一下這個驕狂的少壯派將領。對牟田口的試探,他佯裝不解,复電稱:“當目前南方軍總司令尚無任何命令時,你軍提出如此消极意見,實感意外,仍應一心為完成我軍任務向前邁進。”

  接到河邊正三的答复,牟田口有苦難言,誰讓他當初那么狂妄呢?在發動這次戰役時,他以為能很快占領英帕爾和科希馬,然后控制整個東印度地區,擊敗蒙巴頓那支种族混雜的軍隊。他甚至夢想,自己的10万大軍會像下山的猛虎一般直扑綠色的恒河大平原,占領孟買,占領德里,還有加爾各答。那時候,他將帶著天皇賜予的巨大榮譽走進德里,走進蒙巴頓的司令部,從此統治這片10倍于日本的南亞殖民地。現在,他的壯志宏圖成了泡影。“讓河邊正三那個老滑頭看自己的笑話了。”牟田口心里悻悻地想。

  其實,河邊正三并不想跟他一般見識,回電譏諷了几句之后,河邊還是以方面軍的名義,向此時已遷到馬尼拉的日本南方軍總司令部和東京大本營提出了請求停止“烏”號作戰的報告。因為帝國的利益總是高于一切的,再說第15軍是方面軍的主力部隊,另外的第28和第33兩個軍是才組建的,河邊正三焉能不心疼這塊方面軍的心頭肉?

  南方軍總司令官寺內壽一大將接到河邊正三的報告,隨即与東京聯系,大本營經几次磋商后同意他們的請求。7月2日午夜,寺內大將即以威作命甲第101號發布了停止“烏”號作戰的命令,由駐緬方面軍向第15軍進行傳達。

  第15軍各師團殘部開始全線撤退了。日方記載稱:
     這次退卻作戰是日軍戰爭史上未曾有過的艱苦戰斗。各
   師團既處于艱苦環境中,而將士還由于長期苦戰和補給斷絕,
   早已疲憊不堪;眾多的傷病員即使用全部兵力也不能抬著護
   送,而且處在第一線上的人員也大都患有瘧疾、痢疾和腳气
   等病,醫藥衛生用品的補給,卻毫無准備。……由于道路泥
   泞崩坍,車輛完全不能行動。而且時值雨季頂峰,橫在我軍
   退路上的蒙尼普爾河、雅納河、尼瓦河、親敦江等几條大河
   自不待說,所有河床干道也都泛濫,洪水奔流。至于我軍渡
   河器材、設備,則寥寥無几,無濟于事。……有些部隊令傷
   病員徒步先行,行動困難的大部分選擇了自殺的辦法。徒步
   的病人,在沿途的密林中力盡而倒下的、被濁流吞沒下落不
   明的不計其數,真是兄哭嗽嗽,凄慘万狀。

  盟軍的情報人員獲悉了日本南方軍總司令部下達的全線撤退命令,報告給戰區總部,蒙巴頓立即指示斯利姆的第14集團軍7個師開始全面追擊作戰。按牟田口的部署,日軍的總退卻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向親敦江退卻,第二階段向明京山脈退卻。要求各師團殘部應在7月底之前,撤至并占据親敦江西岸及加包山谷的耶沙皎一線,然后進行第二階段退卻,渡過親敦江,退到明京山脈,進入新的防御陣地。

  蒙巴頓看出對方的打算,遂令斯利姆派部隊搶占親敦江上的各個渡口,并讓進攻加包山谷的第81師搶先繞過日第33師團殘部背后聯絡線上的吉靈廟和加里瓦。在困獸猶斗的日軍官兵的拼命抵抗下,英軍沒有能搶先占領親敦江各渡口,但仍使牟田口的第一階段退卻目標遲滯到8月中旬。

  8月20日,日軍轉入第二階段退卻,主要目標是渡過親敦江。此時的親敦江因暴雨和山洪,江面寬度已增加到1500米以上,而且各渡河點均暴露在英軍火炮和飛机掃射轟炸之下。日方材料稱:“當時我軍有5000多名重傷病員蝟集呻吟在各渡河點,8月25日,我軍就在這种情況下開始渡河退卻。經過第31、第15師團后衛部隊拼死戰斗,和渡河戰斗隊的奮斗,終于在8月30日夜半,使最后一兵渡至親敦江東岸。9月下旬,第15師團余部向明京山脈、第31師團余部向實皆及曼德勒退卻,軍紀和士气陷入了最坏狀態,并由于喪失了通訊器材,軍司令部与師團司令部的聯系不時斷絕。第33師團抗擊腹背之敵,依然保持嚴格的軍紀和高昂的士气,攜帶所有武器向欽高地的山脈地區退卻。敵軍一部出乎意料地繼續向親敦江東岸滲透,第33師團早已損失慘重,此時更有被孤立于欽高地的危險。然而軍部無法援救他們,只好信憑該師團的勇敢奮斗精神,期待他們靠自力突破敵人包圍,向后撤退。”

  不過,斯利姆中將的第14集團軍各主力師雖然跟蹤追擊打到了親敦江西岸,卻也沒有能渡到對岸全殲日本第15軍。英國戰史專家利德爾·哈特認為:“其進展之所以被耽擱,与其說是受到日軍的頑強抵抗(日軍現在只剩下一支疲乏、饑餓的殘部),還不如說是由于雨季洪水的緣故。”因為英軍的車輛多、裝備重,不管怎么說,他們也不如日本士兵能吃苦耐勞。

  牟田口的損失是慘重的。日方自己承認:“當時軍部已無法掌握各師團、各部隊戰斗力的情況。大致的估計是,最初越過親敦江參加英帕爾戰役的約10万人中,約損失了3万名,另有2万傷病員任其自流地撤到更遠的后方,剩下的兵員還有約5万名。而這5万人當中有一半以上是病人。第15軍的武器損失更為慘重。以第15師團為例,一個步兵大隊剩下的武器只有一挺重机槍、兩挺輕机槍和兩個擲彈筒,僅及一個小隊的裝備。据報告,有的師團的步槍總數只有600支左右。”無怪蒙巴頓后來洋洋得意地對妻子說:“這是迄今為止日本人在東南亞遭受的一次最大的軍事失利,因為被消滅的人數比太平洋島嶼的任何一次作戰都多。”

  東京不會饒恕戰敗的將軍。整個英帕爾戰役失敗后不久,1944年9月到10月之間,大本營撤掉了牟田口的第15軍司令官職務,并更換了該軍參謀長和全部主要幕僚,改由片村四八中將任軍司令官,吉田權八少將任軍參謀長。河邊正三也跟著牟田口承擔了失敗的責任,被免去了駐緬方面軍司令官職務,由木村兵太郎中將接任。接著,日本南方軍總司令部在自己的任免權限內,還將第15軍各師團的參謀長也全部更換了,“以圖全面刷新、重建全軍”。

  英國輿論界普遍認為,英帕爾戰役的胜利,稱得上是蒙巴頓“個人的胜利”。因為他一開始就對這次戰役抱有必胜的信心,并且頂住了倫敦某些人的壓力,堅持把戰役打下去。据那位緬甸的流亡總督多爾曼一史密斯回憶,在日軍剛剛發起大規模進攻時,他有一次聆听了蒙巴頓在高級軍官會議上的講話,“蒙巴頓絕對充滿自信地指出,日本人推進多遠都沒有關系,他們最后將被殲滅掉。”蒙巴頓的理論是:“讓日本人自己去消耗,然后,在雨季切斷他們的補給路線時,再一舉殲滅之。”戰役過程中,白廳沒有給蒙巴頓多少幫助,有時甚至壓他停下來。當5月份英印軍隊基本上頂住了日軍的進攻,初戰告捷后,蒙巴頓曾打電報給參謀長委員會,要求得到“明确的最新指示”。布魯克看法早就是明确的。他認為,這次戰役是是勞民傷財,現在應當對蒙巴頓的職權作出規定,以便“如果可能的話結束我們在那一地區不斷增長的義務所帶來的壓力”,即不主張蒙巴頓動用更多的師進行全面反擊。蒙巴頓立即派參謀長波納爾返回倫敦,向白廳的官員們,“令人振奮地描述了英帕爾戰場的情況:日軍將被殲滅,我方部隊的土气非常高漲,經過了一段時間以后,他們現在認為和日本人作戰是射擊游戲的一种极好形式”。這番夸大其辭然而奏效的描述,才使布魯克等人同意蒙巴頓全面反擊的計划。當然,“假如布魯克當時能夠想象得出這次胜利的規模,也許他就不會那樣冷淡了。”尤其欣慰的是,丘吉爾首相在整個戰役中贊同和支持蒙巴頓的主張,使他能夠打下去。

  在英帕爾戰役的同時,史迪威指揮中國軍隊約3個師的兵力在緬北發動了密支那戰役。史迪威事先沒有把自己的作戰計划通報給蒙巴頓,因而蒙巴頓也基本上沒有過問密支那戰役的事情。不過,蒙巴頓對史迪威不把自己的計划向他報告感到惱火,但卻并沒有像史迪威本來想象的那樣有受侮辱感和勃然大怒。他對別人只是這樣平淡地說:“占領密支那机場真是一條好消息,對嗎?那是我最感興趣的戰線之一,是由我的副手史迪威將軍指揮的。”

  日本第15軍雖然未遭到全軍覆滅的下場,但它的戰斗力几乎完全喪失,這就造成了日軍在緬甸已陷入整体上的防御階段,無力再發動大規模的主動進攻性軍事行動。然而,蒙巴頓明白,要徹底擊敗他的對手——整個日本駐緬方面軍絕非易事。特別是他在英帕爾戰役后期親臨一線視察時,深刻感到了被武士道精神武裝起來的大多數日本軍人的頑強:“毫無疑問,日本士兵還是像以往那樣剛毅頑強,英國人雖然打死了成千上万名日本兵,但是統共只抓住了600多名俘虜,其中大部分人還是由于身負重傷或是被營養不良和疾病折磨得气息奄奄,才無力自戕,當了俘虜。日本兵宁可用雙手結果自己的性命也不愿投降,第14集團軍穿過漸瀝滴水的叢林追赶敵軍時,一次又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在触目惊心的戰地醫院里,他們看到過一行行排列整齊、躺在擔架上的日軍尸体;每個死者的頭顱上都有一個子彈穿過的彈孔。從他們從容的姿態可以看出,他們宁可死于同伴之手,也不愿被生擒活捉。在叢林深處,行進的尖兵部隊曾碰到整車整車肅然僵坐的日本兵尸体,他們都是被一名軍官從后腦射殺的,而那個軍官自殺后就扑倒在他們旁邊。”況且,日本的后備役兵員補充制度相當完善,他們在前線的某個師團只要未遭全殲而被撤銷了建制,該師團在國內的留守處,往往能很快在指定地區征集預備役人員運來填補缺額,盡管日本的人力資源這時已不敷使用,征集到合格的兵員越來越困難了。

  “戰胜這些狂熱的武士,奪取緬甸的內地,絕非指顧之間所能完成,必須有完整的計划和充足的部隊和資源。”戰役臨近尾聲時,蒙巴頓帶著這樣的想法前往錫蘭(今斯里蘭卡)的康提總司令部,謀划下一期作戰計划。

  蒙巴頓的總部不是設在印度的德里嗎?何時又遷到錫蘭去了呢?欲知事情的原委和蒙巴頓在那儿的情形,且看下章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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