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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 當地的禁娼


一、抓誰?

  要說B鎮的“紅燈區”已經合法化了,那實在是天大的冤枉。就在筆者考察期間,B鎮大規模地抓了一次小姐,一個晚上就抓了40到50個。
  當時是晚上11點左右,筆者正在×le歌舞廳里。媽咪mei姐先把小姐阿li從一位客人身邊叫走,讓她回樓下自己的住處去;然后又讓阿ying也赶快回家;最后才對筆者解釋說:×ye大道那邊抓小姐了。筆者聞風而動,雇了輛摩托車赶到×ye大道,但是什么也沒有看到。問了一下賣小吃的湖南漢子老梁,他笑了,說:就是抓小姐,也不會在這里抓的,都是在小姐們的住處抓。
  筆者第二天去問mei姐,果然如此。B鎮從來沒有在歌舞廳或者發廊里直接抓過小姐。按照mei姐的話說,這里并不禁止“坐台”(三陪),也不禁止异性按摩,所以沒有理由在歌舞廳和發廊里抓小姐。但是,聯防隊經常去檢查小姐們租來的住處。如果半夜時小姐還沒有回來,或者中午的時候小姐還在睡覺,沒有起床,那么聯防隊就會問她干什么去了。如果說不出來或者無人可以證明,那么就會被抓到聯防隊去。
  其實,聯防隊早就知道哪些小姐是賣淫的,所以都是有目標地去檢查住處的,所以往往是一抓一個准1。尤其是剛剛來到B鎮的小姐,聯防隊盯得格外緊,因為她們初來乍到,不僅很容易去賣淫,而且還沒有學會如何隱蔽自己的職業,所以“破案率”非常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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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mei姐抱怨說,聯防隊經常是什么也不問,即使小姐按時回來了,或者中午并沒有在睡覺,也一樣會被抓走。可是,mei姐与聯防隊已有積怨,所以筆者還是不正式引用她的這种說法為好。

  這個情況被阿ying小姐證明了。她說,她剛在B鎮租房住的第一天晚上半夜,就被聯防隊查了一次。第二天中午又被查了一次。她嚇死了。可是她當時連×le歌舞廳還沒有來,确實只是在同鄉的飯館里幫忙,所以有問必答,天衣無縫。聯防隊“教育”她說:違法亂紀的事情可不許做啊!然后就走了。當時,她同屋的一個在商店里打工的女孩子告訴她:你沒事了。果然,一個星期以后,聯防隊又來檢查,把她同屋的另一個确實是“雞婆”的小姐抓走了,可是連問都沒有問她,雖然她那時實際上已經出過台了。
  其他小姐反映,聯防隊還有另一种抓法,就是在清晨4點到7點之間,在大街上以檢查身份證和暫住證為理由,攔截一切看起來像是雞婆的小姐。這時候,恰恰是那些被包夜的小姐們下班回家的時分。她們不可能不從街上走。她們在賣淫時也不會帶著自己的身份證或者暫住證。即便帶著,聯防隊還會追問,夜里你在哪里?結果,經常也是一抓一個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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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mei姐也就此抱怨過:難道小姐就不許清晨起來鍛煉身体嗎?可是基于上述的同樣理由,筆者暫不正式引用她的說法。

  當然,從偵探小說或者警匪片的層次來看,這些都應該算是雕虫小技。可是對于那些低文化的、只顧賺錢不管其他的賣淫女來說,這些辦法都很見效。
  可是,讀者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些辦法都無法抓到那些在包廂里或者在按摩場所里賣淫的、住在公司提供的集体宿舍里的、坐著公司的大轎車上班的小姐們。這樣的小姐,一般來說比較“高檔”的。她們的客人也不會是平頭百姓。
  從B鎮的具体情況,我們可以引申出這樣一個普遍命題:禁娼,在B鎮實際上是為社會的上層服務的。
  現在最通用的賣淫定義,一般都包括4個要素:
  (1)雙方自愿(否則是強奸);
  (2)有性交合(否則僅僅是色情服務);
  (3)現金交易(給對方買房子買東西,或者給對方其他實惠或者其他利益,則不算);
  (4)以性交合的次數或者性交持續的時間長短來計算賣淫的价格,例如“打炮”是按照性交一次來計价的,“包夜”則是按照持續時間的長短來計价(長期供養對方,或者不以“性”為計量單位的則不算)。
  但是几乎人人都知道,社會中存在著許許多多實際上的賣淫行為,都無法包括到這樣一种賣淫的定義里邊去。尤其是后兩個要素,簡直就是网開一面。
  例如男人里的隱蔽納妾、養情婦、給情婦發紅包、給情婦幫忙使其獲得實惠等等行為,例如女人里的“傍大款”、“做小蜜”、“當外室”等等行為,往往都不是現金交易,也不是把性交合的次數或者時間作為計量單位。這些行為,在男人那里常常是以物質利益和現實利益來代替現金;在女人那里則往往是為了獲取不以金錢為表現形式的實惠。但是誰都知道,這种“性交易”中互換的真正价值,往往比暗娼直接賣淫的金錢收入要高得多、有用得多。雖然這些“以利獲性”和“以性獲利”的行為都比較間接、比較類似情人或者妾或者行賄,但是不管怎么說,上述行為實際上都是貨真价實的買淫和賣淫;無論怎么開脫,也改變不了它們的這個性質。
  那么社會為什么不禁止、不懲罰這些行為呢?絕不是僅僅因為這些行為難以發現、難以确定或者難以与通奸相區別。真正的主要原因是:這樣的賣淫都是賣給各种各樣的所謂社會上層人物的,至少也是以社會上層人士為主要顧客。
  至于現在所定義的那种賣淫,則主要是以社會的中層和下層為顧客的,無論怎么禁止和懲罰,也不會傷到“上流社會”的一根毫毛。
  當然,這也是有傳統的。古代的達官顯貴可以買妾、買丫頭來“收房”,沒有人會說這是嫖娼,而那些連老婆都娶不起的窮男人,除了偷情,只能去妓院,結果被叫做嫖娼。
  19世紀以來,國外社會經常討論該不該禁娼,或者應該如何禁娼,卻偏偏不去討論:究竟什么人才是娼。在上流社會所制造的幻象里,似乎只有那些在貧民窟附近倚門賣笑的、在平民酒吧和公眾夜總會里尋找顧客的女人才是妓女,而那些高級應召女郎、那些在封閉式VIP(大人物)俱樂部里提供性服務的女人、那些大老板的“性秘書”卻統統不是妓女。
  雖然有不少學者在不斷地訴說著賣淫的真相,但是社會似乎總是喜歡把上層人士里的買淫說成只不過是風流韻事或者性丑聞,總是不愿意把它們跟“下九流”的平民的嫖娼等同起來。結果,在警察局里充斥著貧寒的“野雞”,卻很少能見到那些“高檔貨”、“專用品”或者“性的交際花”。
  這是一种更為隱蔽的雙重性道德標准。一般人只要求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要求懲罰或者加重懲罰那些真正去找“野雞”的上層人士。但是這其實沒有太大的意思,因為,如果社會上層和富人的各式各樣的買淫活動都不算嫖娼,那么他們根本就不會犯法。即使真的實行“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又能把他們怎么樣?
  綜上所述,至少從近代資本主義出現以后,所謂“禁娼”一直就是為了維護統治階級的切身利益服務的,一直就是僅僅鎮壓窮苦的男男女女和下層老百姓,卻對上層社會里的种种“性交与利益的交易”网開一面;一直就在保護有權有勢的男人的“以權謀性”和欺男霸女。而且,由于“以性謀權”和“以性謀實惠”都不算賣淫,所以禁娼實際上也就保護了有權有勢的男人的消費對象,以便為他們“增加生產、保障供給”。
  因此,在中國,在制定和實施禁娼的政策和措施時,至少要有別于上述情況。

二、誰抓?3

  在B鎮,正式的公安机關只有一個派出所,只有18名警察編制,所以治安工作主要依靠治安聯防隊和各种各樣的保安。這三种人都穿制服,樣式也差不多,最主要的區別是臂章上的字不一樣。警察的臂章寫著“公安”,聯防隊寫著“治安”,而保安人員則寫著“保安”。据說在保安里又可以分為兩种,一种是僅僅負責內部保衛的,那么他們的制服沒有統一樣式。例如,×hong大酒店的保安的制服非常漂亮,就像國家儀仗隊一樣。可是各個工厂的保安則寒酸得多,很像一些复員士兵。另一种保安則是兼管附近公共場所的治安,因此他們的制服統一,很像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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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筆者的主要考察方向并不在這里,材料的獲得也格外艱難。尤其是,這方面的材料,僅僅對敘述者進行測謊還遠遠不夠,還需要直接的證實。因此,筆者抱著知難而退的態度,在這里只記錄當地人所介紹的情況。凡是沒有特別說明的材料,都未經核實。

  B鎮的聯防隊裝備精良。它有一支“快速反應部隊”,有十几輛摩托車,3輛警車和1輛囚車。聯防隊員都身穿迷彩服,頭戴鋼盔,挎著沖鋒槍,經常騎著摩托車在大街小巷穿梭巡邏。筆者這樣在北京生活慣了的人,剛一到的時候,還以為是戒嚴了。
  B鎮的聯防隊員基本上都是本地年輕人,但是鎮區里的人很少,都是附近的農村管理區原來的農民。他們的工資并不高,据一位工厂里的保安說,保安們一般每月只有500元左右的工資(吃住免費),而聯防隊員也不過1000元左右(吃住也免費)。但是另一位當地人卻說,聯防隊員每月至少有2000元的收入,否則本地農民也不會去干。筆者也曾經試圖訪談几位聯防隊員,但是他們非常敏感,終于沒有談成。所以筆者不僅對他們的個人情況沒有把握,對他們的工作情況,也主要是依靠別人的介紹。
  當地人說,B鎮抓吸毒抓得非常狠,也非常見效,因為人們一致認為,吸毒沒有一樣好。可是禁娼卻是官樣文章,因為嫖娼賣淫不像吸毒那樣招人恨。媽咪mei 姐也證實了這种情況,因為她最擔心的是阿li小姐,伯她因為吃白粉被抓起來,而不是因為賣淫。阿li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她曾經說過,平常她都不敢一個人上街,因為聯防隊知道她吸毒,就算她什么也沒干,也可以隨時把她抓走。
  B鎮的禁娼,僅僅限于鎮區之內。當地的一位農村老太太說:鎮區抓“衰妹”,但是養“小的”卻不管。在農村,連“衰妹”也不管。農村從來沒有人來查過。可是許多小姐實際上就是住在鎮區附近農村的出租房里。
  當地人說,B鎮是只抓小姐,不抓嫖客,因為嫖客里香港人或者海外來人很多。筆者所訪談的小姐們也說是這樣。但是一位工厂里的保安卻說:怎么不抓?我們厂里就有一個打工仔,找過小姐。后來那小姐被抓了,把他供出來,可是又說不清他的真名實姓,聯防隊就專門帶著那個小姐來厂里認人。我們(工厂的保安們)都气了,就讓那個打工仔跑了。后來他嚇得再也不敢回來了,听說回老家了,連自己的工錢都不要了。
  小姐被抓以后,一般是罰款3000元就放人。小姐自己身上當然不會帶這么多錢,所以被抓以后,小姐可以隨便打電話或者捎信,叫別人來交錢。聯防隊相信,她總會找到某人替她交錢的。如果小姐說在當地沒有人會來交錢,那么可以通知她們在老家的父母。据說也真有父母被千里迢迢地叫來的。如果一直沒有人來交錢,小姐就一直被關著,沒有什么期限。當然,有些小姐實在太“衰”,怎么也不會有人來交錢。那么她們就會被吊銷暫住證,永遠逐出B鎮,甚至連身份證也被扣下。但是小姐們說,這也沒關系,在三角洲一帶,一個假身份證才賣500元。
  就連媽咪也會被抓的。据mei姐說,1996年10月,她被聯防隊抓走了,罪名是拐賣婦女(并不是賣淫或者組織賣淫),其實也是只要交3000元錢就放人。可是她認為,自己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就死抗著不找人。一個星期以后,是阿li她們几個小姐一起湊的錢,才把她要出來。
  mei姐分別兩次說起過這件事。第一次主要是表達對聯防隊的憤恨(正因如此,筆者不公布她所講的大部分細節);第二次卻是一种人生的感歎。在她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歌舞廳老板沒有幫她,日本客人兼朋友也沒有幫她,卻是自己手下的小姐們齊心合力救了她。
  那么,她為什么不走走關系呢?為什么后來不赶快跟聯防隊的人拉關系呢?mei姐的話,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當地聯防隊的運行机制。
  mei姐說:我又不傻,當然懂這個。可是沒用。聯防隊的許多人我都請來過,都讓小姐們免費跟他們出台。可是×叔(聯防隊的一個小頭頭)一開始就對我講:這些沒用。我們該抓你還是要抓你。你如果想拿這個來威脅我們,你就太傻了。你也別想拉住我們中間的某一個人。到時候,誰說也沒用。為什么?我們這么多年了,是一根繩。你懂嗎?
  阿ying小姐也從另一個方面證實了這一點。她剛來時,被聯防隊連著檢查了几次。雖然平安無事,但是畢竟惊魂未定,就求當保安的表哥走走關系。可是表哥也說沒用。聯防隊都是本地人,專門收拾外地人,連工厂的老板都說,很難打通關系。
  此外,筆者在對當地人的訪談中,發現本地人對聯防隊的印象也很好,而且都為本地的治安特別好而自豪。雖然有一人說到,其實還有一些案件沒有破,但是那口气并不是發牢騷,而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綜合起來,筆者估計,B鎮的聯防隊已經達到了一种目前中國最理想的境界。
  首先,他們有實績,就是治安狀況整体良好,因此可以一俊遮百丑,沒有人會追究他們對小姐的治理。所以mei姐覺得受了那么大的冤屈,也只能私下倒倒苦水。
  其次,他們實際上是代表著本地人的整体利益,主要去治理各种各樣的外來人。他們是真正的子弟兵,是本社區的“御林軍”。否則,這么大量的外來人口,尤其那些海外來的“強龍”們,恐怕早就把B鎮的社區給淹沒了,甚至給“顛覆”了。
  第三,B鎮商海洶涌已有多年,香港的影響又無孔不入,所以他們可能是吸收了電影里香港警察和黑社會的雙重經驗,建設起了一個目標明确、組織嚴密、相當封閉的堅固的利益共同体。因此,外人很難把其中的一個成員拉下水,更難以改變這個共同体的整個方向。
  第四,這個共同体在當地文化氛圍之中,早已想清楚了所謂“腐敗”的問題。
  在這樣的文化里,聯防隊恐怕覺得,媽咪和小姐拉人下水的那些雕虫小技,根本就不是腐敗,也許只是天經地義的上貢而已。所以這根本不可能用來引誘或者威脅聯防隊這個利益共同体。所以他們覺得媽咪和小姐很嫩,需要開導一下。
  第五,這個共同体拿得起,放得下,具有理性。
  在大局利益面前(例如統一抓小姐時),不僅舍得犧牲個別成員的利益(如果有人真的被拉下水),而且舍得放棄其他的局部利益(如果真的因此而得罪一些人)。
  如果筆者的估計大体屬實,那么這就是B鎮為什么能夠做到既不懈地禁娼,又有“紅燈區”實際存在的社區內部的原因。

三、宏觀原因

  從珠江三角洲的全局來看,B鎮的非法“性產業”得以產生和繼續存在,還有一些宏觀上的原因。

  1.產生的原因

  在A市的地域里,1985年×men鎮就開始搞非法“性產業”,因為樹大招風,1990年前后被公安部直接派人去掃除了。
  1990年以后,×tang鎮的“性產業”又興旺起來,而且名聲在外。這威脅到三角洲的整体利益。因此,1992年以后,省公安廳直接派人,把那里的“性產業”也基本掃蕩掉了。
  這樣一來,在珠江三角洲地區里,尤其是在A市的地域里,有名聲、有安全感、公開、集中、配套的較大規模的“性產業”就基本沒有了。此時,本文所述的A市B 鎮恰恰正在創始“性產業”,于是它在客觀上就彌補了空白,也因此而蓬勃發展起來。

  2.為什么沒有在同業競爭中被擠垮?

  珠江三角洲,存在著“性產業”的地方并不少,在1993年前后,有些地方的“性產業”也并不亞于B鎮。尤其是1993年以后,該鎮附近的几個鎮,或者這些鎮里的一些管理區,看到了B鎮撈到的實惠,也陸續跟進。但是由于四個主要原因,它們的“性產業”一直到現在也沒有什么長足的發展,一直無法對B鎮构成真正的威脅。
  第一個原因是:到了1993年以后,在客觀上,珠江三角洲地區已經容納不了更多的“性產業”。這主要是因為:
  (1)在三角洲的當地人里,那些有可能在“性產業”里消費的人們,到這時候已經有些“玩膩了”,開始陸續地但是全面地轉向“包二奶”;
  (2)內地許多地方的“性產業”也已經開始發展,三角洲已經不再是惟一的“天堂”。
  因此,在珠江三角洲的“性產業”里,當地人和中國大陸人的客源,開始逐漸地但是大量地減少,迫使“性產業”不得不變成主要針對港台客源。但是這樣的“性產業”,在A市的有限地域里,大約有點像計划生育政策:“一個正好,兩個多了。”(即使從整個三角洲來看,恐怕也只需要四五個就足矣。)因此后來者無法再擠進已經被B鎮基本占領的市場。
  第二個原因是:B鎮距离香港還是比較遠的,在這樣一個并不有利的地理條件下,一山容不得二虎,所以B鎮附近的其他后來者就更加沒戲。
  第二個原因是:1993年以后,“掃黃”的力度不斷加大。在這种大形勢下,從整体的根本利益出發,地方充其量也只能做到并不認真地去掃蕩現在既存的“性產業”,已經不可能再容忍任何“新秀”了。
  第四個原因是:經過將近10年的實踐,三角洲的許多人已經發現:以前人們都以為,創建“性產業”是招商引資的最佳捷徑,甚至是不二法門;但是現在看來,許多并沒有發展“性產業”的地方,招商引資也并不少,最起碼并不存在巨大的差异。結果,許多人開始進行成本核算:額外消耗許多資源,冒著越來越大的風險,去利用“性產業”招商引資,究竟划算不划算?
  這种意識是三角洲市場經濟“上台階”的產物,也只有三角洲才會率先產生。它正在逐漸流傳,在潛移默化中削弱了許多其他地方當局在“創建‘“紅燈區”’競爭”中的原始推動力。
  第五個原因是:從經營者個人的角度來說,由于种种非經濟的和超經濟的負擔過重,由于“性產業”比其他行業更必須依賴于權力和“体制資本”,由于經濟起飛之后,出現了許許多多新的競爭因素,使得三角洲地區的“性產業”的利潤率顯然在下降,至少不大可能再出現“一夜暴富”。再加上在1996年年底之前,盜版光盤的生產成為暴利的新熱點,結果,許多商人和投資者紛紛轉向其他行業。所以從1993年以后,其他地方“性產業”的發展開始出現遲緩,甚至停滯。B鎮雖然也受到了相當大的影響,但是它獲得的好處更多:競爭減少了,至少在A市地域內,B鎮近乎于“碩果僅存”。

  3.得以存在的原因

  1985年前后,×men鎮的“性產業”之所以被掃蕩,并不僅僅是因為數量多、名聲大,也不僅僅是為了殺雞給猴看。它的根本原因是(可惜沒有人肯于或者敢于明明白白地說出來):那里的“性產業”正在迅速地出現三大發展趨勢:
  (1)賣淫主業和各种配套服務,都開始集中在同一個場所內,同時地和共同地營業(即所謂“吃喝嫖賭抽,不用出大樓”);
  (2)集中統一、全面系統的經營管理已經開始“浮出水面”,甚至開始制度化;
  (3)“性產業”的既得利益集團被認為已經開始形成,已經開始在社會生活中,甚至在政治生活中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
  根据中國將近50年來的理論和思維習慣,這三大趨勢,應該被毫無疑問地定性為:企圖把目前中國所存在的暗娼活動,向前推進一大步,朝著正規化的妓院体制發展,而且很有可能向公娼制發展,甚至可能向政治權力的“黑社會化”發展。
  這已經不再僅僅是一個“性產業”的問題,而是威脅到現行政治制度的生存的根本問題。一個在理論上連賣淫都不能容忍的國家,一個在實踐中連暗娼都試圖根除的政府,絕對不會容許這种令當局毛骨悚然的發展。掃蕩它是必然的和必須的,充其量也僅僅可能在由誰來直接地具体執行、掃蕩到什么程度為止這樣的枝節問題上,出現一點點回旋余地。
  繼×men鎮之后,×tang鎮的“性產業”利益集團顯然并沒有深刻理解×men鎮的教訓。他們大概是試圖運用農民的傳統智慧,搞它一個“東邊不亮西邊亮”,指望著“法不責眾”或者“強龍壓不倒地頭蛇”。于是他們又開始向集中場所和配套服務、統一管理、利益集團顯化的方向迅速發展,結果當然是自討苦吃,被打得落花流水。
  筆者沒有充足的證据來判斷,B鎮的潛在的或者潛伏的“性產業”利益集團,是否認真地總結了前車之鑒。但是從它的發展過程和現狀來看,這里的“性產業”确實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精妙絕倫地避開那三大“雷區”。
  從第一個“雷區”來看,B鎮的各种活動場所,尤其是×fang娛樂城里的按摩小姐和×hu度假村里的三陪小姐,在數量上是足夠多了。但是在同一個場所里,她們卻分別由兩三個甚至四五個“媽咪”來領導,因此每個小姐群体的人數卻又并不那么多,使人覺得不太扎眼与出格。至于那些發廊妹,雖然主要集中在×ye大道的兩側200米之內,但是她們又分別呆在將近20個相互獨立与分隔的發廊里,所以也無法算作“集中場所內的共同營業”。
  從第二個“雷區”來看,本鎮的各种“小姐”基本上都是由“媽眯”來管理的,几乎沒有被老板或者經理“直轄”的;由“雞頭”直接進行人身束縛的也并不多,而且“脫槽”的可能性也相對地比較大。
  也就是說,擁有活動場所產權的老板,与經營業務的經理已經相對分离(這是一般的經濟管理規律的產物);主管正常業務的經理也已經与管理“小姐”的媽咪相對分离(這卻或多或少是我們重點打擊賣淫組織者的結果);同時,“媽咪”對“小姐”的各种控制權也已經相對削弱,小姐的各种相對自由已經极大地增加了。二者之間也在出現越來越大的相對分离(這是“小姐”階層“自覺、自立、自主”的初步表現)。
  所以,在本鎮熙熙攘攘的”性產業”里,并不存在中央集權式的、計划經濟式的管理体制和運行机制。雖然据說一直有某些黑社會人物或者勢力,試圖把本鎮的“性產業”整合起來,但是在筆者的考察中,還沒有發現任何足以證明他們已經成功的證据。
  從第三個“雷區”來看,在最初的階段,本鎮与其他地方一樣,創辦“性產業”的那些個人,基本上都是充分使用了他們所擁有的“体制資本”。這樣的一個創業途徑,在客觀上更可能持續地發展為“官商一体化”,從而形成更加具有政治意義的“性產業”既得利益集團。
  但是,隨著原鎮長(“老大中的老大”)搖身一變成為港商,隨著越來越多的干部主要在各种企業里領薪水,隨著几乎所有人都更喜歡被別人叫做“老板”而不是“××長”或者任何別的官銜,原來那條發展路線似乎已經被擱置了,甚至被放棄了。人們似乎也“上台階”了,開始“以錢謀錢”了。
  因此,至少在本鎮的范圍內,至少在“性產業”這個側面上,至少在筆者所能夠找到的證据里,還沒有發現“性產業”利益集團已經顯化、組織化和政治化的任何明顯跡象。
  以上這些,就是本鎮“性產業”的安身立命之本。

  4.推論

  當然,對于任何一個沒有深入考察過“性產業”全貌的中國人來說,這些差异實在是過于細小了。人們很難相信,僅僅是由于這樣的細枝末節的不同,政府就會容忍B鎮“性產業”的存在。
  筆者并不掌握足夠的證据來檢驗這一點。但是,如果您是一位負責的官員,如果您見過在國內許多其他地方,那些“性產業”的后起之秀向正規化發展的那种瘋狂勁,如果您想象一下“性產業”正規化以后的情景,那么,您不僅可以明白:任何政府都并不是僅僅出于道德義憤才把那些出頭鳥打掉的;而且您也可以明白:正因如此,任何政府都不大可能僅僅為了尋求道德上的心理平衡,就花費几乎無法承受的過高成本,去B鎮這种尚未沖破政府最后防線的地方,一個個地進行大掃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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