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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百炮齊鳴惡陣化煙云 四海歸宗英雄明世系


  施耐庵定睛瞧去,只見密林里齊嶄嶄擺開一隊蒙古鐵騎,當先一將,烏盔烏甲,臉如涂炭,倒提著一杆點鋼撾,坐下一匹踢雪烏騅馬,虯髯戟豎、豹眼環睜,鞭梢戟指著施耐庵呵呵笑道:“施相公,你我今次已是第三回相逢,倒也是前世有緣!不過,這段孽緣也該了結了!你的人頭与那幅白絹俺一齊都要,快快納上命來!”
  施耐庵認出來將正是老冤家察罕帖木儿,眼見情勢危迫,也無暇与他打話。一抖湛盧劍,便要沖出重圍。察罕帖木儿忽地沉下臉來,對眾元兵喝一聲“儿郎們,休要動手,今日俺要親手宰了這個窮酸!”一夾馬腹,點鋼撾如烏龍擺尾,平空疾掃,直攪得樹木枝葉“簌簌”亂響,激起一股逼人的寒气,泰山壓頂般朝著施耐庵的頂門砸了下來。
  施耐庵情急之間,哪里知道厲害?見那點鋼撾兜頭砸下,長劍挽一朵劍花,使一招“坐怀不亂”的險招,劍刃平推,便要迎頭卸去那鋼撾的來勢。只听得“匡啷”一聲,劍撾相交,施耐庵猛覺著一股巨力壓上劍尖,緊接著一陣凜人的寒气沖人欲倒,手腕一麻,長劍拿捏不住,几乎飛出手去。他心中一凜,叫聲“啊呀”,好不容易抓緊了手中長劍,咬一咬牙,待要使出那“快活劍”中的招式,哪知背上背著個宋碧云,踏不出圭步,挪不動身形,眼看那察罕帖木儿馬頭一轉,丈八點鋼撾挾著雷霆万鈞之勢,已然攔腰砸了過來!
  施耐庵待要舉劍去格,哪知臂膀發軟,一柄長劍已然使不成招式,心中一慌、雙眼一黑,不覺仰天歎道:“嗟呼,不想我施耐庵葬身此處!”歎畢,只等著那驅雷掣電般的鋼撾砸到身上,一腔憂憤化作南柯一夢。
  忽然,他耳畔猛听得“哇呀呀”一聲慘叫,緊接著“轟隆隆”、“呼呼呼呼”、“乒乒乓乓”一串大聲驟然響起。施耐庵心中詫异,他睜開眼睛一看,只見一杆點鋼撾赫然落在面前草叢之中,那察罕帖木儿正捂著鮮血淋漓的右肩,騎在匹烏騅馬上滴溜溜亂轉,元兵隊中,不知何時已然鑽出七八條好漢,各各揮動手中兵器,正与眾元兵斗得熱鬧。當先那人,頭上歪不嘰嘰裹著幅邋里邋遢的頭巾,身著一件油膩襤褸的短褐衫,趿拉著一雙破布鞋,菜黃面皮、吊眉斜眼,舞著一柄鐵鉤,上三下四,左五右六,插花蓋頂、枯樹盤根,將那察罕帖木儿直逼得手忙腳亂,哇哇大叫。看起來這元將右肩上早著了一記,這委瑣瘦漢不是別人,正是當日在洋河集上會過一程的徐文俊。他的兩邊,各有三位英雄,左手是老將朱子奇、少年將軍朱尚与“灶上虱”時不濟;右手乃是一男兩女,廝役打扮的那個年輕漢子正是滁州大營帳下的“小三子”藍玉,烏云斜挽,繡裙飄飄的那位少女卻是燕綠綾,紅紗包頭,錦帶輕颺,站在高阜上正用彈弓打人的婦人正是那“八臂羅剎”燕紫綃。只見七條大虫摯動兵器,徐文俊一根鐵鉤如奔星掣電,朱子奇那杆金背大刀威風凜凜,朱尚一柄青鋼劍似流云飛瀑,藍玉那柄八棱紫金錘使得性發,亞賽漫天滾雷,燕綠綾兩柄繡鸞刀翻飛游弋,恰似天雨散花,燕紫綃的銀弓神彈渾如夏日飛雹,直認著敵手的眉心亂打,至于那時不濟,則似嬉戲的怪猿,在樹枝間飄忽騰挪,五只利爪倏忽便抓向蒙古大漢的咽喉,端的是出手如電。那一隊元兵哪里禁得住這番沖擊,立時便似雨打殘花,一陣忽哨,隨著那察罕帖木儿落荒而逃。
  施耐庵心中大喜,也顧不得与眾好漢一一見禮,立時將背上的宋碧云交給了燕紫綃姊妹照料,奔上來一把抓住朱子奇、徐文俊的手叫道:“盧起鳳大哥与一干好漢已被困在擴廓的陣內,眾位快快去救助則個!”
  徐文俊笑道:“施相公,听說那擴廓的什么鳥陣圖十分古怪,既然盧大哥那般好身手兀自困住,俺們這點三腳貓功夫又如何破得了那‘鐵籠金鎖陣’?既然如今白絹大秘已然在手,何必在此耽擱時辰,俺們只走去休!”
  施耐庵不料他說出這等話來,跌足歎道:“唉唉,三十四條好漢便如此葬身敵陣,豈不叫人歎恨終天!”
  他正自傷心,不料一旁轉出“灶上虱”時不濟,只听他唧唧笑道:“施相公,休听這叫花子胡柴亂嚼,有道是不是真仙不下神,俺們今日走得屁股眼儿冒煙,便是沖著擴廓帖木儿這鳥陣來的!”
  施耐庵又惊又喜,忙道:“如此說來,時大哥能破得了那‘鐵籠金鎖陣’?”
  徐文俊對時不濟扮個齮虎,笑道:“這夜老鼠只有偷雞摸狗的能耐,破陣?嘿嘿,他哪能?今日那正角儿在邊后哩!”
  話猶未了,只听得密林之中一陣馬蹄響,樹影里早走出一隊紅巾抹額的兵士來,當先四條好漢,正中那位角巾青袍,削面秀髯的先生,正是齊魯義軍第一位頭領——“算破天”吳鐵口,左邊兩人,一個頭裹英雄巾,身穿寶藍色團花英雄氅,一個黃錦包頭,鵝黃英雄大氅,兩個人都綽著方天畫戟,卻似一對少年兄弟,正是張秋鎮上顯過神威的“小忽雷”呂俊与“武潘安”郭云。右邊一位英雄,虎臉虯髯,古銅面皮,頭裹六角壯士巾,身著赭色湖縐夾袍,腳登一雙踏倒山軟底快靴,手里未執兵刃,卻拿著一只划著周天三百六十刻度的銅盤。施耐庵一眼便認出,此人乃是在長清縣做過假“縣令”的“六目星官”凌元標。
  施耐庵見了這四人,不覺以手加額,叫了起來:“哎呀呀,有吳仁兄親自押陣,今日大事成矣!”
  吳鐵口略略寒暄已畢,從容說道:“冤有頭,債有主,几年前朝廷大軍便是仗著這‘鐵籠金鎖陣’血洗了翠屏山義軍大寨,慘殺了無數兄弟姊妹,今日此時,便是它的末日到了!”
  施耐庵還只道吳鐵口是遠道馳援,不想他已然知道擴廓已在此處擺下了“鐵籠金鎖陣”,不覺脫口問道:“吳仁兄身在飲馬川,竟然洞察數百里外動靜,果然有未卜先知之能!”
  吳鐵口笑道:“哪里有如此活神仙?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虧得馬庄驛的‘追風校尉’戴逵賢弟常常通風報訊,俺對這些時梁山爭奪白絹之戰胸中了然。五日前戴賢弟忽然來報,說是擴廓老賊率著‘四大天王’、‘十三太保’出了省城,卻又未奔梁山故壘。俺心中已然納悶,接著自濟南城中又探得擴廓駐扎在大明湖畔的一万名‘金甲軍’忽然失蹤,俺掐指一算,便知擴廓老賊必在半路設伏,欲以‘鐵籠金鎖陣’一舉捉拿眾位上山的好漢,然后奪走那幅白絹。于是,俺便命戴賢弟千里傳訊,請來了一位大大的英雄!”說著,他朝凌元標點點頭,續道:“今日便要教那擴廓老賊的‘鐵籠金鎖陣’灰飛煙滅!”
  凌元標听畢,也不絮聒,返身對眾軍士叫道:“鐵浮圖預備!”
  話猶未了,那些紅巾戰士立即從樹叢內牽出百十匹馬來,只見馬背上沉甸甸地馱著烏黑珵亮炮筒、鐵輪,眾軍士七手八腳卸了下來,一陣“叮叮匡匡”的響聲過后,眼前的高阜上霎時雄踞起一百尊“鐵浮圖”大炮,黑洞洞的炮口直指敵營。
  施耐庵望了望指揮若定的凌元標,又望了望那些臥虎般蹲在地上的大炮,不禁想起當日在長清縣斗謎射覆的情景,心中不覺好笑。
  只听凌元標問道:“吳大哥,發炮攻營罷!”
  吳鐵口大袖一擺,依舊是一派瀟洒閒适的神態,從容說道:“凌賢弟休急。俺想以盧大哥等人身手,一時間也不致被擒。不過,眾英雄已在陣內,胡亂發炮,万一傷了俺那些兄弟可不是耍子。适才俺已在高阜上看夠多時,料想元軍那些金甲武士也無甚能耐,怪就怪在盧大哥一眾好漢在陣中殺到何處,那些金甲軍便圍到何處。依俺忖度,這蹊蹺多半便是著落在那座黃銅大帳身上!只要破了那座大帳,這‘鐵籠金鎖陣’便瞎了雙眼!”
  凌元標听他一番剖析,已自心領神會,也不答話,撩袍轉身,親自推過兩尊“鐵浮圖”大炮,然后轉動手掌上那只銅盤,待測得精确,立時擺動炮口,直指敵陣中那座黃燦燦的中軍大帳,厲喝一聲:“小的們,發炮!”
  喝聲未畢,只見兩個兵士擎著火捻,一俯身點燃引信,一陣“滋滋滋”輕響過后,緊接著便是惊天動地的兩聲巨響,震得腳下土地“簌簌”亂抖,人人耳鼓生疼。
  霎時,只見兩顆彈丸曳著火紅的長尾,長虹般划過戰場。賡即又是兩聲巨響,敵陣中那座堡壘般的中軍大帳上爆起兩團火焰,緊接著便裹進了駭人的濃煙烈火。
  吳鐵口一見敵軍大帳一發即中,大袖一揮,叫道:“眾位好漢,快快与俺沖營破陣!”說畢,率著眾好漢疾奔敵營。
  施耐庵見宋碧云已有燕紫綃姊妹二人照應,一揮長劍隨著眾人奔了上去。恰才奔得數步,他忽地心中一沉,一把抓住吳鐵口惶惶然叫道:“吳大哥,不好了,晚生只顧高興,竟把個黑牛兄弟忘了!這條莽牛也不知胡闖到哪里去了?”話音未落,時不濟早走上來笑道:“唧唧,施相公休擔心,那使雙斧的黑大漢适才見俺們殺出,早一溜煙殺入元軍大陣里去也!”
  施耐庵一听,一時也顧不得去擔心李黑牛的死活,隨著眾好漢叱吒呼喝,一窩蜂殺入了那“鐵籠金鎖陣”。
  吳鐵口所料不差,此刻,元軍陣中早已一片混亂。開初,那一万名金甲戰士,全憑著擴廓帖木儿在中軍大帳指揮,盧起鳳等人沖殺到東,那牛皮大盾結成的“鐵牆”便圍裹到東,眾人沖突到西,那“鐵牆”又圍裹到西。擴廓帖木儿命“四大天王”分管東、西、南、北四面,大帳高踞垓心,陣內纖毫盡收眼底,全憑著大帳內二十四支胡笳傳出指令。盧起鳳一干好漢在明處,擴廓在暗處,自然入陣之后,處處受制。凌元標兩發彈丸,絲毫不差地命中了擴廓大帳,那“鐵浮圖”大炮何等厲害?饒是那中軍大帳外層裹了黃銅,卻哪里抵得住彈丸爆發的烈火巨力,立時便炸了個七零八落、東倒西歪。
  霎時間,濃煙烈火吞噬了破碎的大帳,二十四名胡笳手一齊殞命。“四大天王”個個帶傷,哪里還顧得什么“鐵籠金鎖陣”,擁著個主帥擴廓帖木儿慌不迭地沖出了熊熊的烈火。
  此時,盧起鳳一眾三十四員好漢,在陣中困已多時,左沖右突,兀自沖不破那些牛皮大盾結成的“鐵牆”,一個個早殺得冷汗淋淋、骨軟筋酥。正在心中發慌之際,猛听得陣中兩聲巨響,接著燃起濃煙烈火,眾人心中惊詫,沒待他們醒過神來,忽見滿營中“嗚嗚哇哇”地發起喊來,耳邊那不時亂鳴的胡笳之聲卻已消歇,眼前這牛皮盾結成的“鐵牆”也東倒西歪,忽忽亂動起來。盧起鳳情知有變,奮起神威,厲聲高叫:“營中眾位英雄:擴廓老賊陣勢破矣,快快与俺殺出陣去!”
  眾好漢已自目睹陣內劇變,听了盧起鳳這聲大喝,一個個精神抖擻,舞動手中兵器,猛沖眼前的牛皮大盾,卻也作怪,先時這“鐵牆”固若金湯,仿佛長著眼睛,殺到哪里便裹到哪里。此時一沖之下,便似無頭蒼蠅,只知團團亂轉。那些金甲武士哪里禁得這三十余條大虫一陣猛沖,立時處處露了破綻,眾好漢尋瑕抵隙,群刃交下,霎時將“鐵牆”沖開几道缺口,一路呼喝,登時便殺出陣來。
  盧起鳳一眾三十四條好漢匆匆奔到陣門,迎頭遇上殺入陣來的吳鐵口、朱子奇、朱尚、時不濟、呂俊、郭云、施耐庵、藍玉、徐文俊九條好漢,眾人一見,不覺惊喜交集,略略問候一陣,那孫不害、雷振塘、史嘯風三人立即大叫道:“吳大哥,俺們合成一隊,再殺進陣去,碎剮了擴廓那老賊!”
  吳鐵口笑道:“不必,不必!天下一物降一物,這‘鐵籠金鎖陣’自有克星!适才那兩炮你們已然瞧見,待會儿眾炮齊發,更有好戲可看!俺正要來接應你們出陣,好叫凌賢弟的鐵浮圖發威哩!”
  眾人一听,不覺歡呼雀躍。只見吳鐵口朝著站在林邊的凌元標一揮手,叫道:“凌家賢弟,發炮!”
  話猶未了,忽听得施耐庵,李顯大叫:“且慢、且慢,俺那黑牛兄弟尚未出來!”
  眾人听畢一齊惊得呆了。說時遲,那時快,后陣中早已眾炮齊發,只听得“轟隆轟隆”一片聲響,滿天曳光亂舞,緊接著元軍陣中到處炸開耀目的閃光,霎時間無數根火柱煙云蓬然而起,人喊馬嘶,鬧成一片。
  眾人眼看著偌大座“鐵籠金鎖陣”霎時便要化成灰燼,一個個喜笑顏開,只有那樂龜年、石通二人卻蹲在地上痛哭起來:“嗚嗚,俺那可怜的黑牛賢弟,平日里叮叮當當沒少嗑牙打嘴,如今你、你、你——”
  一個“你”字尚未哭完,猛听得一聲大吼在耳邊響起,緊接著一個滿身煙垢劫灰的大漢從濃煙滾滾的元軍大營中冒了出來,眾人一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一眨眼便走失了蹤影的李黑牛。
  盧起鳳一見他這模樣,气往上沖,厲聲喝道:“好個莽牛,不遵軍令,四處胡撞,當心回去打你八十大棍!”
  李黑牛一抹黑乎乎的闊臉,兀自嘻嘻笑道:“休急,休急!俺可將功抵罪,瞧瞧,俺這手里是什么?”說著,左手從背后伸出,眾人一看,不覺嚇了一跳。
  只見他手里提著的竟是血淋淋一顆人頭,仔細瞧去:只見那人頭一張馬臉、兩撇吊眉,形象委實凶惡可怖,不是別人,正是擴廓帳下“四大天王”之首完顏帖木儿的頭顱!
  晁景龍一見李黑牛竟斬得完顏帖木儿的首級,惊喜問道:“好兄弟,如今擴廓帳下‘四大天王’三缺一,他那‘鐵籠金鎖陣’只怕再練不成了!你如何便斬了這員猛將?”
  李黑牛笑呵呵地說道:“休提休提,俺正殺的痛快,不料一陣霹靂火差點儿落到俺頭上。俺正要走出陣來,猛見從大帳后轉出五個鳥漢來,俺認得其中一個是擴廓老賊,待要去拿他,不料這個馬臉賊漢一馬撞了過來,俺乘著煙霧迷眼,一斧頭剁斷了他那馬蹄,复一斧便剁下了這顆驢頭!”
  一席話說得眾人都笑了。李黑牛一眼瞧見了仗劍立在一旁的施耐庵,忽然濃眉一皺、虎眼倏睜,奔過來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叫道:“啊唷唷施相公,你把那個宋旗首弄到哪里去了?
  俺們快去尋她,倘若丟了,俺這牛頭可真的保不住了!”
  施耐庵笑道:“黑牛兄弟,倘等你此刻記起這事儿來,宋旗首只怕早已落入敵手了!”說畢,朝身后林邊一指,只見燕氏姊妹正在与宋碧云裹傷上藥,李黑牛一見,不覺咧開大嘴,在施耐庵胸口拍了一掌,說道:“施相公,你真是俺的好搭檔,下一回,俺還是跟著你!”
  眾人正自說笑,只見敵陣中那人喊馬嘶、鬼哭狼嚎之聲已然漸漸消歇,一陣猛烈的炮火轟擊之后,那一座威風凜凜、森嚴壁壘的鐵騎方陣早已冰消瓦解,只剩下滿地的人馬尸首,一個個焦頭爛額、渾身烏黑,滿地拋撒著破旗爛盾、斷槍殘戟,僥幸逃脫炮火的元兵早已隨著主帥擴廓帖木儿倉皇遠遁,只有那無數的牛皮大盾還裊裊地冒著黑煙,散放著刺鼻的焦臭。
  施耐庵瞧著這一派凄涼慘烈的情境,心中歎道:朝廷無道,致使這許多生靈枉充炮灰,悲夫!若有后世文人至此,或許會做出又一篇令人擊節吁嗟的《吊古戰場文》。
  眾好漢面對這劫后殘陣,回想起适才的遭遇,一個個也自默然。只听孫不害走上前問道:“盧大哥,怎不乘胜追擊,一舉擒了擴廓那老狗?”
  盧起鳳搖搖頭道:“此番破陣,多虧了凌家賢弟的鐵浮圖大炮,擴廓雖敗,那一万名金甲鐵騎尚十存七八,此去濟南,沿途必有重兵接應,要擒這‘山東王’,談何容易?”
  盧起鳳話猶未了,只見吳鐵口站上高阜,從容說道:“盧大哥說得极是!今日汶河口一戰,擴廓軍已受重創,這老賊必不甘心,慘烈的搏殺指日可期。如今梁山故壘的白絹大秘已然到手,又喜得回龍庄七雄、滁州大營的一眾好漢、蘄水大營的徐將軍以及烏橋大營的宋旗首一同相聚,實在是難得的幸事。俺吳鐵口与晁寨主愿請眾位到飲馬川大寨歡聚數日,不知諸位英雄意下如何?”
  眾好漢心中大喜,不覺齊齊應聲“好极”。吳鐵口撩袍掀髯,揚聲叫道:“既如此,眾位兄弟姊妹听俺分撥:請盧大哥、黃大哥、晁賢弟率飲馬川六杰、回龍庄七雄、李海大哥父女、黑牛賢弟為前隊;凌家賢弟及其浮圖兵,單、魏二位將軍及水、火兩軍,呂、郭二位賢侄,林、燕二位侄女,燕紫綃姊妹,朱老英雄父子,宋旗首、施相公与俺為中軍;阮氏三雄,孫家大嫂,徐文俊將軍,宣、郝二位賢弟,韓、彭二將軍,楊思賢弟、薛琦賢弟、呼延鎮國、關猛二位賢弟、藍玉將軍為后隊;時家賢弟為諸路傳信使者。請諸位整飭行裝,即刻登程!”
  話猶未了,眾英雄精神抖擻,拔寨都起,一時間人如虎馬如龍,“葫蘆兵”、“鐵管兵”意气昂揚,“浮圖軍”雄威凜凜,四十八位好漢分作三隊,浩浩蕩蕩,踏碎了齊魯大地的春寒,迤邐向飲馬川進發。
  一路無話。不及半日,大隊人馬便進了飲馬川。只見一馬平川上戈戟耀日、旌旗如林,留守在山寨上的郁岳、王摶九、孔文、孔武、杜山、宋海、穆龍、穆虎、解明、解亮、鄒無忌、鄒去疾等十二員頭領早已列隊迎下山來。眾好漢在山前下馬,一路金鼓嗩吶,直擁入聚義廳內。山寨里早已得了捷報,廚房內伙頭軍殺豬宰羊、剝鹿烹獐,不移時便擺開連桌筵席,眾好漢大塊肉、大碗酒,一邊開怀痛飲,一邊促膝暢談。有的知交故舊,有的是累世通家,有的是初次相逢,有的是患難知己,一時間大廳里歡聲笑語,鼓掌擊節,气氛煞是熱烈。談起這許多年的痛楚蹭蹬,風塵際遇,這些嶔崎磊落的漢子們也禁不住扼腕唏噓。
  花廳一側,另設了三桌筵席,孫十八娘居首,燕紫綃、燕綠綾、李金鳳、林中鶯、燕銜梅以及從朱家庄地穴中救出的十八位女眷分齒序落座,其中“小呂蒙”孔文之妻張氏、妻妹淑貞已与他見過,“徹地手”宋海亦与兩個女儿麗蓉、秀蓉團聚,“摸天手”杜山的三個妹子玉娘、美娘、錦娘也已會過兄長,此時一齊陪著在翠屏山陣亡的好漢眷屬:朱丰之妻梁氏姊妹,張豹之妻宋氏姊妹,裴蘭田之妻霍氏,楊孝直之妻鄭氏姑嫂,周延祿之妻王氏及二女娟儿、婉儿,輪番把盞,眾遺孀念及亡夫生前恩愛勇烈,不覺又心痛如絞、嗚咽啜泣。女眷們又各各勸慰了一番。
  酒過三巡,吳鐵口見眾人連日征戰疲累,已然不胜酒力,便命手下撤了酒肴,將一眾好漢分撥到各房安歇,好在這些時寨中積草囤糧,頗修了不少廨舍,倒也寬寬綽綽,不嫌擁擠。
  待到分撥已畢,施耐庵便走到吳鐵口面前,從怀中貼身處摸出那幅寫著梁山一百零八位英雄后代下落的白絹,珍重地捧了過去,說道:“吳仁兄,此乃梁山至寶、綠林大秘,今日終于從血火之中奪回,晚生一路上代為保存,此刻完璧歸趙。”
  吳鐵口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幅已被鮮血染得殷紅點點的白絹,雙眉聳動,臉色肅穆,默默地走到大廳正中的供桌前,雙手抖抖地將白絹舉過頭頂,忽然腰脊一彎,登時跪在地上,他兩眼凝視著高懸在廳堂正中的那塊寫著“与民更始”四個大字的匾額,喃喃地祝道:“諸位列祖列宗英靈在上,不肖晚輩為复興梁山大業,賡續‘替天行道’遺志,保存烈士遺孽,披肝瀝膽,半世尋覓,終于將這樁大秘從梁山故壘求回,這都是列祖列宗在天之靈庇佑,眾位梁山英雄后代浴血奮戰所致。但愿從今以后,大業振興,英雄永傳后世,不負諸位先輩遺愿。”
  瞧著這番情景,施耐庵不覺肅然動容,跟著默默頂禮一陣。吳鐵口祝畢站起,也不展看那白絹上寫著的秘密,輕輕地將它疊好,納入袖內。
  施耐庵詫道:“仁兄嘔心瀝血、夢寐以求的便是能一睹這白絹上的大秘,此時夙愿傾刻可了,卻如何又藏入袖內?”
  吳鐵口搖搖頭道:“這幅白絹盡管事關綠林大業,然而它卻是當年宋靖國前輩所留,物有所歸,俺吳鐵口怎能妄動。一切還須听憑宋旗首處置!”說畢,一挽施耐庵的袍袖說道:
  “走,咱們這便去找她。”
  兩個人來到后寨廨宇,找到宋碧云的寢處,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只見宋碧云身著件梅紅薄綾小襖,正擁著條錦被倚在床頭,兩個女卒正自收拾著水盆藥罐,一個青巾闊袍的老者正在小几旁搗藥炙艾。宋碧云此時已然神清气爽,除了臉色依然蒼白外,渾不似一路上那昏瞀不醒的模樣。
  施耐庵心中詫异,忙對吳鐵口問道:“這也奇了,宋旗首重傷之后,又加顛沛流离,卻如何好的這般快捷?”
  吳鐵口笑道:“這便叫妙手回春!施相公你看,俺這里有位再世的華陀哩!”說著,對那青袍老者喚道:“安家老哥,快來見見施相公!”
  那老者揩揩手走過來,与施耐庵見禮已畢,說道:“施相公,小老儿安百川久仰大名了!”
  施耐庵听畢又惊又喜,雙眼仔細打量了這老者一陣,只見他年過六甸,依然童顏鶴發、气舒神爽,不覺贊道:“難怪宋旗首頃刻間便起死回生,卻原來遇上了安侍詔!江湖上傳言你老醫道通神,可以活死人而肉白骨,‘賽扁鵲’之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真真是三生有幸!”
  吳鐵口道:“百川先生乃當年梁山泊大寨神醫安道全的后人,此前在穎川大營效力,只因棒胡、毛貴等人不能容人,半月前投奔俺飲馬川大寨,宋旗首正好遇上他,豈不是好運气么!”
  三個人說笑著來到宋碧云床前,問知她傷情已然大好,各各高興了一番。接著,吳鐵口便從袖內掏出那幅白絹,雙手捧給宋碧云。說道:“宋家妹子,令尊宋靖國前輩以畢生心血藏下的這幅白絹,幸而安然無恙,此時特來交割,還請查驗區處。”
  宋碧云掙起身來,一雙秀眉忽然高揚,兩只冷峻而秀麗的眸子里奇彩游弋,清麗蒼白的雙頰上驀起一抹紅潮,她挽一挽翠袖,將雙手在紅錦被上揩了一揩,輕輕地、輕輕地接過那白絹,定定地凝視了許久,也不知是喜是悲,雙目中冷淚“扑簌簌”地落了下來。驀地,她猛一把將白絹貼到臉頰上,秀削的雙肩在薄綾小襖里索索亂抖,霎時便泣不成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見宋碧云慢慢地抬起頭來,掠一把披散到額際的秀發,忽然聳身坐起,一把將那白絹又遞向吳鐵口,顫聲說道:“吳大哥!俺先祖宋公明創建梁山大業,乃是為了替天行道、驅除奸佞;俺父親留下這幅白絹,并非圖一己之私利,乃是為了闡揚祖輩英雄抱負,根除暴虐,救民于水火。這梁山大業既非我宋家之物,亦是眾好漢拼死搏殺方才奪得,小女子何德何能,敢擔此千鈞重托?吳大哥既為梁山后代眾望所歸的首領,自當由你處置,小女子敢不聞命!”
  吳鐵口見她說得真誠,便接過了那幅白絹,說道:“既然賢妹如此囑托,俺吳鐵口便盡力而為了!其實,自從知道白絹已然奪回之時,俺已經籌划了處置辦法,正好施相公也在此,俺說出來,你們看是否妥貼?”
  宋、施二人齊道:“吳大哥思慮縝密,必有良策。”
  吳鐵口道:“依俺所見,這白絹之上,必是注明一百單八位梁山英雄前輩后人的下落。為今之計,先從白絹上查明眾位好漢的去處,然后分頭知會,請他們克日來飲馬川相聚,同投滁州朱元璋大營,恢宏抗元大業!”
  宋、施二人一齊稱好。吳鐵口隨即便展開白絹,只見那白絹約有四尺見方,用朱筆寫著如下字跡:
  “万世豪杰存照:藏貔貅聊資俊才,隱雄風以待亂世。梁山一百零八名血裔:
  第一名宋靖國攜女碧云現存滇南;
  第二名盧杰攜男起鳳隱于大名;
  第三名晁毅攜男景龍匿于魯東翠屏山;
  第四名吳鉞攜男鐵口隱于張秋;
  第五名公孫曜攜男玄入華山紫云洞;
  第六名關超流于盧龍;
  第七名呼延立隱于薊縣;
  第八名林紀隱于膠東;
  第九名秦敢攜女梅娘隱于廣南;
  第十名柴安攜男林隱于淄川;
  第十一名花九隱于滇南;
  第十二名李曾攜男顯隱于魯西;
  第十三名朱照攜男丰隱于膠東;
  第十四名楊收攜男思仕于汴州;
  第十五名索隆攜男元亨隱于淮南;
  第十六名戴戟攜男逵仕于濟州;
  第十七名李景隱于魯西;
  第十八名史亮攜男嘯風隱于膠州;
  第十九名穆寬攜男龍隱于宿州;
  第二十名雷凌攜男振塘隱于魯西;
  第二十一名李海隱于魯西;
  第二十二名阮鶴攜男大武隱于燕州;
  第二十三名石奔攜男惊天隱于魯西;
  第二十四名解雄攜男明隱于膠州;
  第二十五名解蒙攜男亮隱于膠州;
  第二十六名燕翎隱于翠屏山;
  第二十七名朱子奇隱于華陰;
  第二十八名黃杰攜男振隱于金陵;
  第二十九名孫斌攜女十八娘隱于燕州;
  第三十名宣誠攜男德仕于薊州;
  第三十一名郝信攜男登仕于盧龍;
  第三十二名韓剛攜男涵仕于廬州;
  第三十三名彭烈攜男澎仕于廬州;
  第三十四名單柏攜男澤世居于大都;
  第三十五名魏芷攜男焚海居于大都;
  第三十六名肖庄攜男文淵隱于穎州;
  第三十七名裴龍攜男蘭田隱于膠州;
  第三十八名楊錦攜男孝直隱于翠屏山;
  第三十九名凌松攜男放隱于濟州;
  第四十名蔣峻攜男士藻隱于德安;
  第四十一名呂嘉隱于張秋;
  第四十二名郭清隱于張秋;
  第四十三名安适攜男百川隱于汴州;
  第四十四名皇甫瓊攜男榮隱于汴州;
  第四十五名王洋攜男擎天隱于海州;
  第四十六名扈雷攜女慧娘流于大青山;
  第四十七名鮑正攜男洪隱于碭山;
  第四十八名樊袞攜男鐘入“四魔洞”;
  第四十九名項翼攜男鼎入“四魔洞”;
  第五十名李納攜男鼐入“四魔洞”;
  第五十一名孔升攜男文隱于和州;
  第五十二名孔旭攜男武隱于和州;
  第五十三名金克木隱于東台;
  第五十四名孟賁攜男成武隱于許州;
  第五十五名侯厲攜男杰隱于魯西;
  第五十六名陳舜攜男濟隱于許州;
  第五十七名楊靜攜男鋒隱于商州;
  第五十八名鄭方攜男玄隱于魯西;
  第五十九名陶睦攜男宜隱于魯西;
  第六十名樂韻攜男龜年隱于魯西;
  第六十一名龔鐵攜男洪隱于魯西;
  第六十二名丁犁攜男彪隱于宿州;
  第六十三名穆菊攜男虎隱于宿州;
  第六十四名曹希攜男協隱于魯西;
  第六十五名宋鶚攜男海隱于宿州;
  第六十六名杜鳴皋攜男山隱于宿州;
  第六十七名薛仕攜男琦隱于魯西;
  第六十八名周繼攜男延祿隱于翠屏山;
  第六十九名李化攜男豹隱于汴州;
  第七十名杜梁攜男鳴皋隱于汴州;
  第七十一名朱愷攜男一鳴隱于青州;
  第七十二名焦志攜男霸隱于濟州;
  第七十三名石磊攜男通隱于魯西;
  第七十四名孫鎮攜男不害隱于登州;
  第七十五名王敏攜男摶九隱于濟州;
  第七十六名郁胜攜男岳隱于青州;
  第七十七名白震攜男宣義隱于霸州;
  第七十八名時晦攜男不濟隱于淮州;
  第七十九名段靈攜男克敏隱于云州;
  第八十名張劭隱于湖州;
  第八十一名張勵隱于海州;
  第八十二名鄧浩隱于閩州;
  第八十三名歐燕隱于鄂州;
  第八十四名張康隱于襄南;
  第八十五名鄒謙攜男無恙隱于沂州;
  第八十六名鄒謖攜男去疾隱于沂州;
  第八十七名宋靖邊隱于楚州;
  第八十八名蔡渙隱于太平;
  第八十九名蔡漣隱于六安;
  第九十名朱恒隱于膠州;
  第九十一名李南山隱于萊州;
  第九十二名李春隱于廣州;
  第九十三名李明隱于湘州;
  第九十四名張傲隱于龍州;
  第九十五名童淵隱于徐州;
  第九十六名童浩隱于徐州;
  第九十七名施元德隱于蘇州;
  第九十八名湯擒虎隱于泉州;
  第九十九名燕紫綃隱于濟州;
  第一百名徐文俊隱于蘄州;
  第一百一名張蔭隱于蔡州;
  第一百二名張藍隱于蔡州;
  第一百三名董祈攜男大鵬隱于揚州;
  第一百四名劉玠隱于淮南;
  第一百五名馬堅隱于韶州;
  第一百六名顧菡隱于彰德州;
  第一百七名阮鶚攜男中武隱于幽州;
  第一百八名阮鸞攜男小武隱于燕州;
  梁山不肖遺孽宋靖國錄于偽元仁宗延祐五年。”
  施耐庵、吳鐵口、宋碧云三人看完這白絹上寫著的長長名冊,不由得感慨万端。悠悠二百余年,時世紛繁,滄海桑田,特別是宋高宗南渡、元人入主中原以來,暴政高壓、綠林凋殘。然而梁山一脈,卻似山火中的野草、磐石下的潛流,一代复一代悄悄地延續了下來。而且用一种任何人也難以察覺的秘密辦法,把散匿在天涯海角的英雄子孫聯成一气!而宋靖國又在血与火的凶險搏殺中,把它傳到這一代梁山后代的手中,其間耗費的心血,經歷的磨劫,的确令人難以想象!
  吳鐵口虔敬捧著那白絹,語調沉靜地說道:“這些年,俺吳鐵口也在苦苦搜求,想把梁山后代聚到一處,共圖抗元大業。今日見了宋靖國前輩遺下的這幅白絹,方才知道世上更有苦心之人!”說著,他指點著白絹上的那些名字,細細剖析起來:
  “依俺看來,這白絹上一百單八名英雄,牽涉到當年梁山大寨中一百零六位前輩,即除開魯智深、武松二位方外之士外所有的頭領。其中七十三位已記至第五代裔孫,三十五人卻是第六代傳人。由于這白絹上的名冊乃是宋靖國前輩三十年前所錄,故爾如今年紀在三十歲以下者均未載入,其中有關猛、呼延鎮國、燕銜梅、林中鶯、李黑牛、李金鳳、朱尚、呂俊、郭云、金小鳳、燕綠綾等人。据俺這十余年悉心查訪,到此時為止,這白絹上一百零八名梁山后裔中已然查實、相聚或互通音訊者為九十六人,其中惠州一役陣亡的七人,翠屏山一役戰死的朱丰、張豹、裴蘭田、周延祿、楊孝直五人,共計十二位英雄已然絕嗣;另有三人投靠朝廷作了鷹犬,即公孫玄、秦梅娘、董大鵬;余下的便是今日在山寨聚義的六十位好漢,再加已在滁州大營的樊鐘、鮑洪、項鼎、李鼐四人,‘嚇天大將軍’張士誠營中的索元亨賢弟、烏橋大營里的王擎天、金克木二位好漢、洋河集童氏雙杰以及經扈慧娘救助現在穎川、蘄水等義軍大營的十一位英雄,外加新到飲馬川大寨的安百川先生,共計八十一位梁山后裔,恰恰湊成個九九之數。想來這也是天意使然!”
  施耐庵听了他這一番歸納剖析,心中亦已條理清晰,頭緒井然。宋碧云則倚在床頭,一邊听他敘說,一邊搬起十個手指,計算著人數,她眼里飽噙著晶瑩的淚水,神色變幻,每听到一位梁山后代的名字,臉上便掠過一絲喜悅的笑容,听到那些慘遭屠戮的好漢姓氏,鼻翼便徐徐抽動,一旦听到董大鵬、公孫玄等叛徒的名諱,那眼底便燃起憤火!不待吳鐵口說完,她便急切地問道:“吳大哥,白絹上尚有十二位梁山后人未曾聯絡,也不知他們的生死存亡,還須早些与他們通個訊息才好!”
  吳鐵口笑道:“賢妹不必擔心!白絹上所記的余下十二人,俺已默出:其中張劭、張勵二位必是當年梁山張順、張橫前輩之后,宋靖國前輩則极可能是宋清宋大英雄的嫡傳后裔,張康、劉玠則無疑是當年梁山前輩張清、劉唐的血嗣。張蔭、張藍隱于蔡州,當是當年‘菜園子’張青的兩個遠孫,李明、張傲、朱恒三人來歷尚待查實,想來亦与當年梁山上的某位李姓、張姓、朱姓人物大有瓜葛,至于馬堅,极可能是當年‘鐵笛仙’馬麟一支嫡派,而那顧菡,則多半是一位巾幗英雄,依俺揣度,說不定就是當年梁山大寨‘母大虫’顧大嫂娘家子孫!”
  施、宋二人听了他這番揣測之言,盡管一時難以證實,但是他們素知吳鐵口思慮縝密,卜算精當,自然深信不疑。宋碧云拭淚歎道:“果然又是足足一百單八位兄弟姊妹,這也是先祖英靈庇佑!”
  吳鐵口點點頭又道:“既然一切已然明瞭,俺胸中籌划了如下計策:克日指派盧起鳳大哥、朱子奇前輩、晁大哥、徐文俊賢弟、李顯大哥、李海前輩、曹協賢弟、薛琦賢弟八人分赴湖州、海州、楚州、襄南、蔡州、淮南、韶州、彰德尋訪那十二位英雄,倘若健在人世,約定七月十五日齊集滁州大營相會;另遣凌元標、楊思、戴逵等人分赴蘄水、河南、洋河、牛欄崗各營,知會四魔、二童、索元亨等人及經扈慧娘救助投軍的十一位好漢伺机到滁州會合。至于宋家賢妹,据近日探報,得知烏橋大營的劉大龍頭已然与朱元帥聯軍抗元,你与王擎天、金氏父女即日便可在滁州大營相逢。眼下,唯有這一幅白絹,乃是宋家賢妹祖傳之物,俺不敢妄加處置,還請賢妹定奪。”
  宋碧云听畢,慢慢從吳鐵口手中接過白絹,深情摩娑一陣,然后說道:“既然吳大哥吩咐,俺便只好妄作拙斷了。依小女子之見,這祖傳大秘乃是絕世至寶,為免再釀起江湖間的猜忌殘殺,俺与吳大哥各自默誦十遍,將它點滴銘記心底。如今一百零八位梁山后裔已然有了下落,區區白絹,已成流水黃花!記得數年前小女子曾与施相公相約,欲借他滿腹大才、一支巨筆,將梁山英雄業績書之竹帛,昭示万代,為古往今來的‘草寇盜賊’們立傳,為千万披肝瀝膽、埋沒蒿萊的造反英雄翻案。今日白絹到手,夙愿未了,千秋功罪,尚待評說。俺意欲將這幅白絹贈予施相公,請他以這百八勇士、帶血綾羅作為藍本,去描摹俺梁山一脈的胸襟情態,謳歌俺草莽英雄‘替天行道,与民更始’的丰功偉業,以喚醒舉世黎民、海內志士,攜手并肩,共創那無強梁、無暴虐、無欺詐、無奸佞、無有饑寒血淚、無有血影刀光的清平世界!”
  宋碧云這番話說得淋漓酣暢、鏗鏘激越,施、吳二人不覺竦然動容。吳鐵口點頭贊道:“賢妹苦心衷腸,遠見卓識,胜俺吳鐵口多矣!既如此,俺便命時家賢弟、朱尚賢弟、燕綠綾三位男女英雄護送施相公,即日啟程,返回興化白駒場,去撰寫那古往今來的第一部奇書!”
  宋碧云點點頭,鄭重地將那幅白絹遞給了施耐庵,她那清麗冷艷的臉龐上漫起一股庄嚴深沉的奇彩,一雙秀眉冷峻的眸子里注滿了期待与囑托,羅襦下的雙峰急驟起伏,良久,良久,只輕輕地然而又是一字一頓地說出一句話:“施相公,一切、一切都拜托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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