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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如此渺小的人虫”


1937.2—1938.2
(1)

  希特勒于1937年1月30日發表演講后,又在三個月后發表了一篇更加泄露天机的演講。這篇演講發表于福格爾桑,听眾是800名致力于政治教育的地區領導人,是最精銳的骨干分子。這是一篇坦率的內部講話,是內容一再重复的獨白。他的演講抱著雙重目的:一方面對這些党的骨干進行訓導,教他們如何完成職責;另方面是為慶祝對3000名精心挑選出來的年輕人進行政治訓育的開典——他希望內中有一人能繼承他的衣缽。
  他活像是梅特涅或馬基維利教導自己的儿子似的,諄諄教導他們應如何玩弄政治和外交手腕,在實際中應如何左右群眾。“一個組織只有在它能自然而然地壓制個人的自由使全体受益時,它才會有前途。”他們不能容忍高于民族的權力的原因就在于此。“不管它是什么人,連教會也不行。”他將其极權主義与民主作了一番比較,把后者比作一個蟻窩,使人人各自四散奔逃。這些民主分子可以為所欲為,因此,他們是毫無价值的個人。“他們軟弱,一文不值,毫無抵抗力。”讓一般人去關心會使更高級的人物頭痛的問題,這是多么荒謬可笑。想象一下吧,若把最后的決策重擔,例如萊茵蘭危机的決策重負,加在“如此渺小的人虫”身上會出現什么情況吧!假若不得不把四年計划首先提交給一個民主議會,情況會怎樣?“只有猶太人才想得出這种蠢見”。
  接著,他便提出了選擇未來的領導人的問題。他說,地位和財富是無關緊要的。這可說是在談論他的童年。“唯一需要的是才能。他們的父母是誰,這是毫無關系的。純粹的抽象思維是毫無价值的。元首必須有能力領導。他必須能夠說,‘必須這樣做,我心里明白’。他必須与貫徹執行他的計划的人們磋商,但是歸根結底,他要能堅持自己的主意并作出決定。決定必須由他來做。”還有什么真正的民主比這更漂亮的呢?
  在對一系列問題作出實際指示后,他突然把話題轉向猶太人威脅問題。他的話雖然說得模棱兩可和含混不清,但大廳內的每個人都是心照不宣的。“就本人而言,我邁出一步后不得不再抽回來,從而給我們帶來損害。你們知道,我常常是鋌而走險的,但決不過分一步。我們得問一問:‘我能撈到什么?什么撈不到?’”廳內出現了笑聲和掌聲。希特勒立時動用感情予以回答。“我不准備立刻向我的對手提出決斗。我說‘決斗’,并不是單純要打架取樂。相反,我要說,‘我要消滅你。我要動腦筋將你逼入死角。除非一劍穿你心房,否則,我將不動你毫毛!就得這樣’。”他最后說的那句話的意思,毫無疑問,是要用屠殺猶太人的方法將問題解決。听眾自發的嗜血成性的尖聲怪叫把他的話淹沒了。這次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還保存在錄音帶上,以提醒人類的子孫后代,人類的原始野蠻殘暴是什么樣子;同時,它也可提醒人們,這种狂叫与羅馬圓形大劇場內,觀眾看到格斗者倒斃于地時發出的喊叫聲是何其相似乃爾!
  狂笑聲沉寂后,希特勒又變得心平气和,又据理講了一大堆實用可行的方法,好像剛才講的一席話要秘密收藏起來似的。演講結束時,他號召全國全面武裝起來:“我所要求的,是讓德國人民振興,成為歐洲最強大的民族,不是第二等或第三等的民族!”廳內響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掌聲。“即使是無謂的犧牲,在我看來,這也不是德國歷史的最后一章 ,而是倒數第二章 。最后一章 將由我們來寫!”
  除了對他的最親近的追隨者,希特勒從未如此坦率過。演講方式之隨便,以及几乎未動用感情——除了在短時間內,即當他泄露其對猶太人的可怕的計划時——這本身就是可怕的。若拋去其虛偽,這是一篇冷冰冰的、早有預謀的獨白演講,是几乎享有絕對權威的人所作的演講。

(2)

  几乎完全是獨裁者的希特勒,他依然是個畫家。對他而言,藝術与政治是不可分的。為了推行納粹之藝術与建筑,他的第一個步驟是解散鮑豪斯建筑學派組織。這個組組始于世界大戰結束,奠基人是建筑師瓦爾達·格羅皮埃斯,其目的在于通過綜合利用繪畫、雕刻、工業設計和建筑藝術,試行創立一种實用建筑學。這個學派吸引了一些歐洲最有才能的建筑師和畫家(例如克利、康汀斯基、費宁格和蒙迪里安等人),是現代派的縮影。因此,對屬古典派和浪漫派的希特勒而言,這簡直是十惡不赦。
  最受他推崇的建筑師是保羅·路德維希·特魯斯特教授。“我再也無法容忍在此之前我所畫的東西了”,希特勒后來向斯佩爾承認,“能碰上他我是多么有幸!”他對教授產生了深刻的印象,曾對特魯斯特的嬌妻私下說過,“一旦他上台并成為德國人民的領袖后”,他一定要去拜訪她的丈夫,因為他的杰作“明快、有力,高雅。”(在他的回憶錄中,斯佩爾說常常陪希特勒去特魯斯特的工作室,把教授看作是他的“第二個老師”。他說,他們的關系“是非常密切的”特魯斯特太太卻矢口否認這點。本人1971年采訪她時,她說,施佩爾從未見過她的丈夫,只是在她丈夫逝世后,他才被帶去過教授在慕尼黑的工作室)。
  也許,使希特勒記憶最深的工程是為慕尼黑設計建造的德國藝術館——所需建筑費用是公眾捐獻的。希特勒本人曾于1933年秋參加該工程的奠基典禮。盛典開始前,數以万計的沖鋒隊、党衛軍和希特勒青年團沿著普令斯雷根坦大街,一直游行至建筑工地。泥水監工和工人們穿著中世紀的服裝迎接元首。樂隊奏完《詩樂會》序曲后,希特勒發表講話,再次宣布其關于德國文化任務的理論,之后便將“德國藝術首府”的雅稱賜給了慕尼黑。片刻后,在他為藝術館奠基時,人們的心涼了半截儿——他用的是銀錘,由于用力過猛,錘子斷了。人們沉默了,因為按迷信的說法,為奠基時錘子斷裂,建筑師就會死去。戈培爾試圖將此事搪塞過去:“元首掄錘時,錘得堅定有力。”在希特勒看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因為他相信這是個凶兆。特魯斯特也心中害怕,不到几天他便因心絞痛而住院。几個月后,他死于肺炎。
  特魯斯特太太繼承了丈夫的事業。每逢去慕尼黑,希特勒總要去她的工作室看她。他們的關系遠遠超出了建筑學。她是個自信心很強的女人,說話也直截了當。一天,有人問她對斯佩爾有什么看法時,她轉身對元首說,如果希特勒先生要她丈夫設計一座高100米的大樓,特魯斯特教授就會想一想,次日便會向他回稟說,從建筑學和美學觀點看,此樓只能高96米。“但如果你對施佩爾說,‘我需要一座高100米的大樓’,他就會立刻回答說,‘我的元首,200米!’你會說,‘我看中你了’。”希特勒不但沒有被触怒,反而与眾人一起大笑。“他總是喜歡大笑”,她回憶說,“說真的,希特勒真有幽默感——是發自內心的,不像施佩爾說的,是冷嘲熱諷。”
  特魯斯特太太的攻擊并未使希特勒反感,這使他的副官們頗覺惊奇。与她爭論只令他激動——在某次值得紀念的場合卻是例外。1937年夏天,德國藝術館落成了。為慶祝該館的落成,他們准備在該館搞一次大型的藝術展覽。所用的展品由評判人(包括特魯斯特太太在內)進行選擇。一大批現代畫入選了。希特勒認為這些都是墮落的作品,于是,在開幕前一天,他与特魯斯特太太在展館內發生了一次激烈的爭吵。她爭辯說,這些展品都是好的,因為它們代表了德國藝術的典型性。她指著一疊被拒絕的作品說,“這些都是灰色的。我們的祖母就已不接受這些作品。”畫的顏色已褪為暗黃。希特勒指著一幅巨畫——畫的是一個男人在山上拉小提琴——問,這幅為何沒有中選?“不可能入選”,她反駁說,“太漂亮了,展覽不起。”她問希特勒,為何要在第二次打擊后他才接受某個畫家?爭吵越來越尖酸刻薄,隨行人員都往后退縮。希特勒一直未提高嗓門,但態度卻很冷淡,且一本正經。她置這些風暴信號于不顧,說她不能背叛自己的藝術信念。“既然您不批准我們的展品,且又有不同看法,我立刻退出評判團。”元首冷冷地与她道了再見,把選擇展品的任務交給了攝影師霍夫曼。然而,几個星期后,希特勒又前往特魯斯特工作室,好像什么事未發生過似的。
  7月10日展覽開幕那天,慕尼黑的大街小巷內都擠滿了歌頌德國兩千年文化史的游行隊伍。胸挂大卍字圖案的條頓武士抬著一輪巨大的紅日,其他人則抬著用錫箔裹好的大卍樹模型——据傳說,這是宇宙樹,能將天、地和地獄連在一起。与舊式展覽相比,這次的展覽并不怎么讓人們喚醒過去。最現代派的畫莫過于阿道夫·齊格勒等畫家的作品。展品中雖然有不少好的作品,尤其是雕塑作品,但大部分卻是异想天開或豪气沖天的作品,不是充滿田園詩意就是充滿對農家生活的幻想,對戰后德國生活之困苦描寫得很少。
  在當天發表的演講中,希特勒宣稱,德國藝術館系為德國人民的藝術,不是為國際藝術而設計建造的。他說,畫家的責任不是留戀過去,或進行歪曲或丑化。“在今天新的時代里,應該創造新人。男人和女人都應更加健康,更加強壯;對生活應有新的感受,應有新的快樂。”腐朽的現代派搞出了些什么呢?“是畸形的拐子或白痴;若畫女人,她們則令人討厭;若畫男人,他們則更像是野獸;若畫孩子,他們,若活在人世的話,則肯定是受上帝詛咒的對象。”假若這些“藝術家”果真如此看待事物,“那末,人們只好問一聲,你這种視力缺陷從何而來?如果是遺傳得來的,那末,內政部長就得負責,不准讓這种嚴重的視力缺陷存在下去——或者,如果你不相信現實,把自己的欺詐強加在全國人民頭上,那末,這便要由法庭來處理的犯罪案件了。”他發出威脅,既要剝奪有視力缺陷的現代派藝術家的生產能力,還要將其他藝術家當作危險的罪犯加以處置。沒有什么比這更能表明他對于藝術的重要性的信念了。他把德國最有威望的藝術家列入這個范疇,連同情國家社會主義的表現派大師埃米爾·諾爾德也屬此列。与此同時,他已開始對這類畫家實行鎮壓。數以千計的諾爾德·巴爾拉赫、費宁格、科林特和格洛茨等人的作品已被沒收;一些外國畫家(諸如畢加索、馬迪塞、万·戈·布拉克和齊桑納)的作品也遭同樣的厄運。約730幅這种作品同時在慕尼黑被作為“墮落的藝術”展出。這些畫不但沒有裝上鏡框,且被胡亂挂在牆上,旁邊還被加上“病態心理就是如此看待自然”、“猶太人眼中之農民”之類的粗暴無理的按語。展覽中有一部分是說明黑人藝術之影響的。還有一部分是闡明馬克思主義的意識形態,再有一部分是展出猶太畫家的作品。
  展品還包括瘋人畫的作品,目的在于表明,現代派所創作的東西更加雜亂無章。科科斯卡創作的兩幅肖像素描竟与一瘋子畫的印象派頭像挂在一起。“這些畫家應該与他們的作品捆在一起,好讓每個德國人往他們臉上吐口水”一位參觀者怒气沖沖地說。雖然,類似的惡意攻擊比比皆是,但這次展覽——后來還在全國巡回展出——卻吸引了兩百万參觀者,盡管要買門票。這個人數比列隊進入德國藝術館以領略希特勒之德國藝術上品之概念的人數還多出四倍。應該承認,兩百万人中,許多人是受到下流廣告宣傳的引誘而前往的。但是,毫無疑問,許多人是為了對遭查禁的偉大藝術的成果最后看上一眼才前往參觀的。

(3)

  那年的党代會是在9月6日開幕的。希特勒于星期一下午抵達紐倫堡。在檢閱了他的貼身衛隊后,他乘車進城。城內到處旗幟飄揚;教堂的鐘聲齊鳴;到處是歡呼的人群。次日,在《巴登維勒進行曲》的樂聲伴隨下,与通常一樣,他出現在會議大廳。宣讀他的文告的瓦格納是他的“另一個聲音”。在將布爾什維克的暴力和流血与國家社會主義革命之溫和作一番對比后,他攻擊說,在過去的一年里,曾有過試圖在東方和西方散播共產主義混亂的團結一致的行動。有件事是肯定的,且令人欣慰:“全世界可開始在我們四周放火,但國家社會主義的德國將在大火中屹立,像白金一樣。”德國已和平地、公平地解決了她的社會問題,而其它國家則在猶太布爾什維主義的鼓動家掀起的罷工和恐怖主義的打擊下搖搖欲墜。
  這篇講話的目的是要使民眾洋洋自得,而不是燃起他們的好戰精神,而他自己則准備向一盟國獻媚——他知道,沖突是不可避免的。本尼托·墨索里尼已同意出訪德國,但有兩個條件:他不帶晚便服前來;應給予他与民眾見面的机會。
  他穿一身嶄新的特為此次出訪裁制的法西斯民兵制服,于9月23日离開意大利,隨員達100人。兩天后,身穿簡朴党服的主人在慕尼黑車站迎接了他。希特勒伸出雙手向他表示歡迎。此時,鼓聲大作,群眾高喊“元首!”和“總理!”
  墨索里尼一行,沿著舖在車站里的紅地毯緩緩前行,然后隆重地乘車前往元首的住處——在普令斯雷根坦廣場。在這里,他們首次交談。由于墨索里尼講德語,譯員施密特便有机會將兩人加以比較。由于他的頭發很亂,希特勒之波希米亞式的外表看來很不整齊。“他的聲音很粗,有時甚至沙啞。無論是對我還是對墨索里尼說話,他常發r的卷舌音。有時候,他雙眼突然閃閃發亮,有時又突然變得暗淡無光,好像神不守舍似的。”墨索里尼卻迥然不同,“他身体筆直,堅定有力,說話時臀部不停地擺動(原文如此——譯注)。他之凱撒式的腦袋可說是古代羅馬人的翻版。他前額寬闊,嘴巴又大又闊,又方又大的下巴向前突出。當輪到他咒罵布爾什維克或國聯時,他的語言比希特勒的要生動得多。在他的富于表情的臉上,憤怒、鄙視、堅定和狡猾的神情交替出現。他亦富有拉丁人獨有的裝模作樣感。”然而,他的話有恰到好處之妙,一字不多,一字不少。他們的笑之不同也使施密特印象深刻。希特勒之笑中含譏諷;墨索里尼則笑得自如,發自心底。
  在長達一小時的會晤中,他們在總体上同意向日本表示友好,支持佛朗哥,挫敗英法之野心。這是此次訪問的唯一的政治會談,證明希特勒已開始明白:試圖誘使英國去承擔其擴張計划,那怕是秘密進行,希望是微乎其微的。從那時起,墨索里尼便緊張地參与一系列的參觀活動,既參加盛典,也公開露面。他還檢閱了党衛軍操正步前進的大規模游行——這使他終生不忘——參觀了陸軍在梅克倫堡的演習,還視察了克虜伯設在埃森的大型工厂。9月28日下午,參觀達到高潮。當兩位獨裁者分乘的兩列火車快要抵達目的地即奧林匹克運動場附近的火車站時,希特勒的專列沿著另一條軌道,与墨索里尼的專列并排行駛了15分鐘。兩列火車的司机為此曾排練了多日。所以,這次行動進展非常順利和成功,使意大利人和德國人可通過敞開的窗戶進行交談。之后,希特勒的專列便開始加速——几乎看不出來——比墨索里尼的專列先行几秒鐘抵達車站。這樣,希特勒便有時間走過月台,待墨索里尼的專列一停,便向他伸出手去歡迎他。這是效率之最,加上士兵們的正步操練,產生了希特勒所預期的壯觀。
  更有甚者。從車站至柏林市中心,沿著凱旋大街的兩旁——百万群眾——許多人是用專列從鄰近各省拉來的——夾道歡迎。市中心挂滿了法西斯和國社党的旗幟。長條幅從房頂垂到街上。在每個廣場都架設了塔樓,交替著出現德國國徽和法西斯的國徽。工作于下午4時停止,以便使當地群眾加入歡迎隊伍。當局出動了6万名党衛軍以維持熱情洋溢的群眾的秩序——党衛軍來自全國。保安措施之嚴密,安插在群眾中的便衣人數之多,在德國歷史上是空前的。此外,施普雷河上還有武裝大艇巡邏。
  兩拉獨裁者肩并肩站在敞篷車上。歡迎隊伍自發地朝他們歡呼。此情此景确實令墨索里尼高興不已。次日的接待尤其隆重熱烈——希特勒与墨索里尼二人重返奧林匹克運動場,以便讓墨索里尼与群眾見面(希特勒許諾過的。)這次,希特勒讓墨索里尼首先進場,好讓他私下高興一番。然后,希特勒向“此時此刻正帶著深情厚意分享這一具有歷史意義事件的兩國一億一千五百万公民”發表了簡短的開場演說。他斷言,他們的社會“不僅是個信念社會,而且也是個行動的社會。德國已再次成為世界強國。我們兩國的力量是……維護歐洲文明的最強大的保證,是忠誠于其文化的力量,是反對破坏勢力的武裝力量。”
  墨索里尼大步走到麥克風前。由于他堅持要講德語,如此壯觀的場面又令他激動万分,所以,他越講越快,使听從只能听懂片言只語。“柏林——羅馬軸心”,他喊道,“建立于1935年秋天。兩年來,這個軸心為我們兩國人民的更加團結,為歐洲的和平,起到了极好的作用。”他說,他之來訪并非普通的外交或政治訪問,而是具有同一目標的兩個革命的團結的表現。
  猛然間,運動場上空下起了滂沱大雨。墨索里尼的講稿被淋透了。“當今世界上最偉大的真正民主國家是德國和意大利”,他說。滿是雨水的麥克風和擴音器把他的聲音歪曲了。他剛毅地繼續講演,听群一動不動地坐著,堅持到底。“我有個朋友,我將与他同舟共濟,患難与共,直到最后。”大會結束后,情況更加混亂不堪。為使群眾能再看上他一眼,他不得不獨自乘敞篷車緩緩回柏林。他未穿雨衣。回城后,他成了個落湯雞。他穿著濕透的衣裳回房——卻又沒有熱水洗澡。他雖然未感冒,晚上卻睡得很糟。次日,他精神萎靡,筋疲力盡,直到坐火車离開德國回國時,精神才見好。出訪德國時,他是帶著對希特勒的輕視而來的。你怎么能信任一個沒有結婚,沒有孩子,甚至連一個情婦都沒的的男人?然而,待他走時,他是帶著對他看到的一切所產生的深刻印象离開的。如果說他未曾發現愛娃·勃勞恩,他肯定看到了比他所能夢想到的還要大得多的權力。從那以后,兩個獨裁者的作用便顛倒過來了:老大墨索里尼受老二希特勒的影響了。瑞士的精神病醫生卡爾·古斯塔夫·容克曾目擊這兩位獨裁者,并注意到了他們的天淵之別。与墨索里尼相比,希特勒像個机器人。“他好像是真人的替身,而墨索里尼則是僚闌尾一樣,故意藏于腹內,目的在于不去扰亂身体的机能。”
  在柏林,兩人并未簽訂協定,也未發表最后公報。但是,德國外交部卻通知其駐外使團稱,兩國領導人業已同意,兩國之任何一方,若不得到對方同意,不得与英國建立更密切的關系;意大利將在地中海自由行動,德國則可在奧地利享受同等的特權。
  對此安排,与墨索里尼一樣,希特勒也感到高興,因為他仍高度尊敬墨索里尼。他們在總理府宴會上的祝酒詞要比發表公報有意義得多。希特勒再次斷言,兩國的政治目標相同,是真誠的友誼使兩國關系更加密切;他的客人則回答說,德國——意大利的團結一致是活生生的、積极的,兩國“在將他們分開的企圖面前,巍然不動。”“軸心”成為現實后,希特勒便可采取下一步行動了。

(4)

  10月下旬,他對一群地區宣傳官員說,他家里的人壽命不長。這就是大問題了。這些問題,特別是生存空間問題,必須盡快解決。那些追隨他的人再不能做到這點了,因為只有他才能這樣做。“現在”,他說,“我覺得自己像小驢上了草地一樣精神奕奕。”
  一星期后,即1937年11月5日,他召見了軍事頭目,他的陸軍副官霍斯巴赫,以及外交部長牛賴特。表面上,召見的原因是要解決勃洛姆堡和戈林之間越來越嚴重的爭奪原料的問題。作戰部長勃洛姆堡對戈林利用其四年計划主任的職權偏袒空軍大為惱火,曾為斷央求元首禁止其之所為。
  會議快要召開時,希特勒私下對戈林說,据戈林證實,召開此次會議的主要目的,是要“向馮·弗立契將軍施加壓力。
  因為他對國家之重新武裝不滿。他說,若勃洛姆堡先生也向弗立契將軍施加壓力,那也不會有什么害處。”當戈林對牛賴特之出席提出疑問時,元首回答說,他“不擬把它開得太像軍事會議”,只希望“向總司令弗立契清楚地表明,由于政局吃緊,武裝的步子不得不加快。”
  類似的話希特勒很可能說過,因為他的特點是,當雙方出現爭吵時,他歷來避免偏袒一方而去開罪另一方。下午4時,會議開始時,希特勒對爭吵一事閉口不提,只大談特談其對外政策。從其清醒的態度看,很明顯,這不是一次普通的會議。他要大家對此次會議保密。這樣一來,与會者(戈林可能是個例外)便知事情非同小可。片刻后,他要求与會者“為德國政策之長遠利益考慮,万一他身故,將他的此次講話作為他的遺囑。”于是,過了一會儿,霍斯巴赫上校便向大家宣讀預先准備好的詳細要點。接著,希特勒便說,德國政策的目標是要确保民族的安全,維護和擴展民族的生存空間。事實上,德國是否有前途,全看她是否能取得足夠的生存空間,而這個生存空間只能在歐洲找到。“歷來就不存在有空間無主人的情況,今天也然。進攻者必然要与占有者相爭奪。德國碰到的問題是,在何處她才能以最低的代价獲得最大的效益。”与會者大吃一惊。接著,他又說,德國的問題“只能用武力解決。這當然不會沒有風險”。現在的問題是,在什么時候和用何种方法。
  他說,德國的力量將在六年左右時間內達到頂峰。打那儿以后,德國的軍事裝備將會過時。到那時,其它國家又會重新武裝起來。當其它國家仍在准備防守時,德國就應采取攻勢。“元首如健在,他將毫不動搖,最遲于1943—1945年解決德國的生存空間問題。”
  希特勒几乎不看提綱。各种事件和數字從他口中出來,滔滔不絕,其記憶之清晰令人吃惊。据稱,他的這种天才只有凱撒、拿破侖和列宁可与之相比。馮·牛賴特男爵一動不動地僵坐著,其他將領如坐針氈,不善于記錄的霍斯巴赫則在拼命地將元首說的話潦草地記錄下來。他繼續說,德國的第一個目標是占領捷克斯洛伐克和奧地利,以鞏固其東南兩翼。毫無疑問,英法兩國“已將捷克人暗中一筆勾銷”,英國本身問題多得難以胜數,無力發動對德戰爭。他警告說,捷克人之防御措施与日俱增,奧地利之陸軍日漸強大。与此同時,他還保證,一旦上述兩國被并吞,大量糧食便可源源不斷從兩國運往帝國。這也意味著“疆界可以縮短,且更加鞏固,也可將部隊移作他用”,同時也有可能將部隊建制提高到12個師的新水平,即每百万居民中有一個師。消滅捷克人,意大利肯定不會反對,但對奧地利,它將采取何种態度,這他就無法估計了——主要是看墨索里尼那時是否仍在人間。“波蘭的態度如何,將取決于我們的行動的突襲程度和速度(有意思的是,當日早些時候他剛与這個鄰國簽署了一個關于少數民族的條約)。背后是俄國的波蘭將無意与取胜的德國開戰。”同樣的,若俄國出面干預,德國將用閃電戰予以反擊。
  希特勒講完時,天色已慢慢黑下來了。他問大家有什么意見,勃洛姆堡和弗立契雙雙反對元首的征服計划。他們告誡他,切勿与英法兩國樹敵。法軍与意大利交戰也不會受多大的牽制,依然是西德的強敵。勃洛姆堡還抗議說,捷克的防線与馬奇諾防線一樣穩固,要突破它的防線是极其困難的。之后,他又与弗立契一起,將這些論點再次闡述了一遍。弗立契表示關切,竟提出取消其休假——他正計划前往埃及体養,因他剛患偏桃腺炎——但元首告訴他沒有必要;戰爭的可能性是有的,但未緊急到如此程度。
  希特勒讓戈林去反駁這些論點,自己則在靜听。討論异常熱烈,霍斯巴赫几乎無法將討論內容記錄下來,“然而”,他回憶說,“我卻也精确地記得,無論在內容或在形式上,雙方爭論非常激烈。希特勒臉上的表情不斷在變。這可看出,他的印象也是深刻的。勃洛姆堡和弗立契之行為的每個細節,都明确地向希特勒表明,他的政策遇到的并不是同意和鼓掌,而是客觀矛盾。”牛賴特也同樣冷淡。他警告說,法國和意大利并不像元首想象的那樣一定會開戰。雷德爾海軍元帥雖未參与論戰,但很明顯,他也是持怀疑態度的。
  會議于晚8時15分結束。希特勒走后,戈林將雷德爾拉到一旁釋疑。奇怪的是,适才還持反對態度的勃洛姆堡,也在祈求海軍元帥不必對元首過于認真;元首的那番話,不過是要促一促弗立契,讓他加速軍備而已。德國根本不會与英國發生海上沖突。离開總理府時,雷德爾如釋重負,覺得希特勒并不真是要發動戰爭。畢竟,海軍連一艘服役的艦只也沒有,陸軍和空軍也毫無准備。“我們之武裝起來,絕不是為了戰爭,而与英國開戰”,他回憶說,“則完全是瘋人之舉。”
  另一方面,牛賴特卻對元首的話置信不疑。但是,直到返回辦公室后他才真正明白這是什么意思。他病倒了,不得不叫醫生前來。因受良心的驅駛,不到48小時,牛賴特(后來為此事几次心髒病發作)便把保密的誓言擱在一邊,与貝克和弗立契兩位將軍相會于本德勒大街,商討誘使希特勒放棄戰爭計划的方法。兩位將軍答應盡力而為;若沒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必胜權,他們是不想打的。三人一致同意由弗立契再次向元首強調,如發動戰爭,在軍事上是蠢舉。然后,牛賴特再与元首辯論政治上的問題。
  弗立契确曾于11月9日在貝格霍夫會見元首。會晤結果如何,他雖未曾留下記錄,但在當天給他的好友馮·舒茨巴爾男爵夫人的信中說過:“新的難題接踵而來,而在我出發之前又必須解決。我真是精疲力盡了,比你在我外表上看到的要嚴重得多。”几小時后,他便出發前往埃及。他的論點肯定未產生什么效果。希特勒對牛賴特連見都不見。
  在那次重要的會議上,希特勒是否言不由衷?是否如同戈林所說,如同勃洛姆堡和雷德爾相信的那樣,他是在演戲?或者是,對他之心靈罕見的一瞥?從他的未發表的著作來看,以及從他發表的眾多的演說和對生存空間和猶太人的諸多說法來看,他講的全是真心話。兩星期后,他在宗特霍芬又作了一次講演,同樣認真地警告政治學員,若沒有足夠的生存空間,德國是不能生存的,為達此目的,必須冒險進行戰爭。
  他在那次決定性會議上講的那一番話雖然不就是戰爭的藍圖,但它确表明,如果外交威脅失敗,他將可能采取何种行動。即使要冒大險,他也決心發動一次外交戰。到1943年時,采用外交訛詐的手段也好,采取一系列的閃電戰也好,他必須清除一些較小的、初步的障礙:首先是捷克斯洛伐克,然后是波蘭和法國。他希望能爭取英國中立,若做不到這點,他也要在軍事上教訓英國,強迫它不要過問大陸上的事情。這樣,到1943年時,他便能掃清道路,發動大戰——并將首要的敵人俄國打倒。不管如何,他決心走上好戰之途。憑著他的賭徒天性,他准備鋌而走險,走上早在1938年就計划要走的道路。

(5)

  在英國,新任首相對德國作出了更加妥協的姿態。“我們的目標”,上任前夕張伯倫首相寫道,“是取得我們所需要的政治保證,將問題作一總的解決;如果商談破裂,我們也要將破裂的原因搞成是德國拒絕我們在政治領域內提出的合理要求。”張伯倫精力充沛,意志堅強,又很自信。一上任,他便立刻開始將其前任鮑爾溫的外交政策變得更加溫和。“我認為,既進行武裝又与德國和意大利改善關系的雙重政治,將引導我們安全地度過難關”。在一封私函中他這樣寫道,“只要外交部肯大肆宣傳。”由于他像總經理一樣管理著內閣,制服外交大臣艾登是不成問題的——艾登對是否能在可接受的條款基礎上与希特勒達成協議,持怀疑態度。
  張伯倫公開宣布愿与德國合作后,德國于那年秋天對其真誠程度作了一次拭探。英國議長哈利法克斯勳爵收到了一份燙金請帖,邀請他參加由帝國狩獵協會主席赫爾曼·戈林在柏林主辦的狩獵展覽。哈利法克斯是米德爾頓獵犬協會主席,有意應邀;張伯倫也完全贊成,因為德國許下諾言,讓哈利法克斯會見希特勒。
  他离開英國赴德,意在試探元首是否有可能与之取得諒解。但不幸的是,作為使者,他不是個合适的人選。哈利法克斯雖然為人正直、虔誠而古板,但對德國歷史和性格知之甚少,連《我的奮斗》一書也未讀過。他覺得戈林“既坦率又有吸引力,像個年紀大的小學生,對自己之所為充滿活力和自豪感……他是個現代的羅賓漢,給我們的印象是綜合性的:是個電影明晃、盜魁、對財產感興趣的大地主、首相、党魁和切茨維斯狩獵場的看守人。”他原以為會极端厭惡戈培爾的——結果卻不然。“我想,這肯定是我的某种道德缺憾所致,但事實總是事實。”
  這些印象,連同柏林人給予他的友好接待(柏林人給他取的外號叫哈拉利法克斯勳爵。哈拉利是德語中的“駟車”!)為他于11月9日上午在貝格霍夫會見元首做了良好的思想准備。哈利法克斯朝車窗外一瞧,瞥見兩條穿黑褲子的腿,誤以為是侍者前來扶他上被大雪覆蓋的台階,直到有人在他耳邊粗聲說“元首,元首”時才明白過來。
  這位身材瘦高、形容憔悴的英國人,連忙下車与面帶友好笑容的希特勒相見。希特勒堅持要帶哈利法克斯和駐柏林大使館的艾·馮·寇克派特里克爵士先參觀房屋,然后才在書房內矮得很不方便的桌旁就座。“我并未從倫敦帶有什么新的建議”,哈利法克斯說,“本人此行的目的,主要是要搞清德國政府對目前的政治局勢持何种觀點,并看看是否有解決問題的可能性。”
  一听到這些話,元首便生气地皺起眉頭。譯員施密特暗想,這下元首可能會沉默不語并暗暗慍怒了。其實不然,元首接著便提出了一系列“絕對無條件的要求”。他猛烈地攻擊了英國報界,說他們將所謂的德國之要求公諸于世,企圖破坏哈利法克斯之來訪。哈利法克斯生硬地為英國的新聞自由辯護。希特勒對此公開表示厭煩。
  哈利法克斯心平气和,异常客气地試圖与脾气乖戾的希特勒和解。他稱贊主人將共產主義逐出德國,希望兩國能与法國和意大利一起,為和平打下堅實的基礎。然后,他便犯了一個外交錯誤。艾登曾告訴他切勿提中歐和東歐的局勢問題。但是,為了表示和解,他把此話題提了出來。他幼稚地泄漏了英國的意圖。于是,希特勒便開始暗自盤算他亟需得到之物:与奧地利緊密聯盟,結束捷克對蘇台德地區德國人的鎮壓,將經濟關系自由地發展至歐洲東南部和東部——因為德國是這些地區的產品的主要進口者。他的論點雖然連貫但不可信,于是,他便張口大罵:“西方國家反复在東南歐為我制造障礙”,他喊道,“并將本人從未抱有的政治野心強加給我!”
  哈利法克斯机智地重申,英國歷來樂于接受任何非武力的解決辦法。接著,他又非常不策略地補充說:“這也适用于奧地利。”他的話好像是触動的警鈴。希特勒激動地反駁說,關于奧地利,德國從未考慮動武;与德國合并是奧地利人民自己的要求。
  待休會進午餐時,施密特覺得,為和平而戰業已失敗。“希特勒依然怒气沖沖”,寇克派特里克回憶說,“牛賴特周身不安,而哈利法克斯勳爵只能通過譯員交談。我曾設法讓交談進行下去,但未奏效。希特勒堅持不開口,他們便可怜地崩潰了。”即使開口,希特勒的話又尖酸刻薄,几乎到了粗暴無理的地步。當將哈利法克斯帶至德國的話題——狩獵——打開后,他說:“我看打獵沒有什么。你帶的是完善的現代武器,打的卻是手無寸鐵的動物。你自己卻毫無危險。”他譏諷地建議,大家不如省下打獵的麻煩,到屠宰場去宰牛算了。
  “總之”,寇克派特里克回憶道,“從頭到尾,他的表現就像一個被慣坏了的、動不動便不高興的孩子。”
  一行人到了樓下。希特勒喝的是一大杯巧克力飲料,上邊堆了一大塊乳酪;其他人則喝咖啡。气氛輕松一些了,特別是當几個党衛隊隊員問眾人表演如何將印有圖案的大扇窗戶無聲地降入地板內,將屋子變成有蓋的台地時,气氛尤其輕松。
  在開往柏林的夜車上,牛賴特与兩位英國客人一起喝茶。遺憾的是,他說,元首累了,身体又不好;不過,他能与外國人見見面,這還是很好的。當室內只有他們兩人時,哈利法克斯向寇克派特里克透露,希特勒令他糊涂了,“兩個來自不同國家、彼此不懂對方語言的人進行會談,是否能取得比應取得的效果更大,這還是值得怀疑的。”就一個易于輕信的使者來說,哈利法克斯當天在日記中表達的觀點是令人惊奇的。“他給我的印象使我覺得,他是在与今日之現實作了艱苦的斗爭后才取得政權的。英國政府仍在自身制造出來的世界中,在奇怪的卻是受人尊敬的幻覺仙境中過著舒适的日子。它仍死抓住其特有的語言不放——什么‘集体安全’,什么‘總的解決’什么‘裁軍’,什么‘互不侵犯條約’等等。所有這些都不能為解決歐洲的各种困難問題提供切實可行的前景。”
  回倫敦后(在此之前,他曾与戈林會晤。戈林向他保證,“在任何情況下我們都不會使用武力”),哈利法克斯相信,自己确已對德國了解了——他加入了綏靖陣營。他對同事們說,元首“非常真誠”。他向議會匯報此行時說:“德國人沒有立刻進行冒險的政策。他們忙于建設自己的國家。德國仍處在革命狀態之中。”
  他的私人秘書卻摸不著頭腦。“我吃了一惊”,他寫道,“高教會派原則极強的哈利法克斯,竟對希特勒的這一套不更加震惊,而總在設法諒解德國人。在不愉快的事實面前,他极容易視而不見,心中若有突兀,總能聰明地甚至虛偽地予以克服。”
  關于說服哈利法克斯一事,希特勒的解釋又大不相同,且完全是他所獨有的:“我常常說,英國人會与我同穿一條褲子的。在他們的政治中,他們所執行的指導原則与我的完全相同。這就是,必須消滅布爾什維主義。”
  与前一個圣誕節那樣,對希特勒而言,今年的并不是個愁眉苦臉的圣誕節。在圣誕節前夕,据他的仆人克勞塞說,他心情愉快,興高采烈。在慕尼黑寓所,兩人跪在地板上捆扎圣誕禮品時,克勞塞不慎在主人的大姆指上打了個結。希特勒笑了,在仆人的頸背上拍了一下,要他去取晚餐外衣。元首一心想在圣誕之夜好好慶祝一番,并要仆人作陪。像陰謀者一樣,兩人避開了党衛軍衛兵,偷偷下了樓梯,上了等候在外邊的出租汽車。“誰也沒有發現我們。希特勒松了一口气。我想坐在司机身旁,但希特勒抓住我的胳膊。我只好坐到后邊,陪他一起出去。”出租汽車在城內轉了兩個小時,不斷改變方向。最后,希特勒才給了一個地址:盧特波爾德飯館。
  由于不知道乘客是誰,司机為能甩掉乘客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气,收了車費后便快快地開走了。“他大概以為我們倆是怪人,”克勞塞回憶說,“這不是完全沒有理由的。我自己就覺得此事相當怪。”希特勒沒有進飯館,而是朝科尼希廣場走去。看到克勞塞緊張地左顧右盼,他說:“別怕。誰也不會相信阿道夫·希特勒會獨自在慕尼黑街頭散步。”他說是這樣說,但當有人走近時,他還是低下了腦袋。天開始下雹子了。由于皮鞋打滑,希特勒便挽起仆人的胳膊。他們不停地往前走,一直走回寓所。為能避開衛兵,又能在街上散步而不被人發覺,元首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然而,到次日,希姆萊將克勞塞斥責了一番,說他不該參与這個惡作劇。之后,他便下令,日后元首若有此計划,即使元首反對,他都必須報告。

(6)

  年底,首相張伯倫确信,只有采取綏靖政策,歐洲才會有持久和平。連外交大臣艾登(即使怀有疑懼)也在自己的提案《解決德國問題的几項措施》中,表達了這种希望。這份提案于1938年元旦提交了上去“哈利法克斯与希特勒先生的對話表明,如我們希望一舉解決德國問題,是我們,而不是德國政府,就必須采取行動,拿出一些具体的方案出來……所以,下一步行動在我們這方。假若我們真的急于使新近的會談所產生的希望不致成為泡影,我們就得有所動作,不應長期拖延,我們必須不斷行動。”
  艾登提到的“具体方案”,其實是將不屬于英國的東西——屬比利時和AE*萄牙所有的一大部分非洲領土——拿來向希特勒行賄。希特勒并非如此廉价可買的。他与哈利法克斯的會談業已證實,英國將默許任何向東和東南擴張的行動,只要表面上看來合法就行。与此同時,很明顯,弗立契、勃洛姆堡以及其他老軍事領導人,害怕這一冒險政策將帶來災難,一想到以戰爭威脅作為外交武器,臉色就發白。這樣,与元首對壘看來勢在必行。
  這場危机又被埃納·格盧安小姐加速了。她曾當過妓女,現在勃洛姆堡辦公室當打字員。在与她短暫相識后,當了六年鰥夫的陸軍元帥便決定娶她為妻。根据軍官法典,娶洗衣婦之女為妻都是違反法典的。
  1月12日,陸軍元帥与打字員,由戈林和希特勒當證婚人,在作戰部的一個房間里舉行了婚禮。然而,新婚夫婦剛外出度蜜月,有關年輕的勃洛姆堡夫人之往事的謠言便四起。從她的檔案中,柏林警察局不但找到了她當過妓女的記載,而且還發現她曾照過裸体像。這些發現使希特勒狼狽不堪,又气又惱。他認為,勃活姆堡誘使他當證婚人的目的,是要強迫他出來消除可能出現的任何謠言。他于是便令戈林將埃納之往事告訴陸軍元帥。如果他同意解除婚姻,避免將此丑聞公開的辦法還是可以找到的。否則,勃洛姆堡將被開除。
  他之合乎邏輯的繼承人是弗立契——此人更反對元首的政策。考慮到有此可能性,戈林便帶著希姆萊和海德里希給他提供的檔案文件來到總理府,其目的是要證明,弗立契曾罪惡地雞奸兩名“希特勒青年”和一名以巴伐利亞大兵而聞名的男妓。這是雪中送炭,正好將它作為搞掉最不合作的總司令的借口。于是,希特勒無需勸說便當即用上了它。
  戈林出房后,他肯定歡喜万分。只此一舉,作戰部長勃洛姆堡及其最好的繼承人便被除掉了,使戈林成了最有希望的繼承人。次日上午,他將元首的最后通諜告訴了勃洛姆堡,但元帥卻強烈反對宣布他的婚姻無效。
  在本德勒大街,將軍們不斷收到妓女們打來的惡作劇電話——她們為先前的姐妹能有此成功感到開心。對馮·施萊徹爾和勃萊多夫兩將軍被殺害一事曾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軍官團,對此有損他們榮譽之舉是不能原諒的。眾人一致的意見,是讓勃洛姆堡立即辭職,并与他的妻子离婚——除非他希望軍官團除名。眾人派弗立契前去向希特勒提出此項要求(剛好元首本人也想這樣做),但這件事仍令他悶悶不樂。“他在室內走來走去,”他的私人副官魏德曼回憶說:“雙手反剪在背后。他心碎了,不斷在自言自語,‘假若德國的一位陸軍元帥与騙子成親,那末,在這個世道上便什么都可能發生!’”
  他把霍斯巴赫叫了進來,一同討論人選問題。他的副官不反對弗立契,認為關于搞同性戀的證据肯定是假造的。兩人相爭不下,一直爭至深夜。臨走前,霍斯巴赫請求允許他將此事告知弗立契。希特勒說,絕對不行,并當即令他不准這樣做。霍斯巴赫徑直去了弗立契的寓所。將軍憤怒地斥責了對他的指控。“希特勒如果要將我搞掉,”他喊了起來,“只要他開口,我就辭職!”
  “一個女人對一個國家的歷史,因而也是對世界歷史,能產生多大的影響呀!且還是在不知不覺中!”約德爾上校在次日即1月26日的日記中寫道。當日上午,霍斯巴赫鼓起勇气告訴希特勒,他違背了命令,見了弗立契。令人惊奇的是,元首并未發火。他似乎已接受了弗立契無辜之聲明,說現在沒有理由不提名讓他當作戰部長。他例外地稱贊了弗立契將軍,并發誓說,他沒有搞掉他的意思。然而,几個小時后,希特勒又把霍斯巴赫叫了去,將弗立契罵得狗血淋頭。霍斯巴赫懇求他勿采取行動,待他与弗立契當面對質后再說。元首勉強同意于當晚會見弗立契。
  白天,魏德曼也找了希特勒,提了一個建議,但不受歡迎。原來,戈林說服了魏德曼,讓他舉荐他當作戰部長。希特勒說:“絕對不行!戈林連視察都不會,我懂得還比他多呢!”
  當日晚些時候,希特勒又听到了同樣的建議。那時,希特勒正遺憾地通知勃洛姆堡,說他已被解職。出于禮貌,希特勒叫他推荐一個繼任人。勃洛姆堡提名戈林——一位曾幫助毀滅他的人。這次,希特勒更加直言不諱:戈林此人太沒有耐性,又懶。那樣的話,勃洛姆堡說,元首本人為何不把作戰部長之職接過來?很明顯,勃洛姆堡系出于惡意。若讓希特勒掌管三軍,他便可削弱曾將他出賣的軍官團。
  希特勒吱吱唔唔,既不接受也不拒絕,只問誰來掌管三軍人員為好?勃洛姆堡提不出人選。希特勒便問,你的人員誰管?勃洛姆堡回答說,由威廉·凱特爾將軍統管。接著,他急忙補充說,他女儿未來的公公不适宜于擔任如此重要的職務,“他不過是管管我的辦公室而已”。
  “他正是我要找的人!”
  當日中午,看上去“絕對無精打采、几乎要崩潰”的勃洛姆堡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將發生的一切告訴了凱特爾。他承認他完全知道他妻子聲名狼藉的往事,“但這卻不是將一個女人永遠拋棄的理由”。他說,他是与希特勒心平气和地分手的,還向他保證,如果發生戰爭,他將回到元首的身邊。當凱特爾建議他“為他們的孩子們著想”而离婚時,勃洛姆堡抗議說,他們的結合出于愛情,“若要离婚,不如往腦袋里送一顆子彈。”他老淚縱橫,沖出了辦公室。
  下午5時,凱特爾被帶進希特勒書房。元首抱怨說,他很孤單,凱特爾務必支持他。他有點激動地說,他對勃洛姆堡很是尊敬,且多虧了他。之后,他又抱怨說,他上了當,被叫去作證婚人。這种不可能成立的婚姻,軍官團能接受嗎?凱特爾只好說,軍官團接受不了。下一個問題問的是誰來繼任。
  凱特爾提誰?与勃洛姆堡一樣,他也提名戈林。希特勒再次拒絕。凱特爾的下一個人選是弗立契。元首走到辦公台前,拿了一份由司法部長簽署的控告書回來。控告書指控弗立契犯有雞奸罪。希特勒承認,早些時候他曾將另一份類似的控告書壓了下來,因為他自己也不敢相信會有此事。現在,由于牽涉到繼承軍內最高職位問題,他便不得不將此事搞個水落石出。他將与弗立契進行一次密談,直接了當地問他是否有罪——然后看他的反應。
  這次對壘于當晚在元首的閱書館里進行。關于雞奸兩個“希特勒青年”和“巴伐利亞大兵”之詳情,弗立契一無所知。他認為元首是在盤問他与另外兩個“希特勒青年”一起干的傻事,對將此雞毛蒜皮的小事小題大做表示憤慨。他解釋說,他偶爾也會請這兩個小青年吃晚飯,然后教他們看地圖。誰若不專心,他就用尺輕輕地打誰的屁股。
  希特勒從未听說過這兩位小青年的事,武斷地將弗立契開除了。弗立契被搞得目瞪口呆。他還未离開總理府,希特勒便向他的私人副官激動地講述剛才的情景:“你想想,魏德曼,突然間与他搞在一起的不是兩個而是四個小青年!這件事再也包不住了。”
  次日下午,凱特爾向希特勒匯報說,弗立契閉門不出。希特勒仍很不安,話題重又涉及繼位人問題。這次,希特勒說,他已決定將最高指揮權自己拿過來,由凱特爾當他的參謀長。
  与此同時,發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由于霍斯巴赫陽奉陰違,背著希特勒給弗立契通風報信,元首不得不將他開除,永遠不愿再見他。
  霍斯巴赫被解職,魏德曼与霍斯巴赫本人一樣,既莫名其妙又生气。他找到了元首——他正在冬季花園內不安地來回踱步。“我的元首”,他沖動地喊道,“今天你冤枉人了!”你魏德曼指的是誰?“霍斯巴赫上校!”“不錯,魏德曼”,希特勒最終說,“你是對的。今天我才在參謀總部這架‘机器’后邊看到了作為‘人’的霍斯巴赫。告訴他,我對不起他,但現在我無法撤銷解職的決定。他應到地中海去,將來与我一起吃晚飯。我給他開一封介紹信,把他的良好品格全寫上。”原諒的气氛很快便消失了,他也從未開出介紹信。“那家伙啥也沒干,只會向我撒謊”,他常說,“我永遠不讓他重返參謀部!”(后來,希特勒批准他當了一名陸軍的將軍,指揮一個軍)。
  此后一周內,希特勒致力于解決勃洛姆堡——弗立契丑聞所遺留下來的問題。首先,他令蓋世太保對弗立契的案子進行全面調查,然后便集中精力挑選總司令。他最終看中了瓦爾特·馮·勃勞希契將軍(此人對希特勒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不是納粹党員),卻假裝說,他的第一選擇是萊希瑙。陸軍代表格德·馮·倫斯德將軍強烈地反對這一人選。在軍官團看來,萊希瑙不僅是個狂熱的納粹,還是個軍內的激進分子,不适宜擔任重要職務。倫斯德遂提名貝克,希特勒不同意。他的下一個選擇自然是勃勞希契了。此事發展成了討价還价。這一次,倫斯德說,元首所提的候選人陸軍是可以接受的。
  事情到此并未結束。勃勞希契透露,他有件急事,除非這件事獲得解決,否則他不能接受此職。原來他正在鬧离婚,他的老婆要一筆巨款,而他自己又滿身負債。希特勒不但給了他八万馬克,而且還說服了馮·勃勞希契太太接受這一條件。對希特勒而言,這是一樁划得來的買賣。他不但得到了一位對他感恩戴德的陸軍總司令,而且,据烏爾里希·哈塞爾說,勃勞希契計划娶回來的女人,查洛特·施密特太太,“是個百分之二百狂熱的納粹”。由于希特勒的斡旋和決心,加上大部分老將軍的動搖,這次危机終獲得解決。
  令人惊奇的是,陸軍的流產叛亂并未滲透至下層。除了弗立契的密友以及勃洛姆堡和他均被解職的軍官,知道這件丑聞的為數极少。所以,當在職的將軍們于1938年2月4日來到柏林開會時,大家都多少帶有點神秘感,他們是看了早報后才得知有這等事的。他們被召至總理府的大廳里,希特勒把弗立契的犯罪情形以及為何要將勃洛姆堡解職的原因一一告訴了眾人——勃洛姆堡是因為不幸的婚姻才被解職的。
  “我們全惊呆了”,海因茨·古德里安回憶說,“我們都了解這兩位高級軍官,他們都是光明磊落的人。如此嚴重的控告,實在令我們痛心疾首。這些說法都是不可信的,但是我們的第一個反應是,德國國家的第一號人物不可能無中生有。”
  軍官們雖然惊愕不已,卻乖乖地接受希特勒對陸軍進行改組。當晚,在一次內閣會議上,希特勒接管三軍成為合法化。在將凱特爾和勃勞希契介紹給內閣后,他宣布武裝力量將由他指揮。這是內閣最后一次會議,內閣閣僚們只好閒坐,予以批准。
  午夜前,德國人民從收音机里獲悉了元首頒布的重要法令。他們也收悉,勃洛姆堡和弗立契已被解職,16名高級軍官被解職,44名高級軍官被調任其它職務。為了對戈林未當上作戰部長進行安慰,他被授予空軍元帥的頭銜。這次清洗波及至外交領域。外交部長牛賴特被里賓特洛甫取代——此人認為,一小時若不花在准備与英國開戰上,德國就損失一小時。不久前,他曾對希特勒說過,由于英國不能容忍德國之強大,英德達成協議的可能性已不复存在了,“到此程度時他們就會打仗。”
  這是德國歷史上不能忘記的一天。德國陸軍中兩位最強大的人物已被清除,而另兩位軍事領導人,即凱特爾与勃勞希契,又對希特勒感恩不淺,成了希特勒無需怎么焦慮的代表。
  在對內閣講演完畢后,希特勒与魯道夫·施蒙特少校和新任陸軍副官格哈德恩格爾一道驅車前往貝希特斯加登。施蒙特少校已取代了霍斯巴赫的職務,當上了軍事副官主任。次日上午,當看到《人民觀察家報》的標題時,他肯定高興万分無疑。該報的標題是:
  一切權力已集中于元首之手!
  他終于成了德意志帝國的至高無上的獨裁者。他已作好了登上最后之途的准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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