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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灰姑娘如夢方醒


  對一般人來說,訂婚只是個實驗性階段,以避免不可挽回的錯誤。而在威爾士王子身上,卻全然不是那么回事。王子的婚事被媒体炒得火熱,“世紀之婚”豪華奢侈,准備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一切讓人毫無回旋余地。王子一旦訂婚,就如既成事實般不可逆轉。這部大机器開動起來,便沒人能讓它停下來。
  正式向報界宣布訂婚消息的前夜,戴安娜离開了“考里赫恩”大院,搬進了王太后的“克萊倫斯”邸宅。“這是你生命中最后一個自由之夜,及時行樂吧。”——戴安娜准備向朋友們告別時,負責未來王妃保安工作的警署官員保爾對她說。嶄新的生活展現在戴安娜眼前。她從來沒想到過的生活,比她孩子般夢想的生活复雜、繁忙的多。而且,應該講,過這种日子對一個19歲的女孩來說,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戴安娜的房間在二樓,侍從把她的兩個沉重的大皮箱搬了上來。一進房,戴安娜就在床上的顯著位置發現了一個白色信封。是查爾斯寫給她的情話嗎?不是。那是一封共進午餐的邀請函,卡米拉書克·鮑維爾斯寫來的,從落款上看,這封信三天前就寫好了。怎么,訂婚還在保密階段,這個可惡的女人居然提前知道了消息!誰告訴她的?哼!除了查爾斯還能有誰?
  在寬厚溫和的王太后那里住了几天后,戴安娜搬到白金漢宮。王室為戴安娜指派了一個小隨從,按照梅布爾·安德森當年在王室內宮做保姆的標准,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這樣,提前五個月,她就在為這場世紀之婚做准備了。白金漢宮有690個房間,無盡無休的長廊,到處是跟班、侍從、御膳主管。貼身女仆……白金漢宮可不完全是私人住宅。它首先是工作樓和會客廳。喬治六世說:“白金漢宮是個企業。”那天,菲力普親王用他刺耳的幽默說:“這是個住宅設在頂樓的大作坊。”戴安娜進來時,“大作坊”里一片嘈雜,空前繁忙。那里就像一座花店,擺滿了從世界各地郵寄來的花束花籃及無數賀信。此時,沒人特別注意這場戲真正的主角。戴安娜什么都不懂。她只是對著童話說‘堤”,答應做“王妃”這個第一主人公。而現在,她不過是“企業”里的齒輪之一,除了仆人不得不如此外,沒人對她表示特別的尊敬。他們是希望她把該做的事情做好,希望她和其他王室成員、白金漢宮各工作部門一起,為“王宮”的正常運作和君主制的丰功偉績作出貢獻。“私務委員會”對王子的婚事尚未正式批准——這要等到一個月以后,戴安娜還沒有權利和未婚夫一起參与官方的接待活動。現在,戴安娜只能像佩內洛普一樣,等待查爾斯絕少的露面。
  1佩內洛普:希腊神話中尤利西斯的妻子。在丈夫离家的20年中,面對眾多求婚者,她堅持“織完手頭的布再給他們答复”,但一到晚上,她就把當天織好的布剪斷。在西方,佩內洛普象征著忠實的婚姻。——譯者注
  “王妃”的美夢,戴安娜做了好久。而此時,她卻被一個陌生的世界包圍起來。這里的游戲規則,她不懂。這里做事的宗旨,她也不懂。更糟糕的是,在這儿,她感到渾身不自在。為了讓她對自己將演的角色有所了解,查爾斯把戴安娜交給特別秘書麥克爾·考里波恩和過去的助理秘書奧利弗·埃弗雷特,讓他們在王太后身邊第一伴娘蘇珊·赫西的協助下,給未來的王妃以必要的指點。王室家族竭力想讓這位年輕的未婚妻盡快掌握微妙繁瑣的皇家禮儀;他們給她指定參考書,讓她复習,或者不如說從頭開始學習英國歷史。但是,戴安娜從來就不是個好學生,苦口婆心的老師一走,她就把書往地上一扔,嚷著:“16歲以后還一個勁儿的學習,還想回學校嗎?”
  宮中事務讓戴安娜頭暈腦脹。她完全不明白做這些事情有什么用。閒時,她就一個人無所事事地過完大半天。戴安娜有一張自己的辦公桌,設在米歇爾和其秘書的桌旁。不過,她把更多的時間用來聊天,而不是處理信函。她抓住一切机會打探查爾斯和卡米拉·帕克·鮑維爾斯兩人的行蹤——尤其是后者。戴安娜深深感到,卡米拉的陰影總是籠罩在他們夫妻之間。每次,她和未婚夫提及此事,他都含糊其詞地敷衍她,說什么:“過去她對我的确很重要,可現在,她不過是個好朋友。”而實際上,她從來沒在他口中問出過她想听到的話:“我不愛她了。”她不敢再問下去。對這位嚇人的王子,戴安娜了解得太少了。她甚至不知該怎樣稱呼他:訂婚前,她畢恭畢敬地稱他“先生”。現在,要做他妻子了,她本應叫他“查爾斯”,可這個詞到了嘴邊就是說不出來。她盡量避免直接稱呼查爾斯,她的努力遂成為旁人的笑柄……
  陌生的未婚夫需要完全“消失”一陣子:3月末,他將飛赴澳大利亞和新西蘭進行官方出訪。這一行程早就計划在王子的時間表上。那天,戴安娜陪他去机場,离別之際,她在記者的攝像机前流了眼淚。善良多情的英國人民,在電視報道中看到這一場面,無不被戴安娜的悲傷感化,但他們決想不到當天下午另外的一幕。就在出發前30分鐘,查爾斯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是卡米拉打來的,她祝查爾斯一路順風。當時戴安娜也在場。听到“卡米拉”的名字,戴安娜立即歇斯底里地發作起來,她大叫大吵之后憤然而去,走時將門“砰”地關上。不錯,在全英國人民眾目睽睽下,她哭了。可這淚水后面,卻藏著憤怒和气惱。
  實際上,在戴安娜眼里,白金漢宮确已在短短几周內變成絕望的前廳。她掉進了陷阱。王子的宮殿曾讓灰姑娘做夢,可等她真的進來,就立即發現那雙松鼠皮的鞋子并不适合自己的腳。王子看中這個靦腆、單純、貌似可人的女孩,只是想給自己未來的孩子找個母親。他以為她可以給他帶來溫情。安靜和安全感——這在王子的生命中极其難得!她是個處女,這一點非同小可。王室選妃的標准中,“處女之身”是決定性的一條,雖不成文,卻在潛意識里根深蒂固,并可在古老的歲月里找到根据:作為祭器,只有不知男人為何物的貞洁女子才有資格接受未來國王播下的种子,以确保王室后代絕對的純洁。過去,純种狗的飼養者會把被雜种狗誘奸的母狗殺掉。因為他們認為,這洗刷不去的污點,會使母狗失去生產純种狗的能力……戴安娜也出身于貴族家庭。養狗養馬的人都知道,保證動物譜系的絕對純正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出身高貴、英國國教徒的身份、惊人的美貌。在白金漢宮看來,戴安娜·斯潘塞小姐具有從事這項“工作”的絕美條件。几年來,王子的情感歷程波折重重,他本人也對此語焉不詳,如今,他的選擇會讓所有人滿意的。但是,在宮廷生活中,權臣們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永無休止,時間一長,最基本的常理人情也會喪失殆盡……在那里,沒有任何視線可以超越那年輕女孩純洁美麗的形象,也沒人想到,她心里還藏著一個被攪得亂七八糟的人性。
  嫁給隨便哪位深愛她的普通大不列顛公民,只要不是王子,戴安娜很可能就此成為一位安樣的主婦,一位省心的母親。這种生活正是她所盼望的。操持內務、撫養孩子、給丈夫准備飯菜。這些工作都會讓人安心,因為對她來說,它們能夠給她以生活上的保證——她是那么需要這個……
  然而,白金漢宮的鐵柵欄將她重重包圍。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在她眼前展開。在白金漢宮的世界里,“責任”的地位至高無上,而“溫情”卻被逼到了牆角。還沒等戴安娜明白怎么回事,她就感到自己和那個聰明、尖刻、幽默、有教養且長她12歲的男子的命運緊緊聯系在一起。從此,她的私生活將完全暴露在王室無情的監視下,像一扇不設防的窗。同時,她將成為攝影師們追蹤的目標。溫莎家族的成員大都樂于嘲諷,少于溫情,最重要的永遠是保持地位。“不抱怨,不解釋”,維多利亞女王手下的部長迪斯累里才華橫溢,他的這句名言深明要義,极為有用。在王室里,就應該不抱怨,就應該含蓄地表達想法。而戴安娜,像孩子一樣喜歡抱怨,像孩子一樣需要解釋。她惶恐地察覺到,自己和他們所期望的相去甚遠。她是突然被拋到這個循規蹈矩的世界里來的。在這里,她沖動的性情,不加掩飾的心机得不到任何響應。周圍的人不是查爾斯的親友,就是王子的親信。他們都是大她許多的成人,和她沒什么共同之處。她很怕這些人,不知如何与之相處。他們表現出的优越感鉛塊一般壓在戴安娜心頭。
  一個女人,要是再堅強一點儿,再成熟一點儿,再聰明一點儿,應該能判斷出自己的處境,理解身周的事物,進而試著去适應所面臨的生活。而戴安娜,她根本沒有這個能力。太強烈的情感使她不能冷靜地思考。更要命的是,她從來不會自我控制。小時候,爸爸媽媽只顧吵架扯皮,忽視了對女儿的教育。戴安娜所受的教育只不過是擺擺樣子:她知道在社會上該如何舉止文雅,知道淺嘗輒止地表示禮貌,知道別人對自己說話時該謙虛地垂下眼睛。一句話,她學到的不過是怎樣裝出討人喜歡的樣子。但是,她從來沒學過怎樣真正煞費苦心地為人著想,沒學過怎樣控制自己,更沒學過怎樣努力做好自己討厭的事情。爸爸媽媽不能給她以關愛,卻競相送她奢侈昂貴的禮物,競相縱容她的任性,最終造成了她薄弱的意志。童年的嬌慣讓小戴安娜喜怒無常,她用任性的固執在自己脆弱的心靈周圍攔起一道虛假的保護网。
  缺少愛撫的小孩總有一种病態的直覺。戴安娜感到自己不過是一件物品,是棋盤上的一個小卒;別人根据自己的利益把她擺來擺去,卻毫不關心她個人的想法。這一切都足以讓童年所有的痛苦和矛盾在一种聞所未聞的力量中蘇醒。很快,小姑娘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自覺無足輕重,學校成績落在最后;她怕黑,睡覺時總要把奶媽緊抱在胸前;媽媽的背叛,使小姑娘總是害怕被人拋棄,總是絕望地希望被關愛,被贊賞。
  訂婚后的頭几周,浸透著淚水的情感危机就不斷發生。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成為他們爭吵的借口。查爾斯心不在焉,腦子里裝滿了冠冕堂皇的責任,卻忽視了對未婚妻表示一點關注……當然,戴安娜總得找點儿事做。她和媽媽一起逛商場,充實王妃的衣柜。她試著學習新“工作”所必需的訣竅:比如,連衣裙的卷邊上一定要安上鉛墜儿,否則它會被一陣鹵莽的風掀起——這在攝像机前可不那么好看。戴安娜經常邀請媽媽、姐姐簡和好友卡羅琳一起吃午飯。但更多的時候,她卻是守在電視机前,一邊吃涂著西紅柿醬的吐司,一邊看著無盡無休的電視劇,就這樣打發掉冗長的白天和孤獨的夜晚。負責服侍戴安娜的跟班抱怨自己沒這么干過活儿。那天,戴安娜耳朵里塞著耳机,身上穿著睡衣,邊听著流行音樂邊吃東西,就這樣過了一整個早晨——在王室,吃早餐向來要穿戴整齊。這一幕讓跟班看在眼里,許久都惊魂未定。另一件事更讓他完全不知所措:她用自己白白淨淨的手親自為吐司涂上醬,然后把這食物推荐給他吃!
  戴安娜最大的樂趣,是從頂樓上下來,去王宮的廚房“乞討”一個苹果或一塊蛋糕。在王室家族里,她是惟一知道去廚房路徑的人(沒有向導,查爾斯王子根本找不到廚房在哪儿)。然而,對這种不合時宜的平易近人,王宮的主管不無擔憂。他怕年輕的侍從們由此對皇親國戚不恭不敬起來。一天,她照例去廚房做客(戴安娜的來訪總是讓廚房的年輕小學徒們開心不已),“玻璃杯与陶瓷器的衛士”威嚴地守在她的必經之路上,遇上后畢恭畢敬而堅定有力地向她解釋:您的房間在上面,您的社會地位也在上面;您到處走,會攪亂宮里的人事制度,而且會有人說三道四;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只要搖一搖鈴,為您服務的跟班會很樂意地幫您把需要的東西拿上來。這頓“教訓”讓戴安娜倍感屈辱:廚房的伙計是王宮里惟一讓她感到舒适自在的人,而現在,她連去找他們的權利都被剝奪了……
  戴安娜需要找事情打發時日。白金漢宮的游泳池不能耗盡她旺盛的精力。她跳起了呱嗒板儿舞。這著實讓隔壁負責維護王宮居室的環境處大感頭疼:音樂廳的地板很快就面臨重新裝修的問題……這姑娘有時會腰別“隨身听”,腦袋里塞著耳机,腳下登著滑雪板,在王宮走廊里招搖過市,看得工作人員目瞪口呆。那天,趁王室的其他成員离開白金漢宮,戴安娜把老朋友們邀來,帶她們在王宮的上上下下“探險”。這是一群精力過剩的女中學生,她們在走廊里橫沖直撞,一窩蜂似的沖進每一房間,發瘋地失笑,在長椅上跳來跳去……侍從們都看呆了。負責保護戴安娜的警務人員,見到王妃猶如魔鬼附体,無不惴惴不安……

  查爾斯對未婚妻的舉止不無憂慮,雖然他本人不愿意承認這一點。不過,對此,他有自己的解釋:初來乍到,難以适應新生活,有點儿神經質,也是人之常情。澳大利亞之行對他來說是一次有益健康的休整。遠离戴安娜,他感到呼吸順暢。五周后,他重見戴安娜時,發現她蒼白而清瘦,顯得比過去更加美麗。王室的廚房里,大家議論紛紛,奇怪戴安娜經常將冰箱搜刮一空,卻如何還能保持清瘦如斯。每周都有几公斤的香蕉和草莓,几升的新鮮奶油從王宮商場中運走,以供應這位未來的王妃;有人甚至怀疑是戴安娜的跟班做了手腳,而考慮什么時候訓他一頓!一項秘密的調查顯示,將這些數量惊人的甜食吃光的人,的确是戴安娜·斯潘塞小姐。然而,她卻在不斷地變瘦。這一點她的裁縫大衛和伊麗莎白·埃馬紐埃爾最為清楚。每次為她試穿結婚禮服時,都得做些改動。
  有件事誰也不知道:戴安娜患有神經性善饑症。有時,她會無緣無故地感到焦慮,為了減輕痛苦,她暴食暴飲,尤喜甜食。同時,由于她极其注重自己的形象,自從訂婚那天在電視上見到自己的樣子以后,就特別害怕變胖,這樣,吃完東西,她就一陣風一樣跑到洗手間,把食物全部嘔吐出來。
  “善饑症”和“厭食症”一樣,是一种病症的不同表現。這种病在心理學和精神病學領域內相當常見。它与人在幼年時与母親之間的情感障礙息息相關,患者多為女性,其症狀一般在少年時期開始出現。小時候得不到正常的撫養和關愛,使患者難以識別并駕御消极的情感;同時又极度病態地希望被人肯定,結果總感覺自己是受害者,是得不到愛的人。在一場沖突中,善饑症患者本人也說不清楚自己感到的是失望、憤怒還是焦慮;無法破譯自身的感覺,她就試圖通過暴食暴飲來克服這种漫布在全身的不适。善饑症對患者身体的毀坏過程是极為可怕的……一次次的嘔吐使身体失去了必需的營養和礦物質,為了重建机体的平衡,人体的新陳代謝高速運行。病症的根源在于情感的紊亂,而生理的紊亂又加重了情感的紊亂。于是,患者進入了一個螺旋式的惡性循環:焦慮危机,喜怒無常,連環不斷的虛弱又使患者日益執著地投入到暴食暴飲之中不能自拔。“善饑”的行為讓患者的情感世界更加紊亂,卻往往無法表達自己的孤獨。然而,從外面看,并沒什么特別的:患者必須保持表面的正常,維護完美的形象——她竭盡全力做到這一點。她給人的印象是高度自信的。但實際上,她把自身的弱點小心地隱藏在內心深處,絲毫不會流露出一點痛苦、恥辱或自卑。“善饑症患者自尋的煩惱和身体的不适,构成了一堵牆,把她的自我團團包圍起來。這堵牆漸漸讓她与世隔絕。”心理學家索菲·波杰解釋說,“時間越長,這堵牆越讓她痛苦。”
  善饑症早就纏繞戴安娜,等周圍的人意識到應該對這种病采取措施的時候,已是几年后的事了。戴安娜的姐姐莎拉·斯潘塞患有“厭食症”,而与她們姊妹倆都有過關系的查爾斯卻沒能意識到事態的嚴重。當他得知戴安娜每餐后都要嘔吐時,他只將其解釋為女孩的任性和想保持身段的愛美之心。在王室家族里,几乎每人的身体都极棒,這要歸功于劇烈的運動、良好的保養、新鮮的空气和滋補的飲食。沒人知道世上還有“飲食紊亂”的存在,更沒人知道這种病會帶來的嚴重后果……
  查爾斯回來后不久,戴安娜便在公眾中露了一面。那是為慈善事業舉辦的一次盛宴,戴安娜挽著未婚夫的手出現在人前。她穿了一條黑色塔夫綢連衣裙,后背赤裸在外,一出場就引起轟動。然而和她的裸背一樣令人目眩頭暈的,是她极度缺乏自信的神情。這一點沒有逃過盛宴嘉賓、摩洛哥公主格雷斯的眼睛。當戴安娜成為攝影師們注目的焦點時,格雷斯善良地把她保護起來。“別害怕,”她像個演技純熟的明星,在被保護者的耳邊低聲說道,“要不然就更糟了。”

  格雷斯說的沒錯,在鏡頭前,戴安娜极其上相。一頭棕發的她是那么年輕,那么多情……這簡直是媒体們夢寐以求的形象。當時的英國,經濟停滯,基督教勢力森嚴,在這种情況下,沒有什么比“王室的童話”更能喚起民心的了。它能讓讀者忘卻300万失業人口,能讓報紙的銷量大增。整個春天,人們談論的不是血洗倫敦南部的暴動(那里住著一群窮困潦倒的移民),就是北愛爾蘭令人發指的內戰。“害羞的小戴”,記者們在報道中這樣稱呼她。人間的王妃,弱不禁風——這足以讓英國人轉移思想,他們近乎貪婪地接受了她的形象。當她深陷于自卑、不公、焦慮和叛逆的深淵中不能自拔時,卻同時成了眾望所歸的焦點,成了大不列顛乃至全世界的偶像。戴安娜一經神奇的屏幕美化,立顯我見猶怜,簡直成了理想女性的典范。上億的男男女女將他們的异想天開和在現實中碰壁的夢想寄托在這張美麗的臉上。她足以讓最麻木的心靈感動,讓最頑固的頭腦動情……
  公眾的崇拜和查爾斯的冷淡,兩者构成了极大的反差。王子表示親熱的方式僅限于在她頰上“圣洁”地一吻。6月底,雅士哥賽馬周的最后一天,安德魯王子在溫莎舉行晚會,慶祝自己几個月前的21歲生日。所有來賓都注意到王子夫婦的貌合神离。查爾斯和朋友們安安靜靜地聊天,而戴安娜卻在舞場上亂扭個不停。而且只要查爾斯停下話頭,戴安娜就動得愈發厲害,以至她周圍的來賓都紛紛退出舞場。黎明將至的時候,她上樓收拾好行李,沖進了自己的小汽車,一口气開到阿爾斯普的父親家。她不想結婚了。她不想嫁給一個不尊重她的“睡帽”。斯潘塞勳爵像世上所有的爸爸都會做的那樣,向她進言道:“你可得想清楚了,親愛的。”于是她就靜下來想:如果連王室都敢冒犯,無异于在大不列顛上流社會中被判監禁,因為以后沒有人敢娶她……星期天晚上,她乖乖地回到了白金漢宮。戴安娜的出走讓宮里慌亂不已。而這遠不是最后一次。
  7月1日,戴安娜慶祝了自己的20歲生日——其實,慶祝方式不是她所希望的。婚禮迫在眉睫,白金漢宮里所有人等都忙得團團轉。然而,會奉承人的王宮職員為她安排了一塊巧克力蛋糕。那天晚上,查爾斯抽出寶貴時間和她共進晚餐,并送了她一個漂亮的首飾盒,上面用鋼鑲著她名字開頭的几個字母。戴安娜陶醉其中:她喜歡禮物——如果這些禮物是送給她的。接下來的星期五,她在麥克爾·考里波恩的辦公桌上發現了一個精制的包裹。戴安娜忍不住好奇心看了眼標簽。包裹是送給卡米拉·帕克·鮑維爾斯夫人的,慶祝她在7月17日的生日。這頓時讓戴安娜怒從心起,她立即打開包裝:一塊天鵝絨布里包著一只迷人的手鐲:懸著金鏈,里面的一塊藍琺琅圓盤上刻著兩個字母:“GF”。那是“弗雷德”和“格萊茲“兩個名字的首寫字母——戴安娜見過這兩個字:几天前,查爾斯給這位患感冒的紅顏知己送去一束花,里面的卡片上寫道:“格萊茲,祝你早日康复。愛你的弗雷德。”還有一層意思戴安娜不知道:“GF”也代表”Girl Friday“,即”星期五姑娘“。這是查爾斯對卡米拉的另一愛稱,以紀念他們恩愛似火的周末……戴安娜清清楚楚地感到,查爾斯和卡米拉的友誼之中還保留著愛情的成分。一下子,她淚流滿面,歇斯底里地沖到查爾斯面前要他解釋。他努力讓她安靜下來:“只是給老朋友的一份小禮物,謝謝她為我做過的事。”但戴安娜不相信。在金碧輝煌的白金漢宮住了五周后,這只手鐲意味著對她的侮辱。當晚,与查爾斯一起到布諾德蘭特的羅姆塞家度周末時,戴安娜哭喪著臉。第二天,王子參加當地的一場馬球賽——這是她最討厭的事。當著攝影記者們的面,她忍不住嗚咽出聲。后來,報界評論說:一個這么年輕、善良的女孩,在新婚的前几天感到緊張,是十分自然的事。
  在圣·保羅大教堂,婚禮的演習已揭開帷幕。戴安娜天天去那里排練。她頭發上戴著一拖到地的彩紙,以代替婚禮中的面紗。在奧利弗·埃弗雷斯的幫助下,她已在宮殿的舞廳里學會怎樣走得帶有“皇家气勢”。現在,她來到現場排練。戴安娜不知疲倦地重复著同樣的路徑,不知疲倦地向女王致敬一一婚禮那天,任何動作都不允許出一點錯誤。查爾斯對皇家禮儀則輕車熟路,只參加了兩次排練。其他時間,在教堂中充當”王子”角色的,是個“臨時演員”。
  戴安娜排練時相當認真,可真正事到臨頭,卻心惊膽戰起來。她不想結婚。她甚至不愿听到她的另有所愛的未婚夫的名字,不愿听到“王室”和“君主制”這兩個詞——這簡直讓她深惡痛絕。婚禮的兩天前是星期一,安妮公主在溫莎給自己的女儿扎拉施行洗禮。戴安娜拒絕前往參加。因為小女孩的教父不是別人,正是安德魯呻B克·鮑維爾斯,安妮的前情人。卡米拉的丈夫。老情婦陰魂不散……
  白金漢宮里也是一片緊張。走廊里回蕩著緊張的侍從們來來去去走動的聲音。几乎在同一天,菲力普親王的眾多侄子侄女,几位渲赫的貴賓同時駕臨白金漢宮。他們紛紛爭著住宮里最好的房間。摩洛哥公主格雷斯因為要和挪威王子哈拉爾德共用一個客廳而大動肝火。而戴安娜,卻在自己的房間里流眼淚。“我不要結婚!”她打著嗝向姐姐簡哭訴。簡開始還耐心地擁抱她,幫她擤鼻涕、擦眼淚。到后來,也失去了耐性:“別孩子气了!你很清楚,你沒有退路。太晚了!你的形象都繡在茶巾上了……”其實,何止是茶巾,世紀婚禮日期將至,戴安娜的形象已在王宮內外印得舖天蓋地。所有能想像得到的物品上都印上了查爾斯和戴安娜的頭像。光《星期日鏡報》就統計出971件不同物品:盤子、杯子、茶碟、小勺、手巾、抹布、文具盒、T恤衫、皮球、開瓶器、商標書、皮包、各种各樣的盒子匣子……倫敦群眾在婚禮的必經之路上安營扎寨。今晚,在白金漢宮,有盛大的舞會,人們將縱情狂歡。

  太晚了——查爾斯也這樣喃喃自語。送禮物給卡米拉的時候,一种不祥的預感就緊緊抓住了他。他知道——實際上現在他們三人都知道了——這場婚姻是個悲劇性錯誤。所有建議他娶戴安娜的人,包括作出決定的查爾斯本人,都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為威爾士王子選妃是戰略性的大事,然而王妃的標准又是那么簡單:良好的社會出身、身体健康、處女一一他們認為戴安娜适合做這項“工作”,便把她納入戰略之中。他們根据自己和全大不列顛人民的期望選定了一個美麗的外表,卻忽略了一個事實:人不是木偶,女人更不是。外表后面,必然隱藏著一個急于表達自我的深刻人性。所有的劇作家都深知:寫劇本,必須先寫人物性格。有了性格,故事才能發展,先是輕松喜劇,再是政治正劇,最后是悲劇。現在,故事已在展開:年輕、靦腆、溫柔的女孩背后,一個神經質、自戀。愛吵愛鬧的人性漸漸顯現出來。在王室惊愕的目光下,純洁的白天鵝莫名其妙地脫胎換骨,成了一頭瘋羊。于是,他們陷入惡性循環之中。查爾斯身上,最初的优越感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先是不快,然后是禮貌的冷淡,最終演化成不加掩飾的狂怒。而戴安娜一開始就處于自我毀滅的境地,而等她意識到自己在輿論界舉足輕重的影響時,便成了一位天才的复仇者,誰讓她痛苦,就消滅誰。
  關于這段不幸事,人們總是急于尋找誰是受害者,誰是負罪人。實際上,如果有誰應該對此負責的話,那并不是某個人,而是一個集体——王室家族。是王室家族的輕率和盲目釀成了這場大錯,因為他們自以為神圣皇族以外的任何勢力,都不可能威脅和摧垮他們。然而,媒体的力量是可怕的。街頭小報挖空心思,尋找新鮮素材,以确保銷量,它們成了王室的第一重威脅。第二重威脅來自全世界的人,他們大都樂于被騙,喜歡把自己關在幻想的王國里,在對明星的憧憬中,過醉生夢死的生活。
  聰明人對自己總是估計過高,他們習慣于鄙視弱者。而弱者因為沒有冷靜的思考,沒有智力的誘導,身上反而蘊涵著一种可怕的力量。這力量在本質上是野性的,像海嘯或台風一樣無法控制。英國王室,將一枚定時炸彈埋在自家牆腳,以為可以确保門楣香火,卻為此付出了慘重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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