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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3根柱子


  迪河上籠罩著一層厚厚的濃霧,在初晨的陽光中泛出閃閃的光芒。空气中滲透著一股微藍、芬芳的霧气,夜晚与清晨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地面上散發出強烈而又富于母性的气息,夾雜著野草、牛糞、焦木的味道,預示著秋天的來臨。在巴爾摩拉的夏末,這种氛圍令人感到心傷。
  查爾斯漫步在河邊,深深地呼吸著,以往這儿的气味讓人欣慰,然而今天早上卻加重了憂傷。一會儿,大約一個小時后,他必須回到城堡,走上樓梯,來到孩子們的睡房,告訴他們:“媽媽死了。”
  將近凌晨一點鐘的時候,一個電話打來通知他戴安娜剛剛在巴黎遭到嚴重的車禍。他一夜未眠,試圖讀點儿什么,修改下回的演講稿,在每一次鐘響的時候都會心惊肉跳。四點鐘,電話鈴響了,告訴他一切已無法挽回。他穿上一條舊的條絨褲,一件大毛衣,拿上手杖,來到河邊等待日出。
  “在某种意義上,河流會平息悲傷与痛苦……”但是今天早上卻無法平息正在吞噬他的痛苦。“媽媽死了,”他怎么能有勇气說出這些話?他是那么的不善言詞,怎么能夠安慰孩子們?他們一個才15歲,一個快13歲——在這個年紀,已經懂得了害羞和保持沉默。戴安娜,她本來能夠擁抱他們,把他們緊緊摟在怀里。他們再也不能撒嬌,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的芳香与溫存。一想到這儿,他就撕心裂肺地痛。
  一切都是他的錯……又來了,他又有一种負罪的感覺,在克羅斯特爾斯那場奪走他的朋友休的雪崩后,這种感覺就曾經讓他不堪重負。戴安娜死了,而他活著。如果他,查爾斯,威爾士王子不曾存在的話,戴安娜·斯潘塞就不會死。她會和另外一個人結婚,成為一個普通家庭的母親。正是他,查爾斯找上了她,并向她求婚。他本能地感到不會有好結果,但是他卻置之不理。他把戴安娜卷入了一种她根本無法生存的生活之中。如今,他隱約看到的“希腊悲劇”有了結局。一切都是他的錯。當然,他也可以找到寬慰的理由。他無法抗拒來自周圍的人及父親的巨大壓力。他不了解戴安娜是個什么樣的人,因為她在婚前有所隱瞞。而且世界上沒有一個男人能夠忍受這樣可怕的夫妻生活,他也不需為他的前妻在离婚后的所作所為負責。那天晚上她坐在一輛時速高達200公里的奔馳車里通過巴黎的隧道,也和他絲毫沒有關系。沒有一個人能夠完全不對自己的命運負責……這是卡米拉在隨后打來的電話中對他如此說的,确實如此。但是,今天早上,一個明顯而又沉重的事實壓著他:他還存在,還在呼吸,好好地活著,在寒冷的清晨依舊溫暖,而戴安娜卻沉睡在冰凍的世界里了。
  他的孩子昨天還在電話中听到戴安娜的聲音。他們今天晚上就應該回到倫敦去。听到這個令人無法接受的消息,他們會有什么樣的反應?尤其是長子威廉,他最為脆弱,當母親吵完架后把自己關在浴室里哭泣和嘔吐的時候,他會從門縫下面給她遞手絹。有一天威廉對她說:“當我長大了,會當警察保護你……”而哈里則不無得意地反駁道:“你不能,因為你必須當國王……”一年前,就在他們离婚的時候,當她為自己的殿下稱號被剝奪而傷心難過時,威廉盡量安慰她說:“殿下有什么用呢?對于我,你永遠是我的媽媽……”看到戴安娜似乎還在傷心,他又說:“而且,當我成為國王的時候,我會再把你的稱號給你……”但是從此以后,他就沒有什么人可以保護了,如果不算上他的弟弟的話。
  現在天亮了。該是回去的時候了。查爾斯朝城堡走去,弓著腰,心中為要告訴儿子的話而感到万分沉重。他也絲毫不怀疑,清晨之后自己就成為埋伏在四周的狗仔隊的攻擊對象。

  1997年8月最后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天气非常好,空气中蕩漾著一种休閒度假的气氛,但是查爾斯卻沒有注意到。他正坐在雅加爾車里,跟隨著隨從的摩托車隊,沿著塞納河前行。英聯邦駐巴黎大使邁克爾·杰伊來到威里茲一維拉庫伯雷大街迎接他。現在,他和戴安娜的兩個姐姐簡和莎拉一同前往皮捷爾一撒爾普特里耶醫院認領已故王妃的尸体。“這儿,就在那一邊,事故發生在第13根柱子下。”當他們經過阿拉馬橋下隧道的時候,大使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著。簡和莎拉轉過頭,查爾斯几乎沒動。他沒有看到好奇的人們已經在高處的河堤上聚集于“金火焰”之前。出了長長的盧浮隧道后,他又經過了“新橋”。巴黎總是那么美麗。他也從來沒有注意到塞納河流動得如此之快。在醫院,雅克和貝爾納代特正等著他。他們身著喪服,表情凝重。這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正如以往所有的星期天下午一樣,是探視和送花的日子。走廊上布滿了煙頭、廢紙、杯子和周末人來人往過后留下的足跡。大家很快喝了一點湯,不流動的空气中漂浮著一股惡心的味道,一股混雜著白菜湯、酒精和漂白水的味道。在醫院的二樓,經過一番緊張的救護之后,戴安娜一襲黑裙安息在棺材中。醫護人員把她放進了太平間的抽屜,從頭到腳都貼上了標簽。查爾斯要求和她單獨呆上一會儿。
  這是第二次他和死人面對面。第一次是九年前在克羅斯特爾斯醫院的太平間里,那里存放著他的朋友休的尸体。穿著黑裙的戴安娜是那么蒼白,那么纖瘦,她的表情嚴肅,冷艷之下的她如同寶石雕刻一般美麗。這再也不是一個有血有肉、任性而又反复無常的女人,再也不是他從認識到怜憫,從畏懼到痛恨的女人。确實,他連她的存在都無法容忍,但是既然她能活著,一切還都是有可能的。現在,她的一生已經被永遠冰凍住了。他面前的軀体只不過是一個冷冰冰、使人強迫自己去看的東西。專業美容師將她的外表修飾打扮好,但是內部卻已開始變質。死亡使一個活生生的人變得令人恐懼。厭惡,活著的人應該盡快從中擺脫出來,把他們埋人鮮花和泥土之下。他不能習慣這樣可怕的變形,也沒有人能夠習慣。
  他沒有讓孩子們一起來算做對了,他們會永遠記住他們永遠年輕的母親的熱情、气息和微笑。
  門外的低語和腳步的摩擦聲讓他回到了現實之中。他的隨從不耐煩了,因為時間安排的很緊湊。他在戴安娜的前額上輕吻了一下,卻令他充滿了恐懼,他從來沒想到一具軀体會如此冰冷。
  醫院通常不會讓人們看到死者,而是悄悄地把他們從便門中轉移出去。但是因外交禮節所使,這天晚上,醫院發黃的牆壁和星期天探視的人們都看到了一行奇特的隊伍。殯儀館的人抬著威爾士王妃的棺木,上面覆蓋著英國皇室的金獅旗,走在前面的是穿著長袍的牧師,后面跟著身著喪服的男男女女。從馬路邊圍觀的人群中發出一聲喊叫:“你來了不覺得羞恥嗎,賤貨?”看見查爾斯身邊莎拉的濃密長發,一個女人錯把她當成了卡米拉·帕克·鮑維爾斯。查爾斯心不在焉,雙目紅腫,眼都不眨一下。一位內閣隨員訓斥漫罵者,隊伍繼續前進。
  听到喊叫聲他如同墜入霧中。他根本不懂得法語罵人的話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感到了敵意,如同電子發射一般。又開始了,即使在這儿,在异國的土地上……這聲喊叫預示著責備与道德譴責如洪水般涌來,從海峽的另一邊涌向他和卡米拉。人們要找到有罪的人,而卡米拉,“另一個女人”就會成為替罪羊。

  這個夏日,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只不過隔了6個星期,卻像過去了几個世紀一樣——那時,他們在海格魯夫堡慶祝卡米拉的50歲生日,所有的朋友都來了。一個《一千零一夜》中神話般的節日,是查爾斯一直想作為特殊愛情的獎賞。一种敬意獻給27年來照耀他生命的女人的。這也是一個明顯的表示:無論其他人愿意与否,卡米拉就是威爾士王子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聚集在公園欄杆前的記者們得到了最好的优待,溫厚而又客气的警察圍住他們,十分樂意告訴他們來賓的身份。第一個來到的是卡米拉,她坐在王子的司机所駕駛的汽車里,由她的妹妹安娜貝爾和妹夫西蒙·埃里奧特陪伴著,進門的時候露出了最美麗的微笑。所有的好朋友都在那儿,羅姆塞勳爵和夫人、查利和帕蒂·帕爾馬·湯姆金森、休和埃米莉·万·卡絲坦、甚至安德魯·帕克·鮑維爾斯和他的新夫人也來了。
  今天晚上,可愛的海格魯夫在霞光中分外美麗!花園里從來沒有這么熱鬧,玫瑰花香也從來沒有這么沁人心脾。今天晚上,節日中的海格魯夫是世界上最為奢華的地方,搭著舞台背景,伴隨著优美的音樂,到處是開香檳的聲音,在英國的草坪上來來往往穿梭著頭裹東方式纏巾的使者,非常引人注目。今天晚上,觀看著神奇的手技、戲法和魔術,卡米拉收到兩件無法忘記的禮物:一個是儿子湯姆的講話,一個是滿怀感激的王子情人送給她的一串鑽石与綠寶石手鐲。
  對于查爾斯,平靜最終來臨,就像紀堯姆·阿波利耐所歌頌的那樣:

  我希望在我的家里,
  有一個明理的妻子,
  一只貓咪越過書籍,
  朋友四季歡聚一起,
  否則,我無法活下去……

  再加上馬儿、獵犬和孩子們,幸福就洋溢在參天雪松之下。
  就在這個難忘之夜的第二天,報道很快在全國傳開了,兩周前因為5號頻道專門對她做過電視采訪,而且在去往海格魯夫的路上她遭遇到一場不太嚴重的車禍,所以她已經成為焦點人物。慢慢地,英國人開始接受她了。68%的人同意王子再婚——只要他態度謹慎,也可以和平民的女儿結婚。9月份,王子和他的情婦第一次一起出席正式場合,參加卡米拉主持之下的治療骨質疏松的慈善基金會的建立。查爾斯開始松了一口气。最終,壓力有所緩解。戴安娜的糾纏已經遠离。

  人們依然對王妃議論紛紛。而和卡米拉在一起的查爾斯又找回了幸福,對于報界的風言風語只是抱一种漫不經心的態度。人們在紐約看見戴安娜,她在那儿會見了特麗薩修女,隨后又主持了一場慈善拍賣會,為了人道主義事業拍賣了她的晚禮服。她在安格拉和波的尼亞灣露面,身著“戰服”,戴著有机玻璃面具,抗議使用殺傷性地雷。她在《世界報》上有一大篇采訪報道——發表于8月27日,就在她死亡的前三天。文章表明王妃极力反對戰爭,并要把她的愛帶給痛苦中的人民。為了進一步證明,她選了一張攝于拉奧爾醫院的感人照片。她怀里慈愛地抱著一個身患癌症的孩子,孩子的頭顱上布滿了傷疤。
  戴安娜有一种才能与天性把她的慈善活動和“富家子弟”的情人們有机結合在一起,調制出一杯引起轟動效應的雞尾酒。据說她在圣·特羅佩從阿爾費德身上找到了幸福,后者又叫多迪,是一個埃及富商穆罕默德·阿爾費德的儿子。在查爾斯為卡米拉慶祝生日的時候,她正在一座橋上走向圍攻的記者宣布說:“我會給你們一個很大的惊喜。”白金漢宮并不喜歡過多的惊喜。王宮信息服務部門已向王子提供了有關這位追求者及其家族的文件,王子并沒有從中得到他所不知道的信息。
  年過三十,多迪·阿爾費德是一個可愛的小孩,擁有世界上最為豪華的玩具供他玩耍。他有第一輛勞斯萊斯的時候——還帶有司机——是在14歲。世界就是他的游戲場。他乘著船只、飛机和他父親的直升飛机滿世界跑。多虧了他那個慷慨的父親給他買下的影片公司,以及每個月据說有cd万法郎的零花錢,多邊這個花花公子可以收藏法拉利跑車,不費吹灰之力吸引住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和他在一起,從來不會煩惱,首要的就是快樂:這与查爾斯完全不一樣,后者永遠是職責的奴隸。
  戴安娜,沒有給自己提出任何問題,就墜入了這位熱情的東方人的愛情之中一一并得到他父親穆罕默德的祝福。后者于1995年和1997年兩次拒絕加入英國國籍。如果他成為威爾士王妃的岳父和未來國王的“偽祖父”——甚至,為什么不呢,成為一個新生儿,一個小穆斯林,王子繼承人的半個兄弟的真正祖父,這對于英國的權勢集團將是一個多么大的蔑視!戴安娜,把她的全部熱情投入到反對殺傷性地雷的斗爭中,可能不知道:有人說,多邊的父親在成為文萊蘇丹王的親信、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前,是站在阿德南·卡肖日一邊的;他的全部財富建立在武器交易之上,隨后,他以同樣的方式獲得了里茲和哈洛德斯。他租下溫莎公爵和公爵夫人在布洛涅森林的房子,穿上他們的拖鞋,据說還買來他們的動產辦了一個——照他自己的說法——博物館。最后尤其是,他對于英國右派的一敗涂地沒少出過力,同時全力扶植保守党,令他們聲名大震。他的財產估計將近一千億法郎,穆罕默德·阿爾費德可以買下一切東西。
  沉醉在浪漫愛情中的戴安娜几乎不擔心這個充滿魅力的老貓的過去,他曾經還是戴安娜父親的一位密友。她現在做了她想做的一切。多邊是那么和善、那么令人感到信服……然而,當查爾斯和他的母親看到她領著孩子去圣·特羅佩的別墅度假時,說真的,他們并不怎么高興。“跟她在一起,什么事都會發生。”查爾斯略微擔心地想。他能想到任何事,卻惟獨想不到這場愚蠢的車禍,發生在巴黎的一個夏夜。

  自從宣布王妃死后,卡米拉就一直深藏在雷米勒庄園里。她甚至不敢出去跑步。至于涉足倫敦,更不可能。如果她被認出來了,便很可能被人們拖到廣場上處死。9月初,倫敦已到了瘋狂的程度。王妃的遺体安放在圣·詹姆士宮的小教堂里,公眾禁止人內。但是在肯辛頓宮前的草地上,每天都會有一片花的海洋。卡米拉讀了所有給她帶來的報紙。坐在電視机前,她發呆地看到男人、女人、孩子們滿臉淚水走過。星期五,葬禮的前一天,人們涌入海德公園。這天晚上,每一個家庭,每一個公司排列好,家長与老板領頭,帶著熱水瓶和三明治,創造了典型英國式野餐的新版本:哀悼野餐。3000人參加了這次葬禮前的守夜,大家在燭光中吃著、喝著、唱著贊美歌。在電話里,卡米拉的朋友找不到詞來形容席卷全倫敦的狂熱与激動的气氛。“怎么跟你說呢?這簡直就像在伍德斯托克!”
  卡米拉每天都和查爾斯通電話。通過他,她了解到白金漢宮在這瘋狂一周中發生的變故。對于查爾斯來說,他從沒有像這次一樣欽佩托尼·布萊爾的才智与勇气,后者是年輕的工党首相一一也是狂熱的君主主義者——于5月上任。查爾斯和他是同一代人,具有相同的感覺。他們可以完全地了解對方,他們兩個足可以說服女王做出某些全國人民正在等待的表示。王宮的老謀臣們,被人們的狂熱打得陣腳大亂,就像抓救生圈一樣拼命抓住老傳統。但是查爾斯和托尼對伊麗莎白解釋說,她正面對著令他們所有人惊异的環境。這种特殊情況要求禮節做出一點小小的讓步,如果她想挽救王室在人民心中的形象的話。因此,女王同意做出表示——甚至几個表示來怀念那個,那個托尼·布萊爾用一個迎合人心的妙語所稱的“人民的王妃”。她個人也上了電視——這是自海灣戰爭后的第一次——她的用詞經過仔細挑選与斟酌:“應當從戴安娜的一生中汲取教訓,而且對她的死也不能無動于衷。”她對什么樣的教訓,給誰的教訓小心地避而不談。陪伴著她的菲力普站在三步之后,佝僂著腰,雙手背后,她把手穿過王宮的欄杆和人們握手。她同意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為戴安娜舉行盛大的葬禮,并采用專門為殿下舉行的禮拜儀式。

  1997年9月6日的這個星期六,人們聚集在白金漢宮前送葬隊伍經過的路上,觀看一种前所未有的場面。溫莎家族的焰形旗幟——紅色底上印著金獅——從女王即位之時起就飄揚在王宮的屋頂上,現在被取了下來。很快旗杆上換上了從未見過的雅克聯邦旗,在送殯行列經過的時候下了半旗。更棒的是,女王本人和家族成員步行走到街上,和人們一起表示敬意,不知是誰從王宮欄杆中伸出手來舉著小旗,高喊:“Diana of love”(親愛的戴安娜)……這個象征性的舉動得到了贊同,得到了經久不衰的掌聲。
  查爾斯走在靈柩的后面,棺木放在一輛炮兵的輜重車上。18年前,几乎在同一天,他走在蒙特巴頓勳爵的遺体后面,隨之离去的是他的青年時代。下一個,有可能是他的母親女王,她會帶走他的儿童時代。這次盛大的儀式顧及到每一個最微小的細節,皇家騎兵隊不喜歡做沒有准備的事。清晨的茫茫霧气中,他們在倫敦的大街上小心重复排練了几次送殯隊伍經過的過程。當他的母親有這一天的時候,那會是令人畏懼,又是期待中的事。既然他是為了當國王而被撫養長大,那么這一天他的生活會重新有所變化。
  他走在儿子哈里的身邊,用一种擔心而又迷茫的眼神看著儿子,腦子里一擁而入的是既含混又矛盾的想法。他感到人們的目光充滿敵意与同情。他從來沒有這樣,感覺到自己是無法猜測的命運的玩物。
  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王室一家在北,斯潘塞一家在南,中間放著靈柩,上面覆蓋著紅金兩色的旗子。在馬丁·巴克的指揮下,大教堂的管風琴奏出令人激動的樂聲。巴赫、德沃夏克、門德爾松……查爾斯仔細挑選了音樂組曲,就像他在結婚的時候所做的那樣。但是他不知道是誰選擇了第一首圣歌,合唱隊大聲地唱著,歌詞讓他听起來非常奇特:

  我向你發誓,噢,我的祖國,
  以世上的一切為名,向你保證
  獻出我全部的愛,完整的愛,最完美的愛;
  愛不會有所怀疑,愛經受住考驗,
  它將最溫柔的,最美好的東西獻出來;
  愛從不會動搖,愛會付出代价,
  愛會接受最后的獻身……

  听到這些詞,他忍不住想起卡米拉。當他需要她的時候,她總是會在身邊,如果他要求的話,她會一聲不語地躲開。“你最大的成就,就是愛上我。”他曾經對她說,自命不凡但卻令人感動,然而這段著名的電話交談卻引起了丑聞。公眾也只記住了這句非凡宣言之前的那些淫蕩的話語。沒有人能想像出卡米拉在他的生活中意味著什么。
  “我若能說万人的方言,并天使的話語,卻沒有愛,我就成了鳴的鑼,響的鈸一般……”現在,托尼·布萊爾正讀著事先一起選好的圣保羅寫給哥林多人的第一封書信,在人們面前講述著愛。“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夸,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查爾斯抑制不住激動。他想到了戴安娜非常仰慕的特麗薩修女,昨天她剛剛去世,如同活著的時候一樣默默死去,她是一個真正的圣女,在被報界炒得沸沸揚揚,近乎神話的葬禮之下卻顯得矮小、低微和黯然失色,而查爾斯今天也不過是一個配角。得知王妃死訊,特麗薩修女說:“我總是不明白上帝所指明的方向。但是這次悲劇般的死亡可能比我們所相信的還要含義深刻。”當提及戴安娜的時候,她又說道:“她給予了大量的愛,但是卻無法忍受只得到了微不足道的回報。”特麗薩修女理解一切,她有一天還說道:“我一直認為最大的痛苦就是孤獨,感到沒有人愛你,感到自己獨自一人。我越來越意識到一個人所能感受到的最無法忍受的痛苦,就是不被他人所期望。”查爾斯非常了解這一點,戴安娜就是為了被人所期望而愿意做任何事情,但是什么也不能填滿她心靈空虛的深淵。對于她自己和她的家人來說,不幸在于戴安娜就是那种沒有人愛的人,從童年時代起,孤獨就如影隨形。在短暫的一生里,她處在孤獨的陰影里,不能得到愛的愉悅、友情的歡樂与聰明的智慧,她關在自己不知不覺中构建的監獄之中無法逃离,就像飛蛾一樣扑向溫暖而又富于毀滅性的火焰之中自焚。“靠著新聞界生存的人,也會死于新聞界”,几年前,彼德伯魯主教曾預言性地說過。她36歲就悲慘地死去,如今在查爾斯看來好像早已是注定的結局。
  她最終找到了生活一直拒絕給予她的平靜。
  《新大陸交響曲》的廣板回蕩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如同在他的沉思中回響。查爾斯堅持在組曲中加入“异教”的气氛,他認為這是宗教的天籟之聲。它正像來自布爾姆森林或是蘇格蘭高地的山野之風,突然吹拂過大殿中那些虔誠順從而又文明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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