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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1937年11月12日,淞滬防線全線崩潰,國民軍事委員會只得宣布“國軍全部由上海戰略轉移”了。
  就在國軍“戰略轉移” 的前几天, 杜月笙与戴笠花了整整三天時間,將他們“忠義救國軍”有的流散到江浙一帶打游擊,有的潛入租界,潛伏下來。
  手下人安排差不多后,杜月笙便去問黃金榮去還是留。
  黃金榮長歎二聲說:“我快到七十歲了,半截子入土的人了,怕什么?我是不走了。再說,我的大世界、黃家花園背不動,帶不走。我看,還是否在租界里,保險!”
  “万一日本人要你出山呢?”杜月笙問。
  “哈哈哈,”黃金榮一陣狂笑,高聲說:“阿偉是我的高足,如今為舉國之尊,我豈能背叛他,投降日本人,讓天下人恥笑?”
  停了一下,黃金榮又說:“月笙,你呢,走,還是留?”
  杜月笙心事重重地回答:“我還沒想定當。”
  從黃金榮那里出來,杜月笙徑直來到張嘯林的家,問張嘯林:
  “上海守不了几天了,你去還是留?”
  “我嗎,”張嘯林摸摸腦袋瓜,“不想走。”
  “為什么?”
  “走,我能到哪去?日本人能打下上海,打不下南京?再說,就是跟著蔣光頭,又有什么好處?四一二清党,我這手上可沒少沾血,而法堯從法國留學回來,我想讓他在政府里安插個位子,好坏栽培栽培,他呢?推得干干淨淨。”
  杜月笙知道張嘯林為儿子事而很蔣介石,便把話引開,說:“走,也不一定是為了跟著蔣介石。七七事變后,我們都參加過抗日活動,日本人來了,不會不算帳的。”
  “不!”張嘯林抬手止住杜月笙,“就是我們抗過日,又怎么樣?日本人來了,還能不想玩得轉? 我能給他辦事, 他還會計較我原先的那些虛名?”張嘯林說的“虛名”是指他不久前擔任的上海市各界抗敵后援會委員的事。
  “給日本人做事,那豈不成漢奸了?”
  張嘯林霍地從煙榻上坐起來,吼道:“漢奸?漢奸怕什么?麻皮金榮,還有你,不也是漢奸?”
  “你!”杜月笙臉刷地變青了。
  “我問你,金榮大哥替法國人做巡捕,算計中國人,算不算漢奸?你做租界公董局華董,替外國人出謀划策,算不算漢奸?”
  張嘯林說到這儿,也覺得話說得太過火了,便換了一個腔調說:“老弟,你也不用生气,我這是打比方。我看,做人還是什么時候說什么話。同時,我看老蔣也他媽的未必就是真打日本。”
  接著,張嘯林又告訴杜月笙,10月間,蔣介石暗地里派人去意大利与德國,請墨索里尼与希特勒出面,同日本講和,現在正在商談“和平條件”呢。
  “你看,蔣介石都准備投降,我們這些人瞎起勁抗日何用?前几年,馮玉祥長城起兵,吉鴻昌倒是狠狠打了日本一頓,可后來呢?還不是被老蔣殺了?”
  “現在形勢和當時不一樣了。”
  “不一樣?老蔣那家伙可說不准,說不定有一天會卸磨殺驢呢。”
  杜月笙越听越煩惱。他長歎一聲,搖搖頭,拱一拱手,与張嘯林無言而別。
  回到家里,杜月笙一夜未曾睡安穩,老是想著去留的事。
  第二天清早,他身著長衫,眼戴墨鏡,頭上蓋頂禮帽,頗有點瀟洒風度,來到靜安寺,混雜在善男信女中,拈香拜佛求簽。他求得的是第七十二簽,下下。揭出黃紙簽語來,上面寫得竟是李白的《靜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解日:异地飄零,舉酒囑客。
  寂麥難黃,地老天荒。
  杜月笙將簽語塞在袖子管里,繞到寺后,見一老僧正在修剪樹枝,急忙上前,說:
  “老師傅,在下打攪了,能否請師傅指點迷津呢?”
  說著把抽中的簽拿出遞上。
  老僧接過簽,握在掌中,用限一掃,又遞給杜月笙說:
  “敢問施主,問的是否去留?”
  “師傅圣明,在下問的正是。”
  “雞戀舊巢,人戀故土,情勢迫人,不得不去。”
  說完,老僧又去修技去了。
  “謝師傅指點。”
  11月26日夜,華格臬路杜公館的大餐間里,杜月笙擺酒招待手下四個心腹。杜月笙打開一瓶路易十四,親自向黃國棟、万墨林、朱文德、楊漁空敬酒。四個心腹受寵若惊,自然心里也有點數,覺得一定有什么大事要他們干了,但老頭子只顧讓酒吃菜,只字不提今晚有何吩咐。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眾人都基本飽了,杜月笙說:
  “今夜叫你們來,有樁事情要交待。國軍撤走后,租界四周全是日本人的勢力。日本癟三是不會放過我的,我不得不走。我走后,這一個攤子,就交給你們四個。”
  “那我們……”楊漁里要說話,卻被杜月笙搖手制止.杜月笙接著說:
  “除了你們原來掌管的以外,文得要代墨林寫信和發電報,國棟代張翼樞把上海的報告、電報暫時通過電報局內部,想法子發出去。漁空,你專門發帳務委員會每月的救濟費。”
  所謂救濟費,實際上是國民党政府發給留在上海的社會名流的補助費,以免他們因經濟上困難而受日本人利誘,去當漢奸。
  “你們四個,要膽大心細。恒社社員轉入地下,有事會同你們聯系。我家里人,拜托你們照顧……”
  “怎么,先生一個人走?”
  杜月笙點點頭,說;“我是去抗日,不是逃難,還家屬做啥?”
  “那他們的安全……”黃國棟有些慌。
  “我想不會有什么的,但要是日本人真下毒手,我在這也沒辦法。我們總不能去做賣國的漢奸吧?”
  壁上的大自鳴鐘,當當當地響了十万。杜月笙接過佣人遞來的熱毛巾,擦過手臉后,昂然出門。四個心腹要送行,杜月笙搖手阻止。他坐汽車從華格臬路到十八層樓四太太姚玉蘭處,讓別人知道他和平時一樣,今晚仍然在最得寵的夫人那里過夜。
  車到十八層樓門口嘎吱一聲剎住,他鑽出汽車進了大樓門廳。早已等著的隨從馬鎮興迎了上來,扶著他,兩人并不上樓,而走向后門。后門口停著另一輛車子,車上已有秘書翁住青和王幼棠、司机湯二寶三個等著。杜月笙和馬鎮興一上車,碰上車門后,車子隨即起動,直馳法租界和祥碼頭。
  碼頭上一片漆黑,江水拍打著浮動泊船,發出悶聲悶气的嘩嘩聲,在夜空中震響。遠處有几點昏暗的燈光,迷迷糊糊地映出法國郵船“阿拉美斯”號龐大的身影。天上寒星閃爍,江上秋風扑面。此時,杜月笙心里大有“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复返”的豪邁气概。
  杜月笙由馬鎮興和湯二寶攙扶著走過跳板,登上了甲板,再進大餐間一看,噎,廳內燈火輝煌,宋永文、胡全江、錢新之、徐新六几個,正圍在一張桌子邊搓麻將,一見杜月笙到來,都起身招呼相迎。不一會儿,代理上海市市長俞鴻鈞亦珊娜而來。
  海關大鐘響了十二下,汽笛長鳴,“阿拉美斯”號起錨開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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