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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執一辭


  榮公館書房里那座落地自鳴鐘,“當、當、當”敲了12下,夜深了。
  薛明劍站了起來,說:“時候不早,兩位先生該休息了。”
  “不不,剛說到正題上。”榮宗敬還不想結束這次談話,很有興趣地說:“不錯,歐戰結束了,和約簽字了。洋貨將再次充斥市場,中國工商業必普遍陷入困境。明劍,我們又怎能保證‘永興不敗’呢?”
  薛明劍心想:又是一個大題目,說開去,今夜就別想困覺了。那就舍命陪君子吧!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永興不敗’也是靠不住的,防患于未然卻很必要。”
  “你說下去!”
  “中國工業品在同外國貨商戰中的處境是很不利的.外部原因是捐稅既多,成本必高,這方面宗先生和德先生都很清楚.但工厂內部也极需改良,在我看來,最最重要的是必須廢除封建工頭制,代之以掌握科學技術的新職員。以申三來說,工厂人事一如申一、申二,分作文場和武場兩個部分;文場職員都有股東推荐或總辦聘請,尚不至發生問題,嚴重的是在武場。申三總工頭是沈阿虎,此人勢力正大,很少到厂,卻可优居寓所而搖控一切;電机工頭李秀香,電厂工頭屠錦元,布厂工頭沈金男以及拼花、粗紗、細紗、打包等分頭目,名義上雖然歸文場的車間管理員管轄,實則考勤處罰停歇的權力都操在工頭手中。大小工頭不是親友就是師徒關系,已形成一股惡勢力,气焰万丈,目中無人。工人畏之如虎狼,年節得送禮,被克扣工錢也不敢聲張,尤其是女工被侮辱蹂蹣者更有苦難言.在這种腐朽制度下,工人難以安心生產,更無主動性可言,即使工厂有优良的机械設備,也不能發揮成效。中國紗厂管理混亂、浪費嚴重、產量低、質量次、成本高,封建工頭制的存在委實是害中之害,如果……”
  “等一等。”榮宗敬第一次打斷了薛明劍的話,“日本紗厂也是工頭制,為什么就不一樣呢?”
  “日本紗厂的工頭制与中國紗厂的工頭制有很大不同。日本紗厂只利用工頭來管束中國工人,防止他們的反抗,生產管理和技術改進都是由日本工程師掌握的,武場頭目根本無權也不敢過問。而我們的文場職員多數不懂技術,也沒有管理的權力,就只有听憑武場擺布,有的管理員久而久之甚至与工頭沆瀣一气,這就更助長了封建工頭的尾大不掉之勢。”
  榮家兄弟听罷薛明劍的話,陷入沉思之中了。他們心里都清楚,薛明劍的意見切中要害,工頭制非改革不可。可是,這些工頭在建厂中是有功之臣,他們多數掌握著某一門技術,而且已經形成勢力。何況,這也不是申新一厂一家所獨有的事呵!要下這個決心,就是以魄力見長的榮宗敬,也是很難的。
  “德生,你有什么意見?”
  榮德生想說的卻是另一個問題。“宗敬,薛先生說的防患于未然,是十分緊要的。企業不能再無限制地擴充了。這些年我們擴充老厂,創建新厂,收買舊厂,已把歷來盈余消耗殆盡。僅武漢申四就欠總公司及各厂100多万元,造成周轉資金大拮据。十六爿厂壓在肩膀上,我老覺得兩腿發軟。遇有風吹草動,上海灘是要癱的,那時你我兄弟將何以自處?為防患于未然計,就只能收縮地盤,把現有的工厂辦好,再伺机發展。”榮德生喜歡辦厂,卻又謹慎小心,總害怕攤子過大。他原想說申四也該放棄的話,但想到在這個問題上已同哥哥頂牛多次,而且所有工厂兄弟倆股份都是相等的,唯獨對申四德生沒有入股,因此這時也就不說了。
  “德生!越是面臨難關,就越要圖謀發展,挺過低潮。險,險,風險算什么?風險對我榮宗敬就是机會!不是因為低潮,40万塊錢能買下恒昌源嗎?”
  恒昌源就是目前的申二。榮德生在心里嘀咕說:恒昌源,恒昌源,一堆爛机器,准沒有好下場……
  榮宗敬几乎是在蠻橫地訓斥了:“老虎要吃掉一只羊是容易的,想吞下一頭獅子,就不那么容易了。這么簡單的道理,你怎么總是不懂?!”
  兩位老板加一個智囊,一個要改革,一個要守成,一個要發展,在大災難即將降臨的前夜,各執一辭,今后也將各行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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