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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元實業家張謇


  在中國歷史上,狀元出身的宰相為數不少,可狀元出身的實業家則只有一位,那就是清朝末年提倡和奉行“實業救國”的先驅張謇。
  張謇是江蘇南通市海門縣常樂鎮人。他出生在一個富裕農民家庭,祖父是文盲,父親識字也不多,但聰明的張謇自小讀書就很勤奮,据說5歲時便能一字不漏地背誦《千字文》。有一天,老師見門外有人騎白馬走過,便以“人騎白馬門前過”為題,讓學生對下聯。張謇的三哥對的是“儿牽青牛堤上行”,而張謇對的是“我踏金鰲海上來”。老師大喜過望,說他志向遠大,將來一定能大有作為。
  但是張謇參加科舉考試并不順利,他16歲考中秀才,直到33歲才考中舉人;此后連續4次參加進士考試,都名落孫山。他一气之下,把應考用具都砸了個粉碎,發誓再不參加科舉考試!
  1894年春天,因為慶祝慈禧太后60大壽,清政府破例多開一次科舉考試,張謇被父親和伯父強逼著,再次應考,沒想到這一次卻得到了主考官翁同(龠禾)的賞識,中了頭名狀元,并被任命為翰林院修撰。然而這年6月,中日甲午戰爭就爆發了。張謇滿腔義憤,和翁同(龠禾)等人一起,積极主張堅決抵抗帝國主義的侵略。他一再寫奏章給皇帝,抨擊李鴻章的賣國投降主義。在斗爭正激烈的時候,張謇的父親因病去世了,按照當時禮教,他必須回到家鄉去服喪守孝3年。于是張謇匆匆离開了京城。
  第二年2月,甲午戰爭以中國戰敗而告終,中國不得不与日本簽訂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消息傳到南通,張謇對腐敗的滿清王朝更加失望。他深深地感到,要使中國“不貧不弱”,不受外國人的欺侮,當務之急,一是要實行政治改革,以議會制取代君主制;二就是要大力發展實業,以求民富國強。他認為,一個有頭腦的知識分子,就應當正視現實,勇于投身實業,以拯國家于危難,救百姓于水火。所以,他拒絕回北京重新擔任官職,決心在家鄉開辦工厂。在給翰林院辭職書中,他明确地表示:“愿成一分一毫有用之事,不愿居八命九命可恥之官!”
  當時的兩江總督張之洞,也是一位辦實業的熱心倡導者,他原先和張謇就有交往,也有在蘇州、南通兩地興辦工厂的打算。他看到張謇是新科狀元,又熱心于實業,便委派張謇在南通籌辦紗厂。這正和張謇的心意不謀而合。因為南通地區濱江臨海,交通便利,气候适宜,無霜期長,是傳統的產棉區。這里的棉花不但產量高,而且質地洁白,纖維長,富有彈性,很早就以“沙花”而聞名天下。同時,當地農民具有紡紗織布的傳統技術,他們織的“通州大布”遠銷東北市場,深受歡迎,所以對于机器紡紗的需要量日益增長。此外,從當時的情況看,搞紡織所需資金比搞其它工業要少一些,生產周期短,能較快地獲得利益。這些有利條件再加上官方的支持,都促使張謇放手大干一場!
  1895年6月,張謇到江宁,与張之洞談妥了辦厂的事,回到南通,跟當地的豪門富戶和親朋好友一說,當即有人贊成,答應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事情漸漸有了頭緒。第二年春天,張謇把本地的花布商人沈燮均、陳維鏞、劉桂馨,上海洋行買辦郭茂芝、潘鶴琴,以及上海紳商樊時熏等人請到家里,商量集資認股的事情。大家議定以100元為一股,并分別認定了自己負責募集的股數,成立了最初的董事會。這6個人被人們稱為紗厂初期的“通滬六董事”。當天,他們又現場勘察,選定了南通城北15里的唐家間作為厂址所在地,并且确定厂名叫“大生紗厂”。
  大生紗厂的旗號一打出來,開頭也是轟轟烈烈的。大家見領頭辦厂的是個狀元,既覺得新鮮,也感到心里踏實,所以投股的人相當踊躍。特別是唐家間一帶的農民,听說土地可以入股,便紛紛以土地折股,省下了厂方不少購地款。張謇又仗著熟人朋友多,親自寫信到處為工厂作宣傳,也招徠不少股東。
  這樣算下來,建厂所需要的資金該夠了;可是,購買机器所需要的資金,就完全沒有著落了。張謇只得再去找兩江總督。這時張之洞已經被調任兩湖總督,接任兩江總督的是劉坤一。劉坤一的態度很熱情,然而談到錢上,他卻也表示為難,先讓張謇打他的旗號去借,后來干脆讓張謇到湖北去找張之洞。張之洞總算是積极支持張謇的,他為了在湖北辦紗厂,已經向國外購了一套机器,這時便決定,如果南通的大生紗厂厂房先完工,就把這套机器先讓給大生紗厂用。
  經過几番周折,大生紗厂的厂房總算建成了,紡織机器也運到了厂里。1899年4月14日,大生紗厂正式開工,紡出了第一縷棉紗。面對震耳欲聾的机器聲,身為總經理的張謇激動得熱淚盈眶。看熱鬧的人感到奇怪,了解內情的人卻不覺得意外。他們知道,為這紗厂,前后5年間,張謇不知吃了多少辛苦,受了多少磨難!他一個堂堂的“狀元公”,不得不東奔西走,集資籌款,看人家的冷臉,听人家的嘲諷。直到前几天厂里試机,還有不三不四的人在說:“紗厂煙囪高,何時才冒煙?机器雖然響,何時紡出紗?”如今煙囪冒煙了,机器出紗了,張謇能不高興得流下喜淚嗎!
  董事們也都興高采烈地互相道賀。張謇便趁著這個机會,把大家召集起來,商量訂立厂規厂約的事。他說:“頭一腳雖然踢出去了,但正式生產,沒有個規矩是不行的。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么大個厂,沒有厂約,怎么負責理事?這是事業成敗的關鍵!”可是這些人對于辦厂并無經驗,也不知道厂約該怎么訂。幸虧張謇早有准備,提出了自己的方案,從總董事、分職董事、車間執事的職責,到各車間、各賬房、各棧所的管理,以及考核標准,獎罰等級,一條條說得頭頭是道。董事們听得心悅誠服,一致決定就按張謇的辦法去做起來。為了提倡新的風气,打破陳規陋習,張謇還規定:“工厂中凡執事人概稱‘先生’,不得沿襲‘老爺’舊稱。”在19世紀末的中國,張謇就能制定出這樣一套比較完整新穎的管理制度,應該說是很有見識的。這些措施的實行,對于改善企業的管理,形成企業新風气,以及增強企業的競爭力,都產生了較好的作用。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大生紗厂的机器只響了半個月,就突然停了下來。張謇急忙查問,才知道是買棉花的資金用完了,厂里不得不停工待料。管資金的董事前几天已經向張謇反映過這個資金不夠周轉的問題,張謇因為正忙著辦紗厂的附屬學堂,希望早日培養出自己的能掌握洋机器的工人,所以把這事給忘了。他內疚地宣布,要給他自己記過一次,并且當即想辦法,一方面讓厂里把紡出的紗賣了,先買些棉花來維持生產,同時決定再次到上海去借款作為工厂的周轉金。
  張謇這一次到上海,一連奔走了兩個月,卻連一分錢也沒借到。他發電報向老股東求援,同樣沒有回音。他急得嘴上起泡,雙眼紅腫,最后連帶出來的旅費都用完了,無可奈何之際,只得在報紙上登出廣告,在四馬路賣字3天,籌集回家的路費。憑著他的狀元名聲和一手好字,慕名而來的人很是不少。回家的路費是不成問題了,但他還是久久地在黃浦江邊徘徊:空手而返,厂里急需的資金還是沒有著落啊!后來上海的朋友給他出主意,說可以先把工厂租給別人,几年后再收回,這樣工厂還是自己的,得到的租金又可以作為流動資金。張謇不得已接受了這個辦法。可是接連來了几個有錢的大商人,都拼命把租金往下壓,并且公然表示,只要張謇答應,他們可以給張謇個人大大的好處。張謇听了大怒,強硬地回答:“你們把張謇當成什么人了?難道我也是貨物,可以花錢收買的嗎!哼,你們也太小看我張謇了!”
  張謇回到了南通,靠著賣紗買棉的辦法,苦苦撐持著厂里的生產。好在近几個月里,棉紗的行情看好,售价連漲了几次。紗厂的資金不斷擴展,不但保證了工厂的正常生產,而且還略有結余了。大生紗厂終于度過了這一次資金危机。
  這一年,由于紗价大漲,大生紗厂獲利達到20多万兩白銀。
  張謇臉上的愁容終于煙消云散。
  這一天,張謇帶著紗厂出產的棉紗,到南京去看望兩江總督劉坤一。棉紗用紅綢布扎著,一共是兩束。張謇笑著說:“這是我們大生紗厂自己生產的棉紗,送給總督做個紀念。”
  劉坤一接過棉紗,連聲稱贊道:“好,好,我收下!過去人們稱這种棉紗叫洋紗,織出布來叫洋布,現在我們自己也能生產了。這可全靠你的苦爭苦斗啊,我要給你記上一大功!”
  張謇說:“苦是苦一點,但這是我‘自討苦吃’,怨不得別人。再說為了國計民生,雖說吃一點苦,我心里也痛快啊!”
  有一句話張謇沒有說,那就是為籌措購買棉花的資金,他的妻子連首飾都賣掉了;而辦厂這五六年來,他的家人從來沒有在厂里支用過一文小錢!
  困難和挫折鍛煉著張謇的意志,也激勵著他向更加宏偉的目標前進。他想,紗厂紡紗缺不了棉花,棉花需要花錢收購,而隨著棉紗的暢銷,棉花的价格也在天天上漲,更何況日本的厂家也到這一帶來收購棉花……如果我們能有自己的棉田,不就可以不受棉花市場的牽制了嗎?
  想到這里,張謇毅然決定,建立一個墾牧公司,把沿海的荒灘改造成棉田,自己种棉花自己用!
  他与几位老朋友商量后,再次來到南京,拜訪兩江總督劉坤一,要求將沿海荒棄的灘涂划給他們辦個農牧墾殖場,使工商農牧形成一個系統。劉坤一當即表示支持,讓張謇以他的名義寫一份奏章給朝廷。這份奏章很快得到朝廷的批复,1900年9月,通海墾牧公司正式開始籌備。
  第二年3月,墾牧公司的章程經過七易其稿終于确定下來。這時,大生紗厂的事務也很緊,張謇只好把墾牧公司的開辦事務交給他的學生江導岷。一些本來無地和少田的農民,听說張狀元開辦墾牧公司,管吃管住,還給工錢,大家奔走相告,紛紛前來報名,加上張謇到上海招募來的失業游民,一下子就有了二三千人。他們先在海灘上筑堤壘壩,防止海水浸漫上地。一個多月下來,海灘上竟出現了一道石砌的長城!經過一秋一冬的勞作,1902年春天,墾區各處都長出了嫩綠的青草。個別鹼性大的地段,工人們便開渠引水沖洗,改造土質。夏天到了,牧草、蘆葦漸漸長大,工人們又弄來一些牛羊放牧喂養。秋天來了,蘆花開了,牧草黃了,牛羊居然長得又肥又大……
  正當人們為成功而歡欣的時候,意外的災難襲來了。
  一天夜里,海上突然起了大風暴。狂濤巨浪沖上海灘,石頭砌的堤壩垮了,蘆葦和牧草被淹沒了,小牛小羊被卷走了。一年的辛苦勞作,轉眼間化成了泡影!
  張謇從墾牧公司工務處里沖出來,迎著狂風巨浪向海堤奔去,一邊大喊:“工友們哪,快到海堤上去啊!”
  工人們見年已半百的張狀元竟然不顧一切地沖向海堤,開始簡直以為他是發瘋了,但很快,他們都被張謇的精神感動了,也紛紛跟上了海堤。
  “修補堤壩,不能讓潮水上岸!”張謇一邊發號施令,一邊帶頭挺身而出跳到海水里去搬石頭。但是張謇畢竟是一個文弱書生,一浪打來,就把他打得跌倒在地。工友們連忙來扶他,張謇直搖手,說:“快去搬石頭!”工友們只得赶緊去搬石壘壩,張謇也艱難地在海水中抱著石頭一步步往前挪。
  終于,這一段缺口補了,張謇才离開這里,又向前去查看別處的險情。
  經過几年的開墾和建設,通海墾牧公司已經初具規模。當年的荒灘,如今有9万多畝變成了良田,年產棉花多達四五万擔。他們以堤划區,各堤之間都建有居室和廳堂。儲物有倉庫,吃菜有園圃,佃工有成排的宿舍。買東西也很方便,离宿舍不遠就是市場。出門有路有橋,交通十分便利。特別是每年收獲的那堆積如山的棉花,使大生紗厂的原料供應得到了可靠的保證。不常出門的農民到了這里,几乎以為自己是真的進了桃花源。
  這确是中國大地上前所未有過的景況。
  張謇常常說,一個人辦一個縣的事,要有一省的眼光;辦一省的事,要有一國的眼光;而辦一國的事,就要有世界的眼光。這种思想,自始至終貫穿在他興辦實業的過程中。他從來就不滿足于現有的事業,一直在不斷擴展事業的規模。1904年,他利用大生紗厂的盈利和新人股的資金,投資63万兩白銀,增添紗錠2.4万枚,所用的机器設備等也逐步加以更新。就這樣,到1913年,大生實業集團已經擁有200万兩白銀、6.7万枚紗錠。
  除了興辦墾牧公司,張謇還以棉紡織業為中心帶動了其它行業的發展。1906年,張謇為了解決紡織机器設備的維修制造困難,開辦了資生鐵冶厂,還有廣生榨油公司、大隆肥皂公司、呂四鹽業公司、鎮江鉛筆公司、上海大達輪船公司、江浙漁業公司等也接連興辦起來,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夕,張謇已興辦各類企業二三十個,形成了一個以輕紡工業為核心的企業群,一個在東南沿海地區獨占鰲頭的新興的民族資本集團。
  在興辦實業之外,張謇一生中最為重視的就是辦教育了。因為他認為教育也是救國救民的重要手段,要想國家富強,人民就得掌握知識,因此,中國必須大力發展教育事業。他先后興辦了大生紗厂職工專科學校、紡織專科學校、鐵路學校、吳淞商船學校等,為東南沿海地區的實業培養了各种有用人才。張謇在1902年創辦的通州師范,是我國歷史上第一所師范學校。此后,他還先后創辦了女子師范學校、城廂初等小學、幼稚園、盲啞學校等。1920年,他又將紡織、醫學、農學三個專科學校合并為綜合性的南通大學。同時,他還創辦了中國第一個博物館——南通博物苑,以及圖書館、气象台、醫院、公園等,使南通成為一個文化比較發達的城市。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帝國主義忙于打仗,暫時放松了對中國的經濟侵略,中國的民族工商業的發展進入黃金時期,張謇的事業也在這時達到了頂峰。1917年,單大生紗厂的盈利就達76万兩白銀,1919年又賺了263万兩白銀。到1922年張謇70歲生日時,大生集團四個紡織厂,資本達900万兩白銀,有紗錠15.5万枚,占全國民族資本紗錠總數的7%。同時,在鹽、墾、牧方面,他先后開辦了20個鹽墾公司,成為東南實業界的巨人!
               (薛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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