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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部:走向遏制与對抗


  在第二屆任期內,紛亂繁雜的諸般事務接踵而至。1937年8月,似曾相識的災難又一次襲來。盡管全國表面上順利地在"新政"的指導下走向复興,但經濟卻迅猛地衰退。產業活動以美國歷史上最慘的跌幅下降。到12月,《紐約時報》上的工商業指數從110猛跌到85,將1935年以來的成績一掃而光。3個月內,鋼產量從生產能力的80%降低到19%。拋售浪潮沖擊著股票市場:1天之內,700万股以上的股票易手,股票交易登錄器的紙帶遠遠跟不上,道—瓊斯指數突然跌落;曼哈頓的夜總會停了;新汽車在展銷室里囤積起來;黃金外流。從9月到年底又有200万人失去了工作。1938年初,商業指數繼續下降。很多美國人再次瀕于饑寒交迫之境。納粹德國的《進攻報》幸災樂禍地指出,美國克利夫蘭市的苦難提供了民主制度軟弱無能的又一例證。失業人數在年初几個月里又增加了400万。新聞界人士像他們一度寫過胡佛和艱難歲月那樣,開始書寫"羅斯福蕭條"了。
  政府內部正為"衰退"及其對策而激烈地爭執不下,他們圍繞著財政預算政策和經濟發展戰略糾纏不休,分裂為"正統派"、"保守派"、"凱恩斯派"、"布蘭代斯派"等。羅斯福則有些左右為難,他知道目前的情況比1932年要好得多,人們是"困惑多于恐懼",但他就是找不到阻止經濟繼續下滑的方法。摩根索勸他呆在原地靜觀事態發展的頭緒,他認為也只好如此。同時,羅斯福改組最高法院計划和對待靜坐罷工的政策,"兩相結合,呈現出摧毀羅斯福聯盟的中產階級基礎之勢"。產聯領袖約翰·劉易斯辛辣地嘲諷羅斯福對待勞工的"不豈不倚的態度",說這個在1936年大選時在工人餐桌上覓過食的人現在卻知恩不報,背信棄義。總之,這几件大事交織在一起,削減了羅斯福在國會的權威,有助于反對派聯盟的壯大,并使總統的威信在1938年降低到了似乎是他上任以來的最低點。
  羅斯福招致了多方人士的怨恨和反對。來自各個方面的攻擊有增無減。任何能夠同他沾上邊的事都可以被用來作為詆毀他的素材。他的家庭私事也是被報界大肆渲染。諸如他的小儿子在學校目無綱紀地鬧事、違反交通規則啦,詹姆斯不擇手段地迫使農場主簽署承保單啦,埃利奧特打著父親的旗號招搖撞平地做生意啦,尤其是他的子女們此起彼伏的离婚和結婚案,更是被報界給弄得沸沸揚揚(羅斯福總統的4子1女先后結婚共18次)。還有比這更為等而下之的關于總統及其家人的污言穢語。十几年后,約翰·根室寫道:“當時反對羅斯福的流言蜚語反映了陰暗敵對情緒,而對他的造謠中傷又是多么陰險毒辣。”
  人心的背离是否已經上升為主流現象?在1938年夏季的一次全國性調查中,被征詢者中只有一半人表示愿意選舉羅斯福,如果當時就要求他們投票的話。休·約翰遜得意地宣稱:“舊日羅斯福的魅力已經失去它振奮人心的刺激力,這支福斯塔夫1式軍隊的各式部分,再也不能團結在一起,用悅耳的嘶聲和胜利的微笑來率領了。"伯恩斯認為,在1938年羅斯福聲望下降到最低點時,他仍然擁有大体上過半數的人民的支持。所不同的是,羅斯福在第一屆任期內經常給人甚得民心的印象,在1938年已不复存在了。這种輿情和民心"使羅斯福進退維谷。他的巨大力量寓于他個人的政治脾性之中,在于他還能對選民產生魔術般的吸引力。他的弱點在于許多人對他表面上強大的政治權力感到擔心。"另外,在黑人、窮人、中下層、中上層和富人這五大階層中,除前兩個階層外,其他几個階層的大多數人對總統的經濟政策表示反對和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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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福斯塔夫,莎士比亞戲劇中一個机智、樂觀、愛吹牛的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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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內這些令人頭痛的重大問題,還不時夾雜著些許干扰他的視線或有損他的自尊心的社會輿論,使羅斯福感到要在其中順利地理出頭緒并予以解決,或干脆超越其上,爾后致力于日顯緊要的外部事務——仍然特別困難。事實上,作為主持全局的一國之首腦,他不可能把內政和外交當成兩回事,或者在操作時一會儿主理內政,一會儿則主理外務。"他究竟何時側重于此,何時側重于彼,期間是不存在急劇的轉折點的。"事態發展的反复無常和內政外交的對立統一,決定了羅斯福總統難以或不可能進行這种單純的轉移,充其量只是依据現實的需要對工作重心進行某种程度的調整。
  觀察家們注意到,外部世界的紛扰和陰影并沒有使羅斯福變得憂郁、煩躁起來,也沒有使這個年近花甲的輪椅總統呈現明顯的蒼老。他的臉有時顯得歪斜,呈灰白色,但這往往是在一場感冒頭痛以后才有的現象;他的頭腦仍舊保持著對憂愁和歡樂隨意開合的巧妙能力。在最后几年的和平歲月里,他享受過許多歡樂日子——做了不少愉快的事情。早在1937年,麥克盧爾新聞社就曾向全國270家報紙發布過羅斯福總統昏迷在自己辦公桌旁的消息,并繪聲繪色地說醫生發現他的頸部有皮疹,而這正是重病的症狀。其實,他只是在1938年的某一天晚上,在海德公園暈倒過一次,但几乎立即就恢复了常態。國際局勢的危机也沒有過多地影響羅斯福總統的工作習慣和領導方式,總統工作室的布置依舊。羅斯福在華盛頓享受過不少忙里偷閒的歡樂之夜:到朋友家聚會、聊天,或者玩賭注不大的扑克。他很不滿意麥金太爾醫生為他制定的作息時間表。他的煙癮似乎增大了些。每逢招待重要客人,他總要炫露一下他那調制杜松子酒的看家本領。
  面對著國內不斷出現的新的政治經濟情況和日趨緊迫的國際事態,身為地球上這個最強大的民主國家領袖的羅斯福即令再圓通多謀,也不得不為每一個步驟而殫精竭智,為每一個細節而權衡再三,然后在比較、試探、選擇、取舍中謹慎地靠近既定的大体目標。在這個過程中,往往有三方面的因素影響或制約著羅斯福的行為:一是內政問題与外交問題的互動關系。作為操縱杆和平衡器的首腦必須統籌全局,在調節重心時不能顧此失彼或發生振蕩。二是國內輿情和民心向背。美國的三權分立和制衡制度決定了許多權限(尤其是外交方面)不在總統和政府部門。總統必須充分地考慮輿情和民心,不能背离得太遠而一味追求某种理想主義。這是一种复雜多變的無形束縛,羅斯福長期像害怕冷水一樣怕給自己貼上某种不變的標簽,正是為适應這种束縛而預先為自己准備好了一些變通的余地。同時,如果要基于某种理念而謀求有所作為的話,他必須等待。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可以施用包括個人魅力在內的各种手段對公眾和國會進行開導、教育以及其他潛移默化的影響。三是總統個人的行事風格、領導藝術和工作習慣。
  羅斯福總統在其第二屆任期的中后階段,其所作所為更加全面而深刻地反映了這三方面因素那無時不在的影響力。

從綏靖到遏制

  1937年11月的布魯塞爾會議之后,美國的遠東外交中出現了新的因素——羅斯福總統在總体上沒有放棄綏靖政策的條件下,開始并逐漸主張對日本采取強硬的威懾、反擊或遏制手段。這种政策的調整或轉變是以漸進方式而緩慢地得以實現的。這使得1938年之后美國的遠東政策在大体概貌上有別于此前的5年,或者說呈示出一种由單純的綏靖過渡向遏制的中間狀態,一种此消彼長的漸進的特征。具体而言,現實主義的(或實用主義的)羅斯福逐步調校了他對于遠東局勢的視角,進而調整政策以适應因發展著的中日戰爭而變化了的大形勢。因為畢竟一個獨立完整的弊端叢生的中國,總要比一個淪為日本殖民統治的中國要好。從1938年到1941年,羅斯福實際上行走在一條狹窄的小徑上:一方面他仍然全力避免或推遲同日本的直接沖突,另一方面則盡其有限度的能量來支持中國的抗戰。這兩方面顯然存在著牴牾之處。事實上,這种矛盾從一開始就沖淡或部分消解了羅斯福在這兩方面的努力的效果。這种矛盾最終被珍珠港事件解決了。自那之后,羅斯福的對華政策就被織進同盟軍的軍事戰略与總統關于戰后世界的總体考慮之中了,對日政策則簡化為戰場上的行動。
  引起并促成這种政策變化的原因主要是遠東事態的進一步惡化,美國政府"對中日戰爭看法開始轉變。認為這場沖突不能再被看作中日兩國間事件,必須看到它對美國利益和世界政治均勢的長遠意義。……即使一向是如此謹小慎微,美國政策制訂者們現已開始考慮可以減緩日本侵略的一些措施。"而触發羅斯福政府產生這种觀念上轉變的現實原因,則是一連串令世人震惊和反思的重大事件,這就是德意日法西斯侵略集團的正式形成、"帕奈號事件"、中國首都淪陷等。
  1937年11月6日,正值布魯塞爾會議期間,意大利加入了《反共產國際協定》。自此,德、意、日法西斯侵略集團正式宣告成立。東西方法西斯國家在外交上相互支持,在行動上相互配合,以反蘇反共為煙幕,掀起了侵略其他國家的惊濤惡浪。這一事件引起了美國政府的不安,因為該協定不僅僅被認為是簡單的反對共產主義的表示。意大利外長期亞諾“坦率地"否認該協定中包含有任何秘密條款,但美駐羅馬大使對此卻持怀疑態度。羅斯福也怀疑該協定是"日本、德國与意大利之間的一個秘密的攻守同盟",是以征服世界為目標的极權主義陰謀的正式体現。羅斯福認識到,反共產主義曾經是德、意聯合干涉西班牙的借口,也曾是日本在亞洲進行擴張的招牌。"為了回敬這個協定",羅斯福決定在經濟合作領域中采取行動以表現民主國家的團結,英國表示響應。商貿會談于是在11月20日宣布開始。同時,赫爾和羅斯福都認為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是"使強盜國家對美國表示尊敬的最好辦法"。羅斯福甚至希望加速重整軍備不僅可以對強盜國家而且對公眾輿論也會產生"心理影響",并喚醒后者對軸心國擴張危險的認識。美國還開始采取一些步驟与英國建立秘密的海軍聯系与合作。
  1937年12月12日,日本飛机襲擊并擊沉了停泊在南京附近江面上的美國炮艇"帕奈號"和美孚石油公司的3艘油輪。這天天气晴朗,"帕奈號"上挂有清晰可辨的美國國旗標志,卻遭到日机輪番俯沖掃射,最后被擊沉,造成3人喪生,43人受傷。這种對美國軍艦的窮追死打,激起了美國人民和政府的震惊与憤怒。當天,羅斯福總統向東京發出抗議照會,表示對日本濫炸美國艦船深為震惊,要求把美國總統的抗議轉奏天皇,指出華盛頓近期內將把事件的全部經過提交日本照會還要求東京表示全面的歉意……賠償全部損失,并保證不再發生類似的攻擊事件。
  几天后,美國方面才弄清楚,這次轟炸是"一些野蠻的、失去控制的、半瘋狂的人"蓄意制造的,而且炮艇被擊沉后,救生艇也受到了攻擊。于是羅斯福便開始研究懲罰和制裁日本的几個方案。他對內閣談到,他有權對日本實行經濟制裁,特別是禁運棉花、石油和其他貨物,由于英國軍艦"瓢虫號"也遭到了日軍的炮擊,羅斯福對林賽大使建議,美英兩國海軍代表系統交換秘密情報,并制定出封鎖日本的計划,以便"再次發生嚴重暴行"時實施。16日,美國給東京發了第二個照會,嚴正提出要求日方懲辦對帕奈號負有責任的軍官,并嚴厲質問日本今后將打算做些什么來維護美國在中國的利益。羅斯福還希望公眾輿論將支持自己的強硬行動。
  摩根索在12月18日的日記中寫道:“他(羅斯福)要看看日本人的牙齒究竟有多鋒利,也想搞清楚日本人究竟對我們是什么態度。他感到現在是把這些搞清楚的時候了……而搞清楚這些的辦法,就是要在此時表現得非常強硬。"羅斯福的意思是,要求賠償損失和懲辦肇事軍官,通過這种形式向日本挑戰,看日本敢不敢承擔起与美國對抗的風險。如果日本不能滿足美國的要求,那么美國就有充足理由采取強硬行動,而即便日本滿足了美國的要求,不久也會再發生一次新的類似事件再使美國方面有必要采取強硬的措施。
  然而,國內公眾輿論在最初的激動后立即理智地冷靜了下來。盡管有些報紙、白宮的通訊記者和國會議員認為,這次襲擊是對日本采取強硬措施的理由,但絕大多數有關的美國人士則要求不要使這次事件導致戰爭,政府應把美國艦船從戰爭海域撤出,以免類似事件再發生,亞利桑那州的參議員亨利·艾休爾斯特宣稱,現在沒有一位美國參議員會投票贊成對日本作戰,而印第安那州的眾議員路易斯·勒德洛向眾議院提交了他精心完成的憲法修正提案,它要求:除非美國或其領土受到侵略,作出戰爭決定時,必須在全國公民投其中得到多數人贊成。強大的孤立主義勢力似乎應驗了林賽的估計:任何擺動將只是暫時的。同時,日本也比較及時地滿足了美國的要求,并道了歉,這使羅斯福在近期內實施制裁和海軍示威行動的理由減弱,他意識到那樣將使自己醒目地跑在公共輿論的前面,從而招致太多的攻擊。
  即令如此,這件看似虎頭蛇尾地結束的事件卻具有長久的影響。它激發了羅斯福要對日本法西斯采取強硬措施的真實想法,并加深了對日本法西斯与德、意法西斯同屬一丘之貉的認識,增強了他對于日本法西斯的敵意与戒備心理。他還确信日本人不久就會犯下類似的罪行,而這會使公眾輿論要求回擊。美駐日大使格魯也認為,此后的美日關系決不會是宁靜的,而發生更多的事件的危險极大。赫爾也認為日本正變得越來越"瘋狂和危險",并且正在与柏林和羅馬密切地協同動作。羅斯福派美國海軍代表秘密去倫敦舉行英美參議人員會談,會談達成了一項一旦与日本發生戰爭就采取聯合行動的非正式協議。英國將其主要艦隊部署在新加坡,美國則將把戰艦駐扎在珍珠港,雙方的海軍都可在對方的領海中自由行動。
  就在"帕奈號事件"發生的當天,日軍攻陷了中國首都南京,并血腥屠城數日。侵略者占領某國首都,在世界戰爭史上一般被視為該國覆亡的重要標志。但正如毛澤東在《論持久戰》中所論證的那樣,此通例不适用于當代的中日戰爭。羅斯福政府先前依照慣性思維而作出的中國將要落入日本之手的預計,卻沒有實現。相反,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形成使中國成為率先有力抗擊日本法西斯的象征。1938年1月,日本近衛首相發表了"不以國民政府為對手"的聲明,中日兩國都召回大使,斷絕了外交和正面和談的道路。這种情形促使羅斯福政府產生了這樣的看法,即日本在中國實行的政策确實反映出日本一謀求控制整個亞洲和太平洋的決心,并且情況确是如此,而這所涉及的利害關系就遠比單純保持獨立的中國政權要重大得多。同時,1938年的全球軍事均勢發生了重大變化。納粹德國作為一個軍事強國的重新崛起,已經使歐洲危机四伏,并且嚴重地降低了英、法和荷蘭在太平洋地區的殖民地力量的威懾价值。這樣,能夠抵抗日本的,就只剩下中國和美國這兩個主要的力量源泉了。這就促使羅斯福對中日戰爭這個概念有了更深一層意義上的認識。
  美國駐華大使約翰遜在"帕奈號事件"后就立即向美國政府指出,他認為日本人的動机是企圖消除"西方在中國人中間的一切影響"。另外,由于美國在中日戰爭中明顯地采取了無動于衷的態度,國民党領導人或者可能与東京妥協,或者經過選擇去遷就莫斯科的要求,因為蘇聯開始向國民党提供貸款和裝備。摩根索也向羅斯福指出,目前只有蘇聯大規模援助中國抗戰這一事實,將有利于共產主義的發展和蘇聯對中國的控制。美國亞洲艦隊司令亞內爾上將在致海軍上將威廉·D·李海的報告中認為,中國的命運、菲律賓以及整個亞洲未來的經濟机會是同一個問題。如果允許日本征服中國,那就等于放棄亞洲大陸以及對太平洋的控制權。而挫敗日本這种圖謀的唯一辦法是援助蔣介石,維護他的當權地位,同時開始對日本進行貿易制裁。美國最重要的盟友即它在亞洲的防御堡壘非國民党中國莫屬。在另一份由李海上將呈示羅斯福總統的報告中,亞內爾寫道,美國必須著手援助中國,這不僅是為了那些高尚的道義和政治上的緣故,而且也為了有机會進行真正大規模的貿易,因為在這樣的援助下形成的穩定局面會帶來擴大的市場。"否則,"白种人在亞洲就不會有前途了"。在約翰遜大使、亞內爾將軍、埃文斯·卡爾森上尉等人的不斷警示下,美國政府中不少高層人士意識到了援華抗日的現實意義和迫切性。李海上將在日記中堅信,在中國戰線上的作戰是為了保衛西方文明而進行的殊死戰。
  1938年春,美國政府首次允許中國可以用出售白銀的款項來購買美國的軍需物資。
  當日軍繼續向中國內陸進犯時,財政部長小亨利·摩根索就開始積极地与其他閣員謀求對華貸款的實現。他認為羅斯福總統需要有人在后面大力推動,才能促使他在外交事務上冒些風險,而赫爾未免怯懦了些。他雄辯地質問羅斯福:"難道還能有比出現一個統一的中國更大的爭取和平的力量嗎?"他的努力終于促成了美國政府對中國2500万美元的貸款。斯坦利·霍恩貝克在致總統的備忘錄中說,這筆給予中國的緊急信貸是對日本"侵略成性的帝國主義"的當頭一棒。對即將作出的決定不應該僅僅根据它眼前的意義來判斷,也不應該僅僅根据它當前對中國的影響來判斷。這批信貸的批准,應該"以美國政府的這樣一种決定為依据,即它將主動地盡最大努力,發揮我國的全部力量,以阻止日本的侵略行徑。"也許是這些非凡的見識進一步地啟發了羅斯福,總統也表示認為,維護中國的抗日具有美國第一線的作用。
  日本指責美國此舉既干涉了中國的事務,又損害了日美關系。日本反對貸款本身,更反對貸款所選擇的時間。這是中日全面開戰以來美國政府的第一筆貸款,盡管數額有限,但意義深遠。它終于開始顯示美國要在實質上真正對中國抗戰承擔起相應的義務,“确實表明美國的態度和政策發生了重大變化。羅斯福的顧問們主張利用中國作為遏制日本的工具,他贊成這种意見。維護一個獨立的中國政權,這對總統來說總算有了真實的意義,而不像歷來侈談門戶開放政策時那樣毫無意義了。"中國駐美大使胡适認為,這筆貸款在支持蔣介石控制國民党方面起到了重要的作用。1938年12月中旬的國民党《中央日報》連日推出專欄文章,宣揚美國對中國的援助的意義。該報甚至認為此舉標志著美國對日姑息政策的結束。在華盛頓的一位中國談判代表給財政部長孔祥熙發了封机密信,信中稱這筆政治性貸款僅僅是開始,"美國已經明确地投身進來,不能打退堂鼓了。同情我國的華府當局尚有兩年任期,也可能是6年。現在我們的政治前途更加光明了。”
  蔣介石政府也對中日戰爭和國際形勢的冷暖變化作出了重要的判斷。它認為中日戰爭將長期化,日本不可能吞并中國,中國單憑一己之力也難以戰胜日本。同時,國際局勢的日趨緊迫和軍事均勢的重构,將使歐美列強一定會加大力度地介入遠東。而在可能向中國提供支持和援助的國家中,美國是唯一有實力、而且有可能在東亞和太平洋地區采取重大行動的國家。至于英、法、蘇等國,其大部分力量已受到在歐洲崛起的法西斯德國的牽制,難以在亞洲有所作為。据此判斷,蔣介石政府制訂了戰時對美政策,其第一個目標就是"運用英美之力,以解決中日問題";為此,須維護抗戰局面,等待國際變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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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党史概要》,第三冊,中華台北,中華文物供應社,1979年版,第9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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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當說,蔣介石政府的判斷大体沒錯。隨著國際局勢的發展,中國戰場在美國總体戰略中的价值將日益提高,羅斯福此前的那种對由一批沒有代表性的"殿堂上的收銀机們"控制的政權的厭惡之情,讓位于對日本威脅中國獨立完整的更為急迫的關心。但羅斯福政府中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日本可能向北推進,直趨西伯利亞,而不會繼續南進,所以,羅斯福政府在維持棘手的平衡外交時,不得不小心謹慎地避免因實行援華政策而引起与日本的戰爭。歸根到底,援助中國的一個基本理由是要确實抑制日本的軍事擴張,但任何可能導致戰爭的行動都要加以避免。這种通盤考慮就造成了美國遠東政策的一個自相矛盾的現象:對日實施嚴厲的制裁与有限援助中國這兩件事情長期脫節,而從邏輯上講,兩者是理應統一起來的。
  中國初期的全民族抗戰有力地阻止或滯遲了日軍的北進戰略。日軍占領南京后,在華兵力相當于其陸軍總兵力的2/3,平原計划用于對付蘇聯的兵力卻投入了中國戰場。關東軍得不到充實,反而還陸續地調進關內。這樣使得日關東軍在數量上少于蘇聯遠東軍。1938年5月,日本新任陸相板垣征四郎說:“……中日事變已使日本陷入全面戰爭泥潭,而北方的蘇聯已完成了几個五年計划,國力有了飛躍增長,在遠東的軍備大大充實,威脅著日軍的背后。"1938年7月,日軍在第一次北進嘗試——張鼓峰事件中,被优勢蘇軍擊敗。這樣,日本參謀本部在制訂1938年至1939年度對蘇作戰計划時,就已經感到力不從心,喪失了信心。1939年夏,日蘇軍隊在中蒙邊境的諾門坎再次沖突。日軍損失慘重。第二次北進受挫后,南進政策上升為主要地位。1939年2月,日軍占領了海南島。3月,占領南沙群島,奪取了南中國海的制空權和制海權,對法屬印度支那和美屬菲律賓构成了嚴重威脅。不久,日軍狂炸重慶。
  美國國內對日本的不滿和敵視情緒也日益增長。1938年6月的一次民意測驗表明,公眾中有84%的人反對繼續向日本出口軍用物資,一些諸如"反對干預日本侵略委員會"這樣的組織,則敦促政府采取經濟制裁措施。另外,日本侵華政策的調整也引起羅斯福政府的高度警覺,并進而擔心蔣介石政府屈辱地接受日本的政治誘降。
  上述几种因素的綜合作用,促使羅斯福政府在1939年春季以后加大了干預中日戰爭的力度。霍恩貝克在這方面帶了頭,他的備忘錄讓美國政府更加明晰地認識到:中國和東南亞對美國的經濟安全都是絕對重要的地位,而中國對東南亞來說又是真正的關鍵地區,因為它是在戰略上控制整個區域的基地。由于重要的原料如石油、橡膠和錫大量集中在東南亞,美國必將同"任何可能會切斷我們同世界這一部分的貿易線的國家"進行戰斗。霍恩貝克的觀點有些類似于多米諾骨牌理論,保持西方對亞洲資源的控制以及阻止日本步步為營地挺進這個雙重目標构成了其理論基礎。在此之前,他已經多次強烈要求美國的公司和銀行停止与日本的貿易。這年春夏兩季的民意測驗都表明,絕大多數美國人贊成對日本實行武器禁運并抵制日貨。政府當局行動的遲緩已遭到抨擊。國會也已被迫提出若干決議案,迫使總統限制与破坏《九國公約》的國家進行貿易。在這樣的情勢下,羅斯福終于在7月26日決定通知日本:美國將在6個月后廢除1911年《美日通商條約》。
  羅斯福擔心突然的經濟制裁會導致日美間的直接對抗,而以提前6個月給予通知的方式,將給可能繃緊的雙邊關系來一個緩沖。此舉還可以減輕人們由于擱置修改中立法而形成的一种觀念,即華盛頓無力就國際問題采取任何有意義的行動。果然,羅斯福此舉收到了預期效果:它促使英國對日本的態度由不久前的軟弱而變得強硬起來;它提高了中國方面繼續抗戰的信心;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公眾要求反對日本的鼎沸呼聲,并贏得各界人士的廣泛好評;它也在日本國內造成了一定震動,日本商務省和外務省的官員們對條約廢止可能產生的后果憂心忡忡,日本國民則對當局緊逼美國的作法焦慮不安。但是,羅斯福和赫爾仍然不愿在夏季批准新的對華援助。赫爾害怕此舉會刺激日本,羅斯福則抱怨說,國會內的孤立主義分子會利用這一點大做文章。
  1939年9月,歐戰爆發。無暇東顧的英法為保護自己在遠東的地位,准備犧牲中國利益而同日本妥協。這時,美國國務院向英駐美大使洛德·洛西恩指出,美國政府不能也不愿做任何對中國施加壓力的事情,要它締結一項不公平的或給予日本在中國优先地位的和平條約。赫爾表示美國政府不能考慮日本吞并整個中國的擴張政策,美國政府同時也不愿背离自日本開始征服亞洲以來它所捍衛的立場和原則。這种表態帶有很大的含糊性和彈性,它只是表明了与英法的差异而已。總的來說,此后兩年多一點的時間里,由于歐洲形勢吃緊,美國的備戰又需要一個過程。美國因而對日本采取的是一种拖延的、態度模糊的政策:既避免采用會触發日美戰爭的制裁手段,又不就美國今后的行動向日本提出任何保證。而對中國,既沒有如蔣介石等政權所期望的那樣,在羅斯福第二任"期滿以前來壓制日本",也沒有對蔣介石政權的求助置若罔聞,而是有條件有保留地選擇關鍵的場次給予援助——以保證蔣介石政權既不致被日本擊潰或瓦解、而又能拖住日軍于中國戰場為限度。實際上,在具体運作中要微妙地把握住這种平衡是很困難的。
  1940年3月,汪精衛在南京召開偽中央政治會議,成立了親日的傀儡政權,汪只任代理主席,并空出几個部長席位,以引誘蔣介石等入伙。這顯然是日本強大的政治誘降攻勢的奏效使然。這种變故令羅斯福和赫爾擔心重慶政權出現動搖,而摩根索則已經行動起來了,3月7日,他給予中國2000万美元的貸款,這筆貸款將來用中國運往美國的錫償還,整個過程由中國政府的代理机构——環球貿易公司承辦。
  可德國的節節胜利又使美國重新謀求与日本通過談判解決問題。羅斯福于1940年5月底對摩根索說,他"愿意同日本打打交道,想辦法締結一种聯合公約以維護太平洋的和平。"同時,赫爾要求他的遠東問題專家們"拿出篦子和顯微鏡,從頭到尾仔細地把同日本的關系史重新檢查一遍,看看在人力所及的范圍內,能不能找到一种可以對付他們的辦法,并說服他們不要騎著野馬到處橫沖直撞。"6月份,根据美國的提議,雙方在東京舉行會談。此刻,法屬印度支那已危在旦夕,法國要求華盛頓反對日本并向印度支那提供武器,中國方面也敦促華盛頓發表維護印度支那現狀的聲明,英國則建議華盛頓要么對日本實行禁運,要么派一支艦隊到新加坡。然而這些請求或建議都沒有打動羅斯福和赫爾。他們認為,采取強硬措施將惹起太平洋危机,而采取怀柔的安撫政策又會慫恿日本進一步提出新的要求,因而他們拒絕改變既定的對日政策。其實美國此時已面臨著嚴峻的需要作出抉擇的關頭,因為日本的魔掌已經伸到中國疆土以外,并且正直接危及英國通往新加坡、馬來亞、印度以及荷屬東印度的殖民地生命線。中國的補給生命線即滇緬公路,直接處于易受攻擊的地位。如果日本控制了東南亞的富饒資源,它將最終真正在經濟上不必再依賴美國,并且將清除美國打算發動的經濟戰策略的全部效果。美國的优柔寡斷加深了英國的失望,倫敦認為沒有美國的直接支持就無力抵制日本的要求,于是便在7月答應日本封閉滇緬公路。這給中國抗戰帶來了困難。
  當美國政府對英國此舉提出質問時,英駐美大使洛西恩勳爵抗辯說,正是因為華盛頓拒絕支持抵制日本的強硬措施,才迫使倫敦采取這种行動。勳爵有力地指出:“畢竟你們還在向日本的飛机供應汽油呢。"他斷言,如果美國停止向日本運送這類物資,而英國又炸毀荷屬東印度的油井,日本的戰爭机器就無法發動。這正好与摩根索的想法不謀而合,摩根索于是向羅斯福提交了這一方案。而蔣介石針對滇緬公路的關閉,向羅斯福建議,美國應公開承認它希望防御日本侵占的中國某些地區為經濟保護區。同時他還要求美國給予數億美元貸款和1000架飛机,并派遣軍事顧問來華。對于蔣介石的請求,羅斯福婉拒了,而對于摩根索的建議則遲疑不決。他剛剛因發表了除非遭到攻擊決不參加戰爭的演說而被提名第三任總統連任候選人,他感到自己在這個關頭不得不防止采取那些可能會引起爭議的措施,而此舉若引起与日本的沖突,不僅會牽制英美戰胜柏林,而且還會危及自己的政治前途。
  但正在此時,羅斯福被告知,日本業已大量增加向美國購買高級航空燃料的定貨,并且正企圖全部購買美國的航空燃料,如果交付日本的定貨,就會給美國軍隊造成半年以上的石油供應不足。在這樣的情況下,羅斯福才于7月25日批准財政部聲明,宣布將對所有石油和廢金屬出口實行限制。次日在答記者問時,他聲明自己并未提出"禁運",而只不過是政府對出口商品的頒布許可證制度推廣到包括某些廢金屬和石油產品的項目而已。美國的歷史學家指出,這一限制面較窄的禁運使羅斯福十分滿意,它既防止了國內石油和廢金屬的供應不足,又滿足了某些人提出的對日本采取有力行動的要求,同時也表示他本人希望采取比較強硬的措施而又不會冒戰爭風險。小歐文·H·安德森甚至認為,羅斯福從來沒有打算實行全面禁運,最后下達的指令才反映了他的真實意圖。
  翌日,日本內閣會議推出了《基本國策綱要》,其中指出日本當前的國策是:“建設以皇國為中心,以日滿華為基干的大東亞新秩序。"這里的"大東亞新秩序"即"大東亞共榮圈",它包括遠東和南洋一帶的廣大區域,這表明日本正式開始了向南進体制的戰略性轉變。日本還威逼英國從上海撤軍,逼迫荷蘭討論日本在荷屬東印度的經濟要求,迫使法國承認日本在印度支那的絕對權益。羅斯福在這樣的挑戰面前仍堅持認為,只有保持像以往那樣自行克制,才能避免日本因逼得太緊而作出劇烈的行動,因為此時不列顛空戰的后果很嚴重,而美英對控制大西洋尚沒有把握。羅斯福甚至擔心若一點儿石油也不賣給日本,那么日本可能去荷屬東印度搶奪石油。于是,日本仍然在7月26日后能夠從美國買到中級辛烷汽油。而這种規格的汽油完全适用于日本的飛机。
  促使羅斯福對自己的政策作出反思,并進而作出積极調整的因素在不斷地出現。9月12日,格魯大使給羅斯福發來電函,格魯把當前的日本描繪成鮮廉寡恥、掠奪成性的國家,他反對進一步安撫日本或試圖僅僅以表示异議的方法維護美國的利益。9月27日,日、德、意三國同盟條約在柏林簽訂。它規定"德意承認并尊重日本在大東亞建設新秩序的領導權","締約國中任何一國受到目前不在歐洲戰爭或中日沖突中的一國攻擊時,應以一切政治、經濟和軍事手段相互援助。”它還聲明條約并不影響締約各國与蘇聯現有重大政治關系。該條約的目的顯然是主要針對美國的,它在于防止美國同英國聯合抗擊柏林或直接在遠東抗擊日本。對日本而言,它也是一項确保德國支持它向南擴張,并幫助它在北方解決同蘇聯分歧的方法。這時,英國已對日本南進体制的進一步确立作出了積极反應,倫敦宣布將于10月17日重新開放滇緬公路,丘吉爾要求羅斯福派遣一支越大越好的艦隊到新加坡,以阻止日本作出強烈的反應。
  羅斯福決定以積极的姿態抗拒日本。他在10月12日的演說中宣稱:“歐洲和亞洲獨裁國家的結合,絕不會使我們在為自身生存和民主事業而昂首前進的道路上止步不前,絕不會停止我們對正為遏制它們而戰斗的几乎是最后的自由民族的幫助,它們正在遠离我們國門的地方抵抗侵略者。……美國人民、所有美洲國家的人民都反對綏靖主義。"3周后,羅斯福競選連任取得胜利,大大減輕了他采取強硬行動的顧忌。
  日、意、德三國同盟訂立后,蔣介石意識到,中國戰場在全球沖突中的戰略价值提高了。而且太平洋戰爭一旦爆發,"英美專恃海空軍以謀遠東,對日胜利實感不足",必須依靠中國提供"大量陸軍之協助,始克有濟"。因此,他加緊与日本進行秘密談判,制造中國將改變外交方向的气氛,以此要挾英美擴大對華援助,把中國的抗戰作為与英美討价還价的籌碼。日本此時加緊誘降以穩住中國戰場,以便沒有多大拖累地南進。日本還准備在近期內正式承認汪偽政權。約翰遜大使立即向華盛頓示警,稱除非給予蔣介石新的財政和政治援助以示支持,否則重慶政權將迅速垮台。蔣介石此前已放出風來,說如果英美不愿与中國認真合作,中國將重新考慮"自己的地位",以"決定适應此新局面之未來政策"。
  這一招立竿見影,基于總体戰略考慮的"羅斯總統本人表現了主動精神,催促他的下屬迅速采取行動"。他讓摩根索在24小時內付給中國5000万美元貸款。次日,即11月30日,日本正式承認汪偽政權,羅斯福當即宣布貸款1億美元給中國政府,并決定購買6000万美元的中國黑鎢、銻和錫。不久,又從英國訂貨單上調撥100架驅逐机給中國,用來保衛滇緬公路。羅斯福在8個月后的聲明中指出,"美國對華財政援助,自然在中國受到熱情的歡迎。此項宣布极其有助于提高中國國幣信用和支撐起外匯价值。它也是加強不僅重慶而且全中國各民主反軸心集團精神上和物質上應變能力的進一步手段。但它只是本政府對于現在正英勇抵抗侵略國進攻的愛國民主的中國人民提供援助所采取行動之一。"羅斯福在教育人民的"爐邊談話"中指出:“在亞洲,中華民族進行的另一場偉大防御戰爭則在拖住日本人。"顯然,羅斯福已意識到美日矛盾只有通過戰爭才能最終予以解決。
  1941年春,日本進攻東南亞。"先歐后亞"的戰略使羅斯福決定最大限度地拖住日本,推遲那必然要來到的戰爭日期,為己方爭取准備時間。這以后的對日綏靖政策已轉變為服務于這個目標的一种手段,与此前的相比已大异其趣,只是在形式上還帶有綏靖政策的意味。可能在這個過程中羅斯福有些過慮,因為日本尚未完成偷襲珍珠港的各項准備工作,在6月22日以前還擔心蘇聯,故也需要美國虛与委蛇以爭取時間。
  羅斯福通過与日本馬拉松式的毫無進展的談判、有限地在太平洋地區顯示實力、依据租借法拓展或增加援外范圍等方式,以穩住日本,從而避免過早地卷入太平洋戰爭,因為"先歐后亞"的戰略使他時時在擔心資源短缺,力量不夠,而不足以同希特勒作戰。因此,羅斯福無意切斷供給日本的全部石油,“他認為放松套在日本脖子上的絞索再不時猛拽一下可能更好一些"。直到7月24日,羅斯福還在對文職國防志愿人員解釋說,向日本出口石油是為了美英自身的利益,可以使日本人不入侵荷屬東印度,從而延緩南太平洋的戰爭。但就在他說這些話的當天,日軍開始進犯印支南部。羅斯福便于次日下令凍結日本在美資產,實際上將在美的与日本權益有關的全部金融、進出口貿易等交由美國政府管制。他在這天的聲明說,美國在遠東地區的外交政策已竭盡全力了。1941年7月26日,美國陸軍遠東司令部成立,由菲律賓軍事顧問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出任司令官。在隨后直到珍珠港事變的几個月間,美國破譯了200多份日本外務省与日駐美大使館之間的密電,日本駐檀香山總領事館所發出的軍事諜報,也几乎全被截听和破譯。据此,美國政府已經确知日本建立大東亞共榮圈并為此不惜与美一戰的決心。此后無聊而又被有意拖延的談判,雙方都在心照不宣地盡量爭取時間和主動,而日方更是施盡卑劣伎倆以達到麻痹對手的效果。
  通觀1937年以來羅斯福遠東政策的來龍去脈,不難發現,既已選擇走一條狹窄小道的羅斯福气實選擇的余地或施展的空間相當有限。一是他那雙重目標及其性質規定了他的活動范圍、程度;二是"先歐后亞"的戰略构想從整体上主導著其遠東外交的走勢;三是直到珍珠港事變的前兩天,民意測驗表明只有51%的美國人認為美國在不久的將來會同日本作戰,沒有"任何跡象"表明輿論已經走在羅斯福總統的前面,"也沒有跡象表明多數人要求采取激烈的行動。"四是自1937年秋以來的經濟危机使美國工商業長豈不景气,羅斯福遲遲未對遠東援用禁運條款,包含有在某种程度上刺激美國經濟的意味。另外,羅斯福制訂遠東政策需要詳備而切實的情報分析,而他的工作習慣或行事風格使他經常不愿依靠正規的政府机构和正常的渠道,“總統往往宁可依靠私人的資料來源……毫無疑問,這种做法反映了他對官僚們很不放心,希望自己始終不受任何派系的鉗制。從1938年到他逝世為止,他先后派出大約10多個'特'使,充當他在中國的耳目。就技術和政治哲學的角度而言,這些代表五花八門,各有不同。但他們都不通過美國官僚机构而直接同總統聯系。這些個人對羅斯福和美國政策的影響,有些微不足道,有些則非同小可。"羅斯福在宣布凍結日在美資產時說過,美國遠1東政策的目的從根本上講是維護國際關系中的處理准則。“為了防止遠東戰爭爆發,我們曾經作出一切努力"。雖說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羅斯福這樣的努力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有效地實現了預定的戰略目標,半個世紀以來仍是聚訟紛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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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邁克爾·沙勒:《美國十字軍在中國》。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第23頁。

從中立到盟友

  美國人民在慕尼黑會議以后和歐洲人共同感受到的輕松与歡樂是极其短暫的。當還有人向"和平的天使"張伯倫索取"一把雨傘,按景仰希腊圣像的方式把它當作紀念物"時,羅斯福則已對慕尼黑會議或許會帶來的"以正義和法治為基礎的新秩序"不抱希望了。他根据納粹德國的最新動向很快意識到,慕尼黑只不過是臨時休戰而已。因為慕尼黑協定的根本前提——相信希特勒得到滿足后到此為止,信守諾言并与鄰國和平相處——己正被迅速地破坏著。
  當國際委員會划定德捷邊界時,納粹德國的代表卻剛愎專橫,最后划定的邊界線遠不是原先設定的,卻是十分不利于捷克方面的。与此同時,墨索里尼也開始恫嚇法國。《慕尼黑協定》的墨汁未干,希特勒便在10月9日宣布,要加強德國西部的防御工事,以防備諸如丘吉爾和艾登這些人一旦在英國當政時可能出現的事態。不久,納粹德國令人發指地對猶太人實施了"水晶之夜"大屠殺。悲憤地目睹著大不列顛正"不能自制地、無所作為地沿著通往黑暗深淵的階梯走下去"的丘吉爾對世人警告說:“不要認為到此完結了,這不過是算總帳的起點,僅僅是嘗嘗第一口苦酒的滋味罷了。”
  羅斯福本能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召回替換多德大使才9個月的休·R·威爾遜大使,并從此再也不讓他返回柏林了。1周后,希特勒也召回狄克霍夫,但不宣布中斷外交關系,以免給羅斯福提供重整軍備或對德施加經濟壓力的借口。至此,兩國的外交關系基本上名存實亡。第二個反應是听從了布利特大使的建議,在總統權限內盡量幫助法國建設空軍。他指示助理陸軍部長制定一項大力擴充美國空軍的計划,并批准了法國派遣代表團來美國磋商購買飛机以及在加拿大建造飛机裝配厂事宜。他与猛烈抨擊此計划的軍政顧問們展開了論戰。1938年10月26日,羅斯福發表了對《先驅——論壇》座談會的廣播講話,他譴責了納粹德國"蓄意把千百万受迫害而毫無辦法的人驅赶到世界各地,任期流浪乃至無立錐之地,蓄意把這個當作國家政策的手段"。并嚴正指出越來越明顯的是:“靠恐懼維系和平并不比靠刀劍維系和平更崇高和更持久"。他強調如果沒有普遍的裁軍,美國自己也必須繼續擴充武裝,“居安思危的普通法則和一般常識都要求我們有備而無患"。11月14日,羅斯福重申希望需要一支擁有1万架飛机的空軍和一年再生產2万架飛机的能力,這樣才能在數量上壓過德、意。后來因為一些羅斯福難以控制的情況,法國取消了對P—40型戰斗机的定貨。
  由于1937年5月的一般中立法規定,一旦總統認為戰爭存在,就對所有交戰國禁運武器,它又准予總統在對內戰國家實行武器禁運方面擁有處置權,總統正是根据該法的規定實施禁運的。實踐證明,這些規定對軸心國家是有利的,因為它們重整軍備計划已進行很長時間,而英、法等國則剛剛開始。如果廢除或修改中立法以取消禁運,則英、法等海洋強國戰時能從美國得到軍火,而起對手則不能。這對遏制侵略者并援助民主國家极為有利。因此,羅斯福自1938年秋天起就圖謀實現這一目標。他先將此事委托給參議院外交委員會主席皮特曼負責辦理,但皮特曼"多病并且酗酒",且表示不愿過早單獨采取行動,佛朗哥又于圣誕節前發動了新的進攻,亟需援助的共和軍危机四起。于是,羅斯福決定親自行動。
  1939年1月4日,羅斯福在致國會的咨文中鄭重警告說,迄今為止對國際上不法行為的忽視業已給民主國家造成了嚴重危害,而民主國家不能總是容忍對姐妹國家的侵略行徑而不提出有效的抗議,我們正當地拒絕武力干涉的侵略行徑并不意味著美國只是袖手旁觀。他指出:“一紙空文可能是無效的,然而戰爭也并不是尊重國際輿論的唯一手段,還有許多不必訴諸戰爭的其他方法可以用來幫助被侵略的受害者,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取消中立法案的禁運條款。……這些方法比光說不做更有力、更有效,且可以使被侵略國政府深切地感受到我國人民的感情所向。"他進而陳述了要求修訂中立法的理由,"至少,我們能夠而且應當避免因采取任何行動而導致慫恿、幫助或扶持一個侵略者,同時也要避免因不采取任何行動而造成同樣的惡果。我們已經認識到,當我們試圖審慎地制訂中立法的時候,我們的中立法執行起來就可能很難做到不豈不倚,公正合理——可能在實際上援助了侵略者,而被侵略者則得不到援助。我們自衛的本能提醒我們:這類事情再也不能發生了。"他要求國會召開特別會議討論修改中立法,并多次請兩党領袖到白宮協商。但1938年中期選舉后組成的新一屆國會中,共和党与民主党保守派結成了聯盟,孤立主義者迫使外交委員會于1月19日暫停對中立法法案和西班牙禁運法案的審議。其他如坐針氈的參議員也巴不得赶快避開這個易遭攻擊的議題。一位民主党議員甚至宣稱,羅斯福的中立計划背后有共產党人、軍火制造商以及陰險的"外國勢力的影響"。
  1939年3月15日凌晨,在希特勒向蒼老的捷克總統提出投降或滅亡任擇其一之后,德軍就侵入了捷克斯洛伐克。當晚,鑲有金邊的万字旗在布拉格歷代波希米亞國王的王宮赫拉德欣堡的塔樓上升起。而人們卻清楚地記得希特勒在不到半年前的保證:“我們不想要捷克人。"事件表明,納粹德國的兼并運動已經擴展到非德意志地區,世界人民發現希特勒明目張膽地破坏了自己的諾言。次日,羅斯福對參議院外交委員會的湯姆·康納利指出:“假如德國人侵犯一個國家并宣布戰爭,而我們仍實施(中立)法案,那就站到了希特勒一邊。如果我們能夠解除武器禁運,情況就不至于這么糟。"他還對報界說,過去几天內歐洲發展的事態表明,我們需要修改中立法。皮特曼在羅斯福和國務院的敦促下終于在3月20日提出了一項中立法修正案,即1939年和平法。該修正案取消了約束性的武器禁運,規定所有的貿易都可以按現購自運原則進行。這等于保證了英、法在戰時可以利用他們所控制的大西洋航道,獲得武器和其他物資的供應。次日,民意測驗表明公眾中有60%的人贊成向英法出售軍用物資,如果英法与德意交戰的話。這又使得羅斯福認為更進一步地提出廢止中立法的時机已經成熟。
  羅斯福還為此舉設想了另一個有力的理由,即《皮特曼修正案》對正在抗擊日本的中國不利,因為中國沒有資金和貨船進行現購自運的貿易。他在致正副國務卿的信中說,"現購自運的辦法用于大西洋將是十分正确的,而用于太平洋則是完全錯誤的。我越是考慮這個問題,我越深信不疑,現存的中立法應該完全徹底地予以廢止,而不再需要再搞別的法案去代替它。"他甚至准備直接面對美國人民,對他們講,中立法起了慫恿侵略者的作用,必須予以廢止。通過喚醒民心以造成對國會孤立主義勢力的強大壓力。在隨后的几個月內,羅斯福運用了各种方式以求打動國會的這些死硬分子。但終究無濟于事。7月11日,34名參議員堅決表示將無限期擱置中立法修正案。憤怒的羅斯福在私下對摩根索說,我想我們真應當提議為這些人"在柏林豎立塑像,并授予万字党徽。”在7月18日的最后一次努力中,威廉·E·博拉參議員傲慢地与赫爾國務卿就戰爭是否即將發生展開了爭執,博拉預言近期內不會爆發戰爭,因為他個人的情報來源"比國務院的更為可靠"。年近古稀的國務卿气憤至极,當場几乎不能自持。這樣,羅斯福要求修改或廢止中立法的努力嚴重受挫。
  就在佛朗哥法西斯武裝終于攻陷馬德里的几天后,即4月7日,墨索里尼吞并了阿爾巴尼亞這個長期被掩蓋著的意大利附屬國。但這都是小事件,真正的危險中心在德國的東部邊界。已經從戰略上完成對波蘭正面包圍的德國,一反克制已久的溫和姿態,咄咄逼人地要求占有"波蘭走廊"和但澤市。波蘭政府毫不相讓,征召后備兵入伍,宣布局部動員,并調動部隊向但澤附近集中,納粹政府則宣稱:“波蘭對但澤的任何侵略都將被認為是對德國的侵略"。至此,德波矛盾呈白熱化。此時,歐洲各條國界上都集結著軍隊,大戰一触即發。布利特大使來函說:“很明顯,德、意決計要發動突然襲擊。現在,世界大戰的爆發只是時間和地點問題了。”
  在此局勢下,羅斯福作出了器具個性的舉動。他向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發出了公開信,并于4月15日向全世界廣播。他說,世界各地的人民目前正處于日夜擔心爆發新戰爭的恐懼之中,并且任何一場大戰在其進程中都必將嚴重地影響美國人民及其子孫后代。在引證了一些有關德意企圖進一步侵犯他國獨立的報告材料后,羅斯福問道,"你們是否愿意作出保證,聲明你們的武裝部隊"至少在10年內不進攻和入侵31個國家的領土和屬地呢?盡管羅斯福估計得到對手積极答复的可能性僅為1/5,并且也主要是把此舉作為可能使獨裁者們陷于狼狽境地的一种手段,從而達到教育世人(特別是美國公眾)的目的,但是他還是沒有料到對手們的回复竟是如此惡毒、卑劣、……甚至下流。
  希特勒聲稱,盡管他不愿意對"美國總統這樣一個不足挂齒的人物發出的電報"作答,但羅斯福的呼吁在全世界各1地造成的深刻印象迫使他不得不予以回答。但他聲明自己將不會為"樂天派的大喊大叫和救世主般的電文"所動。4月28日晚,希特勒在帝國議會發表演說。他以其极富煽動性的言辭和狡黠的邏輯論證對羅斯福的公開信逐一予以駁斥,從而把會場气氛推向顛狂的戲劇性的高潮。他說,假若羅斯福先生相信所有問題都可以從談判桌上得到解決,那為什么美國卻從不愿加入世界上最大的會議——國際聯盟?假若我們也像羅斯福詰問我們在歐洲的圖謀那樣質問美國對拉丁美洲居心何在,那么得到的答复肯定是"少管閒事"。希特勒在听眾如醉如痴的狂笑中刻意地保持著克制,一一列舉這些經羅斯福提出的31個國家的名字,稱根据調查表明,這些國家沒有一個感覺到自己受到了德國的威脅,更沒有一個請求美國總統為自己謀求和平保證。他稱德國目前的作為不過是洗刷過去所蒙受的屈辱罷了。然后,希特勒反咬一口,警告德國人民回首當年另一位美國總統威爾遜,稱威爾遜的十四點計划已被證明是一個騙局。它直接導致了凡爾賽的城下之盟,而羅斯福現在動听的和平倡議与當年的一幕是何其惊人的相似。這篇充斥著嘲諷、挖苦、虛偽和夸夸其談的演說立即轟動一時。納粹的報紙隨即對羅斯福展開了盡情盡興的嘲笑和辱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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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長期以來,希特勒認為美國無足輕重,是一個"雜种混血民族的社會,不可能建立健全的經濟,創造自己固有的文化或實行一种成功的政治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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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羅馬訪問的戈林就羅斯福的公開信与墨索里尼進行了商議。這位帝國空軍元帥表示,羅斯福的話表明他患了初期神經病;墨索里尼表示不能同意,他認為可能是擴散性或蠕變性麻痹症。在公開場合,墨索里尼宣布,他本人對新聞宣傳戰或救世主式的呼吁不感興趣,而羅斯福所謂保證10年的有效期純屬荒誕無稽。
  兩位獨裁者的即興表演居然令美國的孤立主義者大呼痛快。他們對希特勒的演講非常滿意。幸災樂禍的海勒姆·約翰遜稱,希特勒詞鋒雄健,理直气壯,而羅斯福剛張開嘴,就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我已得出結論,決不會發生什么戰爭……羅斯福想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戰斗。他想搞垮歐洲的兩個獨裁者,以便在美洲牢固地樹起一個新的獨裁者。"天主教的報刊稱,羅斯福的呼吁嚴重忽視了戰后英法所犯的錯誤,以及它們對軸心國家的貧窮應負的責任。奈評論說,羅斯福是"自討沒趣"。更多的人指責羅斯福無端挑起爭論,不該插手歐洲事務。
  羅斯福已決定以實際行動給予對手回答。一方面繼續進行擺脫中立法束縛的努力,一方面積极擴軍備戰,加大援助英法等國的力度。在他的一再要求和堅持下,1939年美國國防撥款創和平時期最高紀錄,達16億美元。另外,國會通過其他的國防計划,共需撥款6億多美元。是年确定的重整軍備計划的目標是:建立一支相當于英國規模的現代化海軍;一支40万人以上的陸軍,并能在非常時期迅速擴充;擁有9000架飛机的空軍部隊;海陸空三軍以組織良好的工業体系作后盾,并能夠迅速轉入戰時生產。6月,羅斯福通過英王喬治六世警告德國:只要倫敦開始遭到轟炸,美國就參戰。這是英王和王后伊麗莎白訪問華盛頓時他親口講的。此外,針對德、意、日法西斯勢力對美國后院拉丁美洲的滲透,羅斯福政府采取一連串針鋒相對的政策。
  波蘭這個歷史上多災多難的國家為納粹德國的閃電戰提供了理想的條件:缺乏天然屏障的平坦地形、孱弱的國力、非現代化的軍隊、半封建式的社會經濟關系和寡頭政治。1939年9月3日,英法對德宣戰,英聯邦國家也隨即宣布對德作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終于由局部戰爭走向了全面爆發的階段。當晚,羅斯福對美國人民進行"爐邊談話",他指出現代國際關系中有這樣一個簡單而不可變更的真實,即任何地方的和平遭到破坏,一切地方所有國家的和平也就處于危險之中。他沒有點名地指責了國會的孤立主義分子,“美國和平最危險的敵人莫過于那些對過去、現在和未來整個概況并不全面了解,卻裝作權威去講話,談起來盡是光輝的原則,向全國作出對現在和未來都沒有多大价值的保證或預言。"為了穩定民心,總統指出,美國將永遠是一個中立國,政府將盡一切努力使合眾國置身于戰爭之外。不過他指出,他并不要求每一個美國人都在思想上也保證中立,不希望這种中立封閉了自己的思想和良知。9月5日,他宣布禁止向交戰國輸出軍火武器,之所以推遲了兩天,是為了便于英法搶時間運走已購買的大批軍火。8日,他宣布全國處于有限緊急狀態,以便獲得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國防法規定的管理經濟的權利。在宣布實施中立法的當天,他還向拉美21國致意,謀求整個西半球的中立。
  戰爭爆發后的一次蓋洛平民意測驗表明,84%的人希望同盟國胜利,14%的人表示無所謂,僅有2%的人希望納粹胜利。拉烏爾·D·德薩勒寫道:“普通美國人顯然像希腊人那樣想象自己;他的意志雖有所定向,但是他覺得諸神比他的意志更強。……孤立主義者和他們的反對者都這樣行事,仿佛美國人民可以被引誘去打仗,就像飲酒一旦上癮的人看見一起威士忌酒突然惊慌失措而不能自持一樣。"總体而言,國會對于修改中立法的情緒開始變化。到9月的第2周,十分明朗的跡象表明,國會有可能將撤銷武器禁運。羅斯福這時也發現,通過修改中立法的唯一障礙,就是參議院某些用冗長演說來妨礙議事的孤立派。一份報告向他指出,達拉第預計英國和法國可以抵擋一個時期,但如果沒有美國的物質援助,他們就不能發動一次成功的襲擊。中立法若不修改,盟國勢必迅速失敗,屆時美國將在美洲同希特勒較量。肯尼迪大使稱,倫敦的政府官員因中立法而引起的意气沮喪之情狀無以言表。于是,羅斯福"在通盤考慮了整個形勢之后"宣布,請求國會于9月21日召開特別會議以取消武器禁運。
  但是,參議員博拉、克拉克、奈以及庫林格和查爾斯·A·林白上校,領導全國的孤立主義勢力与和平主義者掀起了聲勢浩大的抵制運動。國會辦公室僅在3天內就收到了100万封贊成武器禁運的電函。亨利·福特堅持認為,修改中立法的唯一目的是使軍火制造商能夠通過大規模屠殺發財。羅斯福深感孤立主義情緒的強烈,于是不獨強調對盟國的援助,而著力強調使美國處于戰爭之外。他駁斥了認為取消武器禁運將導致武裝干涉的論點,稱這是美國歷史上最有害的假話之一。羅斯福在這個老問題上之所以一再嚴重受阻,并不能僅以"孤立主義勢力強大"而一言以蔽之。除卻這個顯見的因素外,國會反對派議員還基于這樣一种執著的信念,即美國面臨的真正危險不在國外,而在羅斯福欲通過這些途徑去獲取他想要得到的獨裁權力。另外,羅斯福正處于歷屆第二任后期的總統們常面臨的困難境地——當一個總統的權力在規定的某一日期就要宣告結束的情況下,伴隨著离心力的加大,權力焦點就由白宮轉向內閣成員和那些謀求獲得提名的參議員。這導致總統在那些認為他將正常离任的議員們面前威信和感召力下降,而另有一些共和党人正揣摸著羅斯福是否會參加第三任總統競選,為防患于未然,就必須從各個方面貶低并削弱他的聲譽。老到的羅斯福自然想到了這些方面難以言表的玄奧,這一次他吸取了教訓,不再由自己赤膊上陣去掙回這一成果。熱衷于關注結果的他在國會辯論期間留在幕后,也讓他的新政謀士們离開國會,而是有意識地扶植支持他的國際立場的保守的民主党參議員,這些參議員有的想入主白宮,便樂意与即使不參加競選卻也具有提名控制權的現任總統搞好關系。他打出這張牌后就"什么不說,什么不看,什么也不听"了。這种"在雞蛋上走路"的高超策略終于奏效了。
  不過9月21日特別會議召開時,他還是去作了長期演說。這是一評論證縝密并有确切材料作為佐證的演說。他首先聲明,任何行業中的任何個人或集團都不應該對美國未來的幸福承擔獨占的保護權,和平与愛國主義的華蓋寬廣得足以遮覆住我們所屬的派別和階層,任何集團和派系都不應該獨享或自封為唯一的"和平集團",因為從根本意義上講我們大家都是其中的一員。隨后他提請大家要從關于侵略行為与侵略責任問題的學究式的長期糾纏中超越出來,現實地來看待1935年中立法。他說他很遺憾國會通過了那項法案,同樣地為自己簽署了那項法案而遺憾。他再次請求國會廢除中立法中不符合國際法古老准則的那一部分——禁運條款,因為它對于美國的中立、安全与和器具有致命的极大危險。他以簡洁的語言解釋了現行中立法的自相矛盾之處,聲明取消禁運才是真正地向穩妥的傳統的中立准則的回歸,他還要求議員們泯滅無為的党性派性之爭,使美國置身于戰爭之外——這樣一個純粹單一的實際而又精明的指導思想才是當前所有人行動的指南。他在最后坦言,更黑暗的時期可能在前面,命運似乎又在迫使美國承擔起把西方世界保持成歐洲文明賴以生存的要塞的使命。
  雄辯而又一气呵成的演說令聞者動容,但國會仍然經過了長達6周的尖銳爭論,直到10月27日,參議院方以63票對30票批准修改中立法,撤銷武器禁運條款,實行現購自運原則。11月2日,眾議院僅以1/3的多數予以通過。2天后,羅斯福簽署了新中立法。羅斯福基本上實現了自己的預定目標,除了他那精彩的演說之外,很大程度上得歸功于他對策略的妙用。
  根据新中立法的精神,羅斯福于11月4日确定整個波羅的海和從挪威南部到西班牙北海岸的大西洋為戰區,這就基本上解除了德國与最重要中立國運輸船只發生沖突的危險。羅斯福還積极致力于确保西半球安全的計划。1939年10月3日,美洲各共和國外長會議的代表們一致通過《巴拿馬宣言》,規定自加拿大以南划定一個環繞美洲、寬300至1000英里的地帶,警告交戰國不得在此地帶內進行海戰,以之作為一項"大陸自衛措施"和保持中立的"固有權利"。這個主要依据羅斯福的建議而形成的宣言標志著美洲國家集体行動和“門羅主義多國化"的重要一步。為堅持宣言的既定目標,羅斯福派80艘軍艦在這個區域進行巡邏,并親自督辦。1940年夏,羅斯福更為關注拉美的安全問題。當他接連收到拉美諸國面臨納粹顛覆危險的情報后,立即批准邀請美洲各國派出軍官与美國軍官舉行秘密軍事會議的建議,并派遣軍艦訪問這些國家,他還准許這些國家以現金購買美國的海防大炮和艦艇。他還尋求一些比較符合慣例的辦法以幫助拉丁美洲解決經濟問題。這年6月,美國政府在國會支持下發表聲明,反對歐洲國家之間轉讓對美洲殖民地的控制權,同時決定在哈瓦那召開泛美會議,以爭取美洲國家的支持。當有些拉美國家抵制會議時,赫爾國務卿強調了美洲國家團結一致反對納粹顛覆和控制陰謀的必要性,并使美國政府的方案得到了哈瓦那會議与會國的支持。會議聲明,反對直接或間接地進行旨在改變歐洲國家在美洲殖民地宗主國的活動,并同意在這些受到威脅的領地能夠實現獨立或把它們交還原宗主國之前,由美洲諸國實行托管。羅斯福基于對納粹德國的一貫行徑的認識,既作了些极具現實針對性的防備,又作了些防患于未然的努力。
  由于"一半是無能,一半也是不愿意前去援助"的英軍与法軍的見死不救,孤軍奮戰的波蘭很快就在歐洲的政治版圖上消失了。隨后,百万法軍蹲在馬奇諾防線的工事里渡過了一長串從秋到冬,從冬到春的潮濕、無聊、沉悶的日子,后一种心照不宣似的非正式的休戰狀態被來的人們稱作奇怪戰爭、靜坐戰爭、虛假的或朦朧的戰爭。從中人們仍不難看到綏靖主義的陰影。英法人民清醒地体驗著戰爭的痛苦:領導他們進入戰爭的是一些被過去綏靖政策所玷污了的、而目前似乎又在公開聲明中表明對自己正從事的事業缺乏信念的領袖們,人們甚至在對西班牙內戰的幻滅和對捷克遭叛賣的反思中對戰爭的起因開始了思考。而大洋彼岸的美國人民,根据戰時的第一次羅珀民意測驗,仍有近30%的人表示美國應"与交戰國不發生任何關系",這個數字相當穩定,其中婦女多于男性。在有關選征兵役制,驅逐艦交換基地協議和租借法案等問題的民意測驗中,情形大抵相同。這些人代表孤立主義者的堅定核心,其成份极為龐雜,有各种法西斯組織的成員、有种族集團和宗教社團,還有全体共產党人及其同路人,因為他們贊成《蘇德互不侵犯條約》,原本支持羅斯福的工會現在也成了未知數,那些在約翰·L·劉易斯控制下的工會尤其如此,還有一些基于慕尼黑陰謀而對英法极不信任的自由派人士,他們擔心羅斯福今后也會被它們利用。國會里孤立主義的頭面人物博拉雖在1940年1月去世了,但還有一批人,參議院羅伯特·A·塔夫脫就器具影響,他說過的名言就是:“我不知道德國人會做什么,也沒有人知道他們會做什么,除非等到他們擺脫了當前的戰爭,有机會顯示出來的時候。他們做了后,我們才可以采取同樣的方法。“羅斯福通常總是把憲法賦予他的權力,盡可能地從最寬泛的意義上來作解釋,据此他本可以利用當前歐洲戰爭的影響來擴大權力,使它超過和平時期正常權力的許多,但他并沒有走得過遠,當"虛假的戰爭"快要結束的時候,一個無法回避的現實顯得愈益迫切了,那就是令所有人敏感的1940年大選。羅斯福此時的表現讓人摸不清他的意圖。
  舍伍德認為,在這個"虛假的戰爭"時期,羅斯福生平第一次無事可作,無話可說,無從提供任何有意義的見解。英國有皇家海軍作品障,法國龜縮在馬奇諾防線背后,美國的屏障是一紙中立法案。這是一個癱瘓時期,總統每當任期將滿時,在指導外交事務上向來軟弱無權,這就是所謂党派政治"到海岸線為止"的古老理論。這個寒冷的冬天里,世界上最強大的共和國領袖只能焦慮不安地日复一日地坐等外部世界他所無法控制的事態來影響他的行動方針。1940年初,他召見了副國務卿韋爾斯,后來韋爾斯寫道:“羅斯福坦率地承認,為扭轉當前事態的發展,所能采取的任何行動,成功的机會只有千分之一。"蘇聯侵入芬蘭這個唯一向美國償還戰債的國家后,羅斯福私下地譴責這是一种"放肆地無視法律"的侵略行為,他把芬蘭每年償付的債款單獨列帳,給芬蘭1000万美元貸款,以便在美國購買剩余農產品和物資,并對蘇聯實行道義禁運。在1940年2月一個陰雨的日子,羅斯福在白宮南草坪對美國青年大會的代表發表演說,他稱自己在20多年前對俄國的共產主義充滿了同情,因為他本以為,將俄國人民從沙皇的愚昧暴政下解救出來的共產制度會成為一個愛和平并受擁戴的政府。但目前的現實已使他的愿望破滅,統治蘇聯的獨夫政權竟与另一個法西斯政權結成聯盟,并侵入了一個非常之小且不對蘇聯构成任何威脅的鄰國。隨后他警告美國的共產主義者不得越出憲法從事暗中破坏美國政府和憲法的行為。這是第一位打破堅冰与蘇聯建立正常外交關系的總統的真實思想,正是這位總統不久又与蘇聯攜手并給予對方极大的援助。
  1940年4月,"虛假的戰爭"以德軍侵犯挪威和丹麥而結束了。5月10日,德軍終于在西邊動手了,比利時和荷蘭迅速被征服。經由馬其諾防線終端挺進的裝甲師越過阿登山脈的森林,突入法國境內。法軍在德式閃電戰的攻擊和分割下迅速崩潰。6月10日,伺机喋血的墨索里尼加入戰爭,5天后巴黎陷落,無計可施的雷諾總理向羅斯福求助,要求調來“遮天蔽日的大批飛机",被縛住了手腳的羅斯福能夠馬上給予的只有同情和憤怒。5月21日,直抵英吉利海峽的德軍切斷了匆忙赶來援助比、法兩國的英國派遣軍的進軍路線。陷于沒頂之災的英軍收集了一切載浮工具,以令人難以置信的各式船只開始進行歷史上最偉大的救援行動,1師英軍在正面的拼命掩護和皇家空軍的奮力掩護,創造了"敦刻爾克奇跡"。
  法國的陷落是西方民主國家從未經歷過的最大的震動。怯懦、無能和混亂加速了這种震蕩的到來。煢煢婷立的大英帝國在震蕩中迎來了改弦更張的時刻。5月13日,天生的戰士和生性執拗的鐵腕丘吉爾在下院發表了他那不朽的演說:"我所能奉獻的,只有血和汗、苦和淚。……我們決不消沉或退縮,我們要奮戰到底。"在當時和稍后的日子里,几乎全美國人都听到這個聲音。整個美國的國民情緒几乎在一夜之間發生了變化,在《紐約時報》廣場,大群面色嚴峻、肅然無語的人涌進百老匯大街中部看新聞簡報,交通為之堵塞,在波士頓、華盛頓的大街上每天都有大批人群焦灼地簇擁在張貼新聞電訊的布告牌前。人們突然意識到,似乎只有一個孤單的英國站在希特勒与美國之間了,而如果德國以其凶猛与机智在數周內打過英吉利海峽,那我們豈不如李其曼所言,在又見紛飛的雪花之前形單影只地遺立于世,成為全球最后一個民主國家?一時間,就連羅斯福的最嚴厲批評者們也都向他靠攏。剛過去的那個無聊冬天里的閒散和無所作為,也迅即在羅斯福和美國政府那里了無蹤影了。
  5月15日,上任才几天的丘吉爾致電羅斯福,擔心德國將以惊人的速度征服歐洲,而墨索里尼也將伺机劫掠。他要求羅斯福宣布美國處于"非交戰"狀態,意即只是不派遣武裝部隊,但提供一切援助。最后,丘吉爾以近乎孤傲而悲壯的語調說,如果必要的話,英國將單獨戰斗下去。5天后的電文中,他說如果英國打敗了,他和他的政府將同歸于盡。羅斯福被電文深深地震憾了。在接到第1封電文的次日,羅斯福向國會提交了為申請追加國防撥款的咨文。他說,瞬息万變而令人震惊的事態發展正迫使一切中立國家根据新的因素去研究自己的防務,我們再也不能自欺其人地衡量自己的力量和防務了。在說明敵人轟炸机如何可以自西非起飛并駕臨奧馬哈之后,他要求國會立即為了4個基本目的撥出巨額款項,這包括要使陸軍机械化和摩托化,以及每年至少生產5万架飛机的能力。他呼吁為了維護美國的自由,我們不僅應該隨時准備在防務上花費千百万的錢,而且應該隨時准備獻出自己的生命。
  納粹德國那可怕的閃電戰徹底改變了美國的防務概念。到5月底,國會极其迅速地行動起來,同意撥給總統的經費比他要的還要多。到1940年10月,早春時節還曾計划要削減陸軍部撥款的國會,已通過了170億美元撥款用于防務。在德國入侵荷、比以后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國會共撥款390億美元用于重振軍備和援助同盟國,這個數額超過了美國在整個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所有開支。
  6月15日,羅斯福下令設立國防研究委員會,由卡內基學會的万尼瓦爾·布什博士主持,以協調有關軍事重要性的研究。早在前一年的10月,不修邊幅的"長頭發"阿爾伯特·愛因斯坦致羅斯福的長信已由總統顧問、金融家亞歷山大·薩克斯作中介送到了白宮,薩克斯絞盡腦汁地啟發羅斯福,終于使總統豁然開竅。于是,一項代號為S—1的、絕密得連副總統也不知曉的行動在總統的軍事助理埃德溫·"老爹"·沃森將軍的負責下開始了。現在的這個決定為1942年8月的"曼哈頓計划"打下了基礎。
  19日,羅斯福撤換了他的內閣中兩個孤立主義分子,代之以共和党頭面人物并力主擴軍備戰以反對法西斯侵略的72歲的亨利·史汀生和1936年曾充當共和党副總統候選人的弗蘭克·諾克斯,兩人分別擔任陸軍和海軍部長。從而充分地利用了兩大政党對他的政策的支持,并造成一种危難關頭同舟共濟的氛圍。
  羅斯福向英國和淪陷前的法國表示,美國政府正在盡一切力量使盟國政府得到它們迫切需要的物資。但國會一般只同意加強美國自身的防務,而不太情愿批准對英國的援助。全國僅有不到1/3的人認為英國會獲胜,總統的陸海軍軍事顧問則警告說,美國自己的儲備已處于安全點以下,此時不宜增加對英國的援助。倘若傾其所有給了終將被德國擊敗的英國,屆時美國豈不雙手空空面對凶惡的敵人?但羅斯福還是毅然把美國軍火庫中几乎所有的庫存,悉數運給了英國,它們有:50万支步槍,8万挺机槍,900門75毫米的大炮,以及一些子彈、炸彈、梯恩梯和無煙火藥。這种做法令一些接近白宮的人歇斯底里地叫嚷個不停,稱此舉無异于自殺。但它對于援助火線上的英國卻具有立竿見影的效果。丘吉爾指示,對這些物資的分發要當作有計划的軍事行動來進行。運輸車等在碼頭,以便貨物一經卸下就立即分送至各戰略點。羅斯福在9月初宣布,美國將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的驅逐艦50艘轉讓給英國,以換得對英屬西印度群島中一系列海、空軍基地為期99年的租借權。丘吉爾稱此舉"實系斷然非中立的行動",它足以使德國政府有理由對合眾國宣戰。羅斯福還在9月中旬促使國會通過了選征兵役制法案,規定21至35歲的男子均在選征之列。1個月后,陸軍部長史汀生蒙著雙眼,從金魚缸里摸出了決定入伍順序的第1個號數。
  羅斯福于11月初獲得大選胜利后,在援助英國的道路上繼續邁進。英國在不列顛空戰中頂住了進攻,更使羅斯福倍感鼓舞。12月17日,在他照例舉行的第702次記者招待會上,他講了鄰宅起火后,一個人先不收錢把他的澆園水管借給鄰居,幫助滅火的故事。12月29日,他在關于國家安全的"爐邊談話"中,向美國人民指出,如果英國倒下了,軸心國家就會控制歐、亞、非和澳洲等各大洲以及各大洋,到那時,整個美洲就會生活在可怕的納粹槍口下。我們現在要走的每一條路都有風險。正在奮勇作戰的歐洲人民并不是要求我們替他們作戰,他們要求的只是作戰物資。我們必須成為民主制度的偉大兵工厂,對我們來說,這是同戰爭本身一樣嚴重的緊急狀況。我們必須以同樣的決心、同樣的緊迫感、同樣的愛國主義和犧牲精神來致力于我們的任務,就如同我們自己置身于戰爭中會表現的那樣。就在這一夜,倫敦遭到大戰中最猛烈的一次轟炸。在次年1月6日致國會的咨文中,羅斯福譴責了美國至今仍然存在的一部分綏靖主義者,并再次強調美國所能起到的最有效和及時的作用,是擔當民主國家以及我們自己的兵工厂。几天后,他向國會提交了由財政部起草的租借法案。
  國會孤立派和最具實力的孤立主義組織強烈反對此法案。參議員塔夫脫抱怨說:“出借作戰裝備非常像是出借橡皮、口香糖。你是別想收回來的。"芝加哥大學校長稱美國的民主制弊端太多,它不夠條件來領導世界反對极權主義。參議員雷諾茲堅決主張,應當等到英國的富豪們把他們的城堡式庄園、駿馬、名犬和珠寶統統都獻出來以后,再來要求美國的"僅有一條吊褲帶的工裝褲階級"出錢。奈參議員在議會連續發言12小時以阻撓議案的通過。惠勒參議員甚至揚言,租借法案將會使"每4個美國儿童犁掉1個"。憤怒的羅斯福對記者說:“這實在是我這一代人之中公開說出來的最混帳的話。”
  即使如此,多种民意測驗綜合表明,全國有71%的人同總統意見一致,有54%的人主張立即開始租借。這在很大程度上得歸功于羅斯福那极為感人的"爐邊談話"。另外,落選的共和党總統候選人威爾基到國會作證支持羅斯福,也有助于爭取贊成派。3月,國會以多數普通過此法案,羅斯福于3月11日簽署。該法案授權總統"向總統認為其防務對保衛合眾國至關重要的任何國家的政府出售、轉讓、交換、出租、借与"任何防務器材。另外,美國各造船厂的設備可供這些國家使用。羅斯福不失時机要求國會撥款70億美元,作為生產与輸出租借物資之用,國會很快予以通過。
  租借法案實際上使1939年新中立法中的限制性條款自動失效。它意味著一個時期的結束,它是羅斯福政府把美國從忸怩作態的中立引向國際合作和直接參加世界反法西斯戰爭決定性的一步。盡管此時离珍珠港事變尚有較長的一段路,但為了保障通向歐洲的供給線的暢通無阻,美國不可避免地擴大了巡邏區,并進而以海軍護艦來對付德國軍艦和潛艇組成的“狼群"。當一再發生德國"狼群"擊沉美國艦只的惊人事件后,羅斯福發出了"遇敵即殲"的指令。至此,美德兩國在大西洋上已處于實際上的交戰狀態,并成為真正与英國并肩作戰的盟友。丘吉爾說:“法案一通過,就馬上改變了整個局面。"他在給羅斯福的致謝信中稱:“謹以整個大英帝國的名義感謝你在困難時刻所給予的這种非常寶貴的援助。"几年后的斯大林,也對使蘇聯受益非淺的租借法案作出了很高評价。租借法案使盟國的各條戰線保持了不致枯竭的戰斗力和高昂的士气,它所爭取到的時間使美國能夠充分備戰。它還在美國尚未直接采取武裝行動的條件下,為應付緊急事態,在方法上提供了一個富于歷史意義的先例。

破例的第三任

  美國人民在不景气的經濟困境和外部世界的紛扰中迎來了不平凡的1940年。在總統職位上已有8個年頭的羅斯福肩負重任,日益忙得不可開交,過度的操勞和焦慮開始給他的身体帶來損害。1938年以來他又暈倒過几次。有時一次流感也要過几個星期才能复元,這是年老体衰,抵抗力減弱的征兆。年初的一天,羅斯福對汽車司机工會主席丹·托賓說:“我想回海德公園老家,照顧我的樹木和農場。我想寫歷史。不成,我真的干不了啦。”
  看來,羅斯福是真心希望回到赫德遜河畔頤養天年,海德公園的粗石藏書館和小山頂上的"夢廬"也都即將竣工。還絢麗以平淡,似乎是故鄉那簌然作響的樺林向他的靈魂的呼喚。
  但是,羅斯福那顆神秘跳動著的心,任誰也無法准确地把握或預測它的節律和脈搏。他是在什么時候決定不參加第三任競選、而又在什么時候決定競選的——半個多世紀以來始終沒有一個确鑿而可信的說法,人們從各個角度對此進行估測、推斷或猜想,從而引發了許多与此相關的其他話題。
  有一种比較可靠的說法是:如果當時不出現那般急迫而嚴峻的國際危机,羅斯福就不可能參加競選,或者即使參加了也選不上。但人們同樣可以說,如果沒有滔天洪水,挪亞就永遠不會想登上亞拉腊山頂。一個重大的歷史事件往往是多种"合力"作用的結果。羅斯福決定參加第三任總統競選的想法,大致在1938年中期選舉后就有了,那時他更主要地是根据國內情況考慮的,當這些情況在1940年日益退居次要地位時,國際危机自然在大選中凸現出顯要的位置和意義了。
  哈里·霍普金斯的筆記記載了1938年春他与羅斯福的一次絕密會談。記載表明,羅斯福在談話中并不完全排除自己擔任第三任總統的可能性,并說万一發生戰爭的話,這种可能性更讓人無任何怀疑余地了。羅斯福還談到他"個人的厭煩",以及羅斯福夫人對他再度連任的反對。他還談到自己希望過平民生活的一些經濟原因,母親薩拉為了維持海德公園那個家,已經花了太多的錢。在談到總統候選人的具体人選時,羅斯福接連排除了不少似乎有望的人,如說赫爾太老了,哈羅德·伊克斯太好斗。他也反對亨利·華萊士,保羅·麥克納特、麥蘭克·墨菲(密執安州州長)和喬治·厄爾(賓夕法尼亞州州長)當候選人。羅斯福稱吉姆·法利是"最危險的"一個,他反對新政和政府的外交政策。羅斯福還坦率地指出霍普金斯的不利條件,一是离婚,二是癌症复發的可能性太大。
  數月后,吉姆·法利在他的私人備忘錄寫道,個性太強的羅斯福也許要堅持提出他的繼承人。羅斯福也曾對一位至友強調說,1940年民主党提名的總統候選人一定要是新政派。這話在民主党內很快就流傳開來。根据政治慣例,民主党現任總統對下屆候選人的提名擁有實際上的控制權。
  許多歷史學家都注意到這樣一個不爭的事實:新政在1938年已經不新,已經不能再激動人心或那么急迫了。1938年的中期選舉充分表明,公共輿論在第9個衰退的年頭有向右轉的傾向,選民似乎在進行著重新排隊。民主党內的裂痕和爭吵、改革司法計划的負面影響以及隨著外部世界危机的加重而水漲船高的孤立主義勢力,都使羅斯福在國會面前自感虛弱無力,新政因而只能退居守勢,力圖自保既得成果。他甚至感到一种危机在逼近,結成聯盟的共和党和民主党保守派不是向來就反對新政嗎?后者甚至有可能會變成共和党人。這些人將在他离任后占据白宮,屆時這個逆流而動的國會和政府將會銷蝕新政的成果,那些立足未穩的新舉措也將被毀于一旦。這可是自己的畢生心血之精華并被證明是拯救了美國文明的新政啊。從他向朋友們偶而流露的只言片語來看,他甚至設想過這樣一种圖景:在他离任4年后的那時,國家已被這些人弄得面目全非,民不聊生。而自己很可能在1944年被重新請出來擔任第三任總統,以重整河山。那么既然那樣,何不現在就從眼下著手,要么著力培養或扶植一批可能參加總統候選人提名的人,但同時要警覺地考察這种努力的效果,要么在确實無人能獨擋一面時不惜再度出擊。這兩种可能性都存在,最終的決定權在自己手里。尤其在當前民主党內,自由派和保守派為占据党的控制權而激烈爭奪時,自己就更應該保持主動靈活性,運用高超的策略,將這兩种可能性當作斗爭的工具來發揮。這樣,1938年中期選舉以后的民主党,就從完成新政立法方面轉向決定它自己前途的斗爭了。在這場斗爭中,羅斯福深諳伺机而動的妙處。
  有雄心問鼎白宮的民主党人确實不算少。新聞媒体經常提到的就有霍普金斯、華萊士、墨菲、杰克遜、厄爾、麥克納特,甚至還有最高法官道格拉斯。此外,法利和加納副總統肯定是要參加角逐的,而溫和的赫爾和參議員威廉·班克黑德也都是才干過人的角色。羅斯福呢?從過程上看,他多次引人注目地鼓勵、激發甚至扶植上述人士中的新政派,并多次含蓄地啟發或暗示他們,前途是大有可為的。另一方面,每逢在記者招待會上,在被提問他是否打算連任第三任時,他總是委婉地或者直截了當地請對方換個話題,歐洲事態的惡化也使他更有理由宣布暫停"一切涉及他個人的政治議論"。与此同時,他不斷地派員到西部去協調那里正激化的派系之爭,讓他們聯合起來共同投"支持羅斯福的候選人"的票。這既保證了自己的實力地位,又保證了提名失敗后的退路。這种情形,使洞悉羅斯福底細的霍普金斯在1940年1月底就得出結論說,羅斯福將決定競選第三任總統。在此之前,羅斯福內閣中公開為總統再度連任奔走的似乎只有內政部長伊克斯,他自稱曾為戰爭前景和1940年大選的關系問題苦苦思索過,并堅信唯一足以駕馭世界局勢的只有羅斯福。但他聲明,總統沒有對他自發的行為說過一句鼓勵的話。
  小奧蒂斯·L·格雷厄姆感歎道:在這些以自我為中心的大人物中看到的拜占庭式的縱橫捭闔和宦海浮沉,成了1938年到1940年間的主要政治新聞。說起來令人難以置信,盡管有那么多的雄心勃勃者,盡管羅斯福在熱心扶植其中的一些新政派人士,但到了1940年夏天時,在民主党中似乎就找不到一個精力旺盛的白人男性是具有恰當的智力、宗教信仰、婚姻背景以及公眾服務的資歷的,也就是說找不到一個具有一般尚可繼承羅斯福的人。珀金斯認為"沒有人上升得足夠高大,……足可成為可替換的人選。"評論家們已在指責羅斯福總統,說貪權的他一直在謀划下一任期,并且巧妙而處心積慮地破坏了他每一個潛在對手的机會;如果不是這樣,那他又為什么總是對這個簡明的話題閃爍其詞和不置可否呢?有人進而指責,說這是狡猾如羅斯福者慣用的伎倆,他老謀深算,以极大的耐心和定力克制住他那其實已惡性膨脹的權力欲。特格韋爾寫道:“然而我認為,富蘭克林像其他處在相同地位的人一樣,即使差不多是無意地,當必須為1940年制定計划時,也曾設法不讓出現任何可以接受的繼承人。”
  總之,在5月中旬,有跡象表明羅斯福下定決心要參加競選了。法利和愛德華·丁·弗林也在這時敏感地察覺到了這一點。暫不論造成民主党人無人能与羅斯福比肩的原因或責任誰屬,單憑這一事實本身就已令共和党對手竊喜。民主党內有望獲得提名的(羅斯福除外)似乎只有法利和加納,這兩位都對新政不感興趣,并對現行的外交政策頗有微詞。羅斯福意識到,若要延續新政一脈的政治,其他新政派人選顯然沒自己穩妥。此外,也不妨說,"是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也是丘吉爾——促使羅斯福作出決定的。"他認為,只有英國還在堅持抗戰,希望尚存。在風暴來臨之前光榮引退,不符合自己的信念和個性,也不能令自己安心地榮歸故里。他确信,在所有的人選中,沒有一個人能在阻止德國獲胜的事業上,提供像他同樣大的幫助。
  剩下的問題就是,以何种方式選擇何种時机讓自己獲得提名。他顯然不希望給國人一种赤膊上陣地攬回提名權的印象,最佳的方式是下面的代表們自發地強烈要求他出場,從而形成一個強有力的、眾望所歸的而他自己又無法抗拒的場面;或者退而求其次,這些代表們在他的感應、啟發或暗示下理直气壯地敦請自己不要下台。這樣一种似乎出自公眾意愿的聲勢才有望抵消、沖破那個無形的屏障——反對連任三屆的政治傳統或不成文法。不過,羅斯福在這個問題上的思慮和顧忌,部分地被即將与他正面較量的共和党對手給幫忙消除了。渴望挑戰并保證要發動一場轟轟烈烈的競選運動的溫德爾·威爾基,意气風發地要与民主党真正的對手過招。他已經向還在遮遮掩掩的羅斯福發出了挑戰,要他出來競選第三任總統,并聲稱希望獲得与民主党所能提出的最強有力的對手一決高低的榮譽。他喊道:“把你們的主帥請出來!"有人評論道,精明一些的政治家就不會這么講。威爾基的話被人們從字面上來理解,這就成了:讓不得連任第三任的傳統見鬼去吧!讓我們來一次真正的較量!這等于是給這場角逐平添了緊張的懸念和戲劇性,使它變成了一場激動人心的比賽,而人們的情緒越激動,對羅斯福的出場越有利。因此,當羅斯福答應參加競選時,人們往往并沒有注意到他違反了傳統或慣例,只認為他是在接受對手的挑戰。另外,法國在6月份陷落后,千百万美國人頓生一种趨安厭亂的望治心理,而總統連任一般既可保持政策的延續性和穩定性,又可避免換馬帶來的那种必然的震蕩。被各种恐懼折磨得相當脆弱的公眾,顯然已害怕經受哪怕是并不太大的折騰,他們宁愿生活在已習慣了的、可以預期不會有多大起色的羅斯福任內,盡管它有諸多不如意之處。歐陸轟鳴的炮火聲,使他們本能地往現任總統的身邊聚攏。
  日子已經逼近7月15日的民主党代表大會了,羅斯福仍不表態。他挂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必須要大會作出決定"。他仍舊希望有一個浩大的"勸進"運動,從而達到一种自己欲罷不能、而民愿難違的輿論效果。從內心深處講,他真誠地希望听到這种召喚。于是,當為他爭取這种召喚的人要求他到大會去露一下面時,他拒絕了。不過,會址選在芝加哥,這是羅斯福定下來的。他說:“我沒有忽視這樣一個事實:凱利市長可以為我們用人塞滿會場的旁听席和走廊。”
  代表大會一開始,會場的气氛就有些陰郁和古怪。人們發現,除了法利這位51歲的職業党務人員聊可算一名比較有力的候選人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人選。無精打彩的代表們漫無邊際地發表著枯躁的演說。賣力的伊克斯焦躁地懇請羅斯福來結束這种混亂局面,但他哪知羅斯福仍想等待"來自下面的呼喚",并且已准備了"最后一手絕招"。
  終于,在大會第二天晚上,常任主席艾爾本·W·巴克利參議員在一篇冗長無味的演說后半段,宣布要朗讀總統通過代表大會臨時主席、眾議院議長威廉·B·班克黑德致大會的一封信。來信聲明:總統今天沒有,而且從來沒有過任何愿望或意圖,想在明年1月之后繼續當總統——這是純粹而毫無虛假的事實;總統以誠摯和懇切的心情表示,出席大會的全体代表完全有自由投票選舉任何一位候選人。
  舍伍德認為,這是一個信號:困惑的代表們驟然听到安裝在大廳四周(和地下室)的擴音器里傳出雷鳴般的一個聲音:“我們需要羅斯福。"几百名參觀者熱鬧地涌向走廊和主席台前,与擴音器里的聲音一唱一合,上演了53分鐘的游行示威。口號由"美國需要羅斯福"演變成"世界需要羅斯福"。盡管憤怒的法利堅決要求提名不應由歡呼聲來決定,但次日的第1輪投票就頓使塵埃落定:羅斯福以946票獲提名,法利72票,加納61票,赫爾5票。
  羅斯福是眾望所歸,大多數代表需要羅斯福,這顯然是問題的一個方面。但許多代表感到難受的是,羅斯福這种勸進的策略和芝加哥民主党机构的詭詐。尤其是凱利市長那似乎有些詭秘和愚弄人的揚聲器,更令人不舒服。原來,凱利事先在地下室安裝了話筒和揚聲器,在關鍵時刻發出歡呼聲,代表們認為這些聲音來自會場,便紛紛倒向羅斯福一邊,并使他在首輪投其中獲得壓倒性的多數。后來,凱利市長就和他那聲名狼藉的"來自陰溝洞的聲音"結下了不解之緣。
  羅斯福堅決要求把華萊士作為自己的伙伴,又引起代表大會的混亂。羅斯福認為這位來自玉米帶的新政派人士、農業部長既能為國家闡明一些爭論性問題,又是一個徹底反法西斯主義者。可是芝加哥這邊已經有一大批人在爭搶副總統的人選,原來做著總統夢的一些人退而求其次,也摻和了進來,直至把會場弄得"卑鄙肮髒、烏煙瘴气"。后來羅斯福以拒絕接受提名為要挾,才使紛爭平息。這里面,大概最傷心的要數伊克斯,他本來是可以,并且完全愿意接受副總統提名的。据說他后來想退党,羅斯福費盡周折才把他留住。
  大局已定,芝加哥會議廳傳出了羅斯福接受提名的演說聲:“此時我的心情是复雜的,……一方面我個人深切希望退休;另一方面,良心又不允許我這樣做。……只有人民才能召喚他們自己的總統。如果人民向我發出了這樣的召喚,我愿以最簡單的言詞向你們表示,我將在上帝保佑下,繼續獻出我的才智和力量為你們服務。"演說沒有像8年前那樣引起人們的激情,胜利也付出了不菲的代价,有數百名代表帶著激憤、不平和對羅斯福的怀疑踏上了歸途。民主党內的裂痕被新的偏見和灰心給拉大了。
  1940年的大選對雙方而言都不容易。美國人口已達1億3千万。經濟衰退已經進入第11個年度,失業人數仍有900万。國民生產總值總是突破不了千億美元大關,道·瓊斯工業股票指數低迷在150點左右。除了一般的內政問題具有令人困惑和顯然無法解決的复雜性外,目前又籠罩著世界大戰的可怕陰影。競選演說不得不与歐洲戰場上頻繁的惊人消息爭奪頭條新聞的地位。人們心浮气躁,憂懼交加,根本無心認真傾听競選人那精心炮制的演說,也听不出其中包含的良苦用心、邏輯力量和犀利的机鋒,更遑論那些面面俱到、唯恐忽略某些呼聲的冗長大論了。所以,人們并未特別在意兩位候選人均未提出什么系統政綱、并且在內容上互有交叉或雷同這一基本事實。
  比羅斯福年輕10歲的威爾基被稱為假共和党人,因為在《美國名人錄》里他實際上是被列為民主党人的。高大而不修邊幅的他不擺架子,不巧言令色,坦率堅強,具有"像印第安納州縣政府廣場上的辦公樓前院那樣的美國特色",這与白宮里那位含而不露、圓滑老到并且"八面玲瓏的人物"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他像個意欲進行大較量的重量級挑戰者較早地進入競選場地,羅斯福立即感到這是共和党所能提出的最強勁的可怕對手。8年前,還是個民主党人的威爾基即將升任規模龐大的"聯邦与南方公用事業公司"的總經理,那時他還為羅斯福競選捐獻了150美元。這匹共和党全國代表大會上的黑馬以其惊人的耐力和熱忱,風塵仆仆3万英里,在34個州發表了500多次長短不一的演說。而此時的羅斯福則渾似沒有競選這檔子事,呆在華盛頓日理万机。難怪威爾基一再下戰書,強烈要求這位"主帥"与他進行較量,因為他發現單方面的競選既難以激起選民的興致,也難以探到對手的弱點。
  但威爾基還是以其個人的魅力、激情和坦誠得到眾多中產階級的熱烈響應,那些已厭倦于華而不實的政治言論与优雅的微笑的人也對他產生了好感。并且,在旅途發現新政确實深得民心的威爾基迅速把漫無邊際的攻訐簡化為几個令羅斯福頭痛的問題。他所到之處,首先表明,新政的主要內政和外交政策,他都可接受,并且自己會做得更好。隨即,他令人信服地坦言:新政源于蕭條的恐慌,傾向于保持安定而不是新的創業,致力于統制而不是解放工商業,于丰裕中擔心生產過剩,這是對美國社會潛力失去信心的明證,是對恢复真正繁榮的阻撓,而事實正是如此,8年來美國一直未擺脫不景气。這第一個問題似乎擊中了羅斯福的要害,因此,他的話引起一片共鳴。有些從未支持過共和党的報紙開始擁護威爾基,兩度支持羅斯福競選總統的《紐約時報》也轉向了威爾基。威爾基又從第一個問題中巧妙地引伸出關于美國防務的問題,他指責引起國內失和的新政可以將數十億美元虛擲在非生產性項目上,卻不肯用于國家防務,致使國家處于易受攻擊的可怕境地。威爾基還抓住第三任問題不放,聲稱羅斯福有著類似于獨裁者的權力欲,要求通過憲法修正案,規定總統任豈不得超出兩任。9月底,威爾基朝一個新方向出擊,他說原先的羅斯福是一個綏靖主義者,現在搖身一變為狂熱的戰爭販子。1個月后,他在巴爾的摩宣稱:“根据他(羅斯福)過去對美國人民的諾言履行的情況來看,假若你們重新選舉他,你們可以發現美國在1941年4月就會卷入戰爭。"演說引起了人民的不安。
  9月份的民意測驗還表明處于下風的威爾基,在10月份已顯示出領先于羅斯福的勢頭了。全國大約有78%的報紙傾向于支持威爾基,僅有9%的報紙支持羅斯福。這時距大選僅有兩周多的時間了。威爾基甚至認為自己將必胜無疑。
  羅斯福按原計划行動了。他總共發表了5次演說,第一次是10月23日在費城發表。他聲稱作為一個競選老手,他喜歡正大光明地戰斗,而共和党的所有數据和說法都是捏造出來的。在大選前1周麥迪遜廣場花園的演說中,羅斯福迎合美國人民愛用文字游戲來挖苦人的嗜好,把威爾基競選班子里3個名聲不好的孤立主義者的名字串在一起念,和諧而一語雙關的音調獲得极佳的會場效果。當時是演說稿起草人之一的戲劇家舍伍德后來認為,羅斯福兩天后在波士頓的發言比上一場更差,他講了日后被孤立主義者反复引用并作為笑料的一句話——"我以前說過這話了,但我要再三地講,反复地講:你們的孩子不會被派到任何外國去打仗。"演說還因為一個人稱代詞的使用引起了政治風波:羅斯福為了向波士頓的愛爾蘭人表示好感,盛贊"我的大使"約瑟夫·P·肯尼迪,本來霍普金斯在事前認為還是用"我們的大使"好些,但固執己見的羅斯福不干。這樣非但引起愛爾蘭人的不滿,更讓共和党抓住這個代名詞不放,稱這是羅斯福极端妄自尊大,獨裁欲惡性膨脹的明證。產聯劉易斯倒戈轉向共和党,自認為吃夠了羅斯福那圓滑和狡詐的苦頭的他,此時盡情發泄著胸中的怨忿。羅斯福不得已騰出左手又同他論戰,因為劉易斯的產聯領導著几百万工人選民。
  第4次演說定在紐約布魯克林。羅斯福聲色俱厲地痛斥共和党,稱對手已經或者曾經与极端反動分子、共產主義、納粹主義取得了合作与諒解,組成了一個毫無共同基礎的非神圣同盟,目的是指望一夜之間實現与民主不相容的獨裁。羅斯福利用支持共和党的《紐約時報》的一則剪報的失誤而大做文章,剪報稱擁護羅斯福的盡是些年收入不到1200美元的窮光蛋。這一輕率得令民主党人不敢相信的失誤,在羅斯福演說的尾聲被征用作基調,效果奇佳。羅斯福借題發出了反對特權階級、爭取全民平等的呼聲。按照剪報關于"窮光蛋"的概念,它几乎占了當時美國人口的一半。后來,共和党人在檢討這次競選時,稱自己這邊個別忙中出錯的人,無意中幫了對手的大忙。
  競選專列緩緩駛向具有決定意義的最后一站——克利夫蘭。這樣一是為了安全,二是得讓沿途群眾有充分的机會看到火車上的總統,三是總統反對任何速度太快的旅行工具。另外,也是為霍普金斯、羅森曼、舍伍德3人品草演說稿小組提供較充裕的時間。羅森曼和舍伍德奮戰了一個通宵,有時吃一點從餐車送過來的三明治,然后躺在落滿面包起和軟乳酪屑的床上小憩片刻。羅斯福次日也与他們一起干了6個小時,不過中途總是穿上護腿,由沃森“老爹"扶向后廂平台,向瞻仰他的群眾致意,不少容易激動的女同胞還追著列車歡呼。舍伍德在旅途中觀察到,總統神色陰沉,眼圈發黑,困倦,衰弱,但往往在飯后或從平台返回時,似又恢复了平時的神采。
  克利夫蘭的演說被認為是這次競選中場面最火爆的一次,听眾歡聲雷動。曾為羅斯福草擬演說稿達17年之久的羅森曼認為,在羅斯福所有最好的演說中,這一次可列為第二位。在尾聲部分羅斯福滿怀激情,痛快淋漓地講了一些器具個性的名言警句,為演說稿平添了几分磅礡的气勢。羅斯福稍微提了一下第三任問題,稱4年后"將由另一個人來出任總統了",會場里"不!不!"的狂呼聲几乎打斷了他的話,思路敏捷的羅斯福立刻把嘴巴湊近話筒,加大嗓門繼續往下講,使這种顯得他將永當總統的呼聲,不致從廣播中擴散出去。
  剩下的就是在大選前夜的晚11時,照例從海德公園向外播送最后一豈不帶党派色彩的演說。羅斯福重申了對民主程序的動人信念和在格羅頓求學時常念的圣公會祈禱文。
  最后一次蓋洛平民意測驗顯示,威爾基已接近羅斯福,這個趨勢很可能在選舉日黎明使威爾基后來居上。羅珀民意測驗表明,羅斯福有55.2%的支持率,威爾基是44.8%,這竟与最終結果相比誤差僅為0.5%。11月5日,共有近5千万選民參加選票。羅斯福以2724万票對威爾基的2230万票。選舉人品是449對82。羅斯福贏得了除辛辛那提以外的所有40万人口以上的城市,但6個大草原州背棄了他。
  威爾基的票數是1952年以前共和党所有總候選人(當選的或失敗的)都無法達到的高峰。兩人相差不足500万票,也是此前1/4世紀里最小的差額。此外,他還贏得了1147個縣。民主党人在眾議院僅增加了7席,但在參議院卻減少了5席。這几乎可以說是一場勢均力敵的競選,也許是羅斯福最不情愿回首的一次競選。它几乎沒有顯示出兩党慣有的政治哲學、意識形態及施政綱領上的分明棱角,甚至不是兩种不同的性格或個人魅力之間的鮮明對壘,它是一場假面舞會,一場缺乏刺激的充斥著陳詞濫調的、裝腔作勢的戰斗。民主党的胜利也主要是羅斯福個人的胜利,羅斯福胜在經驗丰富上,胜在他對時机的妙到毫巔的捕捉上,胜在對廣播的有效利用上,以及對懾于戰亂的公眾心理的微妙把握上,甚至或許如對手所言,u在完全缺乏從政經驗的正直的威爾基的失誤上。另外,為數眾多的、收入屬于中下等的階層大都投了羅斯福的票,几乎所有的大集團都轉向威爾基。《華爾街日報》把大選結果塞在第6版不顯眼的位置發表。另据1982年公開的這次大選中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的談話錄音磁帶表明,羅斯福在對手行情看漲時,曾考慮公布威爾基与一位女性關系曖昧的內情,而這种揭人隱私的手法在那時以前的大選中還從未使用過。又据戰后民主党調查,稱希特勒處心積慮地希望羅斯福落選,并暗中花了不少錢,《紐約時報》那整版整版地反對羅斯福外交政策的文章,就是德國人出錢登的。這种說法在當時就有不少人認為不足為信。
  兩個月后的羅斯福發表的致國會1941年度咨文,被譽為一豈不朽的文獻。它是充分体現羅斯福政治哲學及其關于世界和平和人類文明信念的一份綱領性文件。羅斯福首先指出,他的這個咨文是在聯邦歷史上空前未有的一個時刻提出的。當國家安全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脅時,美國的國策應該根据充分表達出來的公眾意志,而不去考慮党派偏見。今后美國几代人的幸福很可能取決于我們當前努力的效果。一個健全和強大的民主國家的基礎并無神秘之處,它只是基于那些要求于政治和經濟制度的簡單明了的基本東西——机會均等、工作、安全、自由和進步。据此,羅斯福希望今后的世界,將以人類四大基本自由為基礎:第一是言論和發表意見的自由——遍及世界各地。
  第二是每個人以自己的方式崇奉上帝的自由——遍及世界各地。
  第三是免于匱乏的自由——它意味著可以使每個國家保證起居民過上健康的和平時平生活的經濟諒解——遍及世界各地。
  第四是免于恐懼的自由——從全世界角度而言,它意味著世界范圍的裁軍,并使之如此全面和達到這樣的程度,以致任何國家都不會處于能對別國采取有形侵略行為的地位——遍及世界各地。”
  在法西斯勢力把世界攪得天昏地暗的日子里,羅斯福的"四大自由"演說代表了文明社會的希望。如果說丘吉爾在大洋彼岸發出的是不可征服的戰士的豪言壯語的話,羅斯福則以清晰而堅定的語調,道出了對人類尊嚴的保證。
  落選后的威爾基洒脫大度,當有人建議他出訪英倫,以造成美國兩党在援助盟國反法西斯這一問題上同心協力的形象時,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在此之前,羅斯福總統的特使霍普金斯已起程前往倫敦,開始了他那意義深遠的出訪。威爾基臨行前來白宮見總統,兩位剛剛激烈較量過的政敵相遇了。起碼在當前最首要的目標上,他們走到了一起。羅斯福几乎是在被動的慌亂中迎接他的到來,當總統發現自己辦公桌上空空如也,并被告知威爾基已將進門時,他赶緊讓人抱一摞文件來,"隨便什么都行,散開在桌上,這樣,威爾基來時,我將顯得忙得不可開交。"但羅斯福隨即的姿態顯得有力而优美:他取出一張私人信箋,飛快地寫下朗費羅的詩句,作為傳達給丘吉爾的信息:“邦國之舟,揚帆前進吧/揚帆前進,強大的聯邦/憂懼中的人類/滿怀對未來歲月的希冀/凝神關注著你的存亡。"威爾基無疑是最理想的使者。
  2月9日,丘吉爾在議會大廳當眾展讀信箋,一時群情激越。丘吉爾宣稱:“我想對這位偉大人物說,只要給我們武器,我們就將完成偉業。”
  1941年3月15日,羅斯福在白宮記者協會年度聚餐會上動情地說,在這個歷史性的危机中,英國幸而有溫斯頓·丘吉爾這樣一位卓越的偉大領導人,他那激動人心的言辭和英勇果敢的行為激勵了英國人高昂的士气,他們那种"宁作自由人而死,不作亡國奴而生"的精神將使我們倍感鼓舞。
  1941年8月9日,在紐芬蘭的阿根舍對面的普拉森舍灣,這兩位惺惺相惜的偉人開始了歷史性的會晤。在此后的整個大戰期間,兩人共在會議和訪問中相見11次,總計約120天。代表著世界最強大的兩個民主國家的首腦間的合作從此開始了。
  羅斯福坐在重巡洋艦"奧古斯塔號"前平台的安樂椅上,凝望著晨霧中浩淼的淺灰色大海,不久,懸挂著皇家海軍旗的大戰列艦"威爾士親王號"破浪而至約晤地點。如期舉行的歡聚禮儀帶有戰時的緊急气氛。晚宴上,雙方就對這次會晤的最主要目的——發表一個關于反法西斯戰爭的聯合宣言——進行了磋商,并達成了初步意向性的共識。
  翌日是星期天。羅斯福前往"威爾士親王"號做禮拜。雙方要員悉數在赤白色陽光的照耀下,傾听著隨行牧師吟哦《舊約·約書亞記》第1章耶和華勉勵約書亞的箴言:“你平生的日子,必無一人能在你面前站立得住。我怎樣与摩西同在,也必照樣与你同在;我必不拋下你,也不丟棄你。你當剛強壯膽,不要懼怕,也不要惊惶……"。后來,丘吉爾寫道:"這是一次偉大的歷史性的禮拜,一次感人至深的兩國人民精誠團結的表現。”
  羅斯福希望會議結束時發表一個簡短的聲明:他們"已經在海上舉行了一次會議;參加會議的還有雙方的有關部門的成員,他們討論了根据租借法對民主國家進行援助的計划;會談絕沒有涉及國會法令授權以外的對將來的承諾。這個聲明還說首相和總統討論了有關世界文明的某些准則,并同意對這些准則發表一項聯合宣言。"羅斯福是以休假和釣魚的名義來到普拉森舍灣的,為免遭日后照例要出現的指責,他必須要讓這個聯合聲明做得令國會和輿論無懈可擊,所以他十分看重聯合聲明的形式。
  但雙方在內容的后半部分還是引起了激烈的爭論。警覺的丘吉爾擔心大英帝國賴以生存的舊殖民体系受到沖擊,本能地戒備著眼前這位盟友可能會對他的英聯邦及海外屬地產生過分的好感。經過初次交往,彼此都有了些感性認識。首相很快就明白總統是一個無比精明和莫測高深的人物——一個巧妙的規避者,很不容易逼他在具体問題上就范,也不能在違背他的判斷、意志或本能的情況下,迫使或誘使他承擔特定的義務;總統同樣立即認識到,首相在追求某种既定目標時具有一种不屈不撓、勇往直前的定力,這种人在逆境中的能量要大于平時。雙方都有能力和辦法激惱對方,但都又有辦法和能力將其化解于無形。在戰爭最黯淡的日子里,總統在致首相的一封電文里說:“能与您同處于這同一個十年是多么有趣啊!”
  聯合聲明最后提出8點主張:英美兩國決不進行任何擴張;反對強加于人的或不民主的領土易手;包括被強行剝奪權力的人民在內的所有各國人民,都擁有主權和自治權;所有國家對其所必需的各种原料享有經濟上的平等待遇;通過經濟合作,保證"提高勞動水品,加快發展經濟,改善社會治安";戰后和平應保障各國安全,消除人類的恐懼和匱乏;海上通商自由;"在建立起一個更為廣泛、持久、普遍安全体制之前",解除侵略國的武裝,削減軍備負擔。
  大西洋會議的消息同時在倫敦和華盛頓發布。聯合聲明就是被戰時人們廣為傳誦的《大西洋憲章》。9月底,蘇聯駐英大使宣布,蘇聯政府同意《大西洋憲章》的基本原則。5個月后,羅斯福向美國人民指出,我們聯合國家關于我們爭取的和平已經在某些廣泛的原則上取得一致。"《大西洋憲章》不僅适用于大西洋沿岸地區,也适用于整個世界。"這些表明,美、英、蘇聯合起來共同反對法西斯勢力已有了共同的原則基礎。
  大西洋會議后不久,羅斯福收到最高法院法官費利克斯·弗蘭克福的一封來信。上面寫道:“你們倆在那個大西洋上……對文明和傲慢之間的沖突作了說明,那就是對野蠻的挑戰;并且作出了比任何正式條約都更有力和更有約束性的保證。……業跡、精神和人們內心受到的鼓舞將會持久下去,將激起人民為使世界擺脫恐怖而采取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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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香門第 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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