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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糾紛迭起


       熱心衷腸獻良策,知音難覓坎坷多;
       剜肉補瘡雪加霜,一波未平复三折。

  話說1942年5月28日,史迪威乘坐美軍的B-25轟炸机离開新德里,經過5個多小時的飛行,抵達印度東部的阿薩姆邦。這是他第一次乘坐這种時速可達400公里的新式飛机,感覺“雖然不怎么舒服,但速度快得很,遠遠超過了運輸机”。第二天,飛机繼續向昆明飛行。

  現在,日軍占領了緬甸全境,猶如在印度和中國之間打進了一個巨大的楔子。從印度東部的美軍空運司令部飛往中國昆明,只有向北繞行,飛越號稱“世界屋脊”的喜馬拉雅山脈,當時這被叫做“駝峰航線”。

  這是一條极其艱難和危險的航線。喜馬拉雅山東段的海拔高度在4500米左右,飛机必須在5000米以上的高空飛行,這相當于通常飛行高度的兩倍。在這樣的高空飛行,气候极為寒冷,空气十分稀薄,而且常常遇到強烈的渦旋气流。這种危險的气流,會使飛机失去控制,甚至能把飛机的机翼折斷。

  史迪威蜷縮在厚厚的皮飛行服里,身上蓋了一條毯子和一件大衣,但仍覺得冰冷刺骨,而且伴隨著胸悶、气促,他只好戴上了氧气面罩。第一次飛越駝峰使他感到,在這樣的航線上向中國空運物資,實在是大艱難了。

  自3月上旬仰光陷落,滇緬路已被截斷。最初,腊戍、畹町、保山等地尚有一些積存物資,可以運往昆明和重慶。不久,日軍占領緬北,并推進到中國境內的怒江西岸,腊戍、畹町等地未及搶運的物資,或付之一炬,或被日軍奪走。

  為了維持對華援助,設在印度阿薩姆邦的美軍空運司令部于5月開始飛越“駝峰航線”,但是當月的對華運輸量僅為80吨,与原滇緬路每月運輸5000吨相比大為減少。此前,羅斯福曾向蔣介石許諾,為中國戰區提供100架DC-3型運輸机,可現在只有5架。由于運輸困難,美國的對華租借物資在途中大批積壓起來。在印度的阿薩姆邦,堆積了4.5万吨,在美國弗吉尼亞州的紐波特紐斯港,還有14.9万吨無法裝船。

  根据當時的實際狀況,美國事實上很難立即向中國提供大量的武器裝備。而且從中國軍隊在緬甸戰役中的實際表現來看,如果不對這支軍隊進行重大改革,即使提供再多的美式裝備,也很”難取得對日作戰的胜利。因此,史迪威決心說服蔣介石,首先對中國軍隊進行整編,而后根据可能的條件向這些部隊提供美式裝備,這樣才能使美國的物資援助發揮實際效用,實現同盟國共同的戰略目標。

  飛机在昆明机場降落,史迪威原打算馬上飛往重慶,但由于天气惡劣,飛机無法起飛。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天气仍無好轉,史迪威心急如焚。

  重慶,曾家岩德安里的委員長官邸,蔣介石背著手在屋里來回踱步。接踵而至的坏消息像一顆顆重磅炸彈,把他不久前剛剛燃起的一點希望和興奮炸得粉碎。一臉沮喪的神情比那陰沉的天气還要灰暗。

  太平洋戰爭爆發以后,他曾經著實激動了一陣子。他認為,日本對美、英發動戰爭,無异于“飲鴆止渴”;而美、英參加對日作戰,費不了多大力气,用不了多長時間,便可輕易取胜,他也就可以坐享其成了。他認為,中國与美、英、蘇等國結盟,已成為世界“四強之一”,各國均不能不重視中國在亞洲的重要作用,國際地位的提高,自然會大大鞏固他在國內的“領袖”地位。他認為,美英“不能不集中全力先解決遠東之倭寇”,而要戰胜日本,則不能不倚重于中國。這樣,美國的援助物資也就會源源不斷地落入他的手中。

  然而,開戰近6個月來的事實,卻大大出乎他的預料。日軍的凶猛攻勢接連不斷,步步獲胜,美英等國損兵折將,節節敗退。香港的1.5万英軍挂起了白旗,新加坡的8万英軍放下了武器,爪哇的英美荷聯軍和菲律賓的美菲聯軍也先后繳槍投降。美英等國居然讓中國作為“四強”之一在《聯合國家宣言》上領銜簽字,卻又不讓中國參加聯合參謀長會議和軍火分配委員會,同盟國的重大作戰行動和租借物資的分配,中國無法直接參与意見。美英等國執行“先歐后亞”的戰略方針,租借物資的絕大部分都給了英國和蘇聯,分配給中國的份額僅為1.5%,而由于緬甸作戰失敗,運輸更加困難,這1.5%也几近斷絕。

  蔣介石憤憤不平,滿腹怨气。他原以為可以借用美英的力量對付日本,自己坐收漁人之利;沒承想,美英卻把中國推到前面,要讓他擔負牽制日本的主要責任。在多年的國內政治斗爭中,他從未做過賠本的生意;在目前同盟國的复雜關系中,他也絕不愿給別人當槍使。

  他坐到桌前,提筆給羅斯福寫了一封信,拐彎抹角地向美國總統施加壓力。他說,由于同盟國的失敗和對華援助的減少,中國軍隊的士气還從沒有像現在這樣低落過,他本人也第一次對形勢感到了悲觀。除非美國提供大量的對華援助,否則,中國人對同盟國的信心將徹底動搖,中國的對日抗戰也將會“全面崩潰”。他甚至警告說,中國的親日派分子正准備推翻他的統治,以便單獨与日本媾和。

  對于史迪威,蔣介石心中的不滿正与日劇增。他之所以請美國人來擔任中國戰區的參謀長,并不是想讓他們來指揮中國軍隊,而是要獲取美國的援助。他讓史迪威去指揮遠征軍,無非是想讓他去和英國人周旋,同時也取悅于美國。沒想到,史迪威竟把他的假戲真做,一門心思地去和日本人打仗,對于爭取美國援助遠沒有他所希望的那么熱心。

  蔣介石和史迪威,一個在重慶,一個在昆明,兩地相隔約700公里,但兩個人各自的想法和打算,似乎比這地理上的距离更加遙遠。這預示著兩個人的重新會面,將不可避免地會發生嚴重分歧。

  6月3日下午,烏云散去,天空放晴,史迪威在昆明滯留了5天之后,終于飛抵重慶。第二天他支撐著虛弱的病体,立即會見了蔣介石。

  史迪威臉色蜡黃,白眼球也變得十分昏暗。那天上午,一位名叫門德爾松的醫生為他做了檢查,确診他患了黃疽症,病因大概是來華之前注射了變質的黃熱病血清。那些變質的血清大量吞噬了他体內的紅細胞,導致持續發熱和全身不适。盡管如此,史迪威仍振作起精神,向蔣介石匯報了緬甸作戰的“全部情況”。

  他認為,蔣介石長期高高在上,很少去視察部隊,他手下那些唯唯諾諾、昏庸無能的將領們只給他說好听的,因而使他陷入了“無知和昏庸的自鳴得意之中”。只有讓他了解前線作戰的真實情況,認清中國軍隊存在的問題,才能促使他采取斷然有力的改進措施。他在寫給史汀生的一份報告中說,一旦蔣介石了解了中國軍隊在緬甸戰役中的真實情況,或許會“嚇得他決心對中國軍隊實行真正的整頓”。

  蔣介石和宋美齡微笑地注視著史迪威,似乎很急切地想知道他對緬甸戰役的看法和對將來的打算。

  “英國人只關心保衛對他們具有戰略意義的印度,從一開始就沒有決心堅守緬甸。”史迪威從對英國人的抨擊引出了話題。“他們不屑于同中國軍隊合作,以致延誤了許多重要的戰机。”隨即,他把話鋒一轉,開始對中國軍隊特別是對一些高級指揮官提出了嚴厲批評。

  他說:“中國軍隊的普通士兵和下級軍官都是很好的。他們作戰勇敢,不怕艱苦,服從命令,遵守紀律。營、團級軍官雖然表現各异,但大多數是很不錯的。師和軍的指揮官是個大問題,他們當中只有很少人是稱職的。”在被認為“稱職”的高級軍官中,他贊揚了第200師師長戴安瀾和新38師師長孫立人,接著他便指名道姓地斥責了杜聿明、甘麗初、暫編55師師長陳勉吾和96師師長余韶等人。

  蔣介石雖然對史迪威把“緬戰失敗之原因……完全歸罪于我高級將領”心存不悅,但仍然強作笑顏,熱情地問這問那。

  史迪威十分坦率同時也盡量委婉地把批評的鋒芒對准了蔣介石。他知道蔣介石是容不得別人對他進行批評的。但他認為,“以前沒有任何人敢對他說真話,因此,只能由我把真相告訴他”。他說:“在緬甸戰役期間,來自各种不同渠道的信件和指示,下達給各個指揮官,結果使他們無所适從。大元帥本人也給各個指揮官寫了很多意見和建議。這些指揮很敬重大元帥的經驗和能力,他們竟然都把那些意見和建議都當成命令,机械地遵照執行,以致造成了指揮的混亂。”

  蔣介石听完宋美齡的翻譯,仍然在笑著,但那笑里已經顯露出尷尬和做作。

  史迪威看了一下蔣介石的表情,繼續提出了經過深思熟慮的三點建議。第一,必須對軍隊進行整編。中國軍隊過于龐大,以致現有的裝備難以滿足需要。因此,應該合并一些步兵師,使各部隊達到滿員,然后把現有的全部裝備發給那些能夠作戰的部隊。第二,必須撤換一批無能的高級軍官。如果不清除這些人,無論再提供多少物資援助,軍隊還得照樣打敗仗。被撤換的軍官,可以送到訓練班去培訓,對他們進行野戰訓練,同時提拔一批有能力的軍官。第三,必須建立有效的指揮系統。在以后的作戰中,應當挑選可以信賴的人擔任前線總司令,給他以總的指示,然后讓他全權掌握部隊和指揮作戰,其他任何人,不論是誰,都不要橫加干涉。

  史迪威認為,武器裝備不足是一個需要較長時間才能解決的問題,但是只要采取了上述措施,即可以用現有裝備組織起一支精干有力的作戰部隊,“頂住日軍的進攻,直到同盟國聚集起強大的進攻力量,贏得戰爭的胜利。”

  說完,史迪威把一份用英文打印好的談話紀要遞給了宋美齡。宋美齡草草地瀏覽了一遍,用惊奇的語气說道:“哎呀!這不就是德國顧問向他建議的那些東西嗎?”

  宋美齡提到的德國顧問,就是德國前國防軍總司令漢斯·馮·賽克特上將。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德國戰敗之后,曾經領導了德國國防軍的重建工作。30年代,他作為退役軍官兩次應邀來華,擔任蔣介石的高級軍事顧問。當時,他也認為中國軍隊過于臃腫龐大,曾建議蔣介石在大量裁減冗兵的基礎上,建立一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精銳部隊。史迪威并不認識賽克特,但是這兩位來自不同國家的將軍,在不同的時間,從不同的立場出發,卻形成了對中國軍隊共同的看法。這絕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中國軍事制度的弊端十分明顯地擺在世人面前,只要不是出于某种政治原因對此視而不見或拒絕承認,任何一個稍有軍事常識的人都會得出這一結論。

  蔣介石夫婦收下他的談話紀要,熱情地邀請他去黃山別墅度周末,但對他的建議卻未置可否。史迪威清楚地意識到,要蔣介石立即接受他的計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的勸告對他們來說是太激進了,實行起來是很痛苦的。”但他仍然希望這些積极的建議“能發揮些作用”。

  回到住地,史迪威被折磨人的黃疽症沉重地擊倒在病床上,他未能赴蔣介石之邀,出席黃山別墅的周末聚會。門德爾松醫生一再勸他离開此地,去休養一段時間,但是一种強烈的使命感促使他拒絕了這一建議。他必須推動蔣介石盡快采取行動,為了美國,為了中國,也為了同盟國的共同利益。

  史迪威渾身疲乏無力,一連十几天躺在病床上,但他的大腦一刻也沒有休息,反复思考著中國軍隊的整編計划和奪回緬甸的作戰方案。現在,中國軍隊有380多万人,編成了300多個師,分散在全國的12個戰區。5年的連續戰爭嚴重破坏了中國本來就十分落后的經濟,使得這樣一支龐大的軍隊裝備不足,供應困難,戰斗力极為低下。盡管當時在華日軍只有37個師團,70多万人,但國民党軍隊仍然連遭敗績。因此,适當減少軍隊編制,把有限的武器、彈藥、裝備、給養和美援物資集中起來使用,是完全必要的。

  但是,要實行這一計划确實是十分艱難的。史迪威親眼目睹過1929年“編遣會議”之后,中國各派軍閥勢力圍繞著裁撤軍隊問題爆發的大規模戰亂。現在雖然十几年過去了,但那种“兵為將有”的軍閥制度依然盤根錯節。每個將領都把自己的部隊當成升官發財的資本,蔣介石也把軍隊視為維持其統治的主要工具。因此,要讓他們裁減軍隊,就如同拿刀子捅他們的心窩。不過,史迪威覺得,以美國的租借物資為交換條件,或許能迫使他們采納整編軍隊的計划。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蔣介石毫無反應和表示。

  6月15日,病中的史迪威第二次會見了蔣介石。這次,他從一件比較容易的事情談起,重新提出了在印度裝備和訓練中國軍隊的計划。當時蔣介石雖然已經同意讓杜聿明率第5軍軍部和新22師撤往印度,但仍准備讓他們在利多稍作休整,便經酉藏撤回云南。史迪威根据兩個月前即已呈交蔣介石的“在印度組織訓練中國軍隊計划書”,建議把已經和即將到達印度的中國部隊留在該地,并利用美軍飛机向中國空運物資的回程,繼續向印度運送部隊,以便在那里組建2個軍6個師共10万部隊,就近取得美式裝備。蔣介石對把中國軍隊置于他的控制地區以外甚不放心,但是在印度堆積的數万吨美國租借物資,确實有著极大的誘惑力,他不得不同意了史迪威的這一建議。同時,他又十分急迫地催促史迪威,加快向中國空運物資的速度。

  史迪威對蔣介石的態度感到厭煩,他絲毫也不重視中國軍隊的整編問題,卻不顧“駝峰空運”的實際困難,只把眼睛盯著美國的物資援助。“他們還是老一套的心理,似乎有了飛机、坦克、大炮就能贏得戰爭的胜利。”史迪威有些激動地對蔣介石說:“中國軍隊的軟弱固然有缺少武器裝備方面的原因,但主要的原因并不在此。要贏得戰爭的胜利,唯一的出路就是要徹底地重新整頓陸軍部隊。”

  在所有場合從不离蔣介石左右的宋美齡,看出了史迪威的不滿。她走過去,坐到史迪威身邊,似乎很真誠地說:“你的計划是很好的,但是很多中國軍隊還存有地方派系色彩,平時裁軍尚且會釀成風潮,在目前戰爭條件下,采取這种斷然措施,大元帥不能不考慮政治上的某些影響。”史迪威回答說:“這些問題,以我在華多年的觀察,當然心里有數。但是,現在有美國站在大元帥一邊,支持他,我們不應因為一些小小的顧慮,而輕易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机。”蔣介石和宋美齡窘迫地笑一笑,表示出無可奈何的神情。

  盡管史迪威對可能遇到的阻力早有預料,但蔣介石頑固拒絕的態度仍使他大為失望。不對龐大臃腫的中國部隊進行整編,他的全部對日作戰計划都將無從下手。他深深地感到:“中國政府掌握在一個無知、專橫、頑固的人手中,他用恩威并施的手段維持其統治基礎。這個政府与某些家族和財團緊緊地連在一起,一旦脫离這种聯系,它就會在頃刻之間土崩瓦解。面對危急的情況,它除了硬撐下去之外,拿不出其他辦法來。”

  在以后的几天里,史迪威的身体逐漸好轉,但心情卻愈加困惑和苦悶。他不由得想到:“我下一步該怎么辦?是袖手旁觀,還是辭職而去?”

  蔣介石對史迪威深感惱火。這個深諳中國內情又鋒芒畢露的美國佬,實在讓他難以招架。當初提請美國人出任中國戰區參謀年時,他就叮囑正在華盛頓的外交部長宋子文,此人“不必熟悉東方舊情”。他擔心,一個洞察中國內幕的外國人,很可能會對他的統治方式提出某些异議。果然不出所料,史迪威關于整編軍隊的建議如同一支鋒利的投槍,直指他的痛處。這一建議固然万難接受,但如果堅辭拒絕,又唯恐影響美國的對華援助,他确實感到十分棘手。這時,他想到了另一位美國在華軍官和他的空中作戰計划。

  這個人就是美國志愿航空隊指揮官克萊爾·陳納德。陳納德曾在美國空軍中積累了近20年的飛行經驗,駕駛技術十分精湛。以他為核心組成的一個“三劍客”特技飛行隊,曾贏得了“空中飛人”的美譽。當時美國空軍中流行的觀點是“轟炸机制胜論”,而他卻狂熱地迷戀于戰斗机的空中搏斗。1934年,他曾寫了一本小冊子,題為《驅逐机在防御中的運用》,突出強調戰斗机在空戰中的決定作用。為了宣傳他的戰術思想,身為空軍上尉的陳納德,上下活動,甚至公開抨擊一些更重視轟炸机的高級軍官。但是,這不僅未能說服人們接受他的觀點,相反,卻使空軍的高層領導對他狂妄的表現欲和不守本分的權勢欲深感厭煩。

  1936年,46歲的陳納德抱著怀才不遇的遺憾,以臨時少校軍銜從美國空軍提前退休。第二年,他應中國航空委員會的高薪聘請,來華擔任該委員會的顧問。曾任蔣介石政治顧問的澳大利亞人端納送給他一句忠告:“在中國,只有委員長夫婦說了算,其他人都是听命于他們的。只要抓住委員長和夫人,你就可以做你愿意做的任何事情。”陳納德牢牢記住了這句忠告,他積极地向蔣介石和宋美齡獻計獻策,并博得了他們的賞識。尤其是擔任中國航空委員會秘書長的宋美齡,對他更是格外青睞。中國“第一夫人”的嬌美容貌、綽約風姿和高雅气質,也使极富浪漫色彩的陳納德為之傾倒。他把宋美齡的第一次召見稱作“終生難忘的會面”,并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在我的心目中,她將永遠是一位公主。”

  1940年11月,陳納德奉蔣介石之命,帶著一份購買500架飛机的訂單和招聘美國退役飛行員來華參戰的計划返回華盛頓。不久,美國決定向中國提供租借物資,并從原定提供給英國的作戰飛机中撥出100架給中國。陳納德根据中國提出的條件,以每月750美元的高薪和每擊落一架日机獎勵500美元的优厚待遇招聘了一批飛行員和地勤人員。1941年8月,美國志愿航空隊在緬甸境內成立,同年12月開始參加對日空戰,并很快就取得了輝煌戰績,這給陳納德贏得了很高的聲譽。

  中國戰區成立之后,志愿航空隊納入美國陸軍航空部隊建制,編為第10航空隊第23戰斗机大隊,陳納德也在蔣介石和宋美齡的積极爭取下,被美軍授予准將軍銜。從4年前郁郁不得志的臨時少校,到今天肩上那一顆閃亮的銀星,他深深体驗到了追隨委員長夫婦給他帶來的巨大利益。

  這時,他又躊躇滿志地向蔣介石提出了一項宏偉的空中作戰計划。他認為,如果美國能提供500架作戰飛机和100架運輸机,并授予他對中國戰區的空軍指揮全權,他就能在半年到一年的時間里,打敗日本空軍,贏得戰爭的胜利。他根本不考慮什么實際的可能性,而只想以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大膽方案引起委員長和美國方面對他的重視。

  陳納德的計划确實對蔣介石產生了极大的吸引力,這好像是給他指出了一條既不用實行任何改革,也不用消耗多少實力,輕而易舉就可以取得戰爭胜利的捷徑。于是,蔣介石暗自在心里打好了一個如意算盤,他准備以誘使美國提供一支強有力的空軍力量為條件,与史迪威達成某种妥協。

  6月24日,蔣介石再次約見史迪威。盡管一開始的談話仍然有些不愉快,但气氛很快就發生了變化。蔣介石表示,可以接受在印度裝備和訓練中國軍隊的計划,甚至還答應再向印度空運5万中國部隊。關于這支部隊的指揮權問題,他接受了史迪威提出的撤換杜聿明的要求,同意由史迪威擔任駐印部隊的總指揮并負責訓練工作,另由羅卓英主管行政和軍紀。同時,他提出了由美國提供500架作戰飛机和保證每月空運5000吨物資的要求,并對史迪威叮囑說:“關于飛机數目和空運吨位的事情,實在是維持中國戰場現狀的基本條件,希望參謀長給予特別的注意。”

  史迪威并非不重視對華援助問題,他曾經一再打電報、寫信向史汀生和馬歇爾提出援華的具体項目和數量,以至馬歇爾都感到有些不耐煩。有一次,他甚至來電批評史迪威過于急躁。宋子文也曾打電報給他,勸他不要火急火燎地催促美國陸軍部,因為美國對華運輸實在是大艱難了。租借物資從美國東海岸裝船后,首先要穿過大西洋和印度洋,經過近2万公里的海運,然后從卡拉奇上岸,經過2500公里的鐵路,運抵加爾各答;再經過孟加拉至阿薩姆的窄軌鐵路,運到空運司令部的各机場,最后才能飛越“駝峰航線”到達昆明。尤其是最后一段的“駝峰空運”,更是十分危險。在1942年至1945年的3年間,空運司令部共損失468架運輸机,平均每個月摔下來13架。犧牲和失蹤的美國飛行員与机務人員共達1579人。因此,如果不改善運輸條件,蔣介石提出的援助數額是很難實現的。

  盡管如此,蔣介石就中國駐印部隊作出的有限許諾仍然激起了史迪威的一點希望。有了第一步,他就可以促使蔣介石走出第二步、第三步,或許能夠逐漸達到整編所有中國軍隊的目的。但是,一個突如其來的事件,使剛剛出現好轉的形勢驟然惡化,并由此導致了史迪威与蔣介石之間的一場嚴重沖突。

  事件緣起于中東戰局的突然危机。6月21日,隆美爾率領的德意聯軍攻占利比亞東部的托布魯克,英國守軍3万余人繳槍投降,埃及和整個中東面臨著落入德意之手的巨大危險。為了挽救中東的危局,美軍參謀部于6月25日命令駐印度的第10航空隊,將該部的重型轟炸机和空運司令部的運輸机全部調往埃及,空襲德軍的后方運輸線。同時還命令把一批正在運往中國途中的A-29型轟炸机,留在蘇丹的喀土穆,以支援英軍作戰。

  美軍參謀部在通知史迪威的同時,已直接把命令發給了第10航空隊。盡管史迪威對此十分惱火,但也無力改變這一決定。他完全可以想象到,蔣介石得知這消息會作出什么樣的反應。他在日記中發出了歎息:“現在我能對大元帥說什么呢?我們所有的諾言都沒有兌現,卻還要喋喋不休地對他說:堅持干吧,老兄。”

  第二天上午,史迪威急忙赶到蔣介石處,把上述情況告訴了他。蔣介石聞听此事,立即大發雷霆。他怒气沖沖地對史迪威說:“既然羅斯福總統把第10航空隊交給中國戰區使用,就該歸我指揮。為什么如此重大的調動,竟然不經我同意?”史迪威解釋說:“抽調中國戰區的力量,我也极不贊成。但是,中東局勢确實十分危險,這不僅關系到同盟國的戰略全局,而且也關系到中美之間的海空航線。”蔣介石打斷了他的話,說道:“埃及的局勢嚴重,難道中國的局勢就不嚴重嗎?浙贛地區的形勢也十分危險,為什么中國戰場就不受重視?”

  蔣介石的抱怨是直接對著美國的。4且18日,美國海軍航空兵的16架B-25型轟炸机,從太平洋上的“大黃蜂號”航空母艦起飛,轟炸了日本的東京、大版、橫濱、名古屋等城市。隨后,飛机降落在浙江衢州一帶的中國机場。日軍為防止美國飛机再次空襲日本本土,遂于5月中旬調集8個師團約14万人,發動了浙贛戰役。至6月下旬,日軍先后攻占金華、衡州、上饒、鷹潭等浙贛線要地,摧毀了衢州、玉山、麗水等地的空軍机場,給中國軍隊造成重大損失。美國轟炸東京的行動,事先以保密為由并未征得蔣介石同意,事后對中國遭受的報复性進攻,也沒采取積极的救援措施,現在又要剜中國戰區的肉,去補中東戰場英國的瘡,蔣介石自然感到憤憤不平。

  他把心中的不滿,全都發泄到了史迪威的頭上,疾言厲色地說:“羅斯福總統答應的援華物資數量,現在執行的還不到1/10。我絕不怀疑總統的誠意,但事實如此,是不是你工作不力的緣故?你作為我的參謀長,美國援華物資能否如期保量運來,應該是你的責任。”

  蔣介石的無端指責,徹底打消了史迪威原來抱有的一點同情。在他看來,美國縱使有一万個錯,也輪不到蔣介石來指手划腳;他本人既是中國戰區的參謀長,同時又是美國的駐華代表,他絕不能容忍蔣介石的這种蠻橫態度。“我狠狠地反駁了他們。”史迪威嚴肅地指出了他就援華物資向美國提出的要求,盟國軍火分配部确定的物資分配計划和月前運輸上的困難。

  “我不要听。”蔣介石又一次打斷了史迪威的話。他听慣了阿諛奉迎和唯唯諾諾,對史迪威的反駁感到怒不可遏。“倘若英美認為中國戰場仍有保持的必要,就絕不該一再無視中國的利益。我要你馬上派人回去報告,我想知道英美是否還把中國戰區當作同盟國一個戰區,否則我自有辦法。”說完,竟站起身來拂袖而去。宋美齡在后面,像鸚鵡學舌似的又重复一遍,“請記住,委員長要同盟國就中國戰區有無存在和支持的必要,作出‘是’或”‘不是”的明确回答。”

  過了兩天,蔣介石夫婦又一次約見史迪威。正式要他向美國政府轉交帶有時間期限的三項“最低要求”。第一,美國必須在8月至9月之間向印度派出3個步兵師,以重新打通中國至緬甸的交通線;弟二,8月底以前,中國必須得到500架作戰飛机,并保待這個水平;第三,從8月開始,空運司令部必須保證每月向中國運送5000吨物資。宋美齡還特別聲明,這些條件是維持中國戰區的“最低要求”,如果同盟國不能滿足這些要求,他們就取消“中國戰區”,作出“其他安排”。

  史迪威對這种卑劣而愚蠢的要挾手段十分反感,但是他仍然如實地向羅斯福總統和美國政府報告了蔣介石夫婦對第10航空隊調動問題作出的反應,以及他們提出的所謂“最低要求”,并准備派他的高級助手格魯伯准將回國,直接向華盛頓匯報中國戰區的目前狀況。不過,當宋美齡要他在報告上附署個人的贊同意見時,他斷然拒絕了。作為一名美國軍官,他不能去支持一份對本國政府帶有最后通牒性質的文件。宋美齡又轉而對他施展起中國“第一夫人”的魅力,她私下里對史迪威說:“我們會幫助你成為一名四星上將。”這套許諾和收買的伎倆對陳納德或許有用,但史迪威卻根本不屑一顧。他在日記中寫道:“見他們的鬼去吧!”

  面對蔣介石夫婦的种种壓力和誘惑,史迪威絲毫也不為之所動。他認為,要讓美國在8月底以前滿足蔣介石提出的三項要求,“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但他們卻如此愚蠢地以為我們會答應。……他們正在犯一個嚴重的錯誤”。同時,蔣介石根本沒把他看作美國總統的代表,而把他當成一個必須對他們“唯命是從的傀儡”和可以隨意擺弄的“小丑”,似乎他的任務就是為他們的每一個要求去向美國政府游說。因此,他必須嚴肅地向他們重申美國政府賦予他的來華使命。

  7月2日,史迪威向蔣介石遞交了一份措辭強硬的備忘錄,明确指出:“第一,本人作為美國代表出席在中國舉行的所有軍事會議。在這种場合之內,我必須代表和維護美國的政策,本人的其他地位一概無效。第二,本人負責指揮中國、緬甸和印度的美國軍隊,因此其職權超出了中國戰區之外。第三,本人代表美國總統負責監督和管理租借物資,并決定移交這些物資的時間和地點。此項物資移交之前,美國總統隨時可以根据法律予以收回,移交之后,由大元帥負責支配,本人有權确保這些物資只能用于有效的對日作戰。第四,本人是大元帥之聯合參謀部的參謀長,負責有關計划、組織、訓練和作戰方面的事宜,沒有采購物資的任務。第五,本人是一名宣誓要維護美國利益的美國軍官,這是我的基本立場。第六,在上述職責范圍內,我的唯一目標就是為了我們共同的事業,有效地進行對日作戰。

  史迪威的這份備忘錄,大大触怒了蔣介石。他馬上致電宋子文,要他轉告美國政府,由于史迪威既在中國戰區任職又代表美國利益的雙重身分,使他無法下達命令,亦無法協調關系,因此,宋子文向美方交涉,將史迪威“自動召回”。同時,他拒絕再見史迪威,對史迪威遞交的任何文件,提出的任何問題都置之不理,把他冷冷地晾在了一邊。

  蔣介石的無賴手段和故意冷落,使史迪威的心情十分沉重。他在寫給夫人的一封信中談到:“這是我一生中所從事的最枯燥無味的工作。我試圖勸導和說服的人,是一個頑固、無知、滿腦子偏見和自負的專制暴君。他只能從我這里得到真實情況,但又認為這些都難以置信。”疾病又一次向他襲來,腹部壓痛,連續的嘔吐。經過化驗,發現体內有寄生虫。他在36小時之內,接連服用了8种藥物,終于好起來了。這時家里又傳來不幸的消息,年近80歲的老母因病去世。史迪威作為長子,既沒能見上母親最后一面,也未能參加老人的葬禮。

  但是,這一切都不能動搖史迪威的工作熱情,父親從小向他灌輸的道德觀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里:“不工作就是罪過。”他繼續向蔣介石呈交各种備忘錄、形勢分析、整編方案、訓練計划,用一份又一份文件來“轟炸蔣介石”。

  7月7日,為紀念中國抗戰5周年,史迪威應邀發表了1分鐘的廣播講話,他滿腔熱情地稱贊了中國人民和中國士兵的戰斗精神。他說:“在中國人民堅持了5年抗戰后的今天,我非常榮幸地在這里向那些肩負著重任,經受了戰火考驗的中國士兵表達我的敬意。我認為,中國士兵最充分地体現了中國人民不屈不撓,吃苦耐勞、誠實正直、堅忍不拔的偉大品格。他們備受艱辛,而從無怨言;他們听從調遣,而毫不猶豫。在他們質朴而坦誠的頭腦里,從未想到過自己正在創造著一項英雄偉業。中國士兵所求甚微,卻隨時准備奉獻自己的一切。”史迪威的這些贊美之詞并不是言不由衷的客套,他始終對中國人民和中國士兵抱有美好的感情。正是出于這一點,他才更加痛恨中國統治者和軍隊高級指揮官的自私、專橫、貪婪和昏庸。

  7月19日,史迪威通過軍委辦公廳主任商震,向蔣介石轉交了他精心擬定的關于奪回緬甸的作戰計划。其主要設想是;以英軍3個師、華軍2個師、美軍1個師為第1路,從印度阿薩姆邦向曼德勒出擊;以華軍20個師為第2路,從中國云南進攻腊戍;兩路會合之后,揮師南下,攻取仰光;以英國海空軍為第3路,進攻孟加拉灣的安達曼群島,并在仰光登陸。為實現這一計划,他還要求蔣介石立即向云南集中30個師的中國部隊,以便進行整編、更換裝備和組織訓練。

  美國政府得知史迪威与蔣介石發生沖突的情況之后,采取了支持史迪威的立場。羅斯福總統授權馬歇爾起草了給蔣介石的回電,電報由當時在美的宋子文負責轉交。回電明确表示,美國不會召回史迪威,即使換人,任何繼任者都將具有和史迪威相同的權力。根据美中雙方換文達成的協議,史迪威既是中國戰區參謀長,又是美國總統的代表,因此,“要史迪威將軍全部按照你的命令來行使職權是不切實際的”。

  宋子文被羅斯福回電中的強硬態度惊呆了,他不敢把這封電報如實地轉交蔣介石,竟擅自對電文的內容、措辭和語言作了修改,而馬歇爾卻把原件的副本直接發給了史迪威。這樣,史迪威從總統回電的原件中,看到的是美國政府對自己的支持;而蔣介石卻從宋子文刪改的回電里,誤以為羅斯福對他作出了讓步,兩個人的對立情緒越來越嚴重了。

  在華盛頓的總統辦公室里,羅斯福面對著史迪威和蔣介石分別發來的充滿火藥味的電報,心里感到憂慮和不安。史迪威作為美國代表的地位和職權必須堅持,因為這關系到美國的根本利益。他從許多不同的渠道得到報告,指責蔣介石把大量的租借物資中飽私囊或囤積起來,用以對付共產党人和國內的其他政治對手。只有嚴密地監督美國租借物資的分配和使用,才能保證這些對華援助全部用于對日作戰。但是,他也不同意史迪威提出的以租借物資為手段,向蔣介石施加壓力的辦法,擔心這會徹底地激怒蔣介石,使他真的脫离同盟國陣營,与日本單獨媾和,這當然也會嚴重損害美國的利益。為了協調史迪威和蔣介石的關系,羅斯福決定派他的經濟顧問勞克林·柯里博士到中國去。

  7月20日晚,柯里作為羅斯福總統的私人代表到達重慶。他分別向史迪威和蔣介石了解了情況,并同雙方進行了多次談話。

  問題的症結十分明顯,造成雙方沖突的主要原因在于蔣介石,他拒絕承認史迪威作為美國代表的地位和職權。蔣介石聲稱,他根本不知道宋子文和史汀生就史迪威赴華使命達成的換文;柯里還發現了宋子文在羅斯福回電上做的手腳。他就此向蔣介石作了詳細的說明,指出:“史迪威來華的雙重身份和任務,以及管理美國租借物資的權力,是由史汀生和宋子文共同商定的,并且有正式換文可据。宋子文不將換文的內容向委員長報明,又不將羅斯福總統支持史迪威立場的電函如實轉交,使得委員長不了解美方對史迪威職權的基本態度,這些并不是史迪威的責任。”蔣介石听后,不得不表示他“不反對”史迪威的雙重地位和任務。

  關于撤換史迪威的問題,柯里對蔣介石說:“史迪威將軍在美軍中享有很高的聲望,是馬歇爾參謀長最信任的將領之一。如果委員長認為史迪威沒有在華的必要,馬歇爾可以把他調往別處,擔任其他的指揮任務。不過,這必然會影響中美兩國的友好關系和美國的對華援助。同時,任何繼任者都將享有和史迪威相同的職權。”蔣介石表示,是否調回史迪威,全由羅斯福總統定奪,他本人沒有任何意見。

  接著,柯里要求蔣介石對史迪威奪回緬甸的作戰計划表明態度。他認為,只有收复緬甸,重新打開滇緬路,美國的租借物資才能大量地運往中國;同時,只有中國采取積极的作戰行動,才能提高自己的國際地位,并且有更充足的理由要求美國擴大對華援助。柯里保證,如果中國能參加收复緬甸的作戰,他將說服羅斯福總統滿足關于提供500架飛机和每月空運5000吨物資的要求。8月1日,中國軍委會根据蔣介石的命令,正式通知史迪威,“中國政府完全同意收复緬甸的計划”,并答應在滇西和滇南部署20個師的中國軍隊。

  最后,柯里建議蔣介石重新召見史迪威,言歸于好,并同意讓史迪威和他一道去印度,以便安排中國駐印度部隊的訓練事宜,同時,与英軍商討收复緬甸的作戰計划。蔣介石欣然表示同意。8月3日,史迪威和蔣介石在僵持了整整一個月之后,終于又坐到了一起。

  柯里調解的成功,暫時緩和了史迪威和蔣介石的矛盾,但卻也使這位美國總統的私人代表產生了一种錯覺。在他看來,蔣介石并不是那么頑固和不可理喻,只要耐心地說服和勸導,他還是可以做出妥協的。這种錯覺使他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對史、蔣沖突的看法。他更多地把這場沖突的責任歸咎于史迪威剛烈的性格、暴躁的脾气、孤傲的態度和尖刻的語言。柯里是常在羅斯福左右,并且深得信任的人物,他的這种看法不能不對美國總統產生重要影響,這無疑給史迪威埋下了一個潛在的危險。

  8月4日,蔣介石夫婦在黃山別墅舉行宴會,為柯里和史迪威离華赴印餞行。孔祥熙、宋藹齡夫婦和宋慶齡出席作陪。

  宋氏三姐妹非常難得地聚在一起,史迪威在日記里生動地記下了他對這三位著名女性的印象。“孫夫人是三姐妹中最令人愉快的,可能也是最深沉的。她非常敏銳,親切和藹,文雅嫡靜,沉著自信,細心周到,穿著十分得体。”“蔣夫人聰明伶俐,行動果敢,總想把事情赶快做完,希望自己是個男人。思想不深刻,但理解問題很快。非常直率、開放,但是……易于沖動,急躁魯莽。”“孔夫人靈活圓滑,但缺乏個性。對目前發生的情況不置可否,這正是最糟糕的地方。只想讓別人為所有的事情操心。”

  史迪威并不是一個粗心的武夫,他對交往對象的觀察十分細致而深刻,并且總能比較准确地作出自己的評价和判斷。他對宋氏三姐妹的描述是很貼切的。同樣,蔣介石暫時作出的緩和姿態,也無法改變他在史迪威心目中的形象:“他可以超越邏輯和理性,憑著自己的‘直覺’隨心所欲;他無視通常的規則和程序,卻大談什么中國人的心理特點;他被表面現象和過時的經驗所迷惑,突然地變來變去;他頑固至极,拒絕和別人討論問題。……他不肯前進一步,也不采取任何實際行動以提高中國的地位,這樣,他自己的地位也無法得到加強。”

  兩天之后,史迪威和柯里一同离開重慶飛往印度。柯里為他“成功”的調解洋洋得意,而史迪威卻無法相信蔣介石的那些口頭允諾。他擔心說不定哪一天蔣介石又會突然變卦,但他完全沒有料到,接踵而來的危險并不是來自蔣介石,而是來自他的本國同胞。這正是:按約履權釀糾葛,柯里巧言暫彌合;此去印度練精兵,豈料后院又起火。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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