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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印度練兵


       蘭姆加爾舊軍營,革故鼎新練精兵;
       志在反攻驅暴日,豈料多難波譎生。

  話說史迪威离開重慶來到印度,送走勞克林·柯里,便開始了自己的工作。新德里有他的另一個司令部,由賽伯特准將負責這里的日常事務。在中緬印戰區任職期間,史迪威經常來往于新德里至重慶之間,有時還要視察卡拉奇的后勤港口、阿薩姆邦的第10航空隊和陳納德在昆明的空軍司令部。這個戰區雖然沒有多少美軍部隊,但從東到西竟分布在長達4500多公里的戰線上。

  8月15日,史迪威處理完新德里司令部積壓的各种文件之后,立即赶往為中國軍隊建立的蘭姆加爾訓練中心。

  蘭姆加爾位于加爾各答以西約300多公里處,是印度比哈爾邦蘭契市郊的一個小鎮。那里有一座舊兵營,原來曾用于關押從非洲戰場捕獲的意大利戰俘。整個營地面積有20多平方公里,營房可供大約2万人居住,還建有各种訓練場、兩個輕武器射擊場和1個炮兵射擊場。

  經過同英方的反复交涉,韋威爾終于答應把這里用作裝備和訓練中國軍隊的基地。雙方還達成協議,由英國人負責這個營地的食品供應,并提供印度盧比作為受訓官兵的軍餉;美國人負責提供武器裝備和組織訓練。

  當時,從緬甸撤退的中國遠征軍新38師和新22師,已經先后集中入營,番號也改成了“中國駐印軍”。經蔣介石同意,史迪威擔任這支部隊的總指揮,羅卓英為副總指揮。赴印之前,史迪威听說這支部隊共有1.2万人,但實地點驗卻只有9000多人。孫立人的新38師有7000人,廖耀湘的新22師只有2000多人。這9000多中國官兵成為蘭姆加爾訓練中心的第一批受訓部隊。

  到達蘭姆加爾之后,史迪威視察了營區部隊和訓練場地,第二天便召集美軍負責各門課程的主任教官召開會議,健全了訓練机构,制定了訓練計划。這些對具有丰富的軍事教育經驗、被稱作“訓練天才”的史迪威來說,完全是輕車熟路。他任命博特納上校擔任駐印軍參謀長,麥凱布上校擔任訓練中心主任,并抽調一批优秀軍官擔任步兵、炮兵、裝甲兵、戰術、后勤等課程的教官,其他美軍人員派到駐印軍營以上單位擔任聯絡工作,中國軍官負責部隊的行政管理。

  8月23日,訓練中心舉行了隆重的開訓典禮。會場上懸挂著中美兩國國旗,史迪威用漢語向中國官兵發表了一篇經過精心准備的講話。他講到了中國春秋時期越王勾踐兵敗吳國之后,“臥薪嘗膽”,發憤圖強,最終報仇雪恨的典故;還講到了宋朝大將岳飛“精忠報國”,奮勇抗擊金兵入侵的故事。他號召中國官兵學習歷史上的這些英雄,效忠自己的國家,為取得戰爭的胜利建功立業。他向中國部隊保證,一定要為他們提供与日軍同樣精良的武器和裝備。史迪威的講話通俗、生動,給駐印軍官兵留下了极為深刻的印象。

  蘭姆加爾的訓練課程,主要針對三方面人進行。第一類是士兵,主要進行武器操作技術訓練,要學會使用步槍、机槍、迫擊炮、火箭筒、反坦克炮和用于特种作戰的其他裝備。此外還要進行叢林作戰訓練,如爬山、爬杆、武裝泅渡、野外生存等等。第二類是普通軍官。除進行技術訓練外,還要學習戰術課程,掌握野戰戰術和協同戰術。第三類是上校以上的指揮官和高級參謀人員。他們要仿照美國利文沃思指揮和參謀學院的戰時訓練方式,學習戰略、戰役、指揮、后勤和參謀作業等課程。這一部分人,主要是為將來在云南再訓練和裝備30個中國步兵師培養骨干。

  訓練方法是按照講解、示范、實習、考核四個步驟進行的。由于缺少翻譯人員,示范和實習實際成了主要的訓練方式。中國士兵雖然文化不高,但非常善于模仿,許多复雜的武器、裝備操作技術,他們很快就掌握了。過去,中國軍隊彈藥奇缺,很少有實彈訓練的机會。蘭姆加爾訓練中心提供了足夠的彈藥,中國士兵不僅能進行輕武器實彈射擊,甚至迫擊炮、反坦克炮、榴彈炮也能進行充分的實彈訓練,這使他們的射擊技術有了很大提高。

  中國官兵們還惊奇地發現,史迪威作為一名年近60歲的中將軍官,也經常出現在訓練場上。他身材瘦削,精神矍鑠,常穿開領短上衣和短褲,頭戴一頂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的寬檐戰斗帽,在操練的士兵中間走來走去。時而,他還伏在臥倒的中國士兵身邊,幫他們校正瞄准點,或給他們做示范。他對中國官兵取得的訓練成績感到非常高興。在給夫人的一封信中他寫道:“中國軍隊學習的很快,我想這將證實我的觀點;只要得到适當的訓練,他們就能像其他的部隊一樣棒。英國佬正抱著极大的興趣注視著我們。”

  過了不久,蘭姆加爾的中國部隊從軍裝、皮靴、鋼盔、背囊,到步槍、沖鋒槍、机槍、火炮和車輛,全都換上了美式裝備。訓練中心的醫院,為受訓官兵提供了較好的醫療服務,接种了預防霍亂、傷寒、天花等傳染病的疫苗,傷病情況明顯減少。英國人提供的伙食雖算不上太好,但米飯、面包和牛肉罐頭卻能保證每天飽食三餐。一段時間下來,長期營養不良的中國士兵平均体重增加了近20斤。整個部隊士气高昂,戰斗力明顯提高,面貌煥然一新。

  但是,史迪威的目標,是要在1943年1月發起反攻緬甸戰役之前,在印度建立起兩個齊裝滿員的陸軍師和其他特种保障部隊,目前的9000人是無法達到這一要求的。蔣介石雖然已經答應向印度空運5万部隊,但卻并未付諸行動。史迪威把中國駐印軍訓練、裝備、演習情況的大量照片和一段紀錄片送給蔣介石,果然使他十分滿意,他立即批准了向印度空運補充兵員。到1942年底,中國駐印軍已達到了3·2万人。新38師和新22師,每師1.25万人,各轄有3個步兵團,3個炮兵營,1個工兵營,l個輜重營,1個通訊營及其他配屬分隊。此外,還組建了3個炮兵團,每團36門105毫米榴彈炮;2個迫擊炮團,每團48門150毫米重迫擊炮;1個汽車團,有400輛載重汽車。中國駐印軍已成為一支火力凶猛,机動性較強的戰役突擊部隊。

  當然,在中國駐印軍的訓練和整編過程中,也并不是一帆風順的。史迪威非常了解國民党軍隊中虛報冒領、克扣軍餉“吃空額”等腐敗現象。為杜絕這些情況發生,他建立了“補給到連,供應到人”的后勤保障体制,特別是堅持以集体點名的方式,直接把津貼費發放到士兵手中。這一做法,受到廣大基層官兵的擁護和歡迎,而一些高級軍官卻對此耿耿于怀。羅卓英到印度就任副總指揮之后,要求由他來“總領”駐印軍官兵45万盧比的軍餉,遭到史迪威的嚴詞拒絕。這成為史迪威和羅卓英之間爆發一系列沖突的重要原因。不久,在史迪威的堅決要求下,蔣介石不得不調走了羅卓英。

  史迪威為中國駐印軍的訓練和裝備傾注了巨大的心血,他躊躇滿志地准備在翌年初便發起奪回緬甸的反攻戰役,以重新打通滇緬路,擴大對華援助,增強中國戰場的對日作戰力量。但是,他完全沒有料到,就在他苦心說服蔣介石接受他的建議的時候,羅斯福的經濟顧問勞克林·柯里卻在華盛頓從背后捅了他一刀。

  柯里在訪華期間雖然支持了史迪威的基本立場,但兩個人對中國政府和中美關系的看法卻存在著明顯分歧。

  史迪威在寫給美國政府的報告中認為:“蔣介石政權可能把美國當成傻瓜來捉弄;這個政權敷衍塞責,言而無信;它雖然期望同盟國胜利,但卻不盡自己的本分去努力爭取胜利,而企圖到戰爭結束時囤積一大批軍火,以維持他們的統治。”因此,他主張以美國的租借物資為交換條件,迫使國民党政府進行軍事改革和積极對日作戰,“否則蔣介石就會把大量的美國援助囤積起來,最終用來對付共產党和國內的其他敵手。”他提出,美國政府必須了解中國的政治現實,以免上當。

  柯里卻抱有不同的看法。他在回國后于8月24日寫給羅斯福的報告中認為:“我們有著難得的机會對中國乃至亞洲的發展施加影響。据我看來,在軍事上和外交上充分支持委員長,完全符合我們國家的利益。我認為,我們不需要對這种支持附加任何條件或規定任何限制。……在他的權力范圍之內,我們完全能夠信賴他按照我們的愿望推行一項有力的戰爭政策,并創建一個現代化的和民主的強大國家。”他認為中美之間的摩擦,主要是由于史迪威和蔣介石的個人紛爭,這個問題可以通過改變美國人在中國的活動方式和個人表現得到解決。因此,他竭力要求羅斯福撤回史迪威,代之以一位懂得“外交”、能夠安撫蔣介石的人,同時,他還要求召回和史迪威抱有同樣看法的美國駐華大使高斯。過了不久,柯里就暴露出了他的真實目的。他向羅斯福吹噓,只有他本人才是美國駐華大使的最合适人選。

  美國陸軍部支持史迪威的觀點。史汀生交給羅斯福一份書面建議,要求在向中國提供租借物資時附加交換條件,以促使中國整編軍隊和參加反攻緬甸的戰役。但是,羅斯福卻明顯地接受了柯里的觀點,他否定了陸軍部的建議,并在給柯里的复信中說:“我不免感到,整個形勢的好坏主要取決于個人的性格,而不是什么戰略計划。”他同意“在找到合适的人選之后”,考慮撤換史迪威。根据羅斯福的授意,柯里去試探了馬歇爾和史汀生對撤換史迪威的態度,結果是碰了一鼻子灰。

  那天,柯里敲開了馬歇爾辦公室的門,神气十足地說:“總統請你考慮撤換史迪威。”馬歇爾膘了柯里一眼問道:“是總統讓你來告訴我的嗎?總統确實想撤換史迪威嗎?”“是的。”柯里點點頭。馬歇爾又冷不丁地問了一句:“你在中國呆了多久?”柯里一臉尷尬,他知道,馬歇爾并不是想問他在中國逗留了多長時間,實際是在說:“你能比史迪威更了解中國嗎?”他硬著頭皮答道:“三個星期,先生。”馬歇爾陰沉著臉,不再說一句話。柯里悻悻然,只好起身离去。

  10月初,羅斯福又一次提起這件事,他親自寫信給馬歇爾說:“史迪威在中國的情況究竟怎樣?很顯然,他和委員長的關系非常緊張,引起了很大麻煩。因此,我認為史迪威到其他戰區去或許更能發揮他的作用。”馬歇爾和史汀生一同复函羅斯福,他們認為,史迪威与中國打交道已經近20年,對中國的情況非常熟悉,找不到比史迪威更合适的人選了。而且目前正在准備反攻緬甸,美國的駐華代表必須是一個能夠指揮部隊作戰的統帥,“而不是一個只會与重慶發展和諧關系的談判者,或是一個物資供應者。”由于馬歇爾和史汀生的堅決反對,羅斯福總統只好暫時打消了撤換史迪威的念頭。

  一場風波過去了,但問題并沒有根本解決。馬歇爾和史汀生只是指出了保留史迪威的現實軍事需要,而沒有触及美國人對中國政治的兩种截然不同的看法。這种看法上的分歧,必然會導致兩种不同的對華政策。于是,緊接著又發生了一起對史迪威十分不利的事情。

  10月2日,美國共和党領袖溫德爾·威爾基作為羅斯福總統的特使來華訪問。雖然他与羅斯福總統在國內政策上互相攻汗,但對外交政策的看法卻十分接近。這次,為了顯示美國在政治上的團結一致,他受競選對手羅斯福之托,進行了49天的環球訪問。在中國的6天逗留是他此行的重要一站。

  蔣介石夫婦對威爾基的訪華极為重視,他們認為,這是向美國施加影響以爭取更多美國援助的重要机會,特別是威爾基或許有可能成為下屆美國總統。為了使威爾基對中國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他們确實費盡了心机。重慶市的軍警拆除了破爛不堪的貧民窟,把成群的乞丐赶出城市,沿街的一些小雜貨店禁止開門營業,學生和儿童組織成歡迎隊伍,街道上佳滿了彩旗和標語。在威爾基的訪問日程里,安排了隆重的歡迎儀式和閱兵式,丰盛的宴會、酒會、午餐會,參觀經過精心布置的工厂、學校、軍事演習,蔣介石夫婦還多次与他進行了長時間的“促膝交談”。史迪威看透了蔣介石對威爾基玩弄的狡猾手段,他認為:“中國人的目的是要讓他酒足飯飽,筋疲力盡,使他的所有視听器官麻木遲鈍,以便趁机給他的頭腦里塞進各种正面的說教。”

  蔣介石的伎倆居然得逞了,“威爾基完全陷于阿諛奉承之中”。他返回美國之后,連續在報紙上發表了10篇訪華觀感,對蔣介石和國民党政府大加贊賞。他在一次演說中談到:“全中國舉國上下團結奮戰,領導他們的是一批訓練有素,驍勇善戰的將領,中國軍隊是一個由懂得為誰而戰和怎樣作戰的將士們組成的有力的戰斗集体。”不久,他又出版了一本名為《天下一家》的書,記述了他的環球旅行。其中關于中國部分進一步宣傳了上述觀點。這本書發行的頭4天,書商們就訂購了30万冊,不足兩個月,銷售量就達到了100万冊,成為空前的暢銷書。按照威爾基宣傳的觀點,史迪威關于推動中國政府實行軍事改革并積极對日作戰的建議簡直是毫無意義的。

  威爾基也像陳納德一樣,被宋美齡的花言巧語和動人魅力所征服。他熱情地邀請來美齡對美國進行一次友好訪問,并興致十足地對她說:“夫人若能訪美,對我的美國同胞認識和理解亞洲問題將會有极為重要的意義。以夫人的智慧、才華和魅力,循循善誘的天賦,高尚的品格,豁達的胸怀和同情心,雍容的儀態和火一般的堅定信念,一定會成為最理想的外交使節。我真誠地相信,人們將會以超乎尋常的注意力傾听您的聲音。”在重慶最后一次會見時,威爾基甚至一再要求宋美齡第二天就和他一起同机飛往美國。他對宋美齡保證,一定盡力說服羅斯福撥給中國所要求的全部飛机。

  同對蔣介石夫婦的熱情相比,威爾基對史迪威和高斯大使卻十分冷淡,他根本听不進史迪威和高斯對中國政府的批評。史迪威曾三次拜訪了威爾基,但是,“他一個問題也沒有問,完全被蔣介石夫婦欺騙了”。威爾基甚至竭力勸說史迪威,對委員長說几句恭維的好話。史迪威對此嗤之以鼻,他在日記中寫道:“讓他這套廢話見鬼去吧!”

  根据蔣介石夫婦的要求,威爾基在重慶期間兩次會見了陳納德。從來就喜歡越級對上層當權者施加影響的陳納德,緊緊地抓住這個机會,天花亂墜地吹噓一通他的空中作戰計划。威爾基對這位“空中英雄”的大膽設想表現了极大的興趣,他要陳納德把他的想法寫下來,他可以把這封信直接轉交羅斯福總統。陳納德激動得渾身熱血沸騰,他几乎用盡了所有夸張和狂妄的語言,寫下了一封可以稱得上是曠世奇文的信件。

  陳納德在信中聲稱,只要能給他105架新式戰斗机,30架中型轟炸机,在最后階段再給他12架重型轟炸机,并一直保持這個水平,他就能在“半年或者至多一年的時間內,有把握地摧毀日本空軍并打敗日本”。我們用不著過細地去追究這一計划的事實根据,只要看看戰爭的實際進程,就可以了解陳納德的极度荒唐。太平洋戰爭期間,美國在對日作戰方面僅空中力量就投入了9個陸軍航空隊和90艘航空母艦上的作戰飛机,共計14847架;戰爭持續了3年零8個月,而且最后還在日本投下了兩顆原子彈。而陳納德卻大言不慚地要用147架飛机在一年之內就打敗日本,牛皮實在吹得太大了。正如馬歇爾后來所說的那樣,陳納德的空戰計划“只不過是一派胡言;戰略倒不錯,就是毫無意義”。

  其實,陳納德的主要目標也并不在這個空戰計划上,他的真實企圖在于信中的几個附加條件。首先,他提出要賦予他指揮中國戰區美國空軍的全部權力;接著,他就向史迪威的地位提出挑戰,要求“擁有作為美國駐華軍事指揮官的全部權力”;同時,他還要求取得“直接与蔣委員長和中國軍隊打交道”的自由,并認為“我得到了蔣委員長和中國高層領導人的信任”,“蔣委員長也希望我這樣做”。他許諾,只要能取得這些權力,“我不僅能打垮日本,而且能使中國人成為美國持久的朋友。我深信,我能培植這种友誼,使中國世世代代成為美國巨大的,友好的貿易市場”。

  羅斯福對陳納德的來信很感興趣,信中的高度浪漫主義非常适合他的胃口。他從報紙上看到了不少關于“飛虎隊”輝煌戰績的報道,因此,很愿意采納陳納德要求并不太高的建議,或許這小小的代价真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況且他本來就已抱有撤換史迪威的念頭。羅斯福把陳納德的來信轉給了陸軍部。

  同時,陸軍部還收到了海軍部長諾克斯轉來的駐華海軍武官杰姆斯·麥克休的一份報告。麥克休是蔣介石和陳納德的密友,他在重慶期間,几乎每個星期都三四次出席蔣介石的家宴。他在報告中認為,史迪威堅持奪回緬甸,完全是在遭受恥辱性失敗之后個人复仇野心的表現。收复緬甸的計划,妨礙了陳納德的空軍力量充分發揮作用。他提出:“只要撤換史迪威和比斯爾(美國駐華空軍司令、第10航空隊司令),解散他們龐大的參謀机构,特別是把權力移交給陳納德,就能鼓舞蔣委員長,使這個戰區的局勢得到根本的改變。”

  史汀生和馬歇爾對陳納德、麥克休的來信火冒三丈,他們要求海軍部不准正在回國途中的麥克休再去中國任職,并由陸軍部寫報告給羅斯福,批駁了單一空中作戰的荒謬性,強調了奪回緬甸的重要意義,同時再次表示了對史迪威的堅決支持。盡管羅斯福對陳納德仍有所偏愛,但他不能不考慮兩位陸軍首腦一致的堅定態度。柯里又去見了馬歇爾,表示他要收回關于撤換史迪威的建議。

  經過一段波譎云詭的紛扰,史迪威的處境開始出現一些積极的變化。

  10月12日,羅斯福致電蔣介石,有保留地答复了他在6月29日提出的三項要求。羅斯福同意向中國戰區提供265架作戰飛机’,并答應派出100架運輸机,以保證從1943年1月起每月經駝峰航線向中國運送5000吨物資,但拒絕了為反攻緬甸派遣美國陸軍部隊。他告訴蔣介石,聯合參謀長委員會正在研究史迪威反攻緬甸的計划,由于駝峰空運十分有限,只有重新打通滇緬路才能擴大對華援助的數量。他沒有采納史迪威和陸軍部的建議,對這些援助提出附加條件,但也在電報中委婉地指出,如果蔣介石能夠在云南部署和整編軍隊,“這對實現我們共同的目標是极為重要的。”

  同時,馬歇爾和史汀生分別會見了正准備回國述職的中國外長宋子文,指出目前的關鍵問題是要打通向中國提供物資援助的地面交通線,這就要求中美英三國采取一致的軍事行動。因此,“美國駐華代表必須是一位驍勇善戰的軍事將領,而不應當是一個油嘴滑舌的外交官”。他要宋子文轉告一句美國的俗語:“現在需要的是胡椒,而不是蜜糖。”宋子文保證,他將把建立委員長和史迪威之間的和諧關系當作他的“唯一目的”。回國之后,宋子文成為史迪威和蔣介石互相溝通的主要渠道。

  馬歇爾還以個人名義致電史迪威,向他透露了蔣介石通過柯里、威爾基、陳納德、麥克休等人向羅斯福總統施加影響的情況。他一方面對史迪威保證,將一如既往地支持他;另一方面也勸告史迪威“培養更大的忍耐力和寬容能力。這种忍耐力和寬容能力必須超過對一般人的要求,尤其要大大超過你現在的狀況”。史迪威并不是不想這么做,只要蔣介石能改變他那种消极的頑固立場,他很愿意給以積极的合作。隨著蔣介石態度的變化,史迪威和蔣介石的關系開始向好的方向發展。

  10月14日,蔣介石在收到羅斯福對他三項要求的答复之后,正式交給史迪威一份中國方面關于反攻緬甸的作戰計划,并約史迪威到他的官邸一同就餐。蔣介石不僅同意派印度和云南兩個方面的中國軍隊參加反攻緬甸的作戰,而且同意由史迪威全權指揮中國駐印軍,并提出云南方面的中國軍隊可以由10至15個師增加為15至20個師。但是,他又表示,英國和美國必須向孟加拉灣派出足夠的海軍和空軍力量,掌握制海權和制空權,并在仰光實施登陸作戰,他堅持以此作為反攻緬甸的先決條件。

  現在問題的關鍵是要說服韋威爾,讓英國人承擔起他們的義務。第二天,史迪威便興沖沖地飛往印度。為了使中國和英國這兩個不和睦的盟國協同一致,史迪威采取了兩邊“扯袖子”的辦法。他在日記中作了這樣的描述:“我跑到重慶拉拉委員長的袖子,告訴他最好南下向薩爾溫江進攻,因為英國人正打算從南面攻入緬甸。……如果英國人單獨占領了緬甸,中國人可就無地自容了。接著我又飛到印度,拉拉阿爾奇(韋威爾)的袖子說,委員長正准備南下薩爾溫江,你們最好也迅速采取行動。如果中國軍隊勇敢地揮師南下,而你們卻按兵不動,你們英國人沒有盡到白人的義務,往后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英國人對中國軍隊參加反攻緬甸的作戰憂心仲忡。他們擔心這會威脅英國在戰后對緬甸的殖民統治,并刺激印度人的民族主義情緒。他們甚至還怀疑中國對緬甸有領土野心。因此,韋威爾列舉种种困難,表示了消极抵制,并制造借口反對中國繼續向駐印軍空運補充兵員。史迪威給馬歇爾發去了求援的急電,他認為英國人的態度將會“毀掉我們的一切工作,激怒中國人,危害未一來的所有合作”。馬歇爾通過聯合參謀長委員會對英國施加影響,韋威爾終于改變態度,有條件地原則同意了反攻緬甸的計划。

  史迪威立即返回重慶,于11月3日同蔣介石、宋美齡、宋子文等人召開了討論緬甸作戰的會議。蔣介石又一次作出了一系列使史迪威感到“惊訝”的積极態度。他同意在1943年2月15日以前向云南部署15個師和盡可能多的炮兵部隊,并同意由史迪威來挑選這15個師和這支部隊的最高指揮官。他還提出再向印度增派1個師,參加蘭姆加爾的訓練,作為駐印軍的預備隊。同時,他也再次強調,如果英軍不能在孟加拉灣掌握制海權和制空權,以阻止仰光方面的日軍北進增援,他就將不派一兵一卒參加此次作戰。盡管如此,史迪威仍對會議的結果感到非常高興,他認為:“這是迄今為止我們向前邁出的最大一步。”

  中國方面關于反攻緬甸的准備工作确實在積极地進行,史迪威的情緒也漸漸高漲起來。他在11月19日的日記中寫道:“我們已得到英國佬和中國人的許諾。并且開始了行動。如果我們能在韋威爾的屁股底下點上一把不滅的火,并能掌握這邊的指揮和訓練,這件事就會辦得漂漂亮亮的,真是太棒了。由于所有的人都說這事不可能,我自然要努力把它辦好。”11月22日,他致電馬歇爾,認為中國方面已經采取了實際行動,因此,美國應當履行自己關于增加對華援助的承諾。

  但是,當時美、英軍隊正在忙于北非作戰,很難大量增加對華援助。馬歇爾給史迪威發來電報,只答應提供現有的租借物資,并對這個問題作了解釋。史迪威感到憤憤不平,他無法用這樣一點點物資去撫慰中國軍隊作出的反攻努力,這或許還會招來他們的嘲笑。他甚至有些同情蔣介石的艱難處境,“我和‘花生米’坐在同一只木筏上,我們兩人只有一塊三明治,而救援的船只卻离我們遠去”。在發給陸軍部的回電里,他明确地表示了自己的不滿,他認為如果美國就是這樣“支援”中國軍隊的話,那就再不要提什么“支援”兩個字了。他要求盡快向中國戰區提供2個戰斗机中隊l1個轟炸机中隊和50架運輸机,并把每月向中國空運的租借物資從3500吨逐步提高到1万吨。馬歇爾為滿足史迪威的要求作出了最大的努力,他同意增加中國的空軍力量和物資援助,并保證把史迪威的要求放在僅次于北非戰場的优先地位。他在發給史迪威的复電中說:“我已看到你那封罵娘的電報了。我非常同情你的反應。”

  但是,就在反攻緬甸的准備剛剛取得一點進展的時候,英國人的突然變卦又一次讓史迪威陷入了尷尬的境地。11月下旬,英國人就已經考慮縮小反攻緬甸的作戰規模,他們提出由英軍奪取緬甸西部的若開山、欽邦山和加列瓦一線,并襲扰日軍的后方。很顯然,英國的目的只是想為保衛印度构筑前進陣地,并不想收复整個緬甸,他們也不希望中國軍隊進入緬甸。12月7日,韋威爾正式提出取消反攻緬甸的計划。

  12月13日,史迪威再次飛往印度,力圖勸說韋威爾改變主意。在多次的談判當中,韋威爾一再強調目前的各种困難,故意設置障礙,并表示不相信中國軍隊的作戰能力,他堅持要到1943年11月以后再采取重大的軍事行動。華盛頓也向倫敦施加壓力,以使英國政府督促駐印英軍給予積极配合。但是,丘吉爾的主要注意力也放在歐洲和北非戰場上,不肯作出讓步。

  史迪威掃興地從印度回到重慶,他仍然希望中國軍隊能單獨對緬甸北部發動一次小規模攻勢,以打通從印度利多經緬北密支那到中國云南的地面交通線。同時,沿此線修筑一條已在籌划當中的中印公路。若能實現這一計划,也可以從一定程度上改善中國戰區的狀況。他向宋子文遞交了一份又一份備忘錄,并對蔣介石、何應欽等人進行游說。除了向他們說明奪取緬北對中國的重要利益外,他還強調地暗示,如果軍隊不采取積极行動,華盛頓可能會對中國戰區“是否還值得美國繼續投入人力和物力表示怀疑”。但是,這一切都沒有取得效果。

  12月28日,蔣介石致電羅斯福。他表示,由于英國未能按照原定條件在孟加拉灣部署足夠的海空軍力量,還要把收复緬甸的陸軍部隊從7個師減少到3個師。因此,中國方面不得不取消反攻緬甸的計划。他希望羅斯福能敦促英方加緊調集海空軍力量,以共同擔負起收复緬甸的責任。

  接到蔣介石的來電后,羅斯福焦急万分,隨即于1943年1月2日通過史迪威發去了复電。他強調指出,打通緬甸的地面交通線比奪取整個緬甸更為重要,并允諾將盡快把這一問題提交同盟國最高机构予以討論。他勸告蔣介石,在他直接与丘吉爾首相磋商以前,不要匆忙地作出放棄作戰的最后決定。

  蔣介石并不需要羅斯福和丘吉爾作什么磋商,既然美國仍能通過駝峰航線向中國提供援助,他就絕不愿比英美付出更多的代价去打通所謂的地面交通線。史迪威認為,只有采取強硬的態度,以停止援助、收回租借物資、撤退美軍人員相威脅,才能迫使蔣介石遵守諾言。他起草了一份“最后通牒”,并且發給了馬歇爾。“如果喬治同意,就由華盛頓發給中國。”他斷言,“如果美國不夠強硬的話,我們就只能使自己落入‘花生米’的控制之中。”但是,馬歇爾不能違背羅斯福總統規定的政策,沒有采納史迪威的建議。

  1月8日,蔣介石再次致電羅斯福,正式拒絕在預定時間發動緬甸作戰。他認為:“收复緬甸的行動必須是地面部隊和海空力量的聯合作戰。除非海軍能夠阻止或牽制緬甸南部的日軍,否則敵人就將迅速集結起來壓向緬北的我軍。……因此,我軍在緬北的作戰行動,不可避免地會面臨失敗的危險。如果中國軍隊再次在緬甸遭受失敗,那將會造成難以預料的災難性后果。”他提出,緬甸作戰,必須推遲到秋天的下一個旱季才能進行。緊接著,他又強調了陳納德的空中作戰理論,而且几乎是按照陳納德的原話說,“在中國進行的空中打擊具有极大潛力”,“空中攻勢將為最后的總攻做好直接准備”。

  史迪威當天是從宋子文那里得知的這一消息,蔣介石并沒有把這一決定告訴他。盡管他是盟軍中國戰區參謀長和美國駐華代表,但蔣介石仿佛把他當成一個無足輕重、可以隨意擺布的小卒子,總是獨斷專行地決定一切重大問題。史迪威的心情十分沮喪,精心准備了近半年的作戰行動,突然便被擱置起來了。他在日記中把1月8日這一天記成了“黑色的星期五”,并寫道“英國佬得逞了,這正是他們想要的。現在他們想推卸責任,中國人也要撒手不管,讓倒霉的美國人去勇往直前、艱難奮戰吧!”

  几天以后,史迪威得到了美國政府授予他的一枚“优秀服役十字勳章”,以表彰他在上一年4月冒著炮火親臨東校前線指揮作戰的英勇行為。但是,這也難以排解他心中的郁悶。他深深地感到:“迎著槍彈勇猛沖鋒而犧牲,或許是一种解脫。我宁愿和士兵們一起戰斗而長眠在大地上,也不愿卷入現在這种勾心斗角和討价還价之中。”作為一名勇敢、剛毅的軍人,他是那樣渴望戰斗,但是,中緬印戰區复雜的同盟關系,像亂糟糟的一團繩索緊緊束縛住了他的手腳。他很想揮起一把利刃,斬斷這團亂麻,但是,美國在亞洲和全球的戰略需要,又不允許他這樣。這正是:勇將壯志在疆場,小人營苟詭計藏;唯愿陣前洒熱血,偏遇冷槍暗箭傷。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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