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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正這時,快馬來報,喀什噶爾被大隊叛軍包圍,正處于万分危机中,城池有被攻破的危險,命他火速撤兵救城。
  舒爾哈善心中明白,此時的喀什噶爾几乎成為一座空城,各路人馬均調遣到城外各地埋伏去了。看來張格爾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表面來歸降,暗中派來大隊人馬繞過埋伏地直扑喀什噶爾。喀什噶爾的位置重要不用言說,如果被叛軍攻破,形勢將會如何,那是不能設想的。
  舒爾哈善急忙下令退兵援救喀什噶爾。當他赶到喀什噶爾,這里也正在激烈混戰,其他几路伏兵也都紛紛赶到。
  也許是回軍見各路援軍到來,奪取喀什噶爾的希望成為泡影,便立刻退兵逃走。舒爾哈善唯恐叛軍路上設伏,也不敢輕易追赶,只下令讓士兵吶喊,任其遠逃。
  混戰結束,查點人馬,官兵傷亡更甚于回軍。為了預防回軍再來偷襲,重新整頓了兵馬,加強了喀什噶爾的防御。不久,色普征額也帶兵回來。
  舒爾哈善一見色普征額,勃然大怒。
  “你,色普征額不從命令,亂殺俘虜,破坏軍事行動、打亂行動計划。”
  “打亂計划?舒大人息怒,有話慢慢講,何必動那么大的肝火?”色普征額皮笑肉不笑,“舒大人帶兵多年,難道不知這是叛匪的緩兵之計嗎?按照舒大人的計划,恐怕此時在喀什噶爾的是張格爾,不是你我吧?你知不知道,同你談話的那個張格爾是假扮的,真正的張格爾早就來偷襲城市了,多虧我及時赶到殺退伏兵,舒大人才有机會回城救援,否則——”
  “你”
  “我倆誰在貽誤戰机?”
  “都別爭了!”慶祥不耐煩地打斷他們的爭執,“布置新的防御計划要緊。”
  “慶大人講得有禮,听慶大人安排。”永芹也半認真半不滿地說,“無論如何,叛軍退了,要商討一下下一步軍事行動,不知慶大人是否有新的計策?”
  “我這里情況不熟,我看,一切由永大人全盤處理吧,我馬上要回伊犁,這里就交給永大人了,兵馬由永大人統一調遣。必要時,我伊犁將軍的人馬也由永大人調派。”
  慶祥如此一說,舒爾哈善哪還敢再說什么。
  晚上,舒爾哈善私下會見慶祥,并把在陣前与假張格爾會話的情況講一遍。慶祥也認為巴彥巴圖全軍覆沒背后一定還有什么不光彩的事,永芹奏報軍情時一定隱瞞了一些重大的內容,于是連夜提審了几名抓到的俘虜,他們多是新近從其他地方征集來的,也不大了解情況,再審也是瞎子點燈白費蜡。
  “大人,我倒有個辦法,”舒爾哈善見慶祥一臉愁容,湊上前說,“但不知是否可行?”
  “哦,什么辦法?不妨說給我听听?”慶祥抬起頭,仍是一愁未改。
  “听說宋朝時,寇准寇天宮計審潘仁美采用的是騙審法,找人裝扮成閻王爺和牛頭馬面等人,把潘仁美抓去和楊家冤魂對證,以此騙取潘仁美承認自己的罪狀。”
  “有是有這么回事,不過,這和我們調查巴彥巴圖一事有什么關系?”
  “大人怎么聰明一世,糊涂一時,我們不妨照此法試一試永芹?”
  “嗯,合适嗎?再者說能否有把握,万一被永芹知道,后果如何?”
  “慶大人,我們試一試,成与不成也沒有什么,必要時你不用出面,裝作一無所知,他是你的下屬,又能怎樣?”
  “好吧,盡量辦得逼真一些,隱密一些,辦妥再向我回報。”慶祥只好如此。
  几天之后,伊犁將軍慶祥正式決定返回伊犁,特來与喀什噶爾參贊大臣永芹辭行。
  “永大人,我明天就回去了,這里的一切就全托付給你了,叛匪雖逃,但也不能掉以輕心呀!”
  “慶大人吩咐,卑職一定虛心牢記,竭力應付就是了,必要時還要請慶大人多多指教。”
  “指教談不上,你我都是朝廷命官,為圣上出力是我等應盡義務,彼此,彼此。”
  “既然慶大人執意要走,卑職何敢強留而耽誤伊犁方面的大事,恭敬不如從命。今晚卑職為慶大人餞行。”
  “多謝,多謝!我也想在行前再同永大人聊敘聊敘。”
  這天晚上,餞行宴會在參贊衙門大廳舉行。喀什噶爾的大小官員几乎全都來了,除了參贊大臣永芹、幫辦大臣舒爾哈善、領隊大臣色普征額、烏凌阿、回務章京克拉奇,還有各軍營的委協領、索倫驍騎校、前鋒校等人。酒宴丰盛自然不用言表,气氛也夠熱鬧的。你想想,在整個回疆,天高皇帝遠,伊犁將軍慶祥就是半個皇上,誰不巴結獻殷勤呢?永芹也高興非常,慶祥一走,巴彥巴圖的事也就無人再查,自己的喀什噶爾參贊大臣的紅頂子官帽也帶牢了,不用擔心此事的泄露,恨不得慶祥馬上就走。人逢喜事精神爽,喝起酒來也就不再顧及什么。更何況在喀什噶爾,他是主人,自己也不能少喝,還有不少官員拍馬奉迎,不住勸酒,不知不覺就喝多了。
  慶祥心中有數,哪能多喝,盡管別人不住勸酒,總推說明晨早起赶路,不胜酒力,飲起酒來,點到為止。高潮一過,慶祥站起身來端起酒杯向眾人說道:
  “本官明晨起程回去,這里一切事務有勞在座的各位兄弟了,同時,也感謝各位兄弟的情意真切,本官回敬大家一杯!”
  說完一飲而盡,眾人也隨之一飲而盡。
  酒已喝得差不多了,量小的,已東倒西歪,量大的也已微醉。永芹本已喝得差不多,又和慶祥喝上兩杯,況且這兩杯里,最后一杯是舒爾哈善所倒,又稍稍做點手腳,里面放進了一种特殊的藥品。不久,永芹就在不知不覺中醉了,舒爾哈善早就安排就緒,送永芹到后面休息。
  慶祥見永芹已醉,也講自己酒力有限,回去休息,眾人也一一回去休息,酒宴到此結束。色普征額盡管量大,舒爾哈善也早已安排人同他對飲,并也做了手腳,讓他也醉了過去。
  永芹迷迷糊糊不知睡到何時,猛然被兩個牛頭馬面的厲鬼抓了就走,心想我這就死了嗎,人們常說人死只是魂走,身子仍在,回頭一看,果然一個好好的身子躺在那里一動不動。糟了,我真的死了,想喊人卻喊不出聲,聲音只能在喉嚨里打轉,极其微弱,只有自己能听見。
  一出門,渾身輕飄飄的,被兩個厲鬼扯著往前,也不知走向哪里,到處陰風嗖嗖,人影飄忽閃閃,各种奇形怪狀的厲鬼往來不斷,都抓住一個個鬼魂。不知走了多時,忽然來到一座橋前,果然不同于人間的橋,下面黑乎乎,不知深淺,不時傳來怵人的凄慘叫聲。對,這可能就是人們常說的奈何橋,看樣子我真的死了,永芹內心一陣難過,人間的富貴榮華再也沒有了,他還有點不信。人們說人死了,掐掐身子感覺不到疼,他又偷偷試一試,果然感覺不到疼痛,唉,死就死吧!
  牛頭馬面又把他帶走,路上不時見到斷腳的、少胳膊的。缺頭的鬼魂。一到預審處,剛剛送走一個審訊過的鬼魂。抬頭一看,啊,一個判官凶相畢露,旁邊站著几個張牙舞爪的大鬼。一聲招呼,牛頭馬面將他按倒在地跪下,只響一聲喝問:
  “大膽的永芹,有許多人將你告了,你知罪嗎?”
  “我不知罪!”
  “嘟,如此大膽,還敢嘴硬,帶一個鬼來,你看看他是誰?”
  啊,是巴彥巴圖,他也被抓來了,被打得有點變形,胳膊也鋸掉一只。
  “永大人,我全招了,不招沒辦法,你看——”說著用另一只手指指被截斷的胳膊。
  “把巴彥巴圖帶下去!看永芹招的和他供的可一致。”
  “巴彥巴圖招了什么?”
  “大膽的永芹,這是什么地方,你還敢抵賴,不招?好吧,先鋸去一條腿。”
  牛頭馬面把他向另一室一拉,只見那里正在鋸一個鬼的腿。那個人哭不出來,也叫不出來,但百般難受。永芹哪里見過這樣場面,用极其微弱的聲音喊:“招,我招!”
  牛頭馬面重新回到預審室,重新將他按跪下,只听一個聲音說,他的喉嚨已掐斷,說不出話了。“嗯,給他用點靈河水。”話剛落音,有一名小鬼上前給他灌點說不出味的水,立即能發出點聲音,不過聲音仍不太大。永芹便把他和巴彥巴圖的事斷斷續續講一遍。
  事情是這樣的:
  永芹接替台灣總兵武隆阿任喀什噶爾參贊大臣后,他年齡已經六十多歲,不像斌靜那樣貪圖女色搞什么“服女役”的鬼花招,奸淫回部婦女。但他感到自己年紀漸大,在京做官多年也都是閒職,撈不到什么油水。如今來喀什噶爾任參贊大臣,在這天高皇帝遠的邊陲之地,可以一手遮天,為所欲為,何不多撈點錢財,將來辭官不做也好有個依靠。
  就這樣,永芹私自加重回疆部分地方的貢賦,對各路商人也嚴加盤剝。這還不算,經常派兵到各部落以搜捕叛匪為名,勒索回疆各族的財物。
  今年四五月份,張格爾再次掀起反叛,經常流竄在帕米爾高原上的一些卡倫附近。永芹趁机以搜捕張格爾為名到各地搶掠回部的財產。
  八月初,永芹再一次派遣色普征額和巴彥巴圖到卡外薩雅克部落搶掠財物,但收獲不丰。回來途中,在阿克密依特地方,看見有二三百名布魯特人正放牧,便指揮士兵一擁而上,見物就搶,搶去大批牛羊和皮革藥物。一時間,反抗的布魯特人也死了一百多人,許多老弱病殘与婦女儿童都成了刀下之鬼。
  幸免于難的布魯特人逃回部落,向他們的首領汰劣克、拜巴哈什哭訴了慘情。汰劣克見大批親族兄妹被殺,勃然大怒,便召集部眾二千多人火速追殺過來。由于巴彥巴圖搶掠了許多財物,行動遲緩,不久便被布魯特追兵赶上,將他們堵截在一個山谷里,雙方經過一番苦戰,几百名清兵全部被殺。當然,巴彥巴圖也不例外。而色普征額則到另一地方搶掠財物,才僥幸躲過災難。
  這樣的大事,永芹怎能瞞得住,如果實報,自己的种种惡跡必然敗露。罷官是小事,圣上一怒,性命難保。他便和色普征額商定,隱瞞此事真相,將一些知情士兵派往邊境卡倫。他對外只說巴彥巴圖所率清兵与張格爾叛軍作戰被殲。隱去真實情況,將假情報奏給皇上。
  永芹將巴彥巴圖死亡經過及自己与他勾結胡作非為之事講完。就听有人悄悄說,“永芹招供和巴彥巴圖招供差不多,你看如何處理?”
  “你去查一查生死簿,看他陽壽几年?”
  不一會,有人又悄悄來報:“還有几年陽壽,怎么辦?”
  “既然還有几年陽壽,這人原先為人還算端正,只是近年才有惡跡,念他招供還算利索,不如先把送回去,等几年再把他打進第九層地獄。”
  “黑白無常,把永芹送走!快帶下一個!”
  迷迷糊糊,黑白無常架著永芹就走。雖然是回去,但与原先也不全一樣,到處仍是涼涼的陰風,鬼魂飄忽不定,寒气逼人,陰森森、凄慘慘……
  真相大白后,伊犁將軍慶祥也不愿在喀什噶爾多耽擱一天。第二早晨,慶祥早早起程回伊犁,臨行前又對舒爾哈善叮囑一番,這才离城而去。
  回到伊犁,慶祥表功心切,急忙將巴彥巴圖率軍覆沒的真實情況密奏給圣上。道光帝看罷密折,气得拍案大罵,這些混帳的東西,不思為朝廷效命,整日在邊境為非作歹,這還了得,不重加懲處何以安撫回疆人心,穩固邊疆局勢?巴彥巴圖死有余辜,永芹、色普征額應押解進京,按軍法治罪。
  多日后,喀什噶爾傳來奏報,永芹病故。永芹雖然六十多歲,一向身体尚可,為何這么快就故亡,這事還得回頭敘述。
  舒爾哈善向慶祥提出智審永芹的辦法后,慶祥不甚贊成,但也沒有其他良策,只好僥幸一試。這樣,舒爾哈善積极忙乎了几天,從他所率的伊犁兵營中挑選一些得力人員幫助他布置,讓一些兵丁裝扮成各种鬼魂。此外,他還專門到城外請人配制几种麻醉藥,以便派上用場。准備就緒,慶樣提出回伊犁,永芹當然設宴送行。在酒席上,他們故意讓永芹多飲几杯,特別是舒爾哈善為永芹斟酒時又做了點手腳,放人一定量的麻醉劑。
  永芹醉倒,其他人散后,舒爾哈善就迅速行動起來,永芹周圍的人,舒爾哈善也事先買通好的。這樣,舒爾哈善和慶祥一起搞了個智審永芹。
  永芹本來做了虧心事,心虛膽小,經這么一折騰,居然全部都說出來了。最后,由于舒爾哈善又給永芹灌了點麻醉劑,所以永芹一覺睡到第二天九十點鐘才醒。
  永芹一覺醒來,覺得渾身酸痛,口干舌苦,咽喉疼痛,頭也有點慒,眼也有點花。六十多歲的人了,哪能受得這樣一夜的鬧騰,還著涼得了感冒。回想起夢中的所見所聞心中后怕,但又不敢亂講,唯恐自己的靈魂真的斷了線飛跑。不久,便病倒了,人一有病,心中自然壓力大,想得多,多想越怕,越怕越想。時常夢中發出惊呼,年老体弱,一病多天不起,終于垮了下來。忽又听說皇上傳旨拿他回京按軍法治罪,又是一次沉重打擊,不久病死喀什噶爾。
  道光听說永芹病死,雖气也沒有辦法,又大罵一通,便把這气發泄在慶祥身上。一道諭旨給慶祥,降職任命他為喀什噶爾參贊大臣,調任長齡為伊犁將軍。
  慶祥本想將功補過,獲得道光帝的信賴,由于回疆許多官兵的所作所為損害了國威、軍威,加劇了回疆形勢的再度惡化,道光將其降職處分也是有情可諒的。
  道光處理完回疆事務,內心非常痛苦,從父皇手中繼承了大業,一晃五六年了,不僅無所作為,而且禍亂不斷。朝內諸臣貪贓枉法,相互結幫拉派,朝外重臣也不思進取,白蓮教徒鬧事不斷,邊境反叛也此起彼伏。特別回疆張格爾一事,令自己多年來坐臥不安。好好一個大清帝國,怎么到自己手中就這么是非之事不斷了。想起皇祖乾隆時代,國力何等昌盛,父皇在位,雖不比皇祖興盛,但舉國上下也是一片平和,可是,現在,現——在!
  道光邊思考邊走出養心殿,不知不覺中來到上書房。隱隱約約有讀書聲傳出,日已偏午,誰還這么專心讀書,道光信步走來,讀書聲漸漸清晰,是清脆的童音:
  
  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怀激烈。
  三十功名塵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誰在讀書?”道光在門外隨便一問。
  讀書聲停了,門吱地一聲大開。
  “呀!父親在此,是皇儿奕沂。”說著,少年扑通一跪。
  “皇儿,起來吧,其他几位阿哥呢?”
  “謝父皇,那几位阿哥回去休息了。”
  道光輕輕將奕沂拉在怀里,撫摸著他的頭問:
  “你怎么不回去休息?”
  “回父皇,孩儿想多讀點書,將來多幫父皇做點事,也能為父皇分解憂愁,父皇,你也應多休息。”
  道光一听,心中酸酸的,皇儿這么小便能考慮這么多,又好讀書,真難得。他自己在上書房攻讀三十多年,養成好學習的習慣,對于喜愛讀書的孩子,特別厚愛,禁止不住問了一句:
  “皇儿今年多大了?”
  “回父皇,孩儿今年七歲了。”
  “你知道剛才讀的什么詩嗎?”
  “是南宋抗金名將岳飛寫的《滿江紅》。”
  “嗯,你會背誦嗎?”
  “孩儿剛剛會背誦。”
  “好,你把這首詞的下半闕背給父皇听听?”
  奕沂手一背,亮開童稚的嗓音背誦起來: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饑餐胡虜肉,
  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河山,朝天闕。

  “嗯,不過最后一句背錯了,不是‘收拾舊河山’而是‘收拾舊山河’,今后看書應仔細一點。”
  “謝父皇指點,孩儿一定銘記。”
  “你知道這詞是什么意思嗎?”
  “回父皇,孩儿不甚理解,僅大致知道這是岳飛抒發他的報國之志。”
  “對,皇儿,一定要好好讀書,將來才能繼大統,治理國家,‘收拾舊山河’。”
  “孩儿一定不忘父皇教誨!”
  道光看著漸已懂事的皇儿,內心一陣寬慰,凝視著遠方,仿佛看到了希望。但他內心仍然憂慮重重,回疆的形勢到底怎樣,長齡、慶祥能夠妥善處理嗎?有誰能夠像岳飛那樣,為他“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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