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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在某一次朝會上,大臣們突然發現,万歲爺的龍袍居然綴上了補丁!“今上尚儉”,這是多么重要的信息!一時間,群臣效仿,舊衣舖的買賣頓時火得一塌糊涂……假模假式的滿朝破衣爛衫,并沒能讓大清吏治起死回生,倒是大眼睛民女的一曲悲腔,掀翻了四十多副頂戴花翎……

  張格爾叛亂最終平息,大清天下總算又太平了。道光帝長長地出了口气。散朝之后,回到養心殿,正欲像往常一樣批閱奏章,忽然想起好長時間沒去慈宁宮好好陪陪孝和皇太后,便帶著兩名貼身太監往后宮而來。
  道光來到慈宁宮門口,守門的宮女太監慌忙見過圣駕,正欲進去稟報,道光阻止了,吩咐跟隨的太監在門外等候,只身一人走進宮去。老遠就听見太后房間里女人們的說笑聲,道光帝到了門口。孝和皇太后正和皇后、全妃、綺儿打牌,竟沒看見門外來了當今天子。道光看她們玩興正濃,也不打扰他們,悄悄站在綺儿身后看著。坐在綺儿對面的太后一抬頭看見皇上正站在面前,不覺一愣,旋即笑道:“你們几個牌君子,只顧打牌,倒是看看誰來了!”
  那三個這才發現皇上來了,慌得赶緊离座見禮。道光邊笑邊伸手阻止道:“算了,這是后宮,一家人,不必拘禮。”說完,轉向太后,躬身道:“母后吉祥。”沒等太后答話,一旁的全妃學著道光的聲音伸手阻止道:“算了,這是后宮,一家人,不必拘禮。”一句話逗得眾人哈哈大笑。太后止住笑聲,半真半假地責怪道:
  “皇上謙和,不拘繁禮,倒逞得你這樣沒上沒下。”
  全妃慌忙謝罪道:“太后說得是,奴婢知罪了。太后可別气坏身体。”說完上前輕輕地為太后捶著腰。太后向眾人笑道:“你們看這小蹄子多乖巧。她要是沒有錯,才不會這么孝順呢。”
  眾人重新坐定,道光在太后身旁坐下,太后看著道光瘦削的臉頰關切地道:
  “皇儿終日為國操勞,瘦多了。”
  關切的話語令道光內心感到一陣溫暖,動情地道:“多謝母后關心,儿身体很好。所幸回疆叛亂平息,叛匪張格爾伏誅,儿非常高興,特來陪陪母后。”
  “好,好……大清天下總算太平。回疆叛亂八載,皇儿日夜操勞,如今也可放松一下了。”
  “皇儿也想輕松一下,只是國勢衰微,不敢懈怠。”道光答道。
  “太后說的也是,皇上今儿個來后宮就是想放松一下。”全妃接過話來,向太后擠擠眼,狡黠地道:
  “太后何不讓素娟丫頭過來為皇上唱個段子。”
  “算了吧!素娟這几天心神不宁,似有心事,我也不好追問。”
  全妃卻不依不饒。
  “太后恐怕是讓皇上見了,給要了去吧。這素娟丫頭倒是‘奇貨可居’了。”大家給她說得大笑起來。只有道光莫名其妙問道:
  “素娟是誰?怎么成了奇貨可居?”
  太后只得說道:
  “這素娟是我最近收在身邊的一個丫頭,人生得聰明伶俐,能歌善舞,尤其唱得一口京腔,韻味十足。既是皇上想見見,就叫她唱上一段,省得全妃說我小家子气。”說完吩咐侍女秋紅去后房叫素娟。
  秋紅答應著出去。時辰不大,領著一個女子走進來。道光仔細一看,這女子大約十七八歲,穿一身很合身的小旗袍,怀抱一把二胡,尖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极靈活的一雙烏黑大眼睛含著淡淡的哀愁。素娟走到太后跟前,跪拜行禮,太后忙伸雙手扶起,然后用手一指道光道:
  “素娟丫頭,快去見過當今天子。”
  “當今天子!”素娟回過頭,吃惊地看著道光,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万乘之尊的當今天子。
  “他确實是當今皇上。”全妃看著素娟失態的樣子,赶緊提醒。
  素娟這才醒悟過來,面露惊喜之色,慌忙拜伏在地口稱:
  “奴婢林素娟見過皇上,愿吾皇万歲!万万歲!”道光一擺手道:
  “起來吧!朕听太后說你唱得一口好京腔,不妨唱個段子,讓朕一飽耳福。”
  “民女遵旨。”素娟起身,側身坐在下首,將二胡調好弦,定了調門。
  “素娟,皇上平息了回疆叛亂,如今是天下太平,國泰民安,皇上今天高興,就唱個歡快的段子吧!”太后看著素娟憂怨的眼神道。
  “國泰民安,天下太平。”素娟不置可否,輕聲重复著,嘴角露出嘲諷的微笑,輕輕地拉了個調門,一串悲憤的旋律在宮中回蕩。
  太后等人吃惊地看著她,不解其意。
  素娟全然不顧,慢吐鶯聲唱道:
  “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著生死權。天地也,你何把清濁分辨,可怎生錯看盜跖、顏淵!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哎,只落得我兩淚漣漣。”唱至此,素娟已是淚如雨下,聲音哽噎。
  太后、皇后、全妃、綺儿听著,面露惊异不安之色,因見道光凝神听著,便沒作聲。
  素娟繼續唱道:
  “可怜我孤身只影無親眷,則落得吞聲忍气空嗟怨……”
  素娟泣不成聲,突然手中二胡“嗆啷”摔落在地,“扑通”一聲跪倒在道光腳下,叫一聲“皇上”便扑倒在地。
  道光等人大惊,秋紅赶緊上前扶起,全妃、綺儿慌忙上前,全妃用手掐素娟人中,秋紅忙騰出手來捶背,折騰半天,素娟才悠悠醒來,失聲哭喊道:
  “皇上,民女冤枉啊!”
  道光早已看出素娟身有冤情,忙滿口應承道:
  “素娟姑娘,但有冤情,只管訴來,朕一定為你做主。先不要著急。”說著親手扶起。
  素娟由秋紅扶著重新坐定,好久才平靜下來,緩緩地道:
  “皇上,民女有冤,一言難盡……”
  這素娟本姓林,是安徽宿州花庄鎮人,是林家的獨生女儿。自幼許給四十里外趙樓鎮武師趙武先之子趙明飛為妻。林素娟祖父在乾嘉年間曾做過宿州知州,只是到了她爹這一代,家道才衰落下來。素娟十六歲的時候,宿州地方發生水災,水災過后則是瘟疫流行,素娟爹娘相繼染疾而逝,只剩下可怜的素娟孤身一人。趙武先眼見林家衰落,便把素娟接到趙家,當作女儿一樣看待。這時趙明飛已長成高大英俊的小伙子,他和素娟自幼訂親,雖然從未謀面,卻是一見鐘情,素娟看著明飛,心中歡喜,想到自己終身有靠,失去雙親的傷痛漸漸平复。
  趙明飛母親早亡,父親趙武先是當地有名的武師,靠習武授徒為生,明飛在父親精心而嚴格的指導下,勤學苦練,再加上他天資聰穎,体格強健,武功進步极快,在他十六歲的時候,已是刀馬騎射、長拳短打,樣樣皆精。
  這一年道光平息回疆叛亂,朝庭開科取士。趙明飛習武多年,听說朝庭開武科,不覺技痒,便想進京一試。他把想法先給素娟說了,素娟先是有些舍不得,再一想,男人家總不能一輩子窩在家里,況且明飛一身本領,英雄總得有用武之地,將來也好奔個前程,光耀門庭。想到此,便欣然同意。明飛見她答應,便去給父親說了。趙武先是個明事理的人,雖是舍不得,卻也答應了。
  說走就走,當晚,明飛便准備行李盤纏,趙武先卻是反复叮囑他一路小心。素娟呆呆坐在旁邊看著。突然放聲痛哭起來。趙武先一愣,明飛卻有些不耐煩了,大聲道:
  “素娟,你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來了。”素娟卻像沒听見,還是一個勁地哭。趙武先似有所悟,把明飛拉到門外,悄悄地道:
  “素娟怕你中了武舉人看不上她了。”
  “哪能呢。”明飛一下子急紅了臉。
  趙武先低頭沉思一會道:
  “這樣吧,明天爹就給你們完婚,反正你們也都老大不小了,成親以后你再走怎么樣?”
  “一切由爹做主吧!”明飛紅著臉道。
  早已止了哭聲,躲在門里偷听的素娟臉上綻開了笑容。
  第二天,趙武先遣几個徒弟分頭請來親朋父老,即日為明飛、素娟兩人成婚,黃昏時分客人逐漸散去,一對新人進入洞房,一夜的恩愛,如漆似膠,自不必說。
  次日清晨,明飛辭別父親,登程上路。新婚燕爾,素娟自是難舍難分,于是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宿州通往京師的官道,正巧遇著本縣進京赶考的武生陳良,明飛便和陳良相約結伴而行,素娼不好意思再送,便又叮嚀几句,小夫妻洒淚而別。
  趙明飛走后,素娟在家里扳著指頭算日程,轉眼半年過去,明飛還是毫無音信,公爹趙武先心里也是惴惴不安,嘴上卻安慰道:“許是明飛在京里結交了朋友,多盤桓几日。”
  “大概是吧!”素娟也在寬慰自己。
  一晃又是半年過去,明飛仍音訊皆無。趙武先嘴里安慰著素娟,心里卻是憂心如焚,這一急,卻又急出病來,又加上有几歲年紀,竟一下子病倒在床,再也無法教徒弟們練武。
  經過一個多月醫治,趙武生總算能起床了,忙把素娟叫到跟前道:
  “孩子,明飛走了一年了,還沒一點音訊,爹放心不下,爹老了,真怕見不到明飛。爹想咱們不如進京去找。”
  “爹!”素娟泣道:
  “儿媳也是為明飛擔憂,早想進京找一找,只是爹的病体哪里經得起一路風塵。”
  “現在顧不了這些,明飛恐怕是凶多吉少,爹就是爬也要爬到京城,去看一眼我的儿子。”
  “爹,不能啊!”素娟邊哭泣邊勸阻道:“眼下還是爹的身体要緊。明飛是和本縣一個叫陳良的武生一起進京的。爹安心在家養病,儿媳這就去宿州打听這個叫陳良的武生是否回來,也好打听一下明飛的消息。”
  “好吧!”趙武先答應道。
  素娟第二天天不亮就起身,等到太陽出來時,已經赶到宿州。因為她不知道陳良的住址,只得逢人便問,好在陳家也是本地一個大戶,很快打听到陳良的家就在城西南二里。
  素娟在一處高大宅院門前停下,輕輕敲了敲門,不多時門開,一名小憧伸出頭來,問道:
  “你找誰?”
  “這里是陳良的家嗎?”
  “是”
  “我找陳良有事。”
  “請進吧!”
  素娟走進院子。小憧走在前面故意大聲喊道:“公子,有位小姐來找你。”
  “誰找我?”假山后走出一名青年男子。素娟定眼一看正是那個陳良,忙走上前去飄然一拜,道:
  “陳公子一向可好?”
  “好……”陳良一下子愣住:
  “你不是趙明飛的……你怎么會到這里?”
  “正是奴家。”素娟臉上一紅,稍頃又道:
  “奴家是想打听一下我家明飛的消息。”
  “趙明飛不是中了武狀元了嗎?”陳良不解地道:“難道你沒跟去享受榮華富貴?”
  “他中了狀元!”素娟心中一陣狂喜。赶緊追問道:“他為什么不回家,至少也要給家里捎個信。”
  陳良惊奇地道:
  “趙明飛真的沒有給家捎個信。”
  “難道奴家還要騙陳公子不成。我公爹想儿子都想病了。”
  陳良沉默半晌,突然客气地道:“請嫂子到室內用茶,我有話說。”
  素娟隨陳良到室內坐定,小憧獻上香茶。陳良呷了口茶,緩緩說道:
  “嫂子,小弟就跟你直說了吧。趙明飛可能就是第二個陳世美!”
  “第二個陳世美……”素娟不解地道:“請陳公子明示。”
  陳良苦笑道:“若不是小弟親身經歷,恐怕我也不相信明飛是這樣的人。一路上我和明飛同宿同行相互照應,甚為投机。到了京師,我們住在一家客棧。開科考試,也是一前一后。我先考,他后考。可歎小弟無能,三關只過兩關。輪到明飛,他刀馬嫻熟,技藝精湛,不僅三關皆過且博得滿場武生陣陣喝彩和几位考官的贊歎,主場武生考完,竟無一人能出其右。小弟雖是名落孫山卻為明飛高興、自豪。”
  “走出考場,我和明飛說說笑笑,正要回客棧,這時一個王府管家打扮的人走到明飛跟前施禮道:
  “趙公子,小的是兵部尚書府的管家苟肯,奉王爺之命請趙公子府中敘話。”明飛一听愣住了忙道:“我和你們王爺素昧平生,怎好打扰!”我一听是當今兵部尚書容安相請,明飛必會飛黃騰達。忙代他答應道:“請總管帶路。”明飛被逼無奈,只得一把拉住我道:“要去,咱們倆一起去。”
  “跟著苟肯走了好長時間,才來到兵部尚書府門前。我們都下了馬,苟肯卻攔住我道:“王爺吩咐,只請趙公子一人。這位公子請稍等片刻。待小的稟明王爺,再接這位公子進府。”我一听心里這個气呀,可是為了明飛,我還得忍著。苟肯又向明飛一躬身道:“趙公子,請。”明飛看了我一眼道:“算了,我也不想進去。”我赶緊裝出大度的樣子,笑道:“明飛,你先進去吧,我在門口等一會就是了。”明飛無奈,只得隨苟肯進了尚書府。”
  “我在尚書府門口等了半天也不見苟肯出來。想讓守門的兵卒進去通報一下,他們也不肯,天快黑了,我急得沒辦法,只得不停地敲門,好長時間,門才開,苟肯唬著臉罵道:“你小子還等什么?還不快滾。”我一听气坏了,大聲道:“我等趙公子,趙公子還沒出來呢。”苟肯譏笑道:“你也配做人家趙公子的朋友。我們老爺已經定下趙公子為今科的武狀元。實話告訴你,也不是我存心赶你走。是那趙公子——當今的武狀元要赶你滾。他如今正陪我家老爺喝酒呢,嫌你在門外吵得煩人,才叫我來赶你走。”我一听此話心中登時冰冷。唉!人家如今是武狀元,我還在這門口粘乎什么。反正,我也考不中,也不必等著看榜了。想到此,我心灰意冷赶回客棧,收拾行李,連夜登程返鄉。”
  陳良說完,低頭不語。
  素娟听得入了神,見他不語,便道:“陳公子因此斷言明飛貪圖榮華富貴,不念舊情嗎?”
  陳良輕輕點點頭道:“如今他又舍棄結發之妻和生身老父,可見小弟所言不虛。”
  素娟卻不能相信,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忙站起身道:
  “多謝陳公子相告。奴家告辭了。”
  陳良也站起身來道:
  “既如此,小弟也不便留客。”回身吩咐小憧:“快去叫人套輛馬車送嫂子回家。”
  趙家院內。
  趙武先听著素娟的敘說,不安地踱來踱去,歎息道:“難道這畜生真成了陳世美不成!”忽爾又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我自己的儿子,我最清楚。”
  “可是,他為什么既不回家,也不捎個信呢?”素娟不安地反問道。
  趙武先沉思半晌,下決心道:
  “孩子,收拾行李,帶足盤纏。咱爺儿倆明儿個就進京城找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去。”
  素娟擔憂地道:
  “可是,爹的身体還沒有痊愈。”
  “不要緊,爹能挺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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