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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漢女皇妃


  
  張德順偷听了懿貴妃的話,覺得懿貴妃才是自己的真正靠山。那宮女突然看見前面有一個蒙面人。柏葰罵陳孚恩是一條喪家的吃屎狗。榮祿在順天鄉試案中攀上了肅順這顆极粗的柱子。
  英法等帝國主義國家對于《天津條約》諸條款仍不滿意,為了向中國索取更多的特權,那些自稱傳播文明的友誼大使者們,再次對中國擴大了侵略戰爭。他們以到北京与大清朝交換《天津條約》的批准書為借口,率領艦隊北上大沽口,打下塘沽、天津,然后占領大清王朝的首都北京。
  一向軟弱無能、膽小怕事的咸丰皇帝也在西洋強盜欺人太甚的囂張气焰下拍案而起,挺直了腰板,積极調兵遣將,死守大沽炮台。

  守衛在大沽炮台上的將士也是上下一心,眾志成城,擊沉敵艦十多艘,打死打傷侵略軍近五百人,英國艦隊司令何佰重傷,副司令也被清軍擊斃。
  消息傳到北京,咸丰十分高興,神采飛揚地對大臣們說:
  “過去常說洋人船堅炮利勇不可擋,而今看來也不過如此。我大清朝也擁有了火器營、馬炮營和神机營,雖然還不能与洋人的武器相衡,但我們有著數十万英勇之師,只要齊心協力,照樣能夠打敗洋人,大沽口一戰就令洋人狼狽而逃。如此說來,洋人根本不是什么打不敗的神勇之人,朕覺得,倒有點像紙糊的老虎,看起來挺嚇人的。”
  几位了解實情的大臣知道大沽口取胜只是僥幸,實際上也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但誰也不敢給皇上潑冷水,只得唯唯諾諾三呼万歲,心中卻七上八下,暗暗給大清朝擔憂。
  洋人遭到如此慘敗決不會善罷甘休,正如當年道光爺年間的那場鴉片戰爭,更大規模的戰爭還在后頭呢?
  果然不出所料,英法艦隊在大沽口慘敗的消息傳到倫敦和巴黎、引起了西方資產階級的震怒,新的侵略戰爭又開始了。
  一八六零年(咸丰十年)六月
  英國派額爾金、法國派葛羅為全權大臣,率領英法聯軍二万五千多人,戰艦二百多艘進逼中國,准備一舉攻下北京,占領清王朝首府,強逼大清朝接受一系列事先准備好的條約。
  咸丰急調僧格林沁、胜寶、桂良、瑞麟等人赶往天津救援,又命兩江總督曾國藩和兵部郎中左宗棠督辦江南軍務,以防南方反軍趁机北上作亂。
  盡管咸丰自認為調兵遣將得心應手,前方后衛布置周密,但告急文書仍雪片一般飛來,他有點招架不住了。
  每到緊急關頭咸丰都有怯懦、動搖、后悔的心理,這几乎是他性格的一個重要方面。面對各地傳來的告急文書和一個個城鎮失守的消息,咸丰又后悔了,后悔上次大沽口之戰將洋人打敗,也后悔自己听了讒言而產生的迎戰決心。
  后悔也沒有用,必須想法度過此難關,咸丰在養心殿召開了軍机大臣會議,讓眾人給他想個退敵的計策。
  參加討論會議的有兵部尚書穆蔭、吏部左侍郎匡源、禮部右侍郎杜翰、太仆寺少卿焦佑瀛、吏部尚書陳孚恩、戶部左侍郎文祥、戶部尚書周祖培、肅順。此外,還有惠親王綿愉、恰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醇親王奕鱏等人。
  眾人剛坐定,咸丰就急不可待地說:
  “眾家王爺愛卿,夷人入侵猖獗,京城危在旦夕,朕召爾等來此,就是商討退敵之計与守城大策,請眾王爺及各位大臣們給朕出謀划策,各抒己見,暢所欲言。”
  眾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愿先開口,也确實拿不出什么好的計策來,如果真有奇謀良策又怎會等到現在不拿出來呢?咸丰讓他們想奇謀出奇策,那是在赶鴨子上架。
  咸丰見眾人只是傻乎乎地坐著,誰也不講話,惱了,一拍御案斥責道:
  “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爾等都是朝廷重臣國家棟梁,怎么在大敵當前之時,一個個都成了啞巴,果真是黔驢計窮,江郎才盡了嗎?”
  咸丰這么一說,有几人坐不住了,知道再不發話就不行了。
  軍机大臣、戶部左傳郎文祥站了起來,“臣以為,當前之勢,戰也敗,和也敗,二者都是敗,与其最后戰敗,不如先求和,也許還能保住京城。同時,還可節省兵馬,以備江南反賊趁虛作亂。万一我們被洋人打得大敗,洪匪再趁此北代,大清之勢就更危了,自古云:攘外必先安內。如今內亂未平,外患如何抵御?當務之急就是求和談判,不知皇上以為如何?”
  咸丰一听,覺得有理,但他不愿主動提出說求和,他想讓大臣們一致贊同求和,自己最后順水推舟也同意求和,那樣,即使有罵名也可推給大臣們身上。
  眾人見咸丰不表態,以為皇上不同意求和,仍希望上次大沽口之戰的奇跡出現。因此,兵部尚書穆蔭主動說道:
  “談判求和是下下策,對于敵人卻是求之不得的事,万万不能做。《孫子兵法》云:不戰而屈人之兵是善之善者也。洋人不費力气就可取得他們所希望的特權,他們當然樂意了。京津一帶尚有几十万兵勇所在,不在戰場上見分曉就甘愿屈膝投降,豈不讓天下人恥笑?”
  不等穆蔭講下去,桂良反問道:
  “穆尚書有把握打胜嗎?万一戰敗,我方受損較大,南方再起而鬧事,我們還拿什么抵擋呢?”
  穆蔭立即駁斥說,“戰,未必能夠取胜,但我們也可重創洋人,打擊洋人的囂張气焰,給談判爭得一定的時机,讓洋人也知道我大清朝也不好慧的,提苛刻條件時也要考慮考慮我們能否答應。至于桂學士所說的南方反賊北伐作亂大可不必擔心,有兩江總督曾國藩以及胡林翼、左宗棠、李鴻章等人駐守江北一帶,諒太平妖人也不敢輕舉妄動,何況他們的北伐大軍早已被僧王全殲。”
  陳孚恩也站了起來,連連擺手說:
  “打不得,打不得,穆尚書之言純粹是匹夫之勇,不能自以為自己是兵部尚書就可以大談用兵之道,那是不自量力,拿雞卵与頑石相碰,自取滅之。請穆尚書不必在此紙上談兵,拿大清朝的國運作儿戲。”
  怡親王載垣也說道:“如果沒有必胜的把握還是和為上策,保住京師,保住祖宗的牌位要緊,万万不可讓洋人毀了祖宗的牌位,否則,我等都是千古罪人了,死去也無顏面對先人。”
  眾人又七嘴八舌地爭論多時,最后都基本傾向于求和為上策。
  就在咸丰准備敲定求和之計時,肅順力排眾議,提出自己的看法。
  “從洋人這次人侵的規模和气勢看,上次大沽口取胜的希望可能性不大,也可以說必敗無疑。但現在离求和尚早,就是我們主動提出求和洋人也未必答應。”
  咸丰連連點頭,“肅卿言之有理,但應該如何做呢?”
  肅順掃了眾人一眼,又說道:
  “我們必須作三手准備,其一,積极備戰守衛開往京城的一切大小通道,力爭打敗洋人,至少也應該重創洋人的狂妄之焰,讓洋毛賊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其二,著人疏通美俄等國,讓他們從中說和爭取談判求和;其三,万一戰不能胜,求和又不成,必須想好退路,保全皇上安全撤离京城。”
  肅順話一出,沒有一人提出反對意見,大家都沉默不語。肅順知道,雖然無人反對也無人贊成,就表明自己的策略已被大家接受。他又轉向皇上說道:
  “當務之急就是如何同時進行這三手准備,對于戰,除了僧王、胜寶、瑞麟、恒祺等人外,再調派恭親王奕鱏、惠親王綿愉、恰親王載垣以及穆蔭等人帶兵駐守京城外圍要地負責城護。對于和,可派桂良和直隸總督恒福等人早早与俄美使節勾通,爭取和談權商。對于皇上撤离京師之事尚在其次,為了以防万一、皇上可以暫住圓明園,那里距洋人攻城的方向相去甚遠,可進也可退,進出京城都十分方便。”
  咸丰一听肅順要讓調奕鱏駐守京城十分不解,當初就是你建議將他赶走的,為何現在又讓他回京呢?咸丰一時也猜不透肅順的心思,對于是否調他回京,咸丰拿不定主意,便問奕鱏道:
  “對于調奕鱏入京,醇王有何看法?”
  奕鱏當然希望奕鱏能夠回京,手足之情不說,大敵當前正是用人之際,私人之間的小小恩怨理應放在其次。
  奕鱏站起來說道:“回皇上,肅尚書言之有理,大敵當前,正是用人之際,何不讓奕鱏回京戴罪立功呢?況且,奕鱏也常与洋人打交道,對于處理軍務也非常精通,有利于加強京師防守。”
  咸丰听了點點頭,讓奕鱏驅出京城去河北遵化督修皇陵一晃兩年了,也算對他的小小懲罰,可以讓他回來了,令其前線帶兵將功補過,他無話可說。
  肅順与奕鱏也算死對頭,為何保荐奕鱏回京呢?
  肅順知道這仗必然打敗,皇上也一定要出逃,按照皇上的心思是決計要去熱河避暑山庄的,那里有皇上的行宮。皇上北逃必然從遵化皇陵經過,很可能讓奕鱏一同前往。肅順決不希望皇上讓奕鱏同去熱河,為防万一,他才建議先調奕沂入宮督戰,將來打敗可把責任推給奕鱏,讓皇上更加不滿奕鱏。
  眾人又針對細節問題商討一番,几乎是按照肅順的說法進行。
  一輪滿月升起來了,像一個又白又大的圓盤挂在幽藍的天上。
  哦,今天是中秋節!人們常說,月到中秋分外明,而咸丰皇上卻感到今晚的月亮蒙上一層陰影,沒有往年的中秋月那么鮮亮,就是月光也是凄清的,透出一股股寒光,也沒有昔年的中秋月那么溫馨。怎么能夠高興起來呢?大敵壓境,兵臨城下,京城危在旦夕。作為一國之主,咸丰如何不考慮自己的處境和大清王朝的命運呢?
  咸丰几次端起的酒杯都放下了,他的心緒糟透了。
  貞皇后見狀,輕聲安慰說:
  “皇上不必太過思慮,你不是已經調兵遣將派重兵守住几處隘口嗎?洋人縱然凶猛也不過二三万人,我大清朝守護京城的大軍不少三十万呢?何懼之有?只有君臣齊心協力,仍然會取得去年大沽口胜利的榮耀。”
  咸丰搖搖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十分傷感地說道:
  “我大清朝傳到朕的手里只怕气數已盡,眼前的局勢可能比父皇當年的鴉片之戰還慘,朕有愧于列祖列宗。”
  咸丰說著,又自酌一杯再次一飲而盡。懿貴妃知道皇上是要借酒解悶,以酒澆愁,急忙攔住皇上的酒杯說:
  “皇上以保重身体為要緊,請不要再飲了,借酒消愁愁更愁啊!”咸丰輕輕推開懿貴妃的手,又飲了一杯。
  這時,大阿哥載淳掙脫懿貴妃的怀抱,跑到咸丰面前,晃動著咸丰的胳膊問:
  “皇阿瑪,酒好喝嗎?讓我也喝一杯。”
  咸丰把載淳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腿上,端起酒杯放在載淳的唇邊:
  “皇儿,阿瑪也讓你嘗嘗酒的滋味,你就知道好喝不好喝了。”
  “呀,不好喝。”
  載淳把嘴里的酒吐了出來,并把皇阿瑪端著酒杯的手推在一邊:
  “皇阿瑪,酒不好喝,為什么還喝呢?”
  咸丰一時不知如何解釋,歎口气才說道:
  “皇儿,你還小,長大就會明白的,希望你長大不要像皇阿瑪一樣。”
  載淳似懂非懂地搖搖頭又點點頭:
  “阿瑪,我長大就要像阿瑪一樣當皇上,像阿瑪一樣有好多女人。”
  懿貴妃一听,臉色變了几變,上前給他一嘴巴:
  “今后不許這樣說,小小年紀就胡說八道。”
  載淳哇地一聲哭了,邊哭邊揉著眼睛說:
  “額娘不好,額娘肯打人。”
  貞皇后一把拉過小載淳,哄著不讓他哭:
  “載淳乖,不哭,皇額娘給你做最好最好的風箏。”
  載淳終于止住了哭泣。
  咸丰再也提不起任何興致賞月听琴。他站了起來,對自己的皇后妃嬪們說:
  “你們都回去吧,朕也想回去休息了。”
  眾人知道今年的中秋節至此為止了,都紛紛道一聲安准備离去。
  咸丰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喊住眾人叮囑道:
  “你們也都准備一下,万一情況有變,准備撤出城外,避難熱河。”
  懿貴妃想了想說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情況万万不可做出這個決定,皇上在京,眾人有主,可以威懾臣民,鼓起抗敵勇气抑或能夠守住京城,擊退洋人。如果圣駕不戰而退,軍心渙散,將無斗志,對守城實在不利。洋人一旦破城人內,宗廟無主,恐怕要遭洋人踐踏,讓祖宗蒙辱。昔日周室東遷,天子蒙受風塵,一直成為后世之人談論的話題。對于避難熱河的決定還是請皇上三思。”
  咸丰無語以對,過了好久,才無可奈何地說道:
  “朕也知棄城而行是下下策,但別無良策呀,如果洋人攻破城池,怎不能讓朕束手受擒遭辱吧?”
  懿貴妃歎口气,“奴才听皇上吩咐,愿為皇上排憂解難,只可惜奴才是女流之輩,不能為皇上拼戰沙場,實在心中有愧。”
  “愛妃不必自責,是朕不好連累你們,將來,朕一定加倍償還你們。”
  懿貴妃剛剛回到儲秀宮,安德海就進來問安:
  “奴才給娘娘請安,祝娘娘中秋節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懿貴妃歎息一聲,“還事事如意呢?馬上就要逃离京城了。”
  字德海一怔,“怎么?京城守不住了,皇上准備避難何地?”
  “先撤到園明圓,万一再有變故就逃難熱河。”
  “只要皇上走,娘娘隨同皇上走就是了,在哪儿不是一樣。”
  懿貴妃白了安德海一眼,“你懂個屁,外出逃難的味你可沒經歷過,難受得很,吃不到,睡不著,餐風飲露,還有車馬之苦。更為重要的是——”
  懿貴妃沒有說下去,安德海立即明白了,嘿嘿一笑說道:
  “娘娘是擔心皇上會把他的朱美人一同帶走,那時,再想辦法除去她就更難了。”
  懿貴妃也笑了,“你的小腦瓜子還算管用。”
  “娘娘何不現在就動手除去那朱美人呢?”
  懿貴妃搖搖頭,“暢音閣的守衛情況你也是知道的,我曾派過兩次人,都沒能接近暢音閣。”
  安德海白眼珠一轉,“娘娘不是說皇上最近要撤离皇宮到圓明園嗎?可以在撤离那天,乘亂除去朱美人,匆忙之中皇上哪還有心思顧及太多,逃命要緊,只怕會把朱美人忘記呢?即使不忘記,朱美人死了,皇上也無心追查死因。”
  懿貴妃點點頭,“這事就由你負責,選派合适人選,一定要做得不留痕跡,像上次對待云嬪那樣。”
  “奴才辦事就請娘娘放心好了。”
  一向井然有序的皇宮突然亂成一團麻。
  到處有人走動,有車馬來往,有人哭也有馬叫。擺放整齊的物什被翻得七零八落,仿佛遭了搶,物品散落滿地沒有收拾。就是那些极為講究,涂粉抹脂的妃嬪娘娘們也顧不了往日的梳妝打扮,粗糙地搽點粉,胡亂收拾几件東西就上車了。
  咸丰皇上也失去往日的風度,在几位太監的攙扶下走出養心殿,一步一回頭地注視著這最能体現權威的地方,心里澀澀的,欲哭無淚。當初移駐這里的幸福感、自豪感和得意感蕩然無存,這一走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返回來,他做夢也沒想到,這一走就是訣別,一去不复返。
  咸丰來到乾清宮門前忽然想起了暢音閣的朱美人,也不知朱蓮芬可否准備齊全?他決定把朱美人帶走,哪怕像唐明皇那樣發生馬萆坡兵變他也心甘情愿。幸運的女人就是這樣,男人可以為她拋棄一切,什么功名利祿、國家社稷,生命就更算不得什么啦。
  咸丰下了車,對隨身太監劉海成說:
  “海成,快去暢音閣接朱美人,朕在這里等她一起走。”
  “皇上還是先走吧,讓劉海成服侍朱娘娘隨后赶到,否則,就來不及了。”崔長禮催促說。
  “不,朕一定要等朱美人來和朕一起走。”
  崔長禮無奈,對劉海成說:
  “你快去接朱娘娘,如果沒收拾就不用收拾,缺少什么使用的東西,奴才給准備。”
  不多久,劉海成气喘吁吁地跑了回來,咸丰一見他沒和朱美人一同來,急問道:
  “朱美人呢?難道她不愿走?”
  “回,回皇上,朱娘娘她——”
  “她怎么了?”咸丰追問道。
  “她已經懸梁自裁了。”劉海成結結巴巴地說。
  “啪”
  咸丰上前給劉海成一巴掌,“一定是你心慌,只顧自己逃命看錯了,昨晚上朱美人還要求朕帶她一同外出呢?”
  劉海成摸著打腫的臉,“皇上,奴才怎敢把這事也看錯,朱娘娘的确自裁了。”
  “走,朕親自看看去!”
  咸丰命令太監把馬車赶向暢音閣。崔長禮哀求說:
  “皇上先行一步吧?讓奴才去看個究竟。朱娘娘若在,奴才一定給皇上帶去,請皇上務必放心。”
  “不,朕要親眼所見才會相信。”
  咸丰簡直要發瘋了,他向崔長禮吼道。
  崔長禮只好吩咐赶車太監轉向暢音閣。
  走進暢音閣,咸丰一眼看見她的朱美人正躺在床上,其他几人正在七手八腳地忙乎著。咸丰上前一摸,身体尚有一絲熱溫,他對一位御醫吼道:
  “一定給朕救活,不然,朕要你們的命!”
  他看看身邊的几位太監傻愣愣地,上前就是兩腳:
  “都是你們這群飯桶,讓你們照料朱美人,你們怎么看護的?說,朱美人是怎么死的?不說,朕殺你祖宗八代!”
  一個太監哭喪著臉,“奴才只顧收拾所用之物,等奴才來喊朱娘娘時,發現朱娘娘已經自裁了,一定是朱娘娘沒經歷這樣的變故,一時想不開,就——”
  “放屁——”
  咸丰罵道:“一定又是誰下毒手害了朱美人,她怎會無緣無故就自走絕路呢?剛才這里就沒有其他人來過?守門的人呢?”
  “回皇上,守門的人調到宮外去了。不過,奴才擔保,決沒有其他人來過。”
  “你敢擔保,你他娘的有几個腦袋?”咸丰又是一腳。
  朱蓮芬的尸体漸涼了,咸丰絕望地哭了。
  “蒼天為何与朕過不去?”
  崔長禮哭著催促說:“請皇上節哀,人死不能复活,保重身体要緊緊
  娘娘的后事由奴才處理。”
  咸丰拭去淚水,“按照貴妃的禮儀准備葬事。”
  “奴才遵命!”
  兩名太監正要攙扶咸丰走開,突然跑進來兩位太監,他們一看見朱美人的尸体,其中一人大惊失色地說道:
  “糟,我們來遲了。”
  他們一看見皇上就在旁邊,扑通跪倒在地:
  “皇上,朱娘娘是懿貴妃娘娘派人害死的,還有云嬪娘娘也是她害死的。”
  咸丰大惊失色地問道:“你們是誰?怎么知道是懿貴妃害死了朱美人?無故侮陷害貴妃娘娘是要滿門抄斬的。”
  “奴才怎敢信口開河陷害貴妃娘娘,這事千真万确,奴才愿用小命擔保。”
  崔長禮從旁邊說道:“這兩人,一個叫史平順,一個叫杜進忠,原來都是景仁官服侍云嬪娘娘的太監。”
  咸丰听了他們的話將信將疑,若按懿貴妃的為人极有可能,她一向心狠手毒,嫉妒心特別強,手段也很卑劣,在園明圓時曾和“四春”姑娘爭風吃醋,明爭暗斗。后來,不知何故,“四春”卻—一病死病死的,不死的也失去了往日的魁力。据說是懿貴妃所為,但卻查不出證据,最后是不了了之。自從她生下大阿哥,雖也与云嬪有過爭執,但都是云嬪的錯,她為何要害她呢?不過,現在想來也有几分可疑之處。
  不等咸丰想下去,崔長禮又催促說:
  “皇上,這事尚未查明,不好輕易下結論,不如先將史平順和杜進忠看押起來,待查明真相后再作處理。”
  咸丰點點頭,“也只好如此,一定要將此事保密,万万不可讓懿貴妃知道!”
  史平順急忙叩頭說道:“奴才句句是實,請皇上放過奴才,讓奴才逃走吧,否則,我們兩人將會被懿貴妃娘娘害死的。”
  崔長禮看了他們一眼說道:“請二位放心,只是暫且將你們關押起來,待查明真相后一定將你們放出來。這事一定不讓懿貴娘知道,假如走露了風聲,你們的命是小事,這朱娘娘和云嬪娘娘之死的案子就無法查案了。”
  崔長禮攙扶皇上進了馬車,又命人把史平順和杜進忠關押在暢音閣里,這才忙著為朱蓮芬准備葬事。
  儲秀宮里也是一片狼藉。在一片混亂的同時還透著几分焦躁不安。
  懿貴妃一邊指揮服侍人員整著衣飾物什,一邊等待著什么。安德海回來了,她松了口气,仍略有不安地問道:
  “怎么樣?”
  安德海帶有几分恐怖地說:“好險!”
  “怎么?沒有成功?”
  “回娘娘,已經得手了,但差一點敗露了行蹤。當我們剛剛做完那事,就听到有人進去了,我們只好從旁邊偷偷溜出來。”
  懿貴妃略一皺眉,“如此說來,你們雖然得手了卻未必能夠置那賤人于死地?”
  “請娘娘放心,這事也不是頭一次了,雖然辦得匆忙,但結果一樣,決不會出什么意外,就是閻王爺是她爸爸恐怕也活不成了。”
  懿貴妃這才十分滿意地點點頭,“把東西裝上車,准備出宮,別耽擱太久引起怀疑。”
  “喳!”安德海出去了。
  不多久,安德海進來催促說:
  “娘娘快上車吧,一切准備妥當。”
  懿貴妃剛出門,就見大阿哥跑了進來,奶聲奶气地問道:
  “額娘,咱要到哪里去?有誰要把額娘和孩儿赶出這皇宮大內嗎?”
  懿貴妃不知如何作答,她蹲下身理一下載淳耷下的一縷頭發,安慰說:
  “你阿瑪到哪里,咱就到哪里,听話?”
  載淳懂事地點頭,盡管是小小年紀,他也明白宮中要出事了。
  懿貴妃讓侍從大阿哥的太監張德順護送大阿哥出宮,可几人都說他不知去哪儿了。懿貴妃一听張德順不知去向,气得罵道:
  “祖奶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看我不剝了他的皮!”
  就在這時,張德順慌慌張張地跑來,懿貴妃迎面斥罵道:
  “龜孫王八羔子,現在是什么時候了,你還到外面撒野,不是今天事急,我抽了你的筋剝了你的皮。”
  張德順也顧不了許多,來到懿貴妃面前結結巴巴地說:
  “貴妃娘娘,大事不好,奴才有要事稟報你。”
  “什么要事你說!”
  “這——”張德順稍稍遲疑一下,只听懿貴妃又罵道: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這樣半天放不出個屁來,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娘娘可要上車了,不然,洋人就打進來了。”
  “暢音閣那里,皇上——”
  懿貴妃臉色一變,又馬上恢复正常,低聲喝斥道:
  “走,回房再說。”
  懿貴妃、張德順、安德海都回到房中,懿貴妃這才逼問道:
  “小德張,暢音閣到底出了什么事”
  張德順心想:你們兩人干的好事,你們還在這里裝蒜呢?但他可不敢說出口,裝作不知內情地說:
  “暢音閣里死了一位朱美人,有兩名太監向皇上報告說是娘娘和安德海派人下得毒手。”懿貴妃大吃一惊,又喝斥一句:
  “你從哪里听到的?是誰敢如此大膽陷害本娘娘?快說!”
  “你小子剛才不在宮中,跑到哪里去了?”安德海也緊逼一句。
  張德順裝作十分害怕的樣子說:“小的剛才奉命去再找一輛車,不巧听到兩人邊走邊說,他們說娘娘和安總管派人殺死了皇上的朱美人,這事只有他們兩人知道,他們要去皇上那里報告領賞。”
  “那兩人是誰?”安德海略帶打顫的聲音問道。
  “起初小的也不知那兩人是誰,但我一听他們說娘娘和安總管派人殺死皇上的朱美人,這不是在憑空誣陷貴妃娘娘和安總管嗎?如今到啥年月了,娘娘和安總管都正忙著收拾東西隨皇上外出呢?怎會干那些事?何況小的人宮有二三年了,也沒听說皇上有一位朱娘娘。小的怕那兩人是想裁贓娘娘和安總管,也來不及赶車,就跟在那兩人后面去看個究竟。那兩人來到一個偏僻的地方,小的一看是暢音閣,那是干什么用的,小的不知道,卻見里面圍了許多人,皇上也在場。原來是有人死了。”
  懿貴妃急了,“別哆嗦太多,說那兩人怎么樣?”
  “小的不敢進去,只偷偷地躲在外面听。皇上正在發火呢?罵几位太監沒有照料好朱美人。那兩人都向皇上回報,說是娘娘和安總管派人害死的朱娘娘。”
  “皇上怎么說?”安德海急忙問道。
  “皇上起初不相信,那兩人又說云嬪娘娘也是娘娘和安總管害死的,皇上才將信將疑,下令崔大總管把那兩人看押起來,不讓任何人泄露秘密,准備查清事實真相。”
  “那兩人叫什么!”安德海恐慌地問道。
  “小的從外面听不清楚,只听崔大總管向皇上報告那兩人的身分,好象是景仁宮的,一個史什么順,另一個叫杜進忠,不知宮中有沒有這兩人?”
  “叫史平順,杜進忠也有此人。”安德海脫口而出,他又向懿貴妃看一眼說:“她們都是景仁富,原先是——”
  不等安德海說下去,懿貴妃打斷了他的話:
  “這兩個狗雜种敢向本娘娘頭潑屎,竟到皇上那里污陷本娘娘,真是活膩了。”
  懿貴妃掃了一眼張德順又說過:“小德張,你很有心眼,對本娘娘也很忠心,本娘娘沒有看錯人,待安定下來后我一定好好獎賞你。不過,你听到的這個消息千万不要外傳,嘴嚴實一些,盡管是那兩該死的東西陷害本娘娘,事情沒查明之前讓外人知道對本娘娘不利。俗話說三人成虎,万一皇上不明真相,听信了讒言,本娘娘可能要遭冤受害,那時你們的日子也不好過,也會牽連到你們身上,明白嗎?”
  “小的明白,奴才也不是多嘴的人,奴才只把這事告訴了娘娘,今后就是有人打死奴才,我也不會講給其他人听的,其中的利害關系小的也略知一二。”
  懿貴妃十分滿意地點點頭,又問道:
  “你可知道,陷害本娘娘的那兩人被崔長禮關押在什么地方?”
  “小的沒敢進去,但我估計可能就在暢音閣里面。”
  懿貴妃猜測張德順所講的事都是真的,又叮囑他几句,才讓他護送大阿哥去圓明園。
  張德順剛走,安德海就急不可耐地說:
  “娘娘,你看這事咋辦!張德順那小子的話可信嗎?”
  “估計不會說謊,但也不用緊張,先打听好情況再作決定。”
  “奇怪,史平順和社進忠兩個小子怎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呢?剛才我帶人去暢音閣根本就沒有碰見任何人?”
  懿貴妃忽然想起了什么,咬牙切齒地說:
  “我們的秘密一定讓那兩個狗雜种給偷听了。還有,不久前的一名宮女被殺也一定是這兩個人干的,他們一定來儲秀宮探听過我們的談話,碰巧被小紅姑娘發現了,他們便殺人滅口。”
  安德海也想起了一天晚上的事,惊慌地說:
  “娘娘這一提醒我也記起一件事,那天晚上,奴才正和娘娘商量除去朱美人的事,忽然听到外面有響動,出去一看正好看見一只貓從窗前跳過,當時大意了,現在想來那窗下一定有人,貓是人隨身所帶故意放出去迷惑人的。”
  懿貴妃秀眉一豎,惡狠狠地說道:
  “既然事情敗露,事到如今也沒有辦法,只好殺人滅口,一不做二不休,到暢音閣找到關押那兩個狗雜种的地方,把他們給結果了。”
  安德海有點膽戰心惊,他結結巴巴地說:
  “這,這合适嗎?万一他們把守甚嚴無法下手怎么辦?”
  “哼!必要時把崔長禮那個老東西也一起干掉。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崔長禮一死,這大內總管的職務就是你安德海的了,一定要干淨利索!”
  安德海心道:命都沒有了,還當什么大內總管?但他知道貴妃娘娘的脾气,這話是万万不能說的,否則自己的命都沒有了。
  安德海仍心有余悸地說:“万一皇上怪罪下來小的可擔待不起,能否想出更合适的手段?”
  懿貴妃一听安德海的口气,冷冷一笑:
  “小安子你害怕了?”
  “不,奴才有的是膽,只要娘娘吩咐,奴才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懿貴妃這才和顏悅色地哄騙說:“無毒不丈夫,沒有狠心怎會成大事?你盡管去干,皇上哪里有我呢?我們可以來一個惡人先告狀,我馬上去追赶皇上,向皇上哭訴冤屈就說史平順和杜進忠偷走儲秀宮的貴重物品,還殺死一名宮女,如今事情敗露才殺死朱美人栽髒于我們。”
  安德海眼睛一亮,“娘娘實在高見,史平順他們只是偷听了我們的秘密,并無證据,只要娘娘這么向皇上哭訴,皇上一定不會相信那兩人的話。何況,我們儲秀宮一名宮女夜間被殺這是人人皆知的事,只要再偷偷放一些金銀之類的東西在史平順、杜進忠的房中,皇上一定相信不疑。”
  安德海又說道:“這事最好是娘娘先去向皇上告狀,奴才再處理這邊的事,雙管齊下,一定會顛倒黑白,攪亂乾坤,置那倆小子于死地。”
  安德海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問道:
  “張德順那小子怎么辦?”
  “他并不知內情,只是半路上听到一些情況。何況這人也忠厚誠實,對待本娘娘也很忠心,如果不是他來報告后果不堪設想。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可以多培養一些對我們忠心不二的人,將來事情有變也可應付一二。”
  懿貴妃又向安德海告戒几句,這才匆匆忙忙地鑽進馬車直奔圓明園而去。
  咸丰剛剛住進圓明園太极殿,懿貴妃就哭哭啼啼地赶到了。
  咸丰正窩著一肚子火沒處發泄,一見懿貴妃來了,气不打一處來。哼,我正要找你呢?不想你竟來了,你是做賊心虛還是惡人先告狀,今天我要審審你,看看云嬪和朱蓮芬之死是否与你有關。
  咸丰看了一眼淚流滿面的懿貴妃,半理不睬地問道:
  “都到啥時候了,你還來打扰朕,朕現在心亂如麻,如果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先回去吧!朕要休息了,還有許多國事沒有處理,也不知這北京城還要守多久,万一情況有變還要避難他方,這几日多休息會吧,以防外出時旅途勞頓,受不了顛茫之苦。”
  懿貴妃邊擦眼淚邊委屈地說道:“皇上只顧自己駐圓明園,也不管奴卑和大阿哥的死活,幸虧奴卑早有准備,否則,奴卑現在已成了刀下之鬼。”
  咸丰面色一沉,“你怎么說出如此喪气之話,京城尚沒被洋人攻破,你怎么成為洋人刀下之鬼呢?就是城真的破了,也還有王公大臣呢,朕也不會讓你留下受辱?”
  “皇上誤會奴卑的意思了。剛才在宮中收拾行李物什之計,突然有人闖進奴卑的房中偷東西,那兩人以為房中人已走光呢?恰恰碰到我走進去。奴卑一見有人趁机搶掠東西,急忙喝住了那人,一看,竟然是宮中的兩名太監。那兩人見行蹤敗露,便想殺人滅口,掏出刀要砍向奴卑,恰好被及時赶來的侍從人員解救了,那兩人知道寡不敵眾,奪路逃走了。听追赶的太監說,那兩人是景仁宮的執事太監,一個叫史平順,另一個叫杜進忠,他們利用宮中外遷的混亂机會偷搶奪拿、無惡不作。据几位宮女反映,那晚殺死小紅宮女的蒙面人非常像史平順。由此推測,史平順、杜進忠兩人都是飛賊,隱藏官中多年,宮中多次失竊可能都与這兩人有關,只是他們隱藏太深沒有暴露,如今終于露出了狐狸尾巴,請皇上速速派兵捉拿,以防這兩人趁亂逃到宮外,將來再追捕就更難了。”
  咸丰沒想到懿貴妃是來說這件事的,有點難了,他也不知道誰對誰錯了。他認真打量一下懿貴妃,希望從她的臉上看出什么破綻,但他一無所獲。
  咸丰愣了一下,疑惑地問道:
  “愛妃所講的事可否有人相見?”
  懿貴妃早就知道皇上不會馬上相信,她一听咸丰這樣發問,馬上又哭了起來:
  “奴卑服侍皇上多年,想不到得到的就是如此下場,皇上拋下不管不問獨自逃難不說,連奴卑的話皇上也不相信,竟然怀疑奴卑是在撒謊欺騙皇上坑害他人。奴卑實在傷心,奴卑句句是實,有貼身太監安德海等人作證。奴卑与景仁宮太監史平順、杜進忠素不相識,更不了解,無冤無仇,何必捏造事實陷害他們這些下等人呢?如果皇上不信,奴卑也只好以死表明心跡了。”
  懿貴妃說著,裝著撞向廊柱的姿勢。這時,早有人上前攔住了她。
  “貴妃娘娘何至于此?屈屈小事不值得以死明白心跡,若讓史平順和杜進忠兩個賊子知道,這豈不令他們得意嗎?”一名太監攔住她說。
  “既然皇上如此薄情,我活在世上還有何意義、在皇上的心目中,我也許還抵不上那兩名做賊做盜的太監,今日不死,將來也會遭到那兩名歹人的暗算而死,与其被人所殺,還不如今天就死在皇上面前呢?”
  懿貴妃哭著說著,又要撞死在殿前。
  咸丰歎口气說道:“好了,好了,你也不必哭鬧,朕馬上派人將史杜兩人關押起來,待審訊查明之后一定給你個說法,你先回去吧,多多保重身体要緊。”
  懿貴妃見目的達到,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道一聲安,便退了出去。
  懿貴妃剛剛退出,咸丰就下令傳事太監立即回官告訴崔總管,認真看押史杜兩人,明天押解到圓明園,他要親自審理此案。
  正在這時,傳事太監又來報告,說有几位大臣求見。咸丰知道這是非常時期,大臣此時赶來一定有要事求見,立即宣他們進殿。
  咸丰見進來的是匡源、文祥、杜翰、翁心存、奕鱏等人,君臣禮畢即令他們坐下敘話。
  文祥率先奏道:“皇上,今有都察院、九卿科道紛紛遞來奏折,請求皇上坐鎮京城与洋人決一死戰,只要皇上止駕,君臣上下齊心,京城可保。倘若皇上离京而去,必使軍心渙散,民眾生怨,將士失去戰斗力,京城發發可危。請皇上三思而后行。”
  咸丰對文祥的請奏不置可否,他轉臉問奕鱏道:
  “各處守城將帥是何心思?”
  奕鱏立即出來奏道:“回皇上,僧王爺和胜保將軍等人也主張皇上留鎮京師,御駕親征,安撫民心,鼓舞斗志。”
  咸丰一听,知道這五人已經商定好的,特來請求自己止駕,再問下去也還是一個鼻孔出气,他有點不悅,冷冷地對几人說道:
  “肅順曾為朕提三种應机方案,也都是你們一致同意的,如今朕也正是按照那三個方案行事,你們為何又如此阻撓于朕呢?朕要質問你們,如今大敵當前,你等身為朝廷命官,國家重臣,應當為國家社稷著想才對,出良謀獻奇策,能退敵更好,不能退敵就要為朕的安危著想,難道要讓朕留在這里被俘受辱不成?”
  咸丰這几句話讓几位大臣實在不知再如何勸說皇上。眾人沉默了片刻,杜翰又出來奏道:
  “既然皇上去意已決,也不必這樣倉促离去,傳揚出去既動搖軍心又有失朝廷的尊顏,恐為天下人笑柄,以愚臣之見,皇上可以選派一王公重臣留守京城,与洋人交涉,打打和和,和和打打,相机行事。而皇上及其后宮諸人可以木蘭秋作的慣例為借口巡幸熱河,即使外人知道皇上离京而去,也無話可說,皇上以為如何?”
  對杜翰的這項建議,咸丰還是十分贊同的,但他礙著情面又不好滿口應諾,而是反問其他几人?
  “你們几位如何!”
  翁心存搖頭答道:“實在不妥。國難當頭,京師可危,皇上理應坐鎮京城与洋人抗衡,而以木蘭秋為借口外出,讓天下百姓听見更會引起大亂。必然認為皇上醉心野趣而貽誤朝政。杜大人的建議豈不讓皇上背下誤國誤民的昏君罵名,實在是小儿之見,下策下下策,万万不可!”
  咸丰一听火了,一拍御案怒道:
  “翁心存,你是年紀太大了,耳聾眼花老糊涂了,可以回常熟老家頤養天年了。”
  翁心存心中一酸,知道皇上去意早定,誰出來阻攔也沒有用,便橫下心說道:
  “如果皇上認為老臣的确老糊涂了,臣更無法伴駕离京出走他方,就讓臣告老還鄉吧?”
  咸丰冷冷地說道:“你是該回家了。既然你主動提出辭請,朕也不阻攔,那你就請便吧?”
  翁心存一腔委屈的淚水無處流淌,他強忍淚水,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跪下拜了三拜便昂然下殿而去。眾人見他白須飄飄,老淚縱橫,都想出面去攔,可誰也沒有說一句挽留的話。
  咸丰看見翁心存离去的身影有一絲不忍,但身為一國之君,一言九鼎,豈可出爾反爾。任憑他离去。
  眾人都默默地坐著。
  咸丰見沒有人講話,主動開口說道:
  “你們無事可奏那就回吧,朕也要休息了。”
  文祥再次出面奏道:“請皇上木蘭秋之前先發一道安定軍心的諭旨,至少也要讓前線守城的將士能夠軍心穩定,不至于頃刻之間軍心渙散,給洋人有机可乘吧?倘若那樣,不利于皇上的熱河之行。”
  咸丰覺得文祥的這點建議有道理,點點頭說道:
  “朕會處理好這一點的,請文卿放心好了,朕所擔憂的是朕离京之后,留誰坐鎮京師与洋人交涉最合适?”
  匡源出來奏道:“臣以為恭親王奕鱏最合适,他身為親王,曾為軍机大臣,常和洋人打交道,讓他留守京城,能打則打,能和則和,相机而動可,皇上即便巡幸熱河也不足讓外人說三道四。”
  咸丰沒有表態,他也深深知道奕鱏是最合适人選,但他也有自己的顧慮。自己三番五次對奕鱏進行打擊貶斥,奕鱏早有不滿之心,如今在關鍵時刻起用他,并且讓他前線御敵,其中用意奕鱏自然明白,但他作為臣子,心中有苦無法訴說罷了。倘若用他為欽差大臣,留守京師,代朕全權處理与洋人的事務,這是否有隱患呢?万一奕鱏心怀怨恨,產生二心,与洋勾結,在京城自立為王取而代之那后果不堪設想。
  咸丰不講話,眾人也知皇上對奕鱏存有疑慮,但誰也不好插嘴說什么,只能等待皇上先發話,然后相机見答。
  果然,咸丰見沒有人再說什么,主動問道:
  “醇王,你以為誰最合适?”
  奕鱏小心謹慎地回答道:“臣也認為奕鱏合适,請皇上不必多慮,奕鱏為人忠誠,做事謹慎,在同洋人交往中也摸索出一些經驗,皇上可以給他一道諭旨,規定一部分權限,同時多留一些權臣協助他處理留京事務。”
  奕鱏當然明白皇上對奕鱏的猜疑,才這么奏說,讓皇上留下諭旨表面上是給奕鱏權力,而實際上是限制他的權力。多留權臣協助奕鱏,也是制約他。奕鱏知道,不這樣說皇上決不會同意讓奕鱏作為全權代表的,除了奕鱏也确實沒有更合适的人選。
  咸丰稍稍停頓片刻,又問道:
  “僧格林沁比起奕鱏是否更合适呢?”
  奕鱏急忙搖頭說道:“僧王雖是親王,比其親遠和在國中的位置是無法和奕鱏相比。同時,僧王只是一員武將,領兵打仗尚可,若在談判對策上比不上奕鱏。更何況,僧王在八里橋之戰中率先退卻引起王八臣的极為不滿,在眾人的心目中更是名聲掃地,如何能擔當大任呢?万一他留守京師時再有八里橋之舉豈不誤國誤民嗎!請皇上不必猶豫。”
  咸丰知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點點頭說道:
  “既然眾大臣如此相信奕鱏,估計奕鱏不會令朕失望,朕就手諭給他,令奕鱏全權代表朕留守京師吧。”
  第二天,咸丰還沒起床就被外面的吵聲惊醒,他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急忙喝問身邊的太監,隨身太監報告說:
  “崔總管從宮中赶來,有要事面見圣上,守衛的將士阻攔不讓進。”
  咸丰一听,估計宮中又發生了大事,急忙讓太監服侍他更衣起床,并傳令允許崔長禮進來。
  崔長禮進來報告說:“皇上,史杜兩人已經押解到此,請皇上候審。”
  “昨天你是否已經先行審訊?”
  “奴才已經審問了,情況基本上与他們報告給皇上的類似,因為這事關重大,奴才惟恐有誤,特請皇上親自盤問。”
  咸丰點點頭,“万万不可听信他們一面之詞。昨天懿貴妃來哭訴儲秀宮遭劫的事,說乘亂搶劫之人就是史平順和社進忠兩人,并說有人認定,殺害儲秀宮那名宮女的人也是這兩人所為。雖然事情有點奚驍,但也不能不謹慎從事,以防釀成大錯,离亂后宮。”
  “奴才明白。請皇上先查問一下,奴才再詳細詢查此事。”
  史杜兩人被帶到鳳巢閣,咸丰盯著跪在地的兩人問道:
  “你二人說朱美人是懿貴妃和安德海所害,是親眼所見還是道听途說,或者純粹是信口雌黃污陷他人,你們必須從實招來,不得有半句假話,否則,必將你們兩人亂棍打死!”
  史平順看了一眼皇上答道:“奴才雖然沒有親眼所見懿貴妃和安德海如何害死朱妃娘娘,但奴才敢用腦袋擔保朱妃娘娘是懿貴妃和安德海所害。”
  “混帳!”咸丰一拍御案,“既然不是親眼所見,為何隨意信口開河,污陷后妃娘娘罪該處死,你難道不知道嗎?”
  “小的知道!”史平順急忙叩頭,“小的雖沒親眼所見,但小的是親耳所听。”
  咸丰沉思一下,問道:“那你就把親耳所听的經過詳細講一遍,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瞎編亂造!”
  “是!皇上。”
  史平順便講述了他從儲秀宮探听的經過。
  “奴才是在景仁官服侍云嬪娘娘的,誰也沒有想到云嬪娘娘竟為懿貴妃所害被打人冷宮,后來又被她暗中害死。”
  “你怎么知道云嬪娘娘是為懿貴妃所害呢?”咸丰問道。
  “奴才服侍云嬪娘娘多年,云嬪娘娘是怎樣的人小的心中十分清楚。何況大阿哥遭病的那几天云嬪娘娘也正在害病,他怎會會向大阿哥施用什么蠱惑之術呢?小的深得云嬪娘娘信賴,即使云嬪娘娘要蠱惑大阿哥決不會親自去做,一定會派小人去做。”
  史平順說著,竟然淚流滿面。
  “奴才敢向皇上保證,云嬪娘娘決沒有做那种陰險狠毒的事,她是遭了人的陷害。自從云嬪娘娘死后,奴才十分傷心。云嬪娘娘對待我們這些下人如同兄妹,小的總想設法報答她,對于云嬪娘娘的死,小的總是覺得奚驍。就在云嬪娘娘被害的前兩天,我和杜大哥去景祺閣探望她,云嬪娘娘還說自己是遭人所害,她相信皇上一定會查明真相放她出來的。不想,兩天后就死了。小的就怀疑云嬪娘娘是被人所殺,便和杜大哥商量,暗中查訪殺害云嬪娘娘的凶手是誰,再侍机報仇。”
  “你們是如何查訪的?訪到了沒有?”咸丰又問了一句。
  “奴才相信沒有不透風的牆,只要留心查訪,一定會找出蛛絲馬跡的。但小人查訪的方法卻是罪該万死,都是触動宮中規矩的,可小人不這樣做又實在別無他法。小人就經常夜間到皇后与懿貴妃等人的宮中偷偷打探,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在儲秀宮听到了懿貴妃和安德海的密謀,才知道云嬪娘娘原來被她們所害。奴才不僅听到這些,還听到她們准備害死朱妃娘娘的密謀。”
  咸丰听了心中也是暗暗吃惊,想不到懿貴妃如此心狠手毒。過去,在圓明園時,因為“四春”的事只是怀疑,如今看來,當年的事不會有假。“四春”死在她手中,云嬪為她所害,這朱美人也因她而喪生。懿貴妃不能不除,咸丰暗暗下定了決心。但更讓他吃惊的是,皇宮大內有蒼蠅也飛不進去之稱,史平順与杜進忠兩人竟然能夠每晚暗中出人各宮打探消息,可見皇宮守護松馳,實在是外嚴內松,若有怀著二心的人潛人宮中,后妃的命不說,只怕自己的命也給丟了。
  咸丰真的有點膽戰心惊,不是親自听史平順這么一說,他決不會相信這些事都發生在宮中。
  咸丰不動聲色地問道:“儲秀宮死去的那名宮女也是你殺的嗎?”
  “這——”史平順稍一遲疑,便低下頭,老老實實交待說,“是小人不得己才那樣做的,小人怕暴露了身份被誤認為是入宮盜竊財物的人,請皇上明察,奴才只想揭露出那陰險狠毒之人,決沒有它意,望皇上看在奴才為云嬪娘娘一片忠心份上饒過小人的那些失誤。”
  “撤离皇宮那天你趁机到儲秀宮搶掠財物了嗎?”咸丰又問道。
  “回皇上,奴才那天正在宮中幫助收拾東西,忽然想起那天探听到消息,懿貴妃准備派安德海謀害朱妃娘娘,奴才原來准備暗中監視安德海的一舉一動,爭取當場抓獲安德海,就可以向皇上揭露懿貴妃的陰謀,誰知奴才一時匆忙把這事給忘了。等到想起來赶到暢音閣時,恰逢皇上在那里,朱妃娘娘已經死了。奴才只好如實向皇上報告,希望皇上能夠嚴懲懿貴妃。奴才根本沒有去儲秀宮,怎會趁亂搶掠財物呢?一定是懿貴妃与安德海知道奴才向皇上的報告,才惡人先告狀,讓皇上處死奴才。奴才的一條小命不如一只蒼蠅。皇上處死奴才是小事,冤屈了云嬪娘娘和朱妃娘娘卻是大事,請皇上明察!”
  咸丰面色一沉,“你既然知道懿貴妃与安德海合謀毒害朱美人,為何不報告給朕,你剛才的那些話分明是杜撰出來哄騙朕的,以此逃脫到儲秀宮搶劫財物殺人越貨的罪名。來人,給朕把這兩人拉下去亂棍打……”
  “死”字還沒出口,崔長禮急忙出面說道:
  “皇上息怒,皇上以大事要緊,万万不可為了兩個下人動怒傷了身子。”
  咸丰見崔長禮阻止他說下去,轉身問道:
  “以崔總管之見應如何處理這事?”
  “回皇上,依奴才之見先把兩人看押起來,如果懿貴妃娘娘問起皇上對搶劫儲秀宮的人追查情況如何?皇上也可讓他們与懿貴妃娘娘有個對質,皇上以為如何呢?”
  咸丰本來想先處死這兩人,不把宮中的丑事外揚,然后再侍机廢掉懿貴妃。一听崔長禮這樣說,也覺得有道理,懿貴妃決不是一般妃子可比,沒有充分的證据,廢掉她可不容易。他知道崔長禮提出留下這兩人与懿貴妃對質的真正含義。
  咸丰便命令崔長禮把兩人關押起來,然后傳喚懿貴妃,審問她為何要陷害云嬪和朱蓮芬。
  咸丰剛要派人去請懿貴妃,肅順和信親王載垣匆忙來見,說通州談判失敗,洋人很快攻下京城,請皇上火速撤离京城到熱河行宮避難。
  咸丰一听京城危在旦夕,也顧不了一國之主的尊嚴,即刻吩咐屬下宮監火速收拾物什,准備逃難。
  咸丰一夜也沒睡好,几次從惡夢中醒來。一會儿夢見云嬪哭喊著向他走來,一會儿又夢見朱蓮芬向他喊冤,還夢見洋人拿著洋槍向他沖來,高喊著抓皇上。
  第二天早晨,咸丰比往常早起了許多,也許是夢做得太多,他覺得頭腦昏沉沉的,人也打不起精神。怎么能夠高興起來,這是去熱河逃難,可不同于往年的熱河木蘭秋能夠一路上看花賞景,邊走邊看,這次不同了,為了安全离開京城,必須星夜奔逃。
  咸丰剛剛坐了一會儿,正想著心事,崔長禮進來報告說:
  “皇上,一切准備齊全,可以隨時出發。”
  咸丰沒精打采地點點頭。
  “皇上,還有什么吩咐,如果沒有,奴才就通知肅大人准備起程了。”
  咸丰想了想問道:“朱美人的喪事是否安排妥當?”
  “回皇上,奴才已經安排齊全,由于情況急迫,無法大辦,奴才已派人為朱妃娘娘發喪了。如果皇上覺得不妥,待洋人退去,重新操辦也還可以。”
  咸丰歎口气,“非常之時不可講究太多,草草發喪,也是應該的,總不能讓洋人打入城中再惊動死去的人吧。”
  過了片刻,咸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那兩名了解朱美人之死內幕的太監呢?”
  “仍在關押著呢?沒有皇上吩咐,奴才不敢將他們放出去。”
  “俗話說家丑不可外揚,這兩人夜探宮禁又殺害一名宮女,也不是安分守己之輩,還是將他們處死吧,以絕后患。”
  崔長禮一怔,又問道:“皇上,那云嬪娘娘之死与朱妃娘娘被害的事——”崔長禮不敢再說下去。
  咸丰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如今不是整頓宮闈的時候,先處死兩人,等到以后有机會再廢掉那心狠手辣的女人。”
  “喳!”
  崔長禮只好領命退出來。不多久,崔長禮慌慌張張地進殿奏報說:
  “皇上,不知為何,那兩名被關押的太監一個死了,另一個不知去向。”
  咸丰听了又是一惊,急忙問道:
  “怎么死的?不是被關押起來了嗎?”
  “杜進忠被殺,史平順可能逃跑了,地上有打斗的痕跡。”
  崔長禮也是邊說邊看著皇上的臉色,見皇上并無多大反應,才大著膽子說:
  “都是奴才一時疏忽,沒有加派人看守,守衛的人也忙著收拾行李了,給他們鑽了空子。”
  “死就死吧,只是那史平順逃了實在讓朕擔憂,可派人去尋找,就地處死即可,不必押解回來。”
  崔長禮剛要离去,咸丰又叮囑道:
  “此事不可外揚,追捕那史平順的事可暗中遣一名大內侍衛進行即可,不必聲張。”
  崔長禮心領神會皇上的意思,立即將此事吩咐下去。
  崔長禮剛剛走出太极殿,咸丰就傳令起程。
  咸丰皇上在隨身太監劉海成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崔長禮待皇上坐定后,扑通跪倒在地,連磕兩個響頭,眼淚汪汪地說:
  “奴才在京為皇上看著后宮,等待洋人退去再接皇上回來。”
  咸丰點點頭,“如果京城安穩了,朕即刻回來,小心侍候著宮中的大小事務吧,朕走了。”
  肅順一聲令下,一支龐大的皇家逃難隊伍駛出圓明園北門。
  馬車經過圓明園北門的剎那間,咸丰有一种從未有過的体驗,他心里澀澀的,喉嚨也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了,特別憋悶。他輕輕掀動車上的帘子,回首再看一眼這美麗壯觀的皇家園林,有一种生离死別的感覺,似乎這一去就永遠回不來了,也似乎突然產生一种若有所失之感。
  圓明園越來越淡遠了,模糊了,咸丰無可奈何地放下手中的帘子,兩行清淚從眼角悄悄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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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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