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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兵分兩路


  
  “我根本沒有差遣他進京,更沒有指使他入官當太監,是他貪生怕死逃出了捻子,做一名叛徒。”
  誰能捉住匪首張樂行,賞黃金万兩。
  失敗的真正原因是五路旗主在關鍵時刻鬧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
  沃王被清兵掠去,恐怕凶多吉少。

  新年的爆竹稀稀落落地響了几下,整個雉河集又沉浸在一片蕭殺之中。
  天公也不作美,西北風呼呼刮著,鉛塊似的烏云聚集著,一場暴風雪就要來臨。
  雉河集一反往年的熱鬧,沒有一點過年的气氛。
  沃王張樂行在屋內來往踱著,眉頭緊鎖,他也為眼前的局勢一籌莫展。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已經攻破江南、江北大營,天京危在旦夕,据太平軍傳出的消息,天王洪秀全已病了好几個月仍絲毫不見好轉,可能不久將會病逝。天京一旦被攻克,天王洪秀全再病死,群龍無首,太平天國的气數也就到此為止了。其他几路反王更難成大器,翼王石達開在四川大渡河全軍覆沒,英王陳玉成安金一戰也几乎全軍覆沒,后來僥幸逃出仍為胜保所殺。扶王陳得才、遵王賴文光在陝西扯起杆子,雖小有气候又能撐多久呢?
  何去何從張樂行實在理不出個頭緒來。
  登登登,一陣腳步聲,張禹爵進來催促說:
  “父王,飯菜都涼了,你快去吃一些吧,這大年三十,你不動筷,几位將軍叔叔怎肯先吃呢?”
  沃王張樂行看看長得像自己一樣高大結實的儿子,歎口气說:
  “禹爵,你已經長大成人了,遇事要多思考一下,今后也多為父王分擔些軍務,父王一旦有個三長兩短,這個擔子就由你來挑了,子承父業就是這個道理。”
  “父王何必說這种不吉利的話呢?父王如此年輕,今年尚不到五十歲,壽命長著呢?父王不是常說空云大師給你看過面相,不到五十能封王,過了六十能稱帝,孩儿准備隨父王東征北上搗毀滿清老巢,協助父王登上帝位呢?”
  張樂行歎口气,“別痴人說夢了,父親雖然被封了王,仍不過是一個捻軍的盟主,受太平軍的節制為他們賣命罷了。天京馬上就被攻破了,洪秀全又能有什么好的結果?一代天王尚且如此,我一路反王還能如何,對于稱王稱帝早已失去了信心。”
  “父王怎么能說這喪气話呢?几年前父王對稱王稱帝信心十足,怎么如今反而志气全無了呢?”
  “几次北伐失敗動搖了我的信心,如今這形勢不能不讓父親喪志啊,也許大清的气數未盡呀。”
  “父王派德順叔去北京臥底,不就是從內部削減清朝的气數嗎?咸丰已死,幼皇同治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娃娃,兩宮太后又是女流之輩,她們連斬兩員重臣早已搞得上下臣王人心恐惶,听說恭親王都不愿為朝廷賣力了,他們窩里一斗,這朝廷內部自然亂起來,那時父王再北伐也許胜利在望。由此可見,父王听信空云大師所言派德順叔入宮還是正确的。”
  張樂行听著儿子的分析,心里又升起了一絲希望,也為儿子真的長大了,人大心眼也多了感到欣慰,但對于儿子反复說到自己派張德順進宮很不高興,生气地訓斥道:
  “今后再也不要提張德順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我根本就沒有差遣他進京更沒有指使他入宮當太監,是他貪生怕死逃出了捻子,做一名叛徒,至于他逃到了哪里,是否進京我也一無所知。哼,也許死在兵荒馬亂之中呢?”
  “可是,我曾听嬌嬌姑姑說過,德順叔去京城當太監,他決不會對嬌嬌姑姑撒謊吧?如果他真的想逃亡异地怎會不把嬌嬌姑姑一起帶走呢?他們倆的關系父王也是知道的。”
  張樂行仍帶著气說:“起初我也從嬌嬌那里听說張德順為了我能當上帝王去了宮中當太監,我曾派出几人暗中到京師打探消息,都說宮中根本沒有一個叫張德順的太監,可見他根本沒有進京。”
  “不可能吧,德順叔不是那樣的人,父王將他收養成人,他就是知恩不報,也決不會背叛父王的,也不會扔下嬌嬌姑姑不聞不問的,宮中這么大又是禁地,怎好打听一個人呢?也許德順叔一直為父王的帝制大業暗中活動呢?”
  “今后不許再提起他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如果有朝一日被我撞見,一定把他殺了!”
  張樂行說完,气哼哼地走了。
  張禹爵看著父親离去的背影微微搖搖頭,他知道父親私心太重,只能讓別人服服貼貼地跟著他干,為他賣命,不允許任何人對他有私心雜念,正是這樣,他所領導的五旗捻軍也是面和心不和,內部不團結是几次北伐慘敗的根本原因。如今更是勢單力孤,又有几路捻子脫离了總旗的指揮,各自為政才被清軍各個擊破。
  對于張德順出走的事,張禹爵并不太清楚,眾人的說法不一,陳大喜曾私下告訴他說是父親暗中派遣他潛入京城混進王宮當太監實現空云大師的推算。陳大喜是父親的貼身侍衛,也是父親最信任的人,他的話應該是可靠的。可嬌嬌姑姑并不是這么說的,她也曾告訴自己,是張德順為了報答父親的大恩大德主動入宮的。當然,更多人說張德順是個叛徒,是個逃离家鄉,出走捻子兄弟的敗類、貪生怕死之輩。總之,眾說不一,但張禹爵并不這樣認為,他始終相信張德順不是這樣的人。
  從輩份上張德順比他長一輩,從年齡上張德順僅比他大七八歲。自小,他几乎就是張德順拎大的,對于德順的為人張禹爵還是清楚的。他知道父親派人到京城尋過德順叔,每次都是沓無消息,尋訪不到并不能說明德順叔就當了叛徒。父親的邏輯是宮中沒有他,他既然進不了宮就應該返回家鄉,如今一去多年沒有回來也沒有音信,父親估計他不是死了就做了叛徒。對于捻子的規定是十分嚴格的,一日入捻終生為捻,脫离就是叛徒。
  即使德順叔脫离了捻子,父親也不應該這樣對待他,特別是對于嬌嬌的事,張禹爵始終覺得父親做得過分。
  那是在父親第三次尋找不到德順叔的下落時,父親動怒了,把怒气發泄在嬌嬌姑姑身上,一气之下強迫她嫁給了英王陳玉成。許多將士都認為父親把嬌嬌逼嫁給陳玉成是討太平軍的歡心,目的是取得太平軍的支持,為自己擴大勢力尋找靠山。也有人認為父親就是為了把對德順的怒气報复到嬌嬌身上。而其中真正的原因只有极少人知道,父親曾想讓嬌嬌做姨太太,嬌嬌宁死不答應,父親無奈才逼她嫁給陳玉成的。當然,也有討好陳玉成的原因。
  張禹爵一想到父親的种种不夠光明磊落的一面就覺得缺乏干大事的胸怀与气魄,他常想,如果讓他代替父親領導五旗捻子他一定比父親做得更好。至少不會像父親那樣心胸狹窄私心太重,在領導各旗人馬上也一定比父親更會處理各旗主之間的內部矛盾,可能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吧,但父親一直認為他不成熟,是紙上談兵,至今仍不重用他。
  “唉”
  張禹爵暗自歎息一聲,抬頭見張宗禹走來,并向他吆喊道:
  “禹爵,大年三十生啥悶气,大家都開吃啦。”
  張禹爵和張宗禹走進屋,張樂行、陳大喜、邱遠才等人正在吃著,一見他二人來到急忙令他們坐下吃飯,飯后還有重要的任務呢。
  等到几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張樂行這才說道:
  “根据大喜剛才巡視的情況看,咱雉河集的父老鄉親沒有過好這個年,許多戶人家連一頓餃子也吃不上。咱捻子拉杆子就是要為自己父老鄉親爭口飯吃,人人都過上好日子,過年連頓餃子都吃不上,父老鄉親還不指著我張樂行的脊梁骨罵,什么沃王,沒給父老鄉親辦一點好事,反而連累了鄉親。”
  張樂行說到這里,看了一下其他几人:
  “我想把營中的豬羊全宰了分給鄉親們吃怎樣?還有那些糧食也分給鄉親們吧?”
  邱遠才一听,急了,阻攔說:
  “張大哥,那可是咱們的家底子呀,就指望它与僧格林沁長期相對峙呢?分給鄉親吃了怎辦?這仗還打不打?”
  “我考慮再三,這樣長期被清兵包圍著也不是辦法,必須想辦法突圍出去,与僧格林沁周旋,不失時机地殺他一陣子才行,變被動為主動才有擊敗清軍的可能。”
  “叔叔,什么時間突圍?”張宗禹問道。
  “今晚是大年夜,清兵防范可能松一些,就在今天突圍,你們看怎么樣?”
  “我贊成沃王的提議。”陳大喜隨先說道。
  其他几人也一一表示同意。
  “突圍可以,無論到哪里都要有糧草才行。”邱遠才又說道。
  “攜帶糧草突圍不便反而連累了行動,留著若被清軍掠去反而更糟,不如分給鄉親們吃或藏起來,也算給雉河集的父老鄉親們做件好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人在就有糧草,請邱兄弟別擔心。”張樂行分析說。
  “從何處突圍呢?”邱遠才問道。
  “我考慮再三,還是從東北方向突圍,清兵在那里的防守薄弱一些。因為僧格林沁的大營扎在正北方向,他將兵力重點放在其他方向,他認為我們不可能有膽量從北方突圍,我們偏要從他的大營旁邊突圍。為了促進這次突圍成功,我們選定從東北方向突圍的同時,也要采用聲東擊西的戰術,由我率領部分人馬從南方攻打,把敵人的兵馬吸引過去,你們集中主力從東北方向殺出一個缺口突圍。”
  張樂行話沒說完,張宗禹就阻止說:
  “叔叔,由你率兵在南邊吸引敵人的主力,這太危險了,還是我去吧,你和禹爵他們一同率主力突圍,我來掩護。”
  張樂行擺擺手,“不用了,就這么決定了,下午就殺豬宰羊慰勞將士和父老鄉親,同時派人把糧食分下去,天黑之前完成,讓兄弟們早早吃完飯打點行李准備行動。”
  “突圍時間定在什么時候?”邱遠才問道。
  “凌晨三點,人最困的時候,也是清兵防守最容易麻痹大意的時候。”
  張樂行吩咐完畢,命令手下將領立即行動起來,為今夜的突圍做好一切准備。
  夜,又黑又冷。不知何時,又刮起了雪花,一片又一片,不多久大地就變成白茫茫一片。
  沃王張樂行悄悄來到儿子所在的營地,看他對突圍的准備工作做得如何。
  張禹爵一見父親走來,急忙迎上去握住父親的手:
  “父王,你還沒休息,突圍的時間還早呢。”
  張樂行緊緊攥住儿子的手,“我怎么能睡得下呢?這關系到咱雉河集一帶的捻子生死存亡的大事,父王身為盟主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呀!”
  “事到如今著急也沒有用,父王應保重身体要緊,夜間突圍必有一場血戰,父王不休息好怎么應付得了。父王在自己帳中休息不便,就在孩儿這里休息好了,我給你警衛。”
  張樂行拍拍儿子的肩膀,“禹爵,父親還沒有老到那种程度,父親征戰多年,經過無數場戰斗,像這樣的突圍也不是第一次了,不會有什么問題的。我擔心你年輕好胜,剛開始領兵打仗,作戰經驗不足,戰場上別出什么差錯,特來看看你,也想和你聊几句。父親長年在外奔走,對你關心也不夠,一晃你長這么大了,我總覺得和你疏遠了許多,也許就是人們常說的兩代人之間的差异吧。”
  “父王千万不要這么說,孩儿只是覺得父王忙于軍務太辛苦,一些小事就不想打扰,你我父子之間能有什么隔閡呢?”
  張樂行歎口气,欲言又止,他看了一下儿子,還是略帶歉疚地說了出來:
  “禹爵,上次戰斗,父親要是听從你的建議也許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唉,也許我真的是老糊涂了!”
  “胜敗乃兵家常事,父王何必為一次小小的過失懊悔呢?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突圍之后重新調整戰術,再与僧格林沁一決雄雌為時不晚。”
  張樂行搖搖頭,“五旗人馬如今四分五裂,重新聯合起來恐怕不容易?”
  “父王不必為此事擔憂,車到山前必有路,即使五旗人馬一時不能聯合起來,至少還有邱遠才、陳大喜、任化邦。宗禹哥以及孩儿所率的几支人馬,縱橫這中原尚綽綽有余,實在不能攻克京津,父王就在這中原稱帝算了,效法洪秀全分封諸王建立帝制。”
  張樂行連連搖頭,“你有時分析問題十分透徹,一針見血指出根本所在,有時又顯得太幼稚,太簡單化。這分王稱帝如此大事豈是隨隨便便任何人都可以做得的,以父王所見,洪秀全封王稱帝就早了一些,如果晚封王晚稱帝也許如今坐在北京紫禁城里的不是大清的皇帝,而是洪秀全了。”
  張禹爵也點點頭,“父王分析得十分正确,洪秀全東鄉封王后到天京又大批封王,王封得太多太濫,一方面造成權力下放,大權旁落;另一方面諸王定都天京后大興土木不思進取,各自為政,才造成后來爆發的內訌事件,楊秀清、韋昌輝先后被殺,石達開出走,太平天國的實力大大削弱,才造成如今風雨飄搖之勢。”
  父子兩人正說著,張宗禹進來了,一見張樂行也在這里,急忙跪地拜見:
  “侄儿拜見叔父!”
  “宗禹快快清起,你我叔侄之間何必這么客气呢?我正准備從這里到你營中看看呢?看你對突圍的工作准備得怎樣了?”
  “回叔父,一切工作就緒,只待凌晨三時突圍令下。”
  張樂行拍拍張宗禹的肩膀,“宗禹啊,你隨叔叔征戰多年立下許多大功,叔叔也沒有給你太多的提升,這次突圍又要靠你打前鋒,待突圍之后一定重重獎賞你,封你為梁王。”
  “叔叔這樣說就見外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為叔叔效力也是侄儿應該做的,侄儿不求什么封王,只想隨著叔叔打天下,盼著叔叔早日打進北京赶走滿清韃子自己坐上皇帝寶座,咱張家也出几代帝王。”
  張樂行哈哈一笑,“有宗禹這几句話,叔叔一定不負眾望為咱張家祖上添添光,到北京坐一坐龍塾是啥茲味。”
  張樂行笑后立即收住笑容,很嚴肅地說:
  “不過,這次突圍事關重大,你們一定要小心,不可蠻干,待我把清兵主力吸引到南方后你們再乘虛突圍。”
  張宗禹點點頭,“侄儿記得,只是叔父更要多加小心,如果叔父被大隊清兵圍住,我和禹爵弟再殺回來迎接叔父。”
  張樂行擺擺手,“那倒沒有必要,叔父會想法擺脫清軍糾纏的,待突圍后我們到西陽集匯合。”
  張樂行說完,獨自走回自己的大營。
  雪越下越緊,待凌晨三時左右足有一寸多厚。
  張樂行一聲令下,親率一隊精兵從雉河集正南方向殺出去。
  僧格林沁也估計到張樂行最近几日要突圍,加重了防守。上半夜沒有听到有捻子突圍的奏報,估計張樂行今夜可能不會突圍,再加上雪越下越大,便安心地回營睡覺了。
  僧格林沁正在酣睡之中听到士兵奏報,說張樂行率領大軍從正南方向突圍。僧格林沁猛地坐了起來,愣了一下神喝問道:
  “消息可靠嗎?是否真有張樂行,還是只有他的旗子?”
  “回王爺,真是張樂行帶領大隊人馬突圍,絕對沒有錯。”
  “哼,再探!張樂行詭計多端,也許從正南方向突圍只是幌子,主力人馬還不知准備在哪個方向突圍呢?”
  僧格林沁一方面下令其他各部嚴陣以待,一方面親自率領部分人馬到雉河集正南方增援。
  僧格林沁親率大軍赶到南方,那里殺得正緊,由于捻子人多勢眾,清軍漸漸不支,張樂行眼看要沖出包圍。
  僧格林沁知道張樂行真的是在南方突圍,一方面命令清軍層層圍住張樂行突圍的人馬,一方面下令從其他地方調集隊伍。
  清軍主力大部分已被張樂行吸引到南方,其他几個方位防守顯然空虛了許多。張宗禹、張禹爵、邱遠才等人估計突圍的時机到了,急忙率大軍從東北方向殺出去。
  僧格林沁正在指揮將士包圍張樂行,准備全殲張樂行的主力。忽然接到東北方向的告急信號,知道上當,再折回頭派兵增援東北方向守軍,但為時已晚,捻子大隊人馬殺出包圍圈。
  張樂行被清兵圍得死死的,忽然發現包圍自己的清兵松動了,又听到東北方向的吶喊聲和廝殺聲,知道張宗禹、張禹爵他們已經開始突圍。從兵力對比上看,東北突圍的捻軍一定胜于清軍几倍,估計突圍一定能夠成功,自己和陳大喜所率的精銳部隊也必須突圍,再蠻戰下去自己的這支人馬恐怕如羊落虎口有去無回。他讓陳大喜集中兵力与他匯合一處殺開一條血路,盡管兩人合在一起,但人馬死傷已經過半,在清軍的大隊人馬包圍下想沖出去實在困難。
  此時,張樂行稍稍有點后悔,后悔自己留下作掩護,應該留下邱遠才或張宗禹。但作出決定自己留下掩護主力突圍也是經過再三考慮的,留下一定有危險,這是人人皆知的,但他自己不得不這樣做。造成主力被圍的主要原因就是張樂行沒有听從儿子和張宗禹的勸告,他應當負責。如果他再隨從主力突圍而讓其他人留下掩護必然引起眾人的不服,他曾經這樣做導致了五旗的分裂,如今還能重蹈覆轍嗎?要么儿子与侄儿留下,要么自己留下,最后他決定自己留下。一是他比儿子作戰經驗丰富,他不想讓唯一的儿于張禹爵冒險,那是自己唯一的希望。第二,他比儿子更能吸引住僧格林沁的注意,容易促使掩護主力突圍的可能。
  僧格林沁知道圍攻捻軍主力已經沒有可能了,決定將這支掩護主力突圍的精銳部隊吃掉,爭取活捉張樂行,便下令清軍大隊人馬將張樂行和陳大喜團團圍住,不放走一個生者,誰能捉到張樂行賞黃金万兩。
  重獎之下必有勇夫,張樂行和陳大喜的處境更艱難了,想殺出重圍恐怕已不可能。
  張樂行暗暗歎息一聲:想不到我張樂行馳騁中原多年,本打算稱王稱帝,想不到竟在自己家門前毀了一生英名,死在清兵的包圍之中。
  由于張樂行一時心亂,身上連受兩處重傷,胳膊腿都被砍傷了。
  陳大喜一見張樂行受傷,十分著急,縱馬上前解救,大叫道:
  “沃王不要惊慌,我來保護你!”
  陳大喜拼命地揮動手中的大刀將張樂行近旁的兩名清兵將領劈死。
  張樂行咬緊牙關忍住疼痛說道,“大喜,別管我,我恐怕難以突圍了,你快走吧,去追赶主力。”
  “不,我跟隨沃王多年,我的脾气沃王也是知道的,為情為義生死与共,肝膽相照。”
  張樂行內心一陣激動,陳大喜几次救了自己的性命,他為了自己出生入死,身上不知留下多少傷疤,他對自己比親儿子張禹爵對自己還忠還孝呢。
  又一支箭射來,張樂行只覺得右手一陣疼痛,几乎要栽下馬來。
  陳大喜再英勇也難抵多人圍攻,漸漸有些不支。
  正在危机時分,猛然听到前面傳來一陣撕殺聲。張樂行一怔,不知清兵中發生了什么事,但他馬上感覺到圍困的清兵攪動起來,似乎有一支人馬從外圍殺過來。
  陳大喜也來了勁,他殺到張樂行跟前,興奮地說道:
  “大哥,咱們有救了,有人援助咱們來了。”
  不多久,張樂行就听到叫喊聲:
  “父王,孩儿救你來了!”
  “叔父,侄儿救你來了,你在哪里?”
  啊,是禹爵和宗禹,難道他們沒有突圍?張樂行來不及細想,張禹爵和張宗禹率領一隊騎兵已和他匯合在一起。
  “父王,快走,我在前面開路,讓宗禹哥与大喜叔斷后,我們保護你殺出重圍。”
  “你們所率的大軍主力呢?”
  “已經突圍了,由邱遠才率領向東北方向行進,我和宗禹哥擔心父王有危險,特意率一支騎兵前來援救。”
  張禹爵邊說邊殺在前面為父親開道,陳大喜和張宗禹隨后掩護,他們終于殺出一條血路突圍而出。但付出的代价也是慘重的,張樂行所率的一個精銳隊伍所剩無几,張禹爵和張宗禹所率的援救騎兵也損失半數以上。
  張樂行回首觀望仍在拼殺的隊伍,心中很不是滋味,歎气一聲:
  “他們還在拼殺,而我當了逃兵!”
  “父王千万別這么說,打仗就是流血犧牲,做大事的人不注意細節,突圍之后重新組織隊伍,再擴充人馬。”
  “事到如今也只好這樣了。”
  張樂行十分痛心,他擦一把滿身的血污,猛抽一下馬屁股,和儿子与侄儿等人一起去追赶突圍而出的主力部隊。
  張樂行終于蘇醒過來。
  張禹爵略帶顫抖的聲音喊道:“父王,你終于醒了,讓孩儿好擔心。”
  “叔父,你度過了危險期就平安無事了。”張宗禹也激動地說道。
  張樂行看了一下圍坐在床頭的儿子和侄儿,張了張干裂的嘴唇問道:
  “我昏睡了多久?”
  “叔父,你睡了三天三夜滴水未進,讓我們好擔心。”
  張禹爵端來一碗糖水,“父王,快喝點水吧,瞧你口干得。”
  張宗禹端著碗,張禹爵一勺一勺給父王喂水。
  這時,任化邦進來了,一見張樂行醒來,急忙緊走几步,上前說道:
  “沃王昏迷几日,如今終于脫离危險,就安心在這西陽集養病吧,待病全好后再共同商討和清兵作戰的事。”
  張宗禹站了起來,“任大哥,雉河集一役我們捻軍雖然沖出僧格林沁的包圍圈,但損失慘重,折損將近三分之一的弟兄。僧格林沁知道我們轉移到西陽集,會不會乘胜追赶到這里呢?”
  任化邦搖搖頭,“你們紅旗黑旗捻軍雖然吃了敗仗,我們黃旗捻軍主力尚在,如今我們三旗合在一起仍不下三十万人,就是僧格林沁的二十万大軍都來我們在人數上也遠遠超過清軍,他們不會輕舉妄動的。更何況雉河集戰斗你們雖然死傷不少,据探馬奏報,僧格林沁的兵馬也折損不少,估計他不會立即來我西陽集找倒霉。”
  張禹爵仍不放心地說:“僧格林沁暫時不會追赶到西陽集倒是事實,据我派出的人偵探所知,僧格林沁已經調集袁甲三和瑞麟的兵馬向皖北一帶進發,山東巡撫丁寶楨的兵馬也有向南進軍的跡象。如果這几支人馬到來,只怕我們淮北的捻軍要遭到清兵的圍擊,后果十分急迫,請任大哥三思。”
  任化邦點點頭,“禹爵小弟,以你之見如何應付目前的局勢呢?”
  “如今陝西回民起事聲勢浩大,又有遵王賴文光、扶王陳得才所率的太平軍作響應,整個陝南渭水流域与漢中地區全部活躍起來,清軍主帥胜保因為入陝剿回連吃敗仗被召回北京處死,派往陝西代理軍務的清兵主帥多隆阿也是敗多胜少。根据這些情況分析,河南、陝西一帶清軍守備空虛,防衛松弛,我們不如避實擊虛,放棄咱淮北的老根据,西進河南向漢中一帶進軍,与那里的遵王和扶王相匯合,再聯合陝甘一帶的回民占領中原,等到隊伍進一步擴大,有足夠的實力后再回師東來直搗京帥,你們以為如何?”
  張宗禹連連說好,“禹爵的這個戰略方針十分可行,漢中自古是兵家必爭之地,當年劉邦就是以此為根据地招兵買馬揮師東進而擁有漢家三百年天下,如今中原一帶守備空虛,又有几支義軍在活動,我們到達那里發展壯大自己,占据一定地區后進可攻,退可守,時机成熟后殺回老家再北上山東河北圍攻京城,時机不成熟也可在漢中一帶擁兵自制稱王稱帝又何嘗不行呢?西安是几朝古都,地勢險要,奪取后完全可以作為帝都,東邊只要重兵扼住潼關天險,有黃河作屏蟑把清兵堵在關外就可与清朝分庭抗爭,形勢不若于太平軍的天京。我認為這個計策可行!”
  任化邦沒有立即作出反應,他看看張樂行,試探著問道:
  “沃王對這個計策有何看法?”
  張樂行認認真真思考一會儿,強撐著身子要坐起來,張禹爵急忙扶起父親,讓他坐好。張樂行這才說道:
  “領兵打仗非同儿戲,你們倆兄弟還年輕,提出作戰方案看似具有戰略眼光,實際上都是紙上談兵,任何事不是一廂情愿。我們想怎樣就怎樣,應該注意大局,從全局看問題。翼王石達開率軍出走,從湘南入云貴到四川,准備在四川建立根据地,發展勢力然后從川北進人中原奪取京津。四川有肥沃的成都平原,四周地勢險要,內部良田肥沃,是聚草屯糧養兵的好地方。石達開也希望自己有三國劉備的天時,与洪秀全和滿清三分天下,結果呢?他在大渡河一役全軍覆沒,自己也被俘遇害。”
  張樂行說到這里,十分痛苦地咳嗽几聲,緩緩地歎口气:
  “任何事情不是自己設想的那么美好,計划跟不上變化啊!”
  “父王,你先休息一會儿吧。”張禹爵見父親十分疲勞急忙勸說道。
  張樂行搖搖頭,“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捻軍都是淮北人,誰不戀家,故土難移啊,何況許多兄弟的妻儿子女都在淮北地區,拋妻別子于异地,誰樂意呢?在家鄉周圍一帶做事也有基礎,容易招兵招人,到了异地誰听咱的,异地欺生,你行軍的糧草也不容易采購。”
  張禹爵知道父親不贊成自己的做法,他又傷勢太重剛剛蘇醒,不想讓他說得太多便安慰父親說:
  “這事暫且放著,等父王傷愈后再慎重商討吧。”
  任化邦的想法和張樂行的觀點差不多,他也安慰說:
  “我們先惕防著僧格林沁的動向,等到沃王傷好后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方案。”
  張禹爵走了出來,張宗禹也急忙追了出來,從后面喊道:
  “禹爵,這次你一定要拿定主意說服叔父,不能讓他像上次一樣再失誤了,如果再被清圍住,可能更慘。經過雉河集一仗,損失慘重不說,突圍出來的將士精神也大多萎靡不振,感到前途暗淡,土气不振是作戰的大忌,比兵敗還可怕,不能不提醒叔父。”
  張禹爵點點頭,“我正是見士气低落才想到戰略轉移,暫且避開清軍主力轉到清軍守衛空虛的地方調整兵馬,可父王听不進我們的勸說,一時又不能說服他,我實在不知怎么辦?”
  “我倆再同陳大喜,邱遠才商量一下如何呢?把咱的想法告訴他們,看看他們的態度?”
  “這樣也好,只要邱遠才与陳大喜同意我們的主張,父王不得不慎重考慮我們的建議了,再加上雉河集慘敗的教訓,我想父王應該接受咱哥倆的主意。”
  張宗禹与張禹爵找到陳大喜和邱遠才,把他們的主張告訴兩人,陳大喜和邱遠才都十分贊同,一致認為這是當前唯一可以挽救他們這支捻軍的可行辦法了。但當他倆一听沃王并不贊同時也十分失望,最后,他們在張禹爵的鼓動下,決定一起去勸說沃王張樂行,看他能否听從眾人的意見。
  張樂行的傷勢逐漸好轉,能夠下床走動了。
  這天,張禹爵、張宗禹、陳大喜和邱遠才四人一同來見張樂行。張樂行一听陳大喜和邱遠才也同意儿子的主張,揮師西進,深入陝南与那里的太平軍匯合,他知道這是儿子和侄儿兩人暗鼓動的結果,十分生气地訓斥說:
  “你們兩人跟隨我多年,對于領兵打仗還能沒有一點長進嗎?怎能听從兩個娃娃的躥掇呢?他們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什么事都敢想敢做,好沖動欠考慮,你倆竟能听從他們的一派胡言,真令我失望!”
  陳大喜和邱遠才都垂下了頭。
  張樂行又批評說:“你們該不會讓我也學習做石達開吧?我死不足惜,這捻軍十几万兄弟的生命豈是小事,他們若有個三長兩短,我怎么能夠對得起咱家鄉的父老兄弟?”
  張禹爵一听父親仍這么頑固,再也按不住心中的火气,通地一下站了起來,不顧一切地頂撞說:
  “眾人都說你做事獨斷專行,我原先并不相信,從最近几件事看,你比眾人說的還要專斷。哼,如果不是你專斷,這五旗人馬也不會鬧分散,不是做事專斷,雉河集怎么會遭到清兵圍剿,讓眾兄弟死傷近半呢?還有——”
  “禹爵!”
  張宗禹見他在气頭上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急忙喊住了他,制止他說下去。
  張樂行做夢也沒想到一向對自己言听計從的儿子竟會在眾人面前頂撞自己,并且揭了自己的老底,他气得面色由紅變白,由白變黃,兩手發抖地指著儿子罵道: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張高爵也感覺到自己剛才說了几句過分的話,俗話說,子不言父之過。畢竟是自己的父親,又是捻軍的主帥,他身為沃王,要有尊嚴与威嚴,也要有威信与威望,自己做儿子的又是父親手下一位干將,從哪一方面說也不應當揭父親的短。父親雖然有錯但他也有自己的道理,他獨斷專行也有自己的道理,哪個稱王的人不獨斷,哪位掌握重權的人不專行呢?王權兵權豈能容他人蔑視,沒有三綱五常哪有為人之道,沒有軍紀法紀哪有作戰領兵的規矩?
  張禹爵雖然有些后悔,但已經說了出去也無法收回了,只好任憑父王處罰,他一聲不響地退到旁邊。
  張樂行稍稍喘口粗气,厲聲喝斥道:
  “如此狂妄之徒,胎毛未退,乳毛未干竟敢在此指手畫腳指責本王,扰亂軍心,軍法不容,削去一切兵權,推出去重打八十大軍棍!”
  張宗禹与陳大喜,邱運才三人一見張樂行真的發火了,并動了真格的,急忙下跪懇求說:
  “沃王息怒,禹爵一時沖動說了几句過分的話,讓他今后當心就是,請沃王饒他這一次吧?”
  “哼!他這小子沒帶三天兵就不知天高地厚,敢來教訓我了,長期下去那還得了,最終坑害的不僅是他自己,而是三軍將士,決不能饒恕!”
  張宗禹連連叩頭懇求說:“叔父不看在侄儿的情份,也要看在捻軍眾兄弟的情份上,如今我大軍剛敗不久,正是用人之際,若把禹爵打成殘廢豈不令敵人痛快?叔父帶兵一向紀律嚴明,并不會因為這點小事扰亂軍紀,請叔父饒過禹爵吧?何況他雖然說話不得當,其實心情是好的,也是為了咱這一旗的捻軍前途著想,更是為了叔父著想呀!”
  “嘿,宗禹,你再敢為他求饒我連你一同懲處,你們兩人是串通一气故意气我的,想讓我气死不成?好吧,我看是胳膊粗還是大腿粗?”
  張樂行又喝喊道:“把宗禹也給我拉出去重打四十軍棍!”
  眾人都唰地一下跪倒了,共同哀求說:
  “請沃王息怒!”
  張樂行掃視一下眾人,稍稍等了一會儿,歎口气說:
  “都起來吧!”
  他瞪了一眼張宗禹,“不是看在眾人的情份上,今天一定重懲不饒,下去吧!”
  “謝叔父!也請叔父饒過禹爵吧!”
  其實張樂行也并沒有要打侄儿与儿子的意思,他為了個人的威信不得不這樣做,只要有外人出面求情他會立即饒過他們的,但他為了不讓儿子再提出西行陝南的主張,于是說道:
  “張禹爵不懂領兵之道用兵之法,四處胡言亂語扰亂軍紀,看在眾人的面子可以暫不受軍法責罰,但要革去其兵權罰作一普通士兵隨軍听令,任何人不得求情!”
  張禹爵見父親听不進別人的勸說,十分不情愿地走上前叩頭說道:
  “謝父王不罰之恩!”
  “哼!不是我不罰你,是看在眾將士的情面暫且饒過你,如果再敢胡言亂語,一定加倍懲處!還不滾出去!”
  張樂行的傷勢終于全愈了,他獨自走出帥帳到各營房走一走,看見隊伍的傷亡比自己想象得要嚴重,士气也不振,他有點失望了,不能不考慮眼前的處境。
  僧格林沁的大軍駐扎在毫州,袁甲三的大隊人馬從商兵向這一帶行進,瑞麟和丁寶楨的部隊也從山東集結南下,似乎從西北、東北几個方向包抄過來,向南撤退吧,廬州、滁州一帶有李鴻章的淮軍。捻軍五旗人馬,藍、白兩旗人馬因為領導權的問題脫离他的指揮在壽州一帶活動,情況也不妙。自己率領的兩旗人馬如今只有十几万人,再加上任化邦的隊伍總共也只有三十万人,何況自己的人馬受到了重創,戰斗力大大削弱了,如何應付眼前的局勢呢?也許儿子的建議是正确的,率軍西進到漢中一帶活動。
  可是,讓張樂行立即改變自己的主張去接受儿子的建議,他一時還不能轉過彎,情面實在過不去。他是父親,更是主帥,自從加入捻子活動以來他就是龍頭老大,當上盟主以后就更不用說了,處處以自我為中心,事事唯我獨尊,別人對他的話只能言听計從,很少能夠接受他人的建議。不久前的雉河集被圍也是他沒有听從儿子等人的勸解。他盡管錯了,心里知錯,表面上也不愿承認,仍然堅持認為自己的正确。
  張樂行把儿子的建議認真分析一遍認為可行,但又覺得并不是什么最佳方案。西進陝南可以,這家鄉周圍的地盤是自己十几年的心血更不能放棄,否則是舍本逐末得不償失。万一在陝南發展不利,又失去了老家這塊根据地,那后果更不堪設想,自己就成了地地道道的流寇,李自成的下場不能不引以為戒。
  張樂行把陳大喜、邱遠才、張學禹、張禹爵、任化邦等人召集到帳中,共同協商如何應付面前的困境,讓捻軍度過這一難關。
  “今日召集大家到此,是想听一听大家的意見。如今清兵大隊人馬向這一帶匯集,有將我們皖北的捻軍一舉殲滅的意圖,是去是留請大家表個態?”
  眾人都知道沃王并無离去的意思,這樣說不過是照顧一下眾人的情緒,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任化邦看看其他几人,又看看張樂行率先說道:
  “以小弟之見,清兵几路人馬共同匯集于此也不過四十万人,我們只要和藍、白兩旗的捻軍匯合一處,五旗人馬不下五十万人,再加上我們人熟地熟,就在這江淮一帶同清兵捉迷藏,他們也奈何不了我們。”
  張樂行不置可否地說:“當初雉河集會盟,推舉我為‘大漢盟主’,把十八壇三十六支的捻子兄弟分為五旗,由于五旗總目人士變動,內部鬧起分裂,藍白兩旗脫离總壇,如今再想聯合起來恐怕不易。僅憑我們這些人馬對付清軍大隊兵馬實在難以取胜。”
  “以沃王之見應當如何應付當前的形勢呢?”任化邦又問道。
  張樂行捻著下巴上的几縷胡須說道:“以我所見,走也不是最佳方案,留也不是最佳方案,最佳方案是也走也留。”
  “沃王的意思是留一部分走一部分,兵分兩路分頭行動?”
  “正是這樣。”張樂行頻頻點頭。
  任化邦略為有點吃惊地說:“沃王這樣做豈不是太危險了?本來我們的人馬就不多,再兵分兩路,西進一路給清兵一個孤軍深入的机會,倘若清兵重兵堵截,這西進捻軍就危險了。留下來的一支捻軍也會由于主力分散兵力更弱給僧格林沁造成懸殊之勢,被圍困在這里。不可,万万不可,以小弟之愚見,要走都走,要留都留。”
  “任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看到兵力分散變弱的一面,沒有看到兩支隊伍互為犄角,彼此呼應,相互配合的另一面。我們的兵力一分為二,清兵一分的何止是兩部分呢?他們要分出更大的兵力追隨在兩路捻軍的屁股后。同時,我們分軍兩路后,暫時一明一暗,西路捻軍為明,東部捻軍為暗,先把僧格林沁的大隊人馬吸引過去,讓清兵以為我們的主力全部西進了。待留守本地的捻軍休養一段時間,擴充了人馬后再由暗而明和清軍周旋,這樣將清兵拖來拖去,不打也給拖垮了。你們認為分兵兩路的策略可行嗎?”
  眾人一听張樂行這么分析,都私下盤算一會儿認為可行。究竟誰愿意留守淮北,誰又愿意西進陝南呢?
  張樂行看看張宗禹、張禹爵又回頭看看任化邦:
  “愿意西進的人分兵西捻軍,愿意留守的人分兵東捻軍,你們不會有什么意見吧?”
  張宗禹明白叔父的意思,主動說道:
  “叔父的這一決策比我和禹爵考慮得更加全面,就依叔父的策略行事,侄儿和禹爵率一部分人馬組成西捻軍,不知叔父還有何指教?”
  “你們兩還年輕,領兵打仗經驗不丰富,讓遠才也隨你們一同西征,不知遠才有沒有意見?”
  “小弟听從大哥的吩咐!”
  張樂行點點頭,“你們三人所率的西捻軍人馬不必太多,但一定要是精銳部隊,以騎兵為主,作戰机動靈活,只有這樣才能擺脫几路清軍的圍追堵截与扶王与遵王的太平軍會合。行動路線也要避開僧格林沁主力,從太和、項城一帶直插漢中,打打走走,不可戀戰。”
  “請叔父放心,我們一定想辦法拖住僧格林沁主力,讓他跟在我們屁股后面進入河南的,給留守的捻軍贏得充足時間。”
  張樂行很滿意地說:“只要你們能引走僧格林沁与瑞麟的人馬,袁甲三与丁寶楨的部隊就敢輕易南下。到那時,我和伍旗主再率軍東進,給山東的清軍一個迎頭痛擊,把僧格林沁從河南引入咱安徽,給你打西捻軍爭得机會。一旦我們東捻軍有了壓力,你們再東進打擊河南一帶的清兵,讓活動在中原一帶的清軍首尾不能兩顧,沒有喘息的机會,到那時我們捻軍的勢力就會遍布整個中原了。”
  張樂行說到興奮之時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仿佛現在就已經登上九五之尊稱起中原帝王起來。
  夜幕降臨了。
  西捻軍整裝待發。
  張樂行、陳大喜、任化邦等人來到隊伍前面給張宗禹。張禹爵和邱遠才送行。
  張樂行走上前,緊緊握住儿子和侄儿的手,似有千言万語要說,卻又一時無從說起,認認真真地打量著儿子和侄儿,仿佛在審視兩位從來也沒有見過面的陌生人一樣,從頭到腳,從腳到頭,足足看了好久。張樂行理一理被寒風吹亂的頭發,眼淚模糊地說:
  “宗禹,你年齡稍長几歲,也有作戰的經驗,這西捻軍就拜托給你了,禹爵也拜托給你了。”
  “叔父放心,侄儿在西捻軍就在,我和禹爵會盡力發展壯大西捻軍的。”
  張樂行又注視一下儿子,“禹爵,你不要太任性,听你宗禹哥的話,事事多和他商量一下,戰場上要小心。”
  張禹爵點點頭,“父王,你蒼老多了。我們不再這里,沒人照顧你,你更要多當心啊!”
  “你都這么大了,父王能不走嗎?”
  “叔父,万一這里維持不下去,你也帶兵西進吧,有我和禹爵在一定會協助叔父成就大業的!”
  張樂行點點頭。
  粗獷的軍號聲響起,張樂行松開兩人的手。
  “你們快上馬吧。”
  張宗禹与張禹爵扑通跪倒在地,重重叩個響頭:
  “父王保重!”
  “叔父保重!”
  兩人站起來翻身上馬,向馬屁股上重重抽了一鞭,兩匹馬騰地一聲跑開了。
  張樂行看著兩人消失在夜幕中,兩行清淚慢慢流下,也許這就是生离死別。
  “沃王,外面太冷,回大營吧?”陳大喜催促說。
  張樂行無聲地邁動著腳步走了回去。
  張樂行草草吃了點飯就上床休息了,剛躺下,就有親兵進來報告說,陳大喜求見,他立即傳令讓陳大喜進來。
  陳大喜既是自己的部下又是親密戰友,自從人捻以來就跟隨著自己,無論走南闖北,一步也沒有离去。与自己一起征戰了十多年,經過無數戰斗,出生入死,也立下許多戰功。几次救了自己的命,沒有他自己這條老命不知死了多少次了,他對大喜比親生儿子還親。這次捻軍分兵,他本來准備留下禹爵或宗禹,讓陳大喜到西捻軍中去。最后權衡再三還是把他留在自己身邊,一是大喜与自己相處多年配合默契,二是大喜有丰富的作戰經驗。相比之下,分兵后的兩路捻軍,留守的東捻軍處境更加危險,需要陳大喜這樣忠誠可靠的人作幫手。
  陳大喜進來了,張樂行披衣而坐。
  “大喜,這么晚了還沒休息,有事嗎?”
  “睡不著,特來坐坐,想和沃王談談心。”
  張樂行一邊讓陳大喜坐下,一邊命人獻上杯茶。
  “大喜,我讓你留這里你該不會有什么怨言吧?”
  “沃王吩咐我怎會有怨言呢?我隨沃王十多年了,視沃王如父兄,就是沃王不讓我留下,我也會主動請求留下來的。”
  “大喜,你我私下談話就不要客气了,還是叫我大哥吧,我喜歡你這樣稱呼我。”
  陳大喜點點頭,“張大哥,你對咱東捻軍的下一步活動有何打算呢?”
  “我想在這西陽一帶整頓兵馬,再擴充一下軍隊,一方面靜候清兵動向,一方面侍机北上,深入到灘溪、淮北一帶山區活動。”
  “大哥有在此長住下去的意思嗎?”
  “怎么?你想立即离開這里?由于我們的主力受挫,人馬又分出一部分,勢力大大削弱,再四處走動十分不利。這西陽集一帶有任化邦的十几万人馬,清兵不敢輕舉妄動,我們何不借他的勢力在此休整一下呢?”
  陳大喜顧慮重重地說:“大哥現在不同于往日,咱人馬少了許多,任化邦能否容我們還很難說呢?我擔心大哥長久在這里恐怕遭人欺辱,不如趁早北上,邊走邊擴招人馬,有大哥的聲望還愁沒人跟著咱們干嗎?”
  “任化邦還是一位忠誠厚道之人,也非常講義气,咱住在人家地盤上万万不能胡亂猜疑,傳揚出去對咱們不利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与化邦交往非一日,他不會出賣我們的。”張樂行很自信地說。
  “大哥說得對,任化邦不是那樣的人,但我私下打听出任化邦手下有一名得力干將叫潘貴新,此人出身占山為王的徒匪,一向不服管教,做事手段毒辣,因清兵剿滅無法立足的情況下投奔了任化邦。由于他人多勢眾,雖在任化邦手下當一名干將,實際上過著一种半獨立的日子,很少听從任化邦的調遣,任化邦几次想管教他都因人多兵強沒敢下手。有人私下向我報告,說潘貴新几次向任化邦建議吞掉咱們的隊伍,但任化邦都沒有答應,是任化邦從捻軍五旗同兄弟的情份上不愿這樣做,還是任化邦自知未必能打過我們沒敢輕舉妄動就不得而知了。如果是前一种情況沒有什么可顧慮的,如果是后一种情況就危險了,如今咱的人馬減去將近一半,勢力上弱于任化邦,他若有吞并大哥之心這后果——”
  陳大喜沒有直接說下去。
  張樂行經大喜這一提醒也慎重思考起來,但他很快搖搖頭:
  “大喜不必多疑,咱捻五旗之間雖有些疙疙瘩瘩,但這只是內部小小誤會,對外還是同仇敵愾。如今大敵當前的形勢逼迫著每一支捻軍的安危,內訌的形勢決不會發生,這不同于洪秀全定都天京后請王之間的不和。此种想法万万不可有,若讓任化邦知道豈不以為你我兄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來能夠和睦相處的也會反目成仇。”
  陳大喜馬上說道:“請大哥放心,咱這只是私下說說,小弟怎會胡亂說与他人听呢?就是對于屬下也決不會提半個字。小弟只是提醒大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怕就怕任化邦經不住潘貴新的挑唆產生二心。”
  張樂行也點點頭,“你提醒的也對,今后多提防一些,對任化邦軍隊的動向多了解了解,能有個暗線更好。不過,也不必太擔心,咱們在這里也不會停留太久,如果沒有什么特別的情況,准備四五月份就北上濉溪一帶。”
  “大哥對西捻軍此次西行有何估計呢?他們會不會遭到僧格林沁大軍的追赶和駐扎在河南的瑞麟人馬的阻截?”
  張樂行略一思索便說道:“這一點我也考慮了。由于西捻軍是由此向西南方向進發,從僧格林沁大營以南近几十里的方向西進,一定會惊動僧格林沁追赶,但由于西捻軍以騎馬為主,行動迅速,僧格林沁決不可能追上。如果宗禹他們有膽略的話再回頭殺過來還會給僧格林沁一個措手不及,就是清軍不敗也要受到震惊,再也不敢妄動。至于瑞麟的人馬恐怕來不及折回頭,西捻軍就過了河南地界進駐漢中,瑞麟是決不會到陝西送死的。總之,西捻軍的形勢比我們好過得多。”
  “大哥為何不同意我們的人馬都西進陝南呢?”陳大喜試探著問。
  張樂行歎息一聲,“并不是我沒有考慮到整個軍隊的人馬同時西進陝南与那里的太平軍聯合,再与回民支隊攜起手來會把陝西鬧得天翻地覆。但這皖北是咱捻軍的根据地,都走了誰來守護這里的地盤?留下一支人馬在家鄉發展也是可行的,有一支人馬去陝南就足夠了。如果我們能夠把這里搞得紅火起來,將來兩支人馬再合并一處聲勢豈不更大?說真的,我對選擇留守這里也是沒有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盡最大努力擴大自己的人馬。”
  陳大喜明白了張樂行的心思,他是擔心自己一走,五旗之中有其他旗主出來聯合各旗再推出一位盟主,他的盟主地位就受到威脅,這皖北十八壇三十六支的捻軍也將被其他人所控制。
  陳大喜心中暗歎一聲,沃王想得很好,但如今的形勢變了,十八壇三十六支捻子已是一盤散沙,想聯合在一起的希望實在渺茫,沃王指望憑借這些力量登上帝位的希望只能是一場美夢。這個美夢還能做多久誰也不知道?因為太平天國已經處在危机存亡之際,清兵已經把大隊人馬北移指了捻軍,捻軍成為朝廷進攻的主要對象,這實在是不妙的動向。
  今非昔比,几年前,也就是太平軍封張樂行為沃王的時候,捻軍勢力發展到頂峰,五旗捻軍在張樂行的統一指揮下所到之處無不披靡。北上山東進軍京津地區,全軍將士對一舉攻破京津充滿了信心,山東一役失敗的原因對外是僧格林沁与胜保兩路大軍的聯合堵截造成敵我兵力眾寡懸殊而遭慘敗。其實,失敗的真正原因是五旗旗主在交戰的關鍵時刻鬧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
  風波的起因就是從張樂行派人尋找堂弟張德順引起的。
  那是張樂行第二次派人去京城尋找張德順,打听他是否進得宮中。不知是誰泄的密,其他几路旗主听到一些風聲,只听說張樂行派人進京和宮中聯系,不知道聯系什么事。那時,也由于人馬統一指揮的方便,有几位旗主都已換了新人,白旗捻軍旗主龔得樹听信了藍旗旗主韓奇峰的挑唆,以為張樂行明里反清,暗中与清廷講和以換取朝廷高官厚祿。對于張德順出走一事也有部分人知道,經過韓奇峰的一宣揚,許多人都說張樂行讓張德順到清廷作內線,為張樂行降清作准備去了。又有人無中生有大作文章,說張樂行帶領五旗人馬北上不是攻克京津直搗清廷的,而是明里攻打清兵實際上暗中降清的,說他早已与朝廷聯絡好,朝廷特派僧格林沁与胜保前來山東接應的,如果哪位捻軍旗主或將領不投降,將聯合清兵一同把他的人馬滅掉。
  這本是無中生有的事,但經韓奇峰這么一攪和,誤會大了,其他几位旗主雖然明里不說什么,暗中也把軍隊撤出了戰場。由于各位旗主之間不和睦,沒有能夠及時調兵迎戰,給前來堵截的僧格林沁与胜保以喘息机會,錯過了有利時机,結果被清兵打得大敗。
  捻軍這一敗,損兵折將不說,五旗之間的矛盾進一步惡化,藍旗与白旗脫离總壇指揮退守穎上、太和、壽州一帶。紅黃兩旗關系一向密切,由于作戰當前鋒傷亡最大,兩旗只好合為一旗,由張樂行統一指揮。黑旗人馬傷亡較少,雖然沒有明里提出脫离總壇指揮,但也是各自為政,單獨行動,特別是旗主換人后,黑旗与總壇的聯系更加稀少。黑旗的一支人馬因對旗主蘇天福的做法看不順眼,一气之下,在邱遠才的率領下投奔總壇歸張樂行統一指揮,更加大了黑旗与黃紅旗之間的矛盾。
  陳大喜曾反复思考過捻軍由盛而衰的問題,歸根結底是利益沖突、權力爭奪所造成的。
  如今,沃王雖然胸怀大志,但他也是權力欲望太大,做事太專斷而沒有實現心中大志的德才,眼看著捻軍一天天衰敗下來。這次分兵行動如果再不能重振捻軍的雄气,只怕捻軍的命運還抵不上太平軍那樣持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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