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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電影藝術 假亦真來真亦假


  從影生涯极短暫,只有兩年;電影作品非常之少,僅有四部。但他卻能在世界影壇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事隔二十多年,他電影的魁力依然不減。這是為什么?是他的功夫絕頂,還是他的演技超群?或是其他的原因……

  李小龍真正的從影生涯僅兩年,主演了四部功夫電影:《唐山大兄》、《精武門》、《猛龍過江》、《龍爭虎斗》。另一部《死亡游戲》只拍攝了15至20分鐘的膠片,他死后出品的《死亡游戲》已不是他創作中該片的原貌。
  李小龍從影生涯极其短暫,影片作品數量亦非常之少,卻部部堪稱精品,釋放出耀眼的光芒。
  轟動与賣座是不足以說明李小龍電影的巨大成就的。在李小龍成名之前和之后,都有极走紅的影星影片,但過了若干年后,再觀其作品,人們會覺得新聞媒介炒錯了對象。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人們看李小龍的電影,仍會深深地為之震撼,仍會覺得魅力無窮。
  原因安在?

  厚積薄發

  李小龍在武道上,可謂一帆風順,少年得志。而從影,卻是命途多舛,大器晚成(相對他壽命而言)。在好萊塢,他的潛能曾偶露崢嶸,在几部電視劇中擔任過配角,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李小龍在《青蜂俠》中的加藤一角首次跟觀眾見面時,一位評論家撰文道:“李小龍的演技确實突出,看得出他并不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
  李小龍6歲上銀幕,13歲習武,其間的准備已是非常充分,自然會初上熒屏便令人刮目相看。但由于好萊塢根深蒂固的种族偏見等諸多原因,使得他遲遲不能如愿以償。
  他自小喜好表演,在好萊塢從影不成,逼著他觀賞研究了不少出色的影片,涉獵了許多電影方面的書籍,琢磨自己在未來影片中的表演,加之天賦不低,一有出頭之机,自然水到渠成。
  李小龍是真正以功夫大師的身份來做功夫演員的。他的功夫已到爐火純青、出神入化的境界,應付影片中的功夫表演自然游刃有余。但他表演絕不輕松,這是因為他對所有事物的追求都是無止境的。
  在港台影壇,象他這樣身怀絕頂功夫的人躋身影壇是非常之少的。有人甚至毫無功夫,卻拍出了名噪一時的功夫片,他們依賴的蒙太奇手法和特技鏡頭,給觀眾造成功夫蓋世、天下無敵的假象。另有不少人雖會功夫,卻是那种适宜于表演的功夫,花巧而不實際。
  功夫亦如美女,化裝出來的美女是不耐看的,耐看的是天然本色。李小龍的功夫片,絕不會給人“技窮”之感,只會覺得他僅在此片中露了兩手,還有眾多的絕技藏而末露。李小龍的武學功底博大精深,他展示的功夫自然耐看。
  李小龍還是個學者化的演員,他的武學、哲學造詣很深,但他的气質毫無書卷之气,這往往會使人忽視他的知識內涵。這种內涵,作用于電影的效果是間接的,但又是深沉的。
  淺顯是不少港台影片的通病,淺顯的影片卻往往能媚俗,博得觀眾廉价的掌聲。雖轟動一時,最終卻如過眼煙云。商業片原本如此。收回成本、再創利潤是制片人的唯一目的。
  李小龍的影片也屬于商業片,但他較好地做到雅俗共賞,既通俗易懂,又耐人咀嚼——影片有丰富深沉的內涵。這正是他多年修養積蓄的結果。
  李小龍絕不為錢而濫拍片,他一年兩部的進度遠遠低于港台明星拍片數量的平均水平,他追求的是少而精。
  李小龍回港發展之初宣稱:“我就是有意地讓世界人士作一比較,是中國拳術高明,還是外國拳術高明。人是不可以貌相,人受人尊敬的是技術、知識和智慧。我相信在動作片中,對各种首要的條件我已經付出了忠誠,花費了很多時間去磨練,我有信心,自己的表演是最好的。”
  李小龍絕非咄咄狂妄之辭,此時的他已修煉多年,准備充分,火候已到,第一部片便不同凡響,并顯出他巨大的潛力与后勁。

  武道要義

  李小龍跟傳統的中國武師不同,后者對武道要義秘訣守口如瓶,秘而不宣,只是在性命攸關的非常時刻授其嫡傳弟子。李小龍卻不然,他不惜采用最有效的現代傳播媒介來弘揚他的武道哲學,來宣傳他的截拳道。
  這自然是電影。
  截拳道動作的最大特點是:“簡單”、“直接”、“神速”。它几乎沒有過程,拳腳就決速直接地擊于敵手的要害,將敵手打倒。
  例如在《精武門》中,李小龍被敵手重重封死。若是其他功夫片或其他流派的武術,總是要運用多套招式化解,連消帶打,險象環生。李小龍卻是用“切破法”,拳腳快速凶猛,簡單明了。李小龍借自己的打法,來證實某些武藝實在不适宜實戰,應當擯棄。
  李小龍在電影里展示的功夫,會使人覺得這不是在演戲,而是實戰。李小龍在片中的打斗,几乎不帶表演的成份。譬如《猛龍過江》中那場餐館后巷的巷戰,一切使人感覺“這是真的”,“這正在眼前發生”。
  “真實”是李小龍功夫片的最大特點。截拳道,因其“簡單”、“直接”、“神速”,決定了它不适宜表演。它沒有繁瑣花巧的動作,往往動作的開始就是打斗的結束。因此,截拳道是一种不适宜表演的武術,它不悅目,但實用。
  李小龍的“連環三腳”是非常有名的。在《唐山大兄》和《精武門》中,觀眾見到李小龍凌空飛躍踢腳。其實,李小龍跳不了那么高,是他在羅維及鄒文怀的說服下借助了彈床。觀眾對這一動作大為贊賞,李小龍卻极反感,因為缺乏真實感。因此,在他自編自導自演的《猛龍過江》中,他就不使用彈床,不惜剔去令觀眾拍案叫絕的凌空翻騰的動作。
  電影界、武術界的人士對李小龍功夫片的一致評价是:李小龍演的是真功夫。
  李小龍竭力反對運用電影技巧來“制造”人所不及的“絕技”,如“隱身”、“穿牆”、“飛檐逾屋”、“水上飄行”等等(這种絕技在港台功夫片中几乎泛濫成災)。真功夫或許不好看,但是耐看。假功夫盡可蒙蔽一時,但難欺騙一世。
  因此,李小龍在影片中展示的功夫,既不怕電影及武術界的行家挑剔,又經得起時間的考驗。
  截拳道的宗旨是實用,如果摻入虛偽的東西,必然會將現眾引入迷途,從而誤人子弟。
  李小龍是為功夫而電影,不似眾多的功夫演員,是為電影而功夫。
  然而,李小龍畢竟是在拍電影,并且是拍商業電影。這就決定了他不可能為功夫而功夫,把電影觀眾全然棄之不顧。他不可能將他的截拳道拍成科教片,而應是喜聞樂見、雅俗共賞的情節片。
  因此,他在不損及他的截拳道要義的前提下,适當地使動作“精彩”一些,幅度“夸張”一些,套數“复雜”一些,過程“延長”一些。另外,李小龍還特意為觀眾設計了一些動作噱頭。
  他在片中的打斗前或打頭中,總要搞一些輔助動作,如脫去上衣展示強健發達的胸肌;運气熱身并練功,舞棍打拳,動作精彩之极;用蔑視鄙夷的眼光看著敵手,看得敵手或不知所措,或暴跳如雷,或膽戰心惊;瀟洒利索地拉高褲腳,扎馬步;擊中對手時發出胜利的叫喊,或欲發力前的怪嘯……
  李小龍在實際比武格斗中,并不這樣。這些“花架子”對打斗本身是沒什么益處的,但也沒什么害處。這些噱頭卻很受觀眾喜愛,效果出奇地好。在戲院中,觀眾一見李小龍的這番表演,往往會高聲喝彩,熱烈鼓掌。
  從欣賞的角度講,李小龍的功夫電影真正做到了“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這比眾多“只有熱鬧,而無門道可看”的港台功夫片顯然要高出一籌。

  超人哲學

  李小龍所飾的角色都是凡人,如《唐山大兄》中的華僑工人鄭潮安;《精武門》中出身貧寒的、霍元甲的弟子陳真;《猛龍過江》中那個什么都不懂、洋相百出的鄉下佬;《龍爭虎斗》中的少林弟子李。
  然而,他們又都是超人。
  人們從這些主人公中,可或多或少地找到李小龍人生經歷的影子。与其說李小龍在演他們,不如說在演自己。
  李小龍的電影,具有濃烈的自我意識。無論是當時或是以后的電影觀眾,都不是欣賞李小龍所飾的角色,而是欣賞李小龍本人。
  李小龍將自己的功夫与哲學盡悉傾注到主人公身上,如賦予他們血肉。
  李小龍的超人哲學,已不再是尼采的超人哲學,而是中西文化撞擊下的,融于李小龍血脈心靈的一种哲學。
  李小龍所飾的人物皆出貧寒,他們都又成為叱吒風云的英雄豪杰。這种地位与名聲的巨大反差,更能体現出他們平凡中的非凡。
  他們往往深受傳統价值觀的束縛,心靈嚴重扭曲,而如非人一般。如《唐山大兄》中,鄭潮安胸前佩有母親贈的玉,這塊玉告誡他“小不忍則亂大謀,輕舉動則惹橫禍”。鄭潮安忍得太痛苦了,直至佩玉被對手打碎,母訓不复存在,他的手腳才從鎖鏈里解脫出來,以牙還牙,以暴除暴。
  在《精武門》中,師兄秉承師父遺訓,三番五次警誡陳真不可隨便与鈴木寬動武。殺父(師父)之仇焉能不報?師父遺訓焉能不尊?陳真忍得太苦太累,他忍無可忍,只能將師父遺訓暫置一旁,瞞住師兄,夜闖鈴木寬武館。
  他們終究又是反傳統、反權威的。他們要充分展現自我,而不讓自我消失在傳統觀念中与權威的巨翼之下。中國的傳統倫理觀念中,以“天地君親師”為大。這些人物,將母誡師訓棄之一旁,天不怕地不伯,皇帝老子都不怕,他們全然超出于凡人之上,心中只有一個偌大的“自我”。
  李小龍塑造的現代超人,又酷似古代的武俠,見義勇為,除暴安良,他們對女性,格守的是禁欲主義。這与中國古代武道講究“入境”須“戒色”的信條完全吻合。
  在《唐山大兄》中,李小龍對衣依一見鐘情,他不敢向衣依表示愛,他對衣依的愛最終是毫無結果。在《精武門》中,李小龍与苗可秀是一對准備結婚的情侶,但在戲中卻沒有渲染他們的感情糾葛,愛情在他的心中已不重要,他一心挂念的是复仇。到了《猛龍過江》,李小龍在愛情上如一個白痴,苗可秀對他极有好感,鐘情于他,他卻無動于衷。
  影片中的李小龍心中只裝有一樣東西——功夫。
  他對性的態度更是排斥,在《唐山大兄》中,他被人騙醉宿娟一宵,翌晨忏悔不已,不敢見人。在《猛龍過江》中,他見那意大利女郎以肉体面對他,他如見魔怪,惊恐不已,落荒而逃。到了《龍爭虎斗》,身為武僧的他,更是視女色為“虛無”。
  現實生活中的李小龍卻不是這樣的,但仍然是一個真實的李小龍。李小龍在性与功夫的態度上言行不一致,他行為上确有點“好色”,而他在宣揚武道時卻主張“戒色”。李小龍在影片中的安排,實則是他平時武道言論的延伸。
  這一現象,曾引起眾多人士的非議。但至少有一點,李小龍在電影中保全了他的超人形象的完美。
  李小龍塑造的超人,是极真實而又极現實的。主人公所處的時代是現時,或是离現時較近的時代。他們不是神話傳說中的人物,而是現實生活中活生生的人。李小龍的電影与觀眾不存在距离感,觀眾會認為,這就是發生在我們身邊的事。
  超人的出場,再平常也不過,全然是一個普通人,就是現實中的你我他。主人公雖身怀絕技,最后干出惊天動地的業績,但不會使觀眾覺得突冗,觀眾會覺得:這是可能的,我通過努力,也能夠達到這點。
  李小龍塑造的超人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正因為這點,他的電影對觀眾,尤其是對熱愛武術与渴望強大的觀眾具有強大的誘惑力。他們心心相印,產生共鳴。
  讀者在閱讀評介李小龍電影的文章時,往往會發現,几乎所有的作者都習慣以李小龍的名字替代片中主人公的名字。這是因為李小龍的電影自我意識太強的緣故。李小龍的電影,是极個性化的電影。這种電影,生命力自然強。

  民族心理

  李小龍的電影,無一不貫穿“我是中國人”這一母題。
  李小龍借電影弘揚中國功夫,維護中國人的自尊,證明中國人是不可欺辱的。
  不少批評家認為,李小龍的電影有著濃郁的義和團色彩和打倒洋鬼子的排外心理。他們以李小龍的電影為什么深受海外華人,甚至黑人、波多黎各人青睞來證實這一點。
  在歐美,李小龍跟眾多的少數民族一樣,深感种族歧視与民族偏見之恥辱,李小龍确有借電影渲泄積郁于胸的憤懣之意向。他的意向与歐美的少數民族相吻合,李小龍實現了他們將白人打翻在地,一泄心頭之恨的夢想。他們把李小龍當偶像崇拜。
  這种狀況在港澳台、在今日的大陸亦是如此,中國人在近、現代史上飽受西洋人及東洋人的侵略与壓迫,人們曾渴望反抗外來侵略与壓迫的英雄出現,李小龍正是這种英雄的化身,他為中華民族出了一口怨气!
  在《精武門》中,李小龍在外灘踢碎“華人与狗不得入內”的恥辱牌;他把“東亞病夫”的匾牌送回給日本武士,并痛打東洋人。此刻,戲院觀眾一片歡呼,酣暢淋漓之极!
  在《猛龍過江》与《龍爭虎斗》中,李小龍力戰西洋拳師,將他們打得人仰馬翻,一敗涂地,同樣大快中國人之心!
  李小龍在電影中,似乎老跟空手道過不去。這与他在美國的經歷有關。他初到美國時,中國功夫默默無聞,而日本的空手道卻在美國的武術界大行其道。中國功夫倍受歧視,自不待說。李小龍在美國創立截拳道,曾被一些空手道人物視他為仇敵,李小龍為此而屢受挑釁甚至遭致暗算。
  李小龍在電影中,自然有泄恨的成份,但他最主要的是證實:截拳道是當今世上最先進的武道。在電影中,李小龍總是把空手道武士安排為敵對方。
  在《猛龍過江》中,李小龍直截了當強調空手道不如國術這一觀點。但他這种觀點,最初不為店伙計(以小麒麟為首)所接受,他們認為國術不及空手道,要對抗洋人,就得學空手道。當李小龍以國術大破空手道時,他們才心服口服,拜李小龍為師學國術。李小龍与羅禮士決斗,大有國術大戰空手道之用意。
  在《精武門》中,李小龍与鈴木寬殊死搏斗,也含有中國拳術与日本空手道試比高低的味道。
  最后獲胜的自然是中國功夫師李小龍。
  作為電影觀眾,自然不會去探究李小龍以空手道為對手的含義,見李小龍所飾的中國同胞獲胜,頓覺揚眉吐气。同時,也為中國功夫之神威而深深地自豪。
  李小龍的電影轟動一時,其魅力且能久而不衰,原因之一是迎合了中國人的民族心理。
  現在的問題是:李小龍的電影,在日本、在歐美也大受歡迎!
  人們在深入探討李小龍電影之時,會發現李小龍并非那种一味排外的狹隘的民族心理。
  他嫉惡如仇。
  他的愛憎標准并非以同胞与异族來划分的。他恨的是邪惡的外國人,對同胞中的敗類,他同樣憎恨。
  在《唐山大兄》中,李小龍視為仇敵,并且將其消滅的正是一個中國華僑中的惡霸(韓英杰飾)。在《龍爭虎斗》中,韓(石堅飾)不僅是個中國人,還与李同出于一門武術流派少林寺,可韓是個十惡不赦的魔頭。
  李小龍的電影,除他的絕頂功夫為世界電影觀眾所傾服外,他的觀念傾向也是能為世界電影觀眾所接受的。
  這是他的電影具有國際性的雙重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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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勤鼠書巢 Luo Hui Jun 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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