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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由渝逃蓉 蔣介石大談兵法
            大言不實 胡宗南要守川西

  再說重慶臨近解放時,胡宗南留在秦岭一帶的守備部隊,也陸續撤退人川。十二月初,原來留在徽、成地區的李振十八兵團,也經白水、略陽、陽平關轉川陝公路,于六日抵達綿陽。裴昌會的第七兵團,也分別在巴中、旺蒼、蒼溪、劍門關、青川、中壩地區集結。其他第一線部隊,亦陸續集結于成都、雙流地區。蔣介石在四川,就靠這些部隊為主要資本了。
  蔣到成都后,住在成都軍校,指揮一切。因為川東崩潰得太快,他的保川之策已告破產。這時候,他又決定采取數月前曾反對過的胡宗南和宋希濂的計划,准備把胡宗南的部隊撤往西昌。他的措施分三方面:一、對親信如胡宗南者,要他們即作撤退的准備;二、讓一些地方勢力及次要部隊,与解放軍糾纏,以掩護親信部隊撤退;三、在撤退前,對于如劉文輝、鄧錫侯等异已勢力,盡量設法羈摩運用,不能羈縻則加以消滅。為了不使第二方面的部隊發生動搖和不讓第三方面的人明白他的意圖,在表面上則仍渲染所謂“川西決戰”。
  在上述的決策下,蔣介石連日在成都軍校,分別傳見各方面的人員,以各种不同的面孔,用各种不同的手段,以期達到目的。
  十二月四日上午,蔣傳見陳克非,問了一些川東敗退的情況后,說:“前据宋希濂在江口來電報,說第九師在黃草壩附近打得很好,這才算得是黃埔教導團的革命精神。如果都能象第九師這樣打,共匪不是不可能消滅的。今后要特別注意對第九師這個部隊的嘉勉和補充,這個是,這個是,這個是很要緊的。要派一個比較負責的官長;指定比較好的電台,不斷地呼叫他們、聯系他們。如聯系到時,指定一個年資較深的、指揮有方的師長暫時負那方面的責任。其他部隊到達時,就要他們在成都附近各縣休整,要嚴守軍風紀。”
  陳說:“第九師這次在黃草壩同共軍作戰達三晝夜,頗有收獲。該部官兵傷亡變達三百以上,但因距离遠,傷運困難。那時左翼陣地早被突破,宋希濂給我几次電話,要我轉電第九師全体官兵顧慮全局,忍痛撤离,須有所舍,才有所得。最后我下了一個絕對遵守的電令給該師,務必顧及全局,准拋棄一部裝具,盡量利用騾馬救護傷病官兵,不准任何借故拖延,并限二十四小時以內通過軍部位置向江口轉移。結果,還是被傷病之累誤了時,隔斷了,并影響到為掩護第九師轉移而布置的第七十六師和一六四師,以致也脫离了掌握。現在我想總統准我到川、滇、黔邊區尋找我的部隊和宋希濂的下落。”
  蔣說:“在電台沒有聯絡到以前,你還是在成都附近收容宋希濂所部,加以調整。這是,這是……”隨著義轉向在旁的俞濟時說:“俞局長,你同顧總長講,凡宋希濂所轄部隊,統歸陳司令官指揮,并由其收容調整,可分令各部遵照。”然后又對陳克非吩咐道:“要派人到各處收容和聯絡,如有什么困難,可同顧總長說。”陳說:“是,是,是。”
  蔣說:“好,好,好。”左手托著下顎,摸摸胡子,又故示親切地問道:“你的太太走了沒有?你知道各軍長他們的太太都走了沒有?”
  陳說:“我的家眷沒有走,現在都到了成都。家里有八十一歲的老母親,五個儿女,兩個侄儿。第十五軍軍長劉平的家屬也沒有走。”
  蔣翻了一下眼睛,轉向俞濟時吩咐道:“你要空運司令部派一架專机,把陳司令官的老太大同他的家屬送到台灣去,其他各軍長的家屬亦要陸續調查運送,就照這樣子辦。”
  蔣介石如此照顧周全,在當時确使陳克非感激涕零。因為這一次傳見,他本來是以為要受處分,或至少要挨一頓臭罵的,結果不但沒有罵,反而得到嘉勉;不但沒有受到處分,反而更被信任,把宋希癲的部隊也歸了他。而且“澤及妻孥”,竟要派專机把他的家屬送到台灣去。他那時還不知道蔣紛紛把一些文武大員的家眷弄到台灣,不過是要使他們多一番感激,也多留一個顧慮,不得不拼死為他效忠到底而已。實則其時蔣已決上,要使陳克非和羅廣文為胡宗南的部隊打掩護,只是不露聲色。
  對于十八兵團的李振,蔣介石又有乃一番處置。
  李振自十二月六日撤抵川北綿陽后,七日下午,接到胡宗南的參謀長羅列的電話說:“胡先生請你來成都談談,研究今后的行動問題。”李當晚赶到“綏署”,胡宗南對他說:“總統在成都,特別召見你。現在他還有事,過一會我派車送你去。”
  下午八點多鐘,李振被送到了北校場,下車后,便有人來問清了官階名姓,然后引進接待室。那人又問:“李司令官隨身帶有什么武器?我們為了表示對總統的尊敬。凡是和總統見面的人,都不能帶武器和佩劍之類,有的話,請你先放在這里。”李振在這种一一盤查的情況下,覺得有一种肅殺之气,就告訴對方他沒帶什么武器。一切手續辦妥之后,那人進去了,不久之后再出來告訴李振:“總統馬上就來。”
  過了一會,蔣介石出來了,帶著困倦的神情,對李振說:“你來了,好,坐下,坐下。”然后問李兵團的駐地,人數和裝備的情況。待李一一報告后,又說:“赶快找胡主任補充。你這個部隊過去打得很好,官兵都很勇敢,這种精神要保持下去。現在敵人很猖狂,其實沒有什么,完全是我們高級將領不爭气。腐化墮落。中國古兵法早就告訴我們,強兵在將。我不怕敵人,敵人就怕我。我們當一個將領,應該有不成功,便成仁,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大無畏精神。你要好好地同全体官兵說清楚,要好好地鼓勵官兵,我們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只要大家同心同德,群策群力,反攻复國是很容易的。你們很快就要向西昌集中:西昌是我們最后的复興基地,這個地方很重要。我們要用這個地方來對付敵人,收复失地,你到了那里,要据險堅守,好好的把民眾組織起來,共同對付敵人。如果敵人重兵來犯,不要同敵人膠著戀戰,要部隊互相掩護,逐步向云南、緬甸邊界轉移。利用中緬交界地帶,打下根基,等候時机。美蘇交惡甚深,他們是勢不兩立的,戰爭一触即發。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就是我們反攻复國的時候。我們身為高級將領,要時時刻刻告訴官兵,失地不复,軍人之恥。上不能安慰先總理在天之靈,下無以對全國同胞。你回去要好好督飭部屬,准備行動。你還有什么事沒有?你近來同余總司令(指余漢謀)通過信沒有?他現在在海南島,你知道嗎?”蔣的話講罷,“召見”也就結束了。
  從蔣的這些話里面,可以看出兩點:(一)歸胡宗南指揮的主力,決定撤往西昌,頂不住時再撤向滇緬邊境。(二)蔣估計第三次世界大戰有爆發的可能,而他的“反攻复國”的希望就在于此。至于別的話,都不過是巫婆的符咒,尤其那套“古兵法”,對他自己就行不通:“強兵在將”,就他自己看,至少他這個“將”是很了不起的了,為什么他的部屬又不“強”?他這個“將”如此之“強”又為何無補于崩潰?他口口聲聲“我不怕敵,敵即。怕我”,若是他不怕“敵”,他有“大無畏精神”,為什么常常還未到危險關頭,他自己便身為百僚之先,逃之惟恐不速?
  李振回到“綏署”后,即把經過告訴了胡宗南和羅列,他們的反應是苦笑中帶著喜悅,隨即在地圖上和蔣的指示對照了一番,并扼要地給李振介紹了當前的形勢。胡宗南并拍李振的肩膀說:“裁宏(李振的號)兄,領袖很器重你,知道你性情剛直,為人忠誠。在党國危急存亡的時候,特別召見你,當面付托重任,希望你不要辜負領袖的培植和期望!”胡宗南也和蔣一樣,拼命向李振灌迷湯。
  李振与胡宗南和羅列談過之后,當天深夜乘車赶返綿陽。他在歸途中,思前想后,心潮起伏,若是在一兩年前,蔣介石“特別召見”,或者會使他受寵若惊;但此時此際卻使他感到:蔣介石只剩下几個殘缺不全的部隊,且彼此爾虞我詐,离心离德,士無斗志,即使能逃到西昌和云南的死角去,又能有什么作為?而身為最高統帥的人,竟然還在故作姿態,徒托空言,妄想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反攻复國”,豈不是白日做夢?面對這种情勢,到底怎么辦呢?再跟著蔣介石走嗎?那要走到何處去?若是不再跟他走,那又怎么辦?這些問題,都在李振的腦海翻騰。
  而另外一些事情,也來到李振的腦海:記得是十月間,廣州解放之后,葉劍英將軍就向李振的一個老上司表示過,希望他考慮大局,及時起義。在這以后,就有他的舊人把消息帶列漢中:及后還有人到過徽縣、和他談這個問題。當李振到達綿陽后,還有前三十六軍政治部卞任廣東同鄉陳定,也到了綿陽,陳是被解放軍俘虜后釋放,又被胡宗南扣留了一段時期,然后逃出來的。十八兵團副參謀長王杰發現后,便把他帶到了兵團部,經過李振的再三追問,陳定說:“一野”方面希望他回來之后,第一爭取鐘松(原三十六師師長,沙家店戰役時逃出),第二爭取李振。上述种种,和蔣介石、胡宗南偽情況交織在一起、使李振,以煩意亂,徹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李振把參謀長何滄浪、副參謀長王杰找來,將蔣介石“召見”的經過和胡宗南的說法告訴他們后,彼此都沉默無言,若有所失。不言而喻,他們都感到前途渺茫。
  何、王兩人走后,李振自己考慮了半天,又把陳定找來,共同研究。兩人商量后,李振再找一八七師師長鐘定天來談,鐘同意起義才有出路。以后李再找何滄浪來,問他:“你看現在的情勢怎樣?”何滄浪說:“鬧成現在的局勢,完全是戰略上的失敗、已經遲了二十多天,過去的英雄。現在變成了狗熊。完了!完了!”言下毫無辦法。何滄浪所謂“遲了二十多天”是因為十一月九日胡宗南在雙石舖召開高級干部會議時,本來決定第一軍先行入川,第十八兵團則繼第一軍之后撒遏。后來由于第一軍要去重慶為蔣介石“保駕”,長久占用了運送的車輛,似致“綏署”后勤物資一時搶運不完,就把李振兵團的行動拖遲了二十多天。在當時,胡宗南的“高見”認為:川東蔣軍已經擺開,東面解放軍不敢輕舉妄動深入;而北面的解放軍,因与馬家軍激戰之后,損失不小,整頓補充,尚需時比是故他們可以“從容人川”蔣軍將領往往料敵過低,胡宗南也是如此。豈知情況大出其所料,這時已經“從容”不得了。
  李振听了何滄浪的話之后說:“我的看法和你一樣。你看有什么辦法呢?”何說:“這有什么辦法!”談到起義的問題時,何對李說:“你過去罪惡太大,恐怕有危險,”李說:“為了大多數人,犧牲我,我也無所謂。”何說:“既然如此,由你決定吧!”
  李振与鐘定天、何滄浪商議后,又找陳定來商量,准備派人前往廣元与“一野”聯系。當晚九時,李、陳鐘、何等人又再作最后的會商,因何滄浪發生猶疑,派人的事就擱了下來。
  十五日,李振率部移防成都,十八口,再開雙流。其時,三十軍軍長魯崇義亦正在考慮起義的事,故李振過廣漢時。曾与他碰過頭,但因局勢尚待展開,魯無表示。
  在北路,裴昌會的第七兵團部,也于十七日撤到綿陽。前兩天,當裴的兵團部尚在劍閣時,已經准備起義。正當其時,胡宗南突然派五十七軍軍長馮龍,帶著軍直屬部隊,乘汽車開到劍閣。馮對裴說,胡宗南叫他來了解前方情況,要与兵團部住在一起。馮龍本是第十六軍的師長,在北平和平解放時,与袁朴、陳鞠旅等人。隨第四兵團司令官李文逃出來的(詳情已在拙著“關內遼東一局棋”說過)。九月間,胡宗南要裴昌會把第五兵團交与李文,改率第七兵團,馮龍就接了李兵團的第五十七軍軍長。裴昌會見他這時候突然來到七兵團的駐地,且又言語支吾,知道是胡宗南派來監視他的,就對馮說,目前前方情況緊急,這些直屬部隊沒有作戰經驗,一遇戰斗,容易發生混亂。他自己在這里部署后即去綿陽,馮可到綿陽等他。馮一听情況緊急,不敢再留,馬上乘原車拉隊走了。
  當十六日裴昌會准備起義時,三十八軍軍長李振西曾表示愿遵命行動。但當天晚上前方發現槍聲后,李振西忽來電話,說情形混亂,應當后撤一段距离再作論處,從此之后便消息音然。原來斷了電話后,即率部沿陝公路西南側竄逃,經中壩、安縣竄踞山區茂縣,妄圖久延殘喘。裴昌會因而未能按預定計划行事,就先撤粹潼,再撤綿陽。
  當裴昌會到達綿陽時,那里有馮龍的軍直屬部隊、九十軍的一個營。第十二師的一個團也剛到,胡宗南所派的三十六軍一個團,則正向綿陽車運中。裴昌會就把這些部隊交給馮龍,叫他在綿陽涪江西岸占領陣地。馮龍所負的使命本來是監視裴昌會。指揮這些部隊,本非他之所愿,但又說不出口,只得勉強出城布防,离開他要監視的人。
  在這樣的軍情下,胡宗南于二十一日,在新津召集第五、第十八兩兵團的軍長以上人員,舉行緊急會議,參加者有二十余人,人人愁眉苦臉,精神沮喪,或則相對苦笑,不作一言,或則埋頭抽煙,偶發短歎,會場空气,常沉重。
  開始時,胡宗南先唱了一番“蔣腔”,他說:“我們已經到了生死存亡關頭。共匪似乎很猖狂得意,其實沒什么了不起,完全是我們不爭气。我們与共匪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有我無敵,有敵無我。我們要為党國爭光。我們是三民主義的衛士,是校長的學生,是總統的部下,不要辜負領袖平日對我們的領導和期望。我們要激發天良,到了這個時候,我們每個人都要把‘死’字頂在頭上,幸生不生,必死不死。我們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現在只有一條生路。就是打出去,打到西昌去。我們到西昌;就有辦法。在那里,以云南、緬甸為靠背,進可攻,退可守,不然我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大家知道不知道?我們要同舟共濟,共赴危難。我們還有几個兵團,打條出路是沒有問題的。希望大家好自為之。關于兵力部署方面,由羅參謀長同大家談談。”
  于是,眾人望著羅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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