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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珊迦醒過來,屁股坐在地上,而她的背靠在一棵苹果樹斷裂的樹干上。斷裂的樹枝以及上下顛倒的樹葉遮住了她的視線。她的腿上以及她顫抖著的手臂彎處堆滿了青苹果。時空通道爆炸后將她拋出的力道太過強烈,因此她跌落時撞斷了一棵樹木。但是克撒的護甲讓她免于身首异處。
  瑞特比站在樹枝之間,看起來很焦慮的樣子,但是并不是因為她。
  “我飛出來多久了?”她問道。手伸向在她未受傷的手臂上方搖晃著的皮制水袋。
  “有一點…”
  他把水袋掉在她的腿上。看來他仍未將注意力從原先注意的事物上轉离。她用牙齒咬開軟木塞,在進一步詢問他之前先喝了一口水。
  “那里有什么?”
  “他不知道是從那里跑出來的,你一掉落他就出現了。他的雙眼像閃電和火光一樣。”
  珊迦往最糟的地方猜測。“另一個非瑞克西亞人?”
  她試著要站起來,不管她身上有沒有穿著護甲,或是來者是不是非瑞克西亞人,她可能終將与對方一戰,然而她的身体卻尚未准備好可以做任何動作。珊迦抓住瑞特比長袍的衣邊,她把自己硬撐著站起來。
  這位令人敬畏的入侵者原來是克撒,并不是另一個非瑞克西亞人。他穿著堅硬的盔甲,看起來像畫中的雕像,正注視著滿地金屬和爍油的殘骸。他拿著一根雕飾華麗的手杖,手杖所發出的整片光芒,在他身旁逐漸流動著消退。珊迪以為很久以前當他們在躲避非瑞克西亞人的突襲時,克撒就把那柄手杖給弄丟了。她并不特別高興能再見到那柄手杖。
  她受傷的那只手想要把護甲的束縛解除。珊迦比較希望能夠等到自己再多感覺一點克撒的情緒之后,才將護甲解除,但是沒有時間讓她這樣做了。她沉默地复誦解除護甲的記憶術。她的手臂立即腫了起來。
  “他說了什么話了嗎?”
  “一個字也沒說。看他那副樣子,我避開了他。或許如果有另一個非瑞克西亞人來讓他玩玩會比較好吧?”
  “或許。”珊迦同意道。
  如果附近還有另一個站立著的非瑞克西亞人,克撒就會有在她之外的其他目標。她已經不記得最后一次他前來解救她的情況是怎么樣了。事實上,她并不認為他是來救她的。她不認為這一個世紀以來克撒曾經想到過她的心,但是當她和瑞特比不在時,她倒也不認為克撒仔細地留意著她的心是件大令人惊訝的事。她想象當自己擊中樹干時,她的心曾經問了一下。
  最好赶快速戰速決,她下了決定后告訴瑞特比:“你在這里等著。”雖然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听從她的話。而她其實也很感激在攀爬過這些糾結纏繞的枝干時他給自己的幫助。
  “我已經好久沒看過一個完化的非瑞克西亞人了。”她隨意地說道,在走向克撒的途中便試圖開啟兩人的對話。有時候這是當克撒非常僵硬、而且全身充滿力量時,接近他的最佳辦法。
  “當我弟弟在你身邊的時候,你早就該要知道不應和一個非瑞克西亞人有所牽扯!”
  克撒在生气。他的眼睛發著火光,他的呼吸散發出硫煙与火花。
  當這些東西碰到珊迦的臉時,她有些退縮。他要不就是沒注意,要不就是壓根不在乎她并沒有穿著他的護甲。當珊迦正思索著能安撫他的話語時,瑞特比開口說話。
  “這是我的主意。如果我沒有纏著她跟蹤那些离開塔巴那宮殿的騎士的話,我們就不會惹上這些麻煩了。”
  克撒轉身,但沒有移動。“宮殿?”他跟隨著她的心穿越而來,并不清楚這里到底是那里。
  “賓卡市對騎著良駒的六位騎士而言,是短暫但辛苦的路程。”珊迦說道,并指著西北方。“我們在日出時瞧見這些騎士從靠海的城門出來。當我看到他們釋放出時空轉換器的末端,是我決定要介入這件事的。”
  “時空轉換器,在這里?”
  克撒轉過頭,開始尋找轉換器。他的注意力已經轉到此時此刻的事物上。珊迦松了口气。
  “我們用火槍把它給炸了。他們把末端點召喚出來了,而我當然不要穿過轉換器的那一頭去處理。而我也不愿意冒險帶著一個松脫了的末端點在身邊,特別是在看過剛才穿越過來的東西之后。我發誓我原本以為出現的會是眠者,而在它們出現后會是看護祭司。我沒料到來的會是這樣的東西。”
  克撒用他的手杖翻了翻剩下的殘骸。明亮的合成之眼對著上方望向太陽,金屬的部分散落著。瑞特比跳過一只斷腳,想說它可能仍然活著。
  “他們派了個惡魔前來。”克撒凝神說道。他在說這句話時跳開了賓卡語,改用了他最古老的語言——純正的阿基夫語。
  “不是惡魔。”珊迦糾正他,仍堅持使用賓卡語。“這是某种新型的祭司。沒有惡魔那么糟,但事實上也是夠糟了,特別是當你原來期待的是一整隊的服者。”
  “既然你以前沒看過這种東西,你怎么知道它是什么?”瑞特比問道。一個合理的問題,雖然珊迦希望他在問問題時沒有直視著克撒的雙眼。
  “沒錯。”克撒補充道,回到賓卡語。“你怎么能夠确定產他用手杖輕輕敲了敲那兩具躺在非瑞克西亞人附近的伊芬人尸体。”他們是眠者嗎?他們周圍有非瑞克西亞人的味道。“
  珊迦吞下她的惊訝。克撤早就承認在用嗅覺來辨認非瑞克西亞人的這件事上,她是比他厲害。但是他從來沒表示過她到底比他厲害多少,而她也從未試過要把這項差別用言語表達出來,不管是任何語言中的任何字眼,包括非瑞克西亞語。“這是個祭司——”她用腳輕輕推了推殘骸。“因為它看起來像個祭司。”
  “這并不算是個答案。”瑞特比叱道。
  “我還沒說完!”
  珊迦跪下,用她沒受傷的那只手試圖將非瑞克西亞人的三角面板松開。那不是件容易的事。看守者非常小心地將它完化,而它顯然最近才接受過一次大量的爍油定位,用以銜接它剩余的血肉和它的金屬外殼。當她終于把一根手指伸進面殼中某個尖銳的角落,瑞特比幫著她把面板用力掀開。
  碎裂的皮膚黏附在面板的內部,對應著的是原本被面板覆蓋著的臉,一張掉了皮但仍可辨認出的稚气面容。
  “它有著完化的眼睛。”珊迦解釋道,指著一團從中空的凹陷處跑出來的卷繞銅線。“只有較高階級的祭司和戰士有完化的眼睛。而且它有一個能說話的嘴,這必定是完化的祭司。像是挖掘者之類的階層,它們的胸腔不過只是個箱子。而且這東西身上的金屬成份都完全一致,并不是殘渣廢料所組成的。這也是已完化祭司的特征。
  它沒有腹部,只有一個油囊。祭司會有肌肉和神經,當然這是用齒輪和銅線所完化出來的,但是它擁有融鑄時即發配的腦。是這個腦讓它行動的。這就是為同非瑞克西亞太有著兩只手、兩只腳。而它的大腦也知道它自己有兩只手、兩只腳——“
  “你以前說過它們不是血肉之軀的。”瑞特比打斷地的話,看起來有點無法呼吸并且臉頰發青。他告訴過她,他以前從來就沒辦法幫忙家中田里的屠宰工作。或許他會希望他剛才沒有幫她撕開面板。
  “這并不是真的血肉。”她撕下一塊碎裂的肉。而理所當然地,他不愿從她手中接過那塊碎片,不過克撒接了過去。“這就是血肉完化后的樣子。”
  “他們從活生生的人開始,然后把他轉換成這個樣子。”克撒的聲音在他用手指把碎片捏碎時變得平板而冰冷。
  “他們最初就是從紐特開始。”珊迦也平板地說道。
  “所以,這就是原來會發生在……”瑞特比無法大聲地說完他腦中所想到的。
  “如果我被預定成為一個祭司的話。”
  她仍然記得當初那個等了又等,不斷地希望看護祭司會來找她的珊迦。如果當初它們真的來了,她會比較快樂嗎?在非瑞克西亞語中,沒有快樂這個字眼。
  “那我的弟弟呢?”克撒把碎片彈進草叢中。“他有沒有變成祭司?那是我在亞格斯所對抗的東西嗎?他的皮膚被扯開,舖在金屬板面和纏繞的線圈上。他是什么?”
  “一個受害者。”瑞特比在珊迦有机會開口前替她回答。“邪惡魔和眠者又是什么?”
  她選擇先回答他簡單的部分。“眠者就是紐特,一种未完化的狀態,當我們從穴中出來的時候的形式。但是穴中有油,而那個味道永遠不會散去。那就是我能發現它們的原因。”
  “這個家伙認得你嗎?‘瑞特比總是會有另外一個問題。
  珊迦聳聳肩。“或許吧,如果我一開始沒有取得它的注意力的話。”她用手磨擦著頸間的四處。“那只左手,克撒。它對我發射了某种新型的東西。你的護甲几乎擋住了它,然后過了一會儿,我就開始發散出藍色的光。還有,你為那些火槍所做的榴彈中,玻璃碎片是無效的;但是會發出尖銳聲音的那种榴彈,它們可以讓祭司痛苦地跪下。”
  克撒很快地便自肩膀處截斷殘骸的左臂,他的動作看起來輕松簡單,甚至比她弄斷一條血管還利落。他在太陽下左右端詳著那只斷臂,爍油因而流到他手上。
  “眠者知道它們自己是什么嗎?”瑞特比又問了另一個問題。
  “我被設定要睡著,而我也知道這件事,所以我假設它們是知道的。但是后來,我想我錯了。我看過的眠者似乎都不認得彼此,而且也似乎都不知道它們為何而生。如果你要問——”她指著伊芬人的尸体——“他們并不是眠者。”
  “你怎么曉得?”克撒要求她解釋。“你怎么能夠确定?跟你不一樣,它們外表都是男人的樣子。而且他們有爍油的味道。”
  珊迦的眼睛轉了轉。“在它們處決基克斯之前,基克斯修正了分化男人女人的錯誤。在我离開第一層之前,眠者是分成男人和女人的。克撒,非瑞克西亞人知道性別的差异。它們只是判定了性別不過是种肉体的型式,而且這种型式不是它們想要使用的方式。這些伊芬人,他們是因為拿著轉換器所以會有爍油的味道。像現在,你身上也有爍油的味道。然而眠者的爍油是在內里,是在它們的呼吸之中。”
  “所以你會掩住自己的嘴?”瑞特比問道。
  她點點頭。他不止一次看過她做出這個掩嘴的動作。“如果它們不呼吸的話,那你可能就得把它們切開來看個清楚。”
  “你有把他們切開來确定過嗎?”克撒問道。
  珊迦回答:“我一向非常确定。”
  她迎向克撒的雙眼,它們這時是凡人的棕色。在過去這兩百年以來,她曾經要求他去确定過自己所見嗎?他總是說她是正确的,總是告訴她絕對不要冒險再度遇見它們,但是他自己曾經嗅聞過多明納里亞的眠者嗎?
  “我曾經把它們切開來看過。”克撒坦承。“我曾經殺過男人,也殺過女人,并且掏出他們的內髒來看過,就因為他們聞起來有些微的非瑞克西亞的味道。但是當我檢視他們的外表時,我只看到男人和女人,跟你現在的樣子或是我弟弟后來變成的樣子都不一樣。即使是他們的身体內部也沒有什么特別不同的。他們有著黑色魔法的本質,但是本質并不代表一切。光是本質的差异并不會使一個男人或是女人成為非瑞克西亞人。”
  珊迦不知道要說些什么,因此當瑞特比又發問時,她內心暗暗感激。
  “那么惡魔呢?”
  “惡魔就是惡魔,這就是答案。他們和非瑞克西亞一樣地古老,也和它一樣地古老。他們非常有力量,而且邪惡。他們當然也會有油味。但是,在非瑞克西亞,當我看到惡魔時,我會知道他們是惡魔,是因為我体內感覺到恐懼。”
  “米斯拉遇過一個惡魔。”瑞特比的眼神忽然變得遲鈍。他的注意力被轉到他雙耳之間,因為他听到弱能石發出聲音。“基克斯。”
  蘭花叢中的蜜蜂聲響比瑞特比的低聲警示更加大聲,但是他引起珊迦的注意,還有克撒的。
  “名字不過是聲音而已。”克撒說道。這和珊迦當初告訴他她所知道的唯一惡魔的名字時,克撒所說的話一樣。而那是遠比珊迦開始閱讀《古文明之戰》還要更早以前的事。“基克斯兄弟會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很古老了。他們敬奉山脈、齒輪、以及發條。在我和我弟弟無意間破坏了索藍用以隔离非瑞克西亞人的鎖之后,他們便受到非瑞克西亞的腐化和侵入。但是他們本身以及他們的神只都不可能是非瑞克西亞人。”
  “基克斯承諾一切。它知道如何把金屬變成生命,把生命變成金屬。”瑞特比的聲音仍然溫和。很難判斷他是被他腦中所听到的事物所嚇到了、還是被那些事物給危險地引誘了。
  “瑞特比?”珊迦越過祭司的殘骸,握住瑞特比的手。他的手微弱且冰冷。“那些事并沒有發生在你身上。不要讓基克斯進人体的腦中。基克斯早在三千多年以前就被處決了,被淹沒在沸騰的酸液中并被丟進坑里。它不可能動你一根汗毛的。”
  “你不能真的以為你腦中的記憶和米斯拉的記憶間真的有什么關聯。”克撒爭論道。“最多不過是聲音的巧合罷了,最糟……記住,珊跡,你的思想并不是你自己的!你還沒學會嗎?”
  珊迦仍然握住瑞特比的手,轉身面向克撒。“為什么你相信的每件事就是絕對的真理,而我相信的就是愚蠢的事?我本來應該睡在這儿的——就在多明納里亞這里。我夢到這個地方。我生來便知道你和米斯拉小時候所使用的語言。在這個世界里有某种東西是在其他一切事物之上,而且會把非瑞克西亞引回來。它們試圖征服索藍。
  但是它們沒有成功,于是它們試圖讓你和米斯拉彼此戰斗。現在他們正在做第三次的嘗試。大規模的戰爭在以前無效,所以他們現在試著發動許多小規模的戰事。如果你可以听听看別人的意見,而不要總是要當知道正确答案的那一個人。“
  瑞特比捏緊珊迦的手,幫助她用腳站著。“珊迦說的有理,克撒。
  為什么會是這里呢?為什么非瑞克西亞人又回到這里?“
  克撒离開而未回答,這次他并沒有回來。
  “我不應該向他挑釁的。”珊迦靠著瑞特比,很高興有人能分享她現了悲慘的狀況。而且也同時意識到如果不是他們三人一起聚在殘骸邊討論事情,她說話的方式將會很不一樣。“我總在不适當的時候失去對脾气的控制。他就快要看清事實了,但我必須讓他全部看清楚。”
  “你比我還像米斯拉。”瑞特比用手摟著珊迦。“一定是基克斯在你的槽中倒了些什么。”
  他是在開玩笑,但是這個玩笑讓珊迦的心跳漏了一拍。基克斯在一重天的計划中說了些什么?她記得那些火光,以及她在自己心里筑起了一道牆,但是基克斯說過的字眼卻在記憶可及之處的外圍。
  米斯拉的肉体發生了什么事?肉体都會被重新利用,從來沒有浪費過。會不會她就是在克微和米斯拉大戰時在槽中被培育出來的?珊迦認為她是的。
  珊迦向后靠在瑞特比的怀中,并看到他臉上深思的表情。
  “不要。”她說道,懇求的意味大過命令。“什么都不要再說了。
  什么都不要再想了。“
  抱著她的雙臂收緊,瑞特比一只手放在她腰間,另一只手輕撫著她的頭。她沒辦法看到他的臉,但是她知道他并沒有停止思考。
  珊迦自己也沒有,僅管她所推得的結論中沒有一丁點的歡樂和滿足。
  “我們必須离開這里。”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儿后她這么說道。“會有人來看看那些騎士們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
  “如果我們幸運的話,來的會是人。倒霉的話,就不知道來的會是什么東西。”
  珊迦的險開始扭曲。瑞特比的幽默感失去了它的效果,而珊迦的手臂被壓在兩人之間,傷口處不斷地抽痛,因而使她變得易怒。
  “不管來的會是什么,我們都必須离開這里。這儿讓別人來收拾。我應該在摧毀時空轉換器之前把這個祭司結推下去的。”
  “那克撒就沒東西好看了。”
  “不知道到底這樣是好還是坏。”
  瑞特比放開珊迦,將他們的補給品收集成堆,好讓浮球能夠旋轉。珊迦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很失望,因為他們沒有要回到賓卡市去。但是他沒有挑起爭論。她的手肘已經腫脹成像冬瓜那么大,而她的手臂從肩膀以下,看起來就像是積滿了水一樣。她的手指現在和五條紫色的腊腸沒什么兩樣。她的手也十分地僵硬。离上一次克撒沒治愈她所受的傷已經有好几個世紀了。她几乎要忘記當紐特把骨頭摔斷時,它們會變得多么僵硬。
  如果珊迦有像瑞特比一樣与生俱來的神經,那她早就整個人蜷縮在地上嘴泣了。事到如今,她很感激有瑞特比的陪伴。珊迦尋找著天空中最緩和的气流,不斷地將气流引下來。
  在接下來的几天中,他們兩次看到成群的時髯大漢騎著駿馬穿過酷熱的暑气中。她咬牙跟著他們,仍然希望能找到席拉塔人的基地。但是兩批人馬最后都同樣平靜地停在被木樁圍篱包圍著的村庄前。如果不是這些宗教狂熱者都遁跡到土里去了,要不然就是他們不敢在一季之間連續迎神兩次。她想過就自己前往大門,大咧咧地走進會議廳中,她不到一季前才剛那么做過。但是她的手臂讓她無法實踐這樣的想法。
  “是你的主意要把那些村民驅散,讓他們散翻謠言,說赤紋軍假冒席拉塔之名燒殺擄掠。”珊迦一邊將浮球導回原先的軌道,一邊提醒瑞特比。“是你告訴我,因為我是你敵人的仇敵,所以我們是朋友的。你還期待些什么?”
  “不是這樣。”瑞特比皺起眉頭。“或許我現在比較睿智了。我敵人的仇家仍然有他自己對我的計划。”
  珊迦讓這個具有挑釁意味的評論淡去。
  盛署在高曼尼的北岸是個晴朗、干燥的季節。他們興致索然地繞著歐藍山脊的西尖,然而卻在第二天首次遇上了南岸的暴風雨。
  接下來的三天他們在山邊的熊穴中扎營,等待雨停。珊迦的手臂轉成黃色。她的指頭也恢复正常,指節偶爾會有些微的痙攣。
  珊迦一點儿也不急著要回到木屋。一旦她的手肘恢复了,她便可以享受著瑞特比的陪伴和注意。但這之間總是會有小小的挫折。
  她完全沒有那些瑞特比期待她能擁有的、享受愛情的本能,或甚至是享受快樂的本能。他們歡愛著、笑著、吵著,當他們敞揚在气流中時盡可能地走動著。他們直到月亮兩度由盈轉虧后才看見小屋屋舍的屋頂,山間清晨的空气中有霜降的訊息。
  “他在這里。”珊迦指著地上一個孤寂的身影。
  珊迦眨了眨眼,以确定自己的眼睛沒有看錯,但是那的确是克撒。高大、淡色頭發、上半身赤裸地站在火爐邊,正有力地在她最好的炖鍋中攪動著某种會發光冒泡的東西。
  她總是認為克撒是個學者,一個力量來自心靈、而非來自肉体的人,雖然凱拉曾寫過她的丈夫會制造他自己的神器,并有著公牛般的耐力。但几個世紀以來,克撒變得依靠抽象式的力量,只要能不用到他的手,他就宁愿使用魔法或是神器術。看到眼前這個有著褐色肌膚、肌肉糾結的克撒,這讓珊迦說不出話來。
  她會情愿從側邊小心地接近這個她所不熟悉的克撒,但是他已經看到了浮球并向他們揮著手。
  “他似乎很高興看到我們。”瑞特比的語气帶著防衛性。
  或許并不是非瑞克西亞人沒有想象力,而是他們的想象力并沒有讓他們准備好要看見事實。珊迦提醒自己克撒的架子上還擺著她的心。他跟著她的心到達伊芬賓卡。他可以再度找到她,或是把這顆黃色琥珀用手掌捏碎。
  她把浮球降落在井邊。克撒跑向他們——他跑著,就像是一般人會跑著迎接他的家人一樣。他先擁抱瑞特比,熱情地拍打著他的背,叫他“兄弟”。珊迦轉身离開,告訴自己早在苹果園中就該學到教訓了。只要克撒仍在對抗著非瑞克西亞人,他就不需要保持神志清明,他不需要看到除了他想看儿的東西以外的事物。她還沒自我教訓完,克撒接著把手放在她肩膀上。
  “我一直都在忙。”他說道。“我回到我去過的所有地方。我信任我的本能。如果我認為那是非瑞克西亞人,我相信那就是非瑞克西亞人。我不需要外在的證据。他們有新的策略,珊迦。他們現在不再開啟自己的戰爭,或是操縱大規模的戰事,他們現在像攪動一巢黃蜂窩一樣地發動小規模的戰役,而且只局限在古泰瑞西亞。我對他們可能在別地方做的事毫不知情。”
  “但是我會找出來的,珊迦。我對多明納里亞的了解還略遜于我對其他時空的了解,但是這也即將改變。來,我讓你看看——”
  他拉著珊迦走向小屋。她后跟頓了一下,雖然徒勞無功,但至少是個必要的抗議。
  “不,珊迦,這一次——這次我可以對索藍發誓,它跟以前不一樣。”他對瑞特比做個手勢。“兄弟!你也一起過來。我有個計划!”
  克撒的确有個計划,而那也的确和他以往所做過的完全不同。
  他在他的牆上畫了地圖,地板上也有地圖,神器桌上也有,在工作室中只要是有著光滑表面的東西上全畫滿了地圖。也難怪他會在外頭工作。布滿許多顏色的地圖用了一些她看得懂的數字注解,還有一些她看不懂的字跡。一開始這些數字和字跡看不出特別的意義,直到她在大牆上認出了貝色瑞的新月形首都。之后她陸續認出了許多城鎮和都市,都以她本能記憶的方式相反地畫著,但是非常正确,至少就她所記得的而言。她猜測那些注解包括了他在各個城市中所發現的眠者,因此她問道:“你要把眠者都赶回非瑞克西亞嗎?”
  “是的,在适當的時机。第一次的時候沒有半個人存活,因而遺失了所有訊息。最后一次,沒有人知道我們面對的是什么,直到最后我們才知道。而就像你所指出的——”克撒將瑞特比帶入討論——“沒有人相信這些訊息。這次我不會放過任何机會。非瑞克西亞選擇了要打一場無止盡的戰爭。我還是會用原來的方式對抗它們,但是將使用無止盡的武器。我要施放它們的!看!”
  克撒將珊迦和瑞特比留在房間的正中央,然后他開始操弄一個破爛的籃子。如果不是珊迦先前已經看過太多次他這樣的狀況,不然克撒的急切和興高采烈是相當具有感染力的。她和瑞特比交換了一個擔心加上期盼的眼神,然后整個世界開始落入大混亂中。
  這場混亂帶著一個珊迦從未听過的聲響,這個聲音遠比穿越時空時的咆嘯風聲還來得尖銳數倍。她試著要吸气召喚出她的護甲,但是那個聲音控制了她的身体。它像大雨過后狗甩動狗毛一樣地甩著她,并把她甩到地板上。她的骨頭變成像果醬一般,然后那聲音傳到她腦際,把她的整個意識搖出腦中。
  像就它們离開時一樣,控制感和理性又突然地回來。除了一些瘀青和嚴重被咬傷的舌頭之外,珊迎現在只是覺得有點昏沉。她知道自己的名字,也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但是其余的全都一團混亂。瑞特比就站在离她不遠之處。珊迦了解到他并沒有被适才的攻擊所影響,但是在她能夠思考這其中的含義之前,克撒已經站在她身邊,幫她的臉頰放出淤血,經解了她的痛苦。
  “真的有效!”在她能夠站起來之前,克撒驕傲地說道。“我很抱歉,但是沒有其他的辦法,我必須要确定。”
  “是你?剛才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是你做的?”她用一只手肘將自己撐起。
  “風,話語,它們都是一樣的。聲音不過是行動的空气,就像海洋一樣。你說過那個祭司是因為發出哨聲的榴彈而摔倒。于是我做了一個新的神器,珊迦。一個有著強大力量的新武器。它沒有邊緣,沒有重量,也沒有火光。它就是聲音。”
  克撒將他的手掌打開,露出一團形狀和大小約略像天花板上的蜘蛛的物体。珊迦無法接受就這么簡單的一個東西可以將她擊倒。
  “它太小了!”珊迦抱怨道。“沒有這么小的東西可以有那么大的破坏力的。”
  “當你說爍油是存在于眠者体內時,你給了我這個靈感。聲音,如果是正确的聲音,是可以移動事物、毀滅事物的。這個神器所發出的聲音能夠搖晃爍油直到它破碎為止。”
  若非才剛承受過相反的經驗,不然珊迦就會告訴他爍油是不會被打破的。
  “我們要把它們丟到眠者身上嘍?”
  “我們會在所有珊迦能夠聞到眠者的地方植入這個東西。”瑞特比從一面牆旁邊說道。他在那儿已經研究了不少牆上的地圖。
  “是的!是的,就是這樣沒錯,兄弟!”克撒把珊迦留在地上。“我們會像降雨一樣地洒下它們!”
  “那有什么東西能夠停止這些神器呢?它們連拿來當燈芯成導電絲都還嫌太小。”
  “啊,朦朧之月,兄弟。奇异之物,朦朧之月。它几乎對潮汐是沒有影響的,但是對魔法,特別是白色魔法,它就像是個磁鐵一般,將魔法吸向它。這种影響力有的時候強,有的時候不那么強,但是當朦朧之月到達它的天頂時最強。所以,很簡單,我制造出一個紡錘形的水晶,并在一頭施以白色魔法。我把水晶放入蜘蛛体內,就在它身側飄浮著的一滴水珠之中。當朦朧之月升高,它牽引著水晶被施以魔法的那一端,讓它在水珠中站起來。接著我的小蜘蛛就會制造出剛才影響珊迦的那种噪音,但是你和我都不會受到影響。它就跟一把箭一樣地精准。”
  “但是有一點太過复雜。”瑞特比警告。
  “几何學,兄弟。”克撒大笑。“天文學。數學。你從來就不喜歡數學!從來沒學會過用數字來思考。我已經都計算過了。”他指著被寫滿的牆壁。
  珊迦終于讓自己站起來。她原本被愚弄的憤怒消退了。這就是她等待著的克撒,她所等待著的神器。“他們的力量有多大?我被……或許被擊退了四步?我們需要多少個這种神器來擊退一個城市中所有的眠者?几百個?几千個?”
  “要對付一個城鎮的話或許要用到几百個吧。要對付一整個城市則一定要几千個。你擁有的神器愈多,效果就愈大。但是當你將它們放置在牆上的時候要非常地精确。太遠的話不好,太近的話更糟。它們會互相抵消,然后就什么也不會發生。接下來我會在每個我們經過的城鎮中示范給你看。而且我也會持續地改良這個神器。”
  瑞特比的臉變得沉郁。珊迦想那是因為他在克撒這個偉大的計划中沒有扮演任何的角色。但是一如往常地,他又讓她猜錯了。
  “我們可能只會使事情變得更糟。我知道珊邊是個非瑞克西亞人,但是當她剛才跌倒時,我并沒有猜到那是因為她是個非瑞克西亞人,所以她才跌倒的。你做出來的東西會發出一般人耳朵几乎听不見的聲音,而有一些人仍然會被擊倒。人們不會知道為什么。他們不會把尸体切開,他們從來沒有看過任何非瑞克西亞祭司。他們會認為那是神跡,而之后更不用說他們會怎么想了。”
  “眠者將會消失,兄弟。它們會死去,倒在地上。就讓男人和女人們都認為是某個神下了旨意,如果那就是他們相心要的。非瑞克西亞會知道多明納里亞反擊了,那才是最重要的。我們把訊息傳回非瑞克西亞。就跟你說京藍人回來了一樣地有效。”
  “我只是說如果沒有人知道為什么,那就沒有人會了解,而無知是很危險的。”
  “那么,兄弟,你認為我該怎么做?”克撒命令式地問道。“在空中寫字?在每個多明納里亞人的耳邊耳語?你要再開啟另一場戰爭嗎?這就是你想要的嗎,米斯拉?另一個橫跨泰瑞西亞的戰爭?照我的方式做的話就不會有戰爭的發生。大地生靈不會涂炭。沒有人會死去。”
  “眠者會死。”珊迦說道。
  在她的心眼之中,她看到一重天和其他的紐特們,她看到另一個有著橘色頭發的珊迦。她將親自屠殺紐特。如果是為了爭奪食物,她會殺了另一個珊迦。但是當她想到對非瑞克西亞的复仇,她想到的是祭司們与惡魔,而不是針對紐特。她的腦子告訴她,它們必須被殲滅,被殺掉。這种神器蜘蛛的聲音剛才确實攫住了她。她相信此神器的确能殺死紐特,但是并不是快速而無痛苦的死法。如果說她的怀疑是正确的,許多眠者并不知道它們自己是非瑞克西亞人,它們不會知道為何自己要受這种苦。
  瑞特比和克撒同時望著她。
  “它們必須死。”她快速地說道,帶著防衛。“沒有它們可以存在的地方……”她背上滑過一陣戰栗。地方,她記憶中最古老的字眼之一。她所在的隊伍從來沒有自己的地方。它們是牛,除了力量之外被剝奪了所有的一切。它們被粗暴地使用,當一無所剩時被當成肉塊丟棄。“我會執行這計划。”她咆哮道。“別擔心。不浪費,不奢求。
  為了讓非瑞克西亞整個被卷起來,像個時空轉換器一樣地完全消失,我會做一切我所必須做的。“當她大聲地叫喊時,她的聲音變得低沉。
  但是她的喉頭卻一緊,不是因為護甲,而是因為淚水。“但是若說沒有人會因此而死掉,這是不對的。”
  克撒大步走向她。“珊迦,”他柔聲說道,但是并不誠心。
  打開的大門呼喚著她。她穿過門跑了出去。克撒試著叫她回來。
  “珊迦,我們不是在說你……!”
  她跑得太快,已經听不到克撒后面說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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