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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佘太君金殿說理 包待制烏台審冤


  卻說佘人君進至金鑾殿中,俯伏見駕,天子即命內侍扶起,賜坐錦墩。太君開言道:“未知陛下因何處斬這焦廷貴?他乃邊關效力之將,又是忠良之后,即便有罪,圣上亦須念他祖焦贊有血戰大功,略寬恕几分,免得斷了忠良后裔,方見陛下仁慈。”天子听了,覺得難將此事原委說出,國丈暗道:君王不善言辭,何不說君要臣死,不得不死。我亦不敢多言辯駁,只因這位佘太君不是好惹的。當下天子不言,太君又道:“陛下,臣妾夫儿都是為國捐軀,苗裔止存一脈。即我孫儿領守邊關,亦將三十載,盡心報國,并無差處,乃陛下所深知。這焦廷貴隨守邊關,也有戰功,未知犯了何罪,要處斬他?”天子見太君又問,又得說道:“朕差孫武往邊關查庫,焦廷貴不該毆辱欽差,毆辱欽差,正如毆辱朕身。如此目無王法,理該處決。”太君道.“孫武既奉旨盤查倉庫,乃倉庫不查,反詐取贓銀七万五千兩,欽差詐贓,猶如陛下詐贓,也應該將這孫武執法正處為是。”
  天子又道:“孫武并未詐贓,處決他豈不枉屈?”太君道:“焦廷貴毆辱欽差,并無此事,殺之無辜。”天子听了,微晒道:“焦廷貴毆辱欽差,已經明白招供,豈是枉屈斬他!”太君道:“既重辦焦廷貴,孫武何得并不追究?毆辱欽差,理該罪究楊宗保,如何獨執焦廷貴?如此豈非陛下立法不當么?”天子听了太君之言,略一點頭道:“你孫儿果也有罪,難以姑寬。朕念他是功臣之后,守關二十余年,不忍身首兩分,已特贈三般法典,全其身首了。”
  太君听了大怒,道:“臣妾夫儿,十人死其七八,俱乃為國身亡,不得命終。即我孫儿楊宗保,守關有年,辛勤為國,陛下輕听讒言,一朝賜死,其心何忍!即如民間訟案,也須詢法分明,兩造誰是誰非,方能定斷,何況如此大事。不究孫武,不問宗保、狄青親供,只据焦廷貴狂妄之言,便殺的殺,賜死的賜死。倘果是奸臣作祟,一死固不足惜,但忠良受此冤屈,一生忠義之名,化作万年遺臭,豈不冤哉!沈御史与龐國丈是師生之誼,孫武是孫兵部手足,內中豈無委曲情弊?伏祈陛下暫免焦廷貴典刑,且將楊、狄二臣取到,陛下親自審詢。如果是實情,非但宗保之罪難免,臣妾滿門亦甘愿受戮。如若陛下不分明四人罪端,先將焦廷貴處斬,是立志存私,非立法之公,何能服眾臣之心!”
  這時龐國丈一旁暗暗想道:今天穩穩的殺了焦廷貴,以假作真,死無對證,那邊關上兩名奴才,易于收拾。不知哪個畜生大膽,往天波府通知消息,這老婆儿來到朝堂,說出一段狠言惡語。可笑昏君,猶如木偶一般,老夫這一段計謀又枉用了!當下又有文閣老、韓吏部、富太師等听了老太君之言,理明而公,道破奸党心腸,無不大快。那天子間太君之言,想來有理,只得傳旨道:“焦廷貴暫免開刀,仍禁天牢;孫武免繼朝廷刑典,另頒旨意,召取楊宗保、狄青回朝,詢明定奪。”太君又奏道:“懇陛下將焦廷貴賜于臣妾收管,決不有礙。”天子准奏,又著太監四名,送老太君回歸天波府內。
  當時圣旨一到法場,焦廷貴不用開刀,旨上又著令孫兵部送回天波府,有杜夫人、穆桂英冷笑罵道:“奸臣佞賊,你敢向老虎頭上捉虱么?”孫秀被罵得默默無言。當日焦廷貴到府,拜見老太君并列位夫人,太君道:“邊關之事,實乃如何?”焦廷貴道:“狄青失征衣、立戰功是實,李成父子冒功是真。孫賊一到,即詐贓數万,是以小將將他毆打。”太君道:“都是你打了孫武,中了龐洪之計。”焦廷貴道:“太君不妨,龐洪這奸賊,斷斷容他不得,待小將往取他首級,方消此恨!”太君喝道:“休得闖禍,准是誰非,且待元帥回朝,再行定奪。”當日太君猶恐焦廷貴出府招災闖禍,故意將他款留在府中,不許私出。又差人往天牢吩咐獄官,待沈達細心供給,此話不表。
  話說尹氏夫人死去,壽算未終,向閻君哭訴慘死之由。閻君查閱夫人年壽有八旬以外,目下雖亡,實屬屈死,應得還陽。沈國清注壽三十六,本年三月初八,應死于刀下。閻君開言道:“尹氏夫人雖冤屈了,但你丈夫本年該凶死于朝廷法律,夫人可速回陽世,到包待制那邊告訴,他自有救你還陽之法。”夫人上稟閻君道:“包大人往陳州賑饑未回,氏乃一亡女,如何越境遠奔,豈無神人阻隔?”閻君听言,即備牒文,差鬼卒二名,吩咐送夫人往陳州城隍司管收留,好待夫人告訴冤狀回陽。鬼卒領旨.送護尹氏夫人,到陳州城隍那邊交代。
  卻說包拯上年奉旨賑饑,尚未回朝,前書說陳州地面,連饑數載,眾民度日維艱,歲歲粟价倍增。只因蝗虫大盛,稻麥被食,十不存一。有產業之民,稍可苦度,更有貧乏之家,老弱之輩,死于溝壑之中,實為可憫,故本府官員,是年申詳上憲,督撫文武拜本回朝,圣上恤民,敕旨包公調取別省米糧,到陳州低价而糶,濟活多少生命,人人感沾皇恩,個個愛戴包公大德。包公又命不許強橫土豪積聚,倘查出有囤糧抬售的,即要拿究,施与貧民。是以惡棍土豪,不敢積聚圖利;官吏糧差,不敢作弄賣法。人人懼怕著包拯厲害。
  當日乃三月初三日,包公督理饑民糧粟,正在轉回來,三十六對排軍,前呼后擁。包爺身坐金裝大八轎,凜凜威嚴,令人惊懼。其時日落西山,天色昏暮,忽一陣狂風,大聲響過。包爺身坐轎中,眼也烏黑了。眾排軍也被怪風吹得汗毛直豎。包公想道:此風吹得怪异,難道又有什么冤枉屈情事不成?想罷,即吩咐住轎,開言喝問:“何方鬼魂作祟。倘有冤屈,容你今夜在荒地上台前訴告。果有冤情,本官自然与你力辦。如今不須攔阻,去吧。”言未了,又聞呼一聲,狂風卷起沙石,漸就靜了。包公吩咐打道回衙,用過夜膳,即命張龍、趙虎道:“今夜可于荒郊之外,略筑一台,列公位于台下,不得延遲!”兩名排軍領命去訖。是晚立刻在北關外,尋了一所空閒荒地,周圍四野空虛,邀齊三十余人,搭了浮竹棚,中央排列公案一位。
  其時初更將盡,二人回稟包大人。包公賞了眾人,止攜兩對排軍,董超、薛霸,合了張、趙二人,提燈引導。街街中寂靜無聲,只聞犬吠嗥嗥。鉤月早收,止有一天星斗。約行二里到了北關,包公停了坐轎,但見周圍多是青青的草,又是亂叢叢的磚瓦,坍棺古冢,破骨骷髏,東一段,西一段,包爺見了,倒覺触目惊心。包爺上了台,焚香叩祝一番,然后向當中坐下,默默不言。四名排軍,遵包爺命,立俟台下。包爺昂昂然坐定,听候告冤。其時遠遠忽有一陣怪風吹來,寒侵肌膚。四排軍早已毛骨悚然,昏昏睡去。當下包爺也在半睡半醒,朦朧中只見一女鬼,曲腰跪下,呼道:“大人听稟,妾乃尹氏名貞娘,西台沈御史發妻。”包爺道:“你既云沈御史妻,乃是一位夫人了,且請立起。”當下包爺道:“夫人,你有甚冤屈之情,在本官跟前,不妨直說。”尹氏道:“丈夫沈國清与國丈眾奸臣欺君,審歪了楊元帥、狄青,要為沈氏翻冤,要誅殺楊元帥三人。只為妾一心勸諫丈夫,不要入奸臣党羽,須要盡忠報國,方是臣子之職。不料丈夫不听,反是重重發怒,詬罵毆辱妾身。心想丈夫既歸奸臣党中,日后豈無報應?倘累及妻孥,出乖露丑,不如早死以了終身。妾身自愿歸陰,亦別無所怨,惟有丈夫不仁,妾雖死有不甘心之處,今已哭訴閻君.言妾陽壽未終,故求大人起尸,倘可再生,感恩非淺。”包公道:“夫人,你卻差了。古有三從之道:出嫁從夫,理之當然。你因丈夫不良,不依勸諫,忿恨而死,不該首告夫君,既告證丈夫,豈得無罪。”夫人道:“大人,妾自求身死,有何怨恨丈夫?但妾身冒叨圣上之恩,敕贈浩命之榮,丈夫即不念夫妻之情,亦該備棺入殮,入土方安,何以暴露尸骸,僅蓋泥土,辱沒朝廷命婦,豈無欺君之罪?妾若不伸訴明白,則世代忠良將士危矣。如今有欽差往邊關調楊、狄二臣回朝。一眾奸臣究問二臣,二臣猶比釜中之魚,若非大人回朝,擎天棟柱登時倒,宋室江山一旦傾。妾今告訴,一來為國,二來訴明被屈。但大人須速回朝,方能搭救二位功臣。遲了二臣危矣。”
  包爺听了,不胜贊歎道:“你一婦人,尚知忠君愛國,兼有惜將之心,真乃一位賢哲夫人了。”轉聲又問道:“你今玉体現在沈御史衙署中么?”夫人道:“現在府中后庭內東首桂樹旁邊,掘下泥土數尺,便見尸骸了。”包爺听罷怒道:“果有此事,可惱沈御史糊涂,不通情理。你妻乃一誥命夫人,緣何暴露便埋土中。欺天昧法,莫大于此!更兼行私刑,做假狀,欺瞞圣上,陷害忠良,以假作真,實在死有余辜。夫人且請退下,待本官星夜赶回朝便了。”夫人拜謝,冉冉而去。這時包公已悠悠蘇醒,耳邊仍覺陰風冷冷,想來似夢非夢,十分詫异。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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