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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樣了?”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看見丈夫進來,問道。
  “很好,我的老娘:她已經知道了,她說你們好大膽子!我就說,我們哪敢,夫人,韋羅奇卡已經謝絕了。”
  “什么?什么?你就是這樣頭腦發昏,瞎說八道的嗎,蠢驢?”
  “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
  “蠢驢!賤貨!你害死我了!要了我的命!我給你來點厲害的!”丈夫挨了一記耳光。“給你來點厲害的!”又是一記耳光。“就該這樣來教訓你這傻瓜!”她抓住他的頭發,連揪帶扯起來。這堂課上的時間不短,因為,當斯托列什尼科夫在他母親長久的訓誡間歇之后,跑進這間屋子時,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的課還正在如火如茶地進行著呢!
  “蠢驢,房門也不鎖,生怕家丑不能外揚!你這蠢豬!也得有點羞恥心啊!”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只說出了這么几句話。
  “韋拉·巴夫洛夫娜在哪儿?我要見見韋拉·巴夫洛夫娜,馬上!她難道真的拒絕我?”
  情況是那么困難,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只能不管了,听其自然吧。滑鐵盧戰役之后的拿破侖也有過十分類似的遭遇,當時格魯希元帥像巴威爾·康斯坦丁內奇一樣胡涂,拉法夷特又像韋羅奇卡一樣瞎搗亂。拿破侖也曾苦心經營,創造過藝術奇跡,但還是全都落空了,只能听其自然了,他還說:我什么都可以放棄,誰愛怎樣安排自己,請便!誰愛怎樣處置我,請便!”
  “韋拉·巴夫洛夫娜!您要拒絕我嗎?”
  “您自己想想,我能不拒絕您嗎!”
  “韋拉·巴夫洛夫娜!我大大地傷害了您,是我的錯,理應受罰,可是我實在受不了您這樣的拒絕……”他還說了些諸如此類的話。
  韋羅奇卡听他講了几分鐘;最終不得不制止他,听著叫人不好過。
  “不,米哈伊爾·伊凡內奇,夠了;別再講了。我不能答應。”
  “如果這樣的話,我也就只求您寬恕我。我侮辱您的事儿,您現在還記憶猶新……現在別給我答复,給我留點時間來得到您的寬恕吧!您認為我下流、卑鄙,不過您看吧,我也許會改好的,我憑借一切力量來洗心革面!請您幫助我,不要馬上就推開我不管,給我時間,我一定事事都听您的!您會看到我是多么順從;也許您還會在我身上發現一些优點,給我時間吧。”
  “‘我可怜您,’”韋羅奇卡說,“我看到了您真摯的愛情(韋羅奇卡啊,這根本不是愛情,只是各种污七八糟的髒東西和破爛的混合物。愛情不是那么回事。男子遭到女方拒絕而心中不快并非都是由于深愛女方的緣故。愛情全不是那么回事。但韋羅奇卡還不懂這一點,她被感動了),您希望我先不給您答复,那好。可是我預先告訴您,延期也不會有結果的。除了我今天的答复以外,我再也不會給您別的答复。”
  “我會得到,會得到別的答复的,您可以挽救我的!”他抓住她的手吻起來。
  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走進屋里,在感情沖動之下,她竟想非正式地——就是說沒有巴威爾·康斯坦丁內奇在場——為這對可愛的孩子進行祝福,然后再把他叫來鄭重其事地進行祝福。可是斯托列什尼科夫把她的興致掃掉了一半,他吻了吻她,解釋說:韋拉·巴夫洛夫娜雖然沒有答應,可也沒有拒絕,只是要推遲回答。真糟,但是比起以前來,情況畢竟要好。
  斯托列什尼科夫凱旋歸來,家中又起爭端,安娜·彼得羅夫娜只得又昏了過去。
  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完全不知道該怎樣理解韋羅奇卡。女儿的言行仿佛完全違背了母親的意圖,而女儿卻戰胜了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無法應付過去的一切困難。如果從事情的進展來判斷,韋羅奇卡的愿望跟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完全一致,不過她這個有心計、有學問的机靈鬼,在處理問題時另有一套路數而已。可是,既然是這樣的話,她為什么不告訴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說:媽我想的跟您的一樣,您放心吧!或許由于她跟母親積怨已久吧?所以連這件本該由母女倆通力合作的事,她也想甩開母親自己單獨干。至于她拖延答复的原因,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倒是很明白:她想完全馴服未婚夫,叫他不敢越雷池一步,并且叫安娜·彼得羅夫娜也得俯首听命。她顯然比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更狡猾。這是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經過自己頭腦的一番思索得出的看法,可是她耳聞目睹的一切又恰恰證明与之相悖。同時,如果她的看法不對,如果女儿的确不愿嫁給斯托列什尼科夫,那又怎么辦呢?她是一頭不知如何才能馴服的猛獸,韋爾卡那賤貨大概是不想嫁人了,這甚至是毫無疑問的了,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的健全理智是太健全了,因此還不致于用“韋羅奇卡是個有心計的陰謀家”這种自作聰明的猜想來進行自我安慰。可是這個丫頭安排的的确如此,只要她一旦出嫁(誰也不知道她腦子里想些什么,也許想的就是這個!)就可以完全主宰一切:丈夫、婆婆和全家。還能如何呢?等著瞧吧!再不可能有別樣的生活了。現在韋爾卡還不愿出嫁,等她稍微習慣一些,不知不覺地就會愿意了。也可以嚇唬嚇唬她……只是要合時宜!現在只能等待過個時刻來臨。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也是在等待。但是被她那健全的理智否定過的,認為韋爾卡正在准備結婚這個想法,對她仍然富有誘惑力。除了韋羅奇卡的言行外,一切都證實了她的這個想法是正确的:你瞧那求婚者對她已經是服服帖帖了!求婚者的母親一連抗爭了三個來星期,但是儿子憑著他的房產權把她擊敗了,她也開始屈服了。她表示希望跟韋羅奇卡認識認識,然而韋羅奇卡沒有去看她。最初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想:要是她處在韋羅奇卡的位置上,她會做得更聰明些,一定去看一下,可她再一想,才明白不去看要聰明得多。啊,這個狡猾的東西!果然,過了兩個星期左右,安娜·彼得羅夫娜借口瞧瞧裝修過的新住所,親自登門了,她神情冷冷的,客气中透著股尖酸味。她剛說了兩三句刻薄話,韋羅奇卡便回自己房里去了。在韋羅奇卡沒走的時候,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并不認為她必須走開,而認為應當用刻薄話來回敬刻薄話。可是她一走,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就明白了:對,走才是上策,讓儿子罵她去,這樣更好!又過了兩個星期左右,安娜·彼得羅夫娜再次登門,這次她沒有找什么借口,直接說是來看望的,她也沒有在韋羅奇卡面前說刻薄話。
  時光荏苒。求婚人送了些禮物給韋羅奇卡。禮物由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經管,當然也像安娜·彼得羅夫娜所送的那塊表一樣,被她扣留了,不過她沒有都留下。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把其中一些不大值錢的交給了韋羅奇卡,說是過期的抵押品:應當讓求婚人看見,他的禮物中至少有几件是在姑娘那里。他看見了,就會相信韋羅奇卡已決定答應他,要不然她不會接受他的禮物。可是她干嗎又要拖延呢?他自己明白,同時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也指出過:因為她要等到安娜·彼得羅夫娜被完全馴服……于是他就加倍起勁地調教他的母親就范,這件事給他帶來了不少樂趣。
  這樣一來,他們就不再干扰韋羅奇卡,反而總是討好她。她厭惡他們像狗似的對她阿諛奉承,因此盡量地少跟母親待在一起。當韋羅奇卡待在自己的房間里的時候——她几乎整天待在那里,母親也不敢再進去了——沒有人去惊動她。她有時准許米哈伊爾·伊凡內奇進她房里,他跟她在一起,竟像小孩一樣听話。她叫他讀書,他就像是預備考試似的,十分用心地讀。他從閱讀中獲益很少,但是多少也得到了一點。她盡量地利用談話去幫助他,他也覺得談話比書本好懂。他有了一些進步,雖然進步不快,也不大,可畢竟還是有了進步。他對待母親也比從前講點禮貌了,對她只是一般地加以管束,而不再悉心地進行調教了。
  這樣過了三四個月。這其間有時休戰,有時很平靜,但總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由于等待著痛苦的降臨,韋羅奇卡的心仿佛要停止跳動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米哈伊爾·伊凡內奇或者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便要強迫她答應,因為他們不會永遠忍耐下去。如果我想編造富有刺激性的沖突,我就盡可以給這段情節安上一個极為夸張的結局,而實際上不可能有這樣的結局;如果我想設置個懸念吸引讀者,我也不會現在就開始聲稱,從來也沒有過此類事件發生。我寫作時從不耍花槍,所以我預先說明,不會有极為夸張的沖突,情節結束時沒有暴風雨,也沒有雷鳴和電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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