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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喬迪諾駕著飛机,在离樹頂僅10米的空中以每小時144公里的速度疾速飛行。這架已服役20年的直升机還可能再加速約100公里,但他為了節約剛才飛越群山后剩下的那點燃料,還是放慢了速度。飛机与大海只隔著一道小山丘和一片狹窄的海灘。每隔3分鐘他就瞥一眼燃料計。兩根指針已經接近警報紅線了。他又把目光移到從飛机下面一掠而過的綠樹叢上。這片森林十分茂密,中間的空地上布滿了大鵝卵石,在這儿迫降可是凶多吉少。
  皮特已經腳步蹣跚地回到貨艙中,開始分發救生衣。香儂跟了過去,一把從他手中奪過救生衣,遞給了羅杰斯。
  “不,你不能再動了。”她堅定地說,把皮特推到一張固定在艙壁上的帆布座椅上。她朝松松垮垮纏在他腿上的血手帕點了點頭。“你給我坐下,不要亂動。”
  她從一個金屬柜里找出急救箱,跪到他面前,不慌不忙地剪開他的褲腿,把傷口擦干淨,然后靈巧地閉合傷口,縫了8針,纏上一條繃帶。
  “干得好极了,”皮特羡慕地說,“你真該當一名白衣天使。”
  “你很幸運,”她啪地一聲合上急救箱,“那顆子彈只划破了一點皮。”
  “我怎么覺得你好像在《急救室的春天》影集中扮演過什么角色?”香儂笑了笑。“我和五個兄弟一塊在農場上長大,他們總是想辦法把自己弄傷。”
  “是什么使你選擇了考古學呢?”
  “在我家麥田的一角有一個印第安古墓。我常常在那儿挖出弓箭頭。上中學時,為了寫一篇讀書報告,我找到一篇有關發掘南俄亥俄霍普威爾印第安墓地的文章。讀完之后頗受啟發,便開始挖掘我家農場上的那個墓地。我挖出一些陶瓷碎片和四具56樓,于是就著了迷。不過,那時根本算不上什么專業性發掘。我是在大學里才學會正确的發掘方法的。安地斯山中部的發達文化深深吸引了我,我下定決心,要專門從事這一領域的研究工作。”
  皮特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儿。“你第一次遇見米勒博士是在什么時候?”
  “大約6年前,我攻讀博士學位時,与他有過短暫的接触。我听過他的一次講座,講的是起始于哥倫比亞和厄瓜多爾邊界,延伸到智利中部的長約5000公里的印加公路系統。正是他的研究工作啟發了我,我才把我的研究集中到安地斯文化上。從那之后,我曾多次來到這個地區考察。”
  “那么,過去你和他并不很熟悉嘍?”皮特問。
  香儂搖搖頭。“像大多數考古學者一樣,我們都埋頭于自己最喜歡的計划之中,偶爾也通過几封信,互通一下訊息。大約六個月前,我邀請他參加此次考察,并負責秘魯大學生志愿者的指導工作。當時,他的舊計划已經完成,而新計划尚未開始,所以就接受了邀請。之后,他主動要求提前五周從美國飛抵秘魯,以做好考察的准備工作,安排我們入境,并著手籌集設備和供給品。胡安·查科和他一起工作。”
  “你來到之后,有沒有發現他有什么變化!”
  香儂的目光中透出一絲好奇。一這是多么奇怪的問題。”
  “比如說他的長相、他的舉止。”皮特追問。
  她想了一會儿。“自從在菲尼克斯見面之后,他蓄了胡髭,体重也減輕了15磅。現在我想起來了,他很少摘下太陽眼鏡。”
  “他的嗓音有些什么變化?”她聳了肩。“也許低沉了些。我當時認為他患了感冒。”
  “你注意到他戴著戒指沒有?一枚鑲嵌著一塊碩大琥珀的戒指?”
  她眯起眼睛。“一顆有六千万年歷史,中間是一小塊原始螞蟻化石的黃色琥珀嗎?博士很為自己能擁有這枚戒指而感到驕傲。我記得他在辦印加公路系統考察講座時就戴著這枚戒指,但在祭潭那儿時,戒指卻沒有戴在他手上。我問他戒指怎么不見了時,他說体重減輕后,戒指套在手上有些松了,因此把它留在家里,讓人調一下尺寸。你是怎么知道博士的戒指的?”
  皮特一直戴著他從祭潭底那具尸体上所取下的琥珀戒指,不過他一直把鑲有琥珀的一面戴在手指內側,沒讓人發現。他默默地把戒指摘下來,遞給了香儂。
  她舉起戒指,對著從一扇圓窗外射進來的光線,惊奇地盯著鑲嵌在琥珀中的古代小昆虫。“你從哪儿……?”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假冒博士的那個人殺死了他。頂替了他的位置。你們把這個騙子當作是博士,因為你們沒有理由不那樣做。你們從沒想到會有這么一种詭計。那個謀殺者犯的惟一錯誤是,他把博士的尸体拋入石灰岩洞時,忘了取下這枚戒指。”
  “你是說,在我們离開美國之前,博士就已經被人殺害了嗎?”她困惑不解地說。
  “這件事發生在抵達營地之后的一、兩天之內,”皮特解釋說,“從尸体的情況來看,他肯定已在水中泡了一個多月了。”
  “真奇怪,我和邁爾斯竟沒發現他的尸体。”
  “這不奇怪。你們直接下潛到相鄰洞穴的通道前面,并且隨即被吸進洞中去了。我是從另一側潭壁下到潭底的,在激流扑向我之前,我有時間進行全方位搜索,以尋找兩具我認為是剛死去的人的尸体。然而,我找到的卻是博士的遺体和一位16世紀西班牙士兵的遺骨。”
  “那么,博士真的遇害了。”她說,臉上浮現出恐懼的神情。“胡安·查科一定知道此事,他是我們這個計划的聯絡員,而且在我們來之前一直和博士一起工作。他有可能參与此事嗎?”
  皮特點點頭。“就是在他的默許下發生的。如果你走私珍貴的古代文物,有誰比一位享有國際聲譽的考古學家和政府官員更适合做通風報信者和挂名負責人呢?”
  “那么,那個騙子又是誰呢?”
  “索爾波馬查科的另一個間諜,這是個狡詐的騙子。在阿馬魯的協助下,他上演了一出慘誼殺害的好戲。他也許是這個組織的重要人物之一,是個喜歡使用卑鄙手段的家伙。我們可能永遠無法弄清楚這其中的真相。”
  “如果是他殺害了博士,應該對他處以絞刑。”香依說,她那雙淡褐色的眼睛里閃著怒火。
  “我們至少能把胡安·查科送上秘魯法庭——”皮特渾身一激憤,迅速轉過身去對著駕駛艙。喬迪諾正駕駛飛机作大幅度的側翼盤旋。“出了什么事?”
  “一种直覺,”喬迪諾回答道,“我剛才決定作360度盤旋飛行,以檢查一下我們的机尾。幸虧我對震動聲很敏感。我們有個伙伴了。”
  皮特費力地站起身,回到駕駛艙,小心冀翼地抬起那條傷腿,坐進副駕駛員的座椅。“是土匪還是好人?”
  “到廟宇去拜訪過我們的那些朋友并沒有被你那套奇克里約的把戲所蒙騙。”喬迪諾的手沒有离開操縱杆。他向左側擋風窗外點了點頭,那儿有一架直升机正從一座低矮的山脊上飛過。
  “他們一定是猜出了我們的飛行路線,趁你減速節油時追了上來。”皮特推測說。
  “由于沒有空對空飛彈發射架,”喬迪諾說,“他們只能用步槍把我們擊落……”
  突然間,敵机敞開著的前艙門中火光一閃,噴出一股黑煙。一顆火箭彈飛過天空,擦過直升机的机首呼嘯而過。皮特和喬迪諾似乎覺得,他們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這顆火箭彈。
  “你說的不對”,皮特喊道,“他們有一個40毫米口徑火箭彈發射架。就是他們攻打廟宇時所用的那個。”
  喬迪諾猛地拉了一下油門變距杆,讓飛机驟然上升,并且把油門關好,以防被敵方射手肝上。“握緊步槍,攔截他們,直到我飛人海岸上空的低云層中。”
  “真倒霉!”皮特用壓過發動机的轟鳴聲喊道。“我把步槍扔了,我的柯爾特手槍也沒子彈了。你們有誰帶槍了?”
  喬迪諾又讓飛机作了一次大幅度飛行動作,微微點了一下頭。“我不能代表他們講話,但你會在艙壁旁的一個角落里找到我的步槍。”
  皮特從座椅扶手上取下一副發報用耳机,戴在耳朵上。隨后,他掙扎著离開了座椅。飛机急轉彎時,他雙手緊緊抓住駕駛室兩邊的門框。他把耳机插頭插進艙壁上的一個插座中,對喬迪諾喊道,“戴上耳机,這樣我們在防衛時才可以協調行動。”
  喬迪諾沒有回答。他用力踩住左邊的踏板,讓飛机在低平轉彎時向外滑去。他仿佛在玩魔術,一面把耳机戴在耳朵上,一面平穩地操縱著飛机。又一顆火箭彈飛來,他不由自主地縮起腦袋躲避著。火箭彈從飛机机腹下不足一公尺的地方飛了過去,撞在一座小山的岩壁上爆炸了。
  皮特一邊抓住凡是能夠得著的把手,一邊腳步蹣跚地向客艙側門走去。他拉開門閂,把門敞開。此時,香依臉上流露出的關切蓋過了恐懼。她拖著一根捆扎貨物的繩子,從机艙的地板上爬過去;當皮特伸手去摸曾被喬迪諾用來打昏秘魯飛行員的自動步槍時,她把繩子的一頭系在了他的腰上,接著又把另一頭栓在了一條橫杆上。
  “現在,你就掉不出去了。”她喊道。
  皮特笑了笑。“我不值得你這樣關心。”他平臥在机艙地板上,把槍瞄准門外。“我准備好了,艾爾。給我個射擊机會吧。”
  喬迪諾設法讓飛机來回盤旋,以便皮特能夠面朝進攻者的背面。由于兩架直升机的客艙門都在同一邊,那個秘魯飛行員也遇上了同樣的麻煩。他曾、想冒險打開始殼式后艙門,讓那些佣兵槍手連續射擊,形成一條火力線。但那樣將會降低飛行速度,難以靈活地操縱飛机。兩位飛行員各自駕駛著自己的飛机,在空中作出卜連串飛机設計者從未想到的复雜動作以搶占有利位置,就好像兩架破舊的戰斗机正卷入一場混戰中似的。
  喬迪諾想,他的對手是專業飛行員,對飛行技巧了若指掌。由于在火力上不如這幫佣兵,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老鼠,在被貓當作快餐吃掉之前還要被折磨得死去活來。他把目光從儀表板上移開,迅速瞥了一眼對手;接著又朝下望了望地面,以确保飛机不會撞到低矮的山脊或是樹叢上。他又拉回了油門變距杆,加快了旋翼葉片在潮濕空气中的轉速。直升机直插高空,敵方的飛行員也緊隨其后;但是,喬邊諾接著便落下机頭,用力踩住右邊的方向踏板;飛机猛然加速,側著机冀鑽到敵机的下面,給皮特創造了一個直接射擊的机會。
  “快!”他對著話筒喊道。
  皮特沒有瞄准駕駛艙內的飛行員,而是對准敵机旋翼葉片下面的引擎蓋,扣動了扳机。槍響了兩下,便沒聲音了。
  “怎么回事?”喬迪諾問,“怎么不開槍了?我沖到了底線,你卻把球踢歪了。”
  “這槍里只有兩發子彈。”皮特厲聲回答道。
  “我從阿馬魯的槍手那儿拿來這把槍時,并沒工夫數數有几顆子彈。”
  皮特又气又惱;他取出彈匣,看到里面已經空了。“你們有誰帶槍了?”他朝羅杰斯和那些嚇呆了的學生們喊道。
  羅杰斯把自己結結實實地栓在了座位上,兩條腿緊緊地頂住艙壁,以免被喬迪諾的粗野飛行動作展得到處亂撞。此刻,他攤開雙手說:“我們急著上飛机,把槍都扔了。”
  就在這時,一顆火箭彈打穿左側窗子,冒著火光飛過机艙,從對面的艙壁上鑽了出去。它沒有爆炸,也沒有傷到任何人。按照設計,這种火箭是用來對付裝甲車和地下碉堡的,所以當它穿過薄薄的鋁台金和塑膠時并沒有爆炸。皮特不安地想,如果它打在渦輪上,那就全完了;他迅速地把艙內各處掃視了一遍;發現所有的人早已解開了肩上的安全帶,蜷縮在座椅底下的船板上,仿佛那些帆布帶和小小的管狀支墊物能夠擋住四十公厘口徑的穿甲火箭彈似的。劇烈搖晃的飛机把他撞到了門框上,气得他罵了一聲。
  香儂注意到皮特臉上的憤怒,以及他把打光子彈的步槍扔出艙門時的絕望表情。不過,她依然盯著他,目光時充滿了絕對的信任。在過去的24小時中,她逐漸地了解他,知道他是一個不輕易認輸的男子漢。
  皮特看到了這目光,被激怒了。“你指望我干什么,”他質問道,“跳到空中,用驢子的領骨把他們的腦袋撞碎嗎?或者,如果我向他們投擲石塊,他們就會走開——”他突然停住了,目光落到一個救生艇上,咧開大嘴,狂笑起來。“艾爾,你听到我講話了嗎?”
  “我有點忙,沒空說話。”喬迪諾神情緊張地回答道。
  “讓這架古董飛机側向左翼,飛到他們頭上去。”
  “不管你在盤算什么,都快一點儿。等到他們的火箭彈擊中我們的机頭,或者我們的油用光了,可就太晚了。”
  “應觀眾要求,”皮特說,又變得和以前一樣興奮不已,“德克·皮特和他對抗死神的神技又再度复活囉。”他扯開把一艘救生艇系在艙板上的扣帶。鮮艷的橘黃色救生艇上用英語標著20人用漂流器具、重約45公斤的字樣。他叉開雙腿站立著,從艙門探出身去,香儂剛才綁在他腰上的繩子緊緊扯住他。他把沒有充气的救生艇舉過肩膀,等待著時机。
  喬迪諾感到有些累了。直升机的駕駛員必須集中精力,雙手連續操縱,以使飛机能夠停留在空中。這是因為飛机飛行時會產生一千种互相排斥的作用力。一般的規則是,飛行員單獨駕駛一個小時,然后讓位給副手。而喬迪諾坐在操縱裝置前已經有一個半小時了。在過去的36個小時中,他一直沒有休息,現在又駕著飛机滿天翻滾,這种緊張的操作正迅速消耗他剩余的体力。在大約6分鐘的時間里——這在一場混戰中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他成功挫敗了對手槍占有利位置的企圖,使他們的火箭彈發射人員沒有獲得任何准确射擊的机會。
  敵机從喬迪諾最易遭受攻擊的玻璃駕駛艙旁飛了過去。在那一瞬間,他清楚地看到了那個秘魯飛行員。那人戴著空戰頭盔,閃著一副白牙,還向他招手。“那個狗雜种在嘲笑我呢。”喬迪諾憤怒地喊道。
  “那些狗娘養的家伙認為這場追擊很有趣。”喬迪諾粗野地說。他知道自己必須干什么,他已經注意到,敵方飛行員的駕駛技術中有一個微妙的可乘之机,那就是他在左彎時會毫不猶豫,但在向右拐時卻慢了半拍。喬迪諾佯裝向左,卻出其不意地抬起机頭,拐到了右邊。敵方飛行員上了當,往左飛去,但對喬迪諾驟然爬升、急拐到相反方向的戰術卻反應太慢。當他還沒來得及掉轉方向時,喬迪諾已經轉了回來。飛到了他的上方。
  就在這一眨眼的功夫,皮特的机會來了。他把時机掌握得分秒不差。他雙手輕輕地把救生艇舉過頭頂,仿佛那是一個沙發坐墊。當秘魯直升机從他的下方掠過時,他把救生艇從敞開的艙門里扔了出去。這個橘黃色的圓團以保齡球般的沖力砸了下去,在离敵机机冀前端兩公尺的地方砸穿了一個正在高速旋轉著的旋翼葉片。這個葉片一下子粉碎成無數個金屬薄片,在強大的离心力作用下,朝四面八方飛旋出去。失去平衡之后,剩下的四個葉片越轉振動越大,最后也從旋冀軸上細雨般地飛离而去。
  這架龐大的直升机在空中懸浮了片刻,朝后一仰,然后以每小時190公里的速度頭朝下地沖向地面。皮特從艙門中探出身体,著迷地觀看著秘魯飛机穿透樹叢,撞到离一座小山的峰頂僅几公尺的山坡上。閃著火光的金屬碎片飛濺而起,旋即又落人樹叢之中。墜毀的飛机右冀朝下地躺在地上,就像一堆扭成麻花狀的廢金屬。緊接著,一團火球升因而起,飛机在烈焰和黑煙的烏黑中消失了。
  喬迪諾輕輕地拉回油門杆,在黑煙上空慢慢盤旋了一周,他和皮特都沒發現任何幸存者;“一架飛机被一艘救生艇從天上擊落,這應該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喬迪諾說道。
  “這是即興表現。”皮特微笑著,向香依、羅杰斯和那些恢复了勇气、正鼓掌叫好的學生們躬了躬身。“即興表演。”他接著又補充道,“艾爾,你的駕駛技術太棒了。要不是你,我們大家早已沒命了。”
  “哪里,哪里。”喬迪諾說。他把机頭調轉向西,并減小油門,以便節省燃料。
  皮特關緊艙門、插上門閂,然后從腰間解下香儂系的繩子,回到駕駛艙里。“我們的燃料情況怎樣了?”
  “燃料?什么燃料?”
  皮特從喬迪諾肩上探過身,看了看燃料針。兩個紅色警報燈都在閃動。他也注意到了自己朋友那滿臉的倦意。“你休息一會儿,讓我替你一下。”
  “不用了,我已經開了這么長的時間了。我要在油箱的油用完之前,帶你們走完這剩下的一點路程。”
  皮特沒有浪費气力爭辯。他一直很欽佩喬迪諾的勇猛鎮定以及他那种堅強的忍耐力。他走遍天涯海角也不可能再找到另一位像喬迪諾這樣粗壯結實的意大利朋友了。“好吧,你對付它吧。我要一直坐在這儿,祈禱上帝送來一陣尾風。”
  几分鐘之后,他們越過海岸線,向大海深處飛去。下面是一個白色沙灘環繞的小海灣,海灣四周是一片點綴著迷人草坪与一個大游泳池的休閒胜地。正在作日光浴的游客仰面望著這架低空飛行的直升机,朝它揮著手。皮特也百無聊賴地揮了揮手。
  皮特回到貨艙,走近羅杰斯。“我們必須盡可能把多的重物扔掉:多余的衣服、工具、金屬器皿座椅等,除了救生衣和救生艇之類的救生設備之外,所有的其他東西都要扔掉。”
  大家全都行動起來,把他們能找到的所有東西都遞給皮特,皮特則把它們一件件地從客艙門扔出去;机艙空了以后,飛机的重量減輕了差不多136公斤。關上艙門之前,皮特朝飛机后面望了望。謝天謝地,他沒有發現任何追蹤的飛机。他确信,那個秘魯飛行員已經把目標的發現、他的進攻意圖以及識破皮特的奇克里約煙幕等情況透過無線電報告了上司。不過,他想至少還要再過10分鐘,索爾波馬查科才會猜到他們又損失了一架直升机和許多佣兵。如果他們在匯集這些資訊上遲了一步,那么,即使他們召來一架秘魯空軍的噴射式戰斗机,也去時已晚。對一艘非武裝美國科學考察船發動的任何攻擊都會引發美秘兩國政府的嚴重外交沖突,而那种情況對這個正在苦難中掙扎的南美國家來說是一种難以承受的局面。皮特有充分的理由認為,即使索爾波馬查科暗中賄賂,任何地方官員和軍事長官也都不會冒招致一場政治劫難的危險。
  皮特一瘸一拐地走回駕駛艙,坐進副駕駛員座椅,拿起無線電話筒。他在按接收鈕時就已把一切顧慮拋到腦后。他想,讓那些被索爾波馬查科雇來竊听無線電信號的家伙們見鬼去吧。
  “NUMA呼叫深水號。請回話,斯塔基。”
  “知道了,NUMA。我是深水號,你們在什么地方?”
  “我的天,你的眼睛可真夠大的。你的聲音怎么變了,老太婆。”
  “再說一遍,NUMA。”
  “你根本不可靠,”皮特大笑起來,他掃了喬迪諾一眼。”我在通訊線路上遇到了一位滑稽的騙子。”
  “我想,你最好告訴他我們的方位。”喬迪諾用充滿譏諷的口吻說道。
  “你說得很對。”皮特點了點頭。“深水號,我是NUMA。我們位于准格爾島与加勒比海盜島之間,在神奇堡的正南方。”
  “請重复一下你們的方位。”那個在皮特呼叫斯塔基時插進來的秘魯雇佣兵慌張地說道。
  “這都是些什么,是為迪士尼樂園作的廣告嗎?”斯塔基熟悉的聲音從擴音器中傳了出來。
  “好,好,這才是真貨呢。斯塔基,你怎么用了這么長的時間才回話?”
  “因為我剛才听了我替身講話。你們已經在奇克里約著陸了嗎?”
  “我們遭到了伏擊,決定飛回家,”皮特說,“船長在嗎?”
  “他在艦橋上學脾气暴烈的布萊船長(譯注:威廉·布萊,1754—1812,英國海軍軍官),為了創一項航速記錄,正用鞭子抽打船員呢。再走上1里,船上的鉚釘就要開始脫落了。”
  “我們看不到你們。你們在雷達上看到我們了嗎?”
  “看到了,”斯塔基回答,“請把航向調到二——七——二度。那樣我們才能會合。”
  “把航向調到二——七——二度。”喬迪諾答應道。
  “离會合地點還有多遠?”皮特問斯塔基。
  “船長估計約有60公里。”
  “他們過一會儿就會進入我們的視線,”皮特瞥了一眼喬迪諾,“你認為如何?”
  喬迪諾悲傷地盯了一下燃料計,接著又看了看儀表板上的時鐘,上面顯示的時間是上午10點45分。他簡直不能相信,從他和皮特听到假米勒博士發出的呼救信號到現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競發生了這么多的事情。他深信,這段經歷將使他的壽命減少3年。
  “我正努力擠出飛机上的每一升油,讓它以每小時40公里的速度前進,”他最后說,“來自海岸的一絲尾風幫了一點忙,但我估計,我們只剩下15到20分鐘的飛行時間了。你的猜測和我一樣准确。”
  “要是燃料計能倒著看就好了,”皮特說,“你好,斯塔基。”
  “你好,我听著呢。”
  “你們最好作好水上營救的准備。一切跡象顯示,我們將要在水上著陸。”
  “我馬上把你的話轉告船長。你們落水時,提醒我一下。”
  “你將第一個得到消息。”
  “祝你們好運。”
  直升机在海浪上空轟鳴著飛行。皮特和喬迪諾很少講話。他們側耳傾听渦輪的旋轉聲,仿佛在期待著它們隨時突然靜止下來。當燃料警報器在駕駛艙內驟然響起時,他倆本能地緊張起來。
  “剩下的燃料都用光了,”皮特說,“我們現在正乘著黑煙飛行。”
  他望了望距飛机机腹僅10米的深藍色海水。大海看起來相當平靜。他估計,從浪峰到浪谷不到1米。海水顯得既溫和又誘人,失去動力后的降落似乎并不怎么可怕。如果喬迪諾降落時不把机体接合處摔裂,這架Mi一八型舊飛机應該能在海面上漂浮整整60秒鐘。
  皮特把香儂叫到駕駛艙。她出現在艙門口,低頭看著他莞爾一笑。“你的船出現了嗎?”
  “我想,它就在海平面上。但當我們用光剩下的燃料時,它可能還無法赶到。告訴大家作好水上降落的准備。”
  “那么,我們真的不得不游完剩下的路了。”她嘲諷地說。
  “這只是一個技術性問題,”皮特說,“讓羅杰斯把救生艇拖到客艙門旁邊,作好一落水就把它投到水中的准備。而且要向他強調,把救生艇安全拖出艙門后,無論如何也要拔出充气塞,我可不想把我的雙腳弄濕。”
  喬迪諾向正前方指去。“深水號。”
  皮特眯起雙眼,朝海平面上的那個小黑點望去,點了點頭。他對無線電話筒說,“斯塔基,我們看到你們了。”
  “來參加晚會吧,”斯塔基回答說,“我將特地為你一人開放酒吧。”
  “真要命,”皮特故意用挖苦的口气說,“我真想像不出上將听到這個建議會有多高興。”
  他們的上司,美國國家水下海洋局局長詹姆斯,桑德克上將明令禁止在海洋局所轄的船只上存放任何酒類。桑德克是一名素食主義者和熱中健身的人,他以為他這种作法可以大大延長他手下的壽命。如同20世紀20年代的禁酒時期一樣,事實上許多很少飲酒的人也開始往船上偷運成箱的啤酒或者在外國港口鉤買酒類。
  “你想來杯烈性澳沃汀酒嗎”斯塔基反駁道。
  “只要你摻上胡蘿卜和苜蓿芽——”
  “我們剛剛損失了一具發動机。”喬迪諾風趣地說。
  皮特的目光一下轉到儀表板上。在儀表板上,監測右舷渦輪的指針慢慢地跳回了終點。他轉身看了看香儂。“告訴所有人,我們的飛机將從右翼入水。”
  香儂面露疑惑。“為什么不垂直入水呢?”
  “如果机腹先入水,當旋翼葉片擊打水面并被撞成碎片時,就會与机身處在同一個平面上。飛旋的碎片很容易穿透艙壁,尤其是駕駛艙。那樣一來。我們這位勇敢頑強的飛行員就要腦袋搬家了。而飛机側身入水,將會使撞碎的葉片遠遠飛离我們而去。”
  “為什么要右翼先入水呢?”
  “我沒有粉筆和黑板,”皮特不耐煩地說,“這樣會死得快活一點。這与旋冀葉片的旋轉方向以及出口左翼等情況有關。”
  香儂茅塞頓開,點了點頭。“我懂了。”
  “在我們撞上水面之后,”皮特接著說,“立即讓學生們在飛机下沉之前出艙門。現在回到你的座椅上去,系好安全帶。”然后,他拍拍喬迪諾的肩膀。“只要你還有能力,就要控制好飛机。”他邊說邊系上自己安全帶。
  喬迪諾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勸說。在失去剩下的一具發動机之前,他拉回油門變距杆,并把油門調到惟一還在運轉的發動机上。當直升机在海面以上3米處停止飛行時,他讓它輕輕向右舷傾斜過去。旋冀葉片一碰到水面,立刻撞成了一團碎片,向四面八方飛濺出去。而飛机則像一只有耳朵的信天翁似的,拖著笨重的身子落到波濤起伏的海面上。飛机撞擊水面時劇烈地震顫著,如同一輛飛馳在陡峭坡路上的汽車。喬迪諾關閉了剩下的一具發動机。他又惊又喜,因為他看到這架Mi一八型飛机在海面上漂浮著。仿佛它本來就屬于大海似的。
  “到站了!”皮特大聲喊道,“大家赶快出去!”
  海浪輕輕拍打机身的聲響与發動机熄火后有气無力的低鳴以及旋冀葉片擊水的辟啪聲交相呼應。羅杰斯拉開客艙門,把可乘載20人的折疊式救生艇投到海水中,一股刺鼻的海腥味迅速充滿了悶熱的內艙。他极為謹慎,沒有過早拉開充气塞。當他听到壓縮空气滋滋地充了進去,并看到救生艇在机艙門外一點點地膨脹起來,他才松了一口气。几分鐘之后,救生艇就在飛机一側蹦蹦跳跳地漂浮起來。羅杰斯用手緊紫地抓住救生艇的纜繩。
  “你們赶快出去。”羅杰斯一邊大聲喊叫,一邊把那些年輕的秘魯考古系學生赶出艙門,赶到了救生艇上。
  皮特松開安全帶,跑入后艙。香儂和羅杰斯正在有條不紊地指揮著撤退工作。只剩3名學生沒有上救生艇了。只須瞥一眼飛机就會明白,它漂浮的時間不會太長了。由于撞擊的作用,后艙門關得緊緊的,水只能從四周的接合縫隙間涌進來。艙底已經開始向后傾斜,海浪正涌上敞開的客艙門門檻。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他說著把香依扶上救生艇。羅杰斯接著也爬了上去。然后;他回頭對喬迪諾說,“輪到你了,艾爾。”
  喬迪諾不愿意那樣作。“海上的傳統是,所有能走動的傷員优先。”
  皮特還沒來得及推讓,喬迪諾就把他推出了艙門。隨后,他自己踩著沒過腳踩的海水跳出了飛机。他們搖起救生艇上的船槳,划离了直升机。此時,飛机長長的尾梁已經浸在海浪之中了。隨后,一個大浪涌入客艙門,飛机向后一歪,沉入了無情的大海。飛机在水面上消失時,發出了一陣微弱的咯咯聲,海面上泛起了几困漣漪。支离破碎的旋翼葉片入水員晚;殘存的旋翼軸在水流的作用下輕輕旋轉著,仿佛飛机正在靠自己的力量悄悄沉入海底似的。海水從敞開的艙門涌入机艙,飛机鑽到了波濤下面,最后降落到海底。
  沒有人講話。看到直升机消失,他們似乎都非常難過,仿佛蒙受了一場個人損失。皮特和喬迪諾回到水中就像回到了家一樣。而其他人突然發現自己漂蕩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不禁生出;种強烈的空虛感,以及無能為力的恐懼感。當一只鯊魚的緒突然露出水面,并開始圍著救生艇不怀好意地游來游去時,人們的恐懼便越發強烈了。
  “都是你的錯,”喬迪諾裝出生气的樣子對皮特說,“它是循著你傷腿的血腥味而來的。”
  鯊魚從救生艇底下游過去時,皮特往透明的水中望去,打量著鯊魚光滑的身軀,看清了它那水平穩定器似的頭顱和頭頂上兩只如同飛机机冀紅燈般的眼睛。“這是一只雙髻鯊。它至少有兩米半長。我不會理睬它的。”
  香儂打了一個寒顫,朝皮特靠攏過去,并抓住了他的胳膊。“如果它決定咬翻我們的救生艇,使我們沉下去,那可怎么辦啊?”
  皮特聳聳肩。“很少有鯊魚覺得救生艇美味可口。”
  “它還邀請了兩位朋友來共進午餐。”喬迪諾說著指了指另外兩條露出水面的魚鯊。
  皮特看得出那些年輕學生的臉上漸漸露出惊慌不定的神情。他擠到艇底一個很舒适的地方,把兩只腳往高處一翹,閉上了雙眼。“再也沒有比在煦日高照、風平浪靜的大海上舒舒服服地小睡片刻更愜意的事情了。考察船開到時,叫我一聲。”
  香儂疑惑不解地盯著他。“他一定是瘋了。”
  喬迪諾一下就猜出了皮特這樣做的意圖,也擠到了他身邊躺下。“你是指我們兩個嗎?”
  面對這种情況,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艇上的一雙雙眼睛一會儿從似乎正在打盹的兩位海洋局工作人員身上轉到在救生艇周圍逡巡不去的鯊魚身上,一會儿又移了回來。漸漸地,惊恐被憂慮所取代。時間緩慢地過去。每分鐘都像一個小時那樣漫長。
  又有一些鯊魚加人到這場餐前聚會中來,但是,當深水號破浪而來時,人們的心中又重新充滿了希望。船上的任何人都未曾想到,美國國家水下海洋局海洋科學考察船隊的這艘舊工作船競能行駛得如此快速。在下面的輪机房里,輪机長奧古斯特·勃雷——個身体健壯、有啤酒肚的人——在几具大型柴油主机之間的狹窄走道上走來走去,仔細觀察著轉速儀上快要指向紅色警報標記的指針,側耳傾听著是否有因主机超負荷運轉而導致的金屬疲勞聲響。在艦橋上;弗蘭克·史都華船長正透過雙筒望遠鏡觀察著閃動在藍色海面上的一點橘黃色亮光。
  “在調轉主机的動力方向之前,我們要把目前的速度減低以靠攏他們。”他對舵手說。“你不想停下來向他們漂過去嗎,船長?”那位蓄著金黃色馬尾的舵手問。
  “他們被一群鯊魚困住了,”史都華說;“我們不能因過于謹慎而使時間耽擱。”他跨前一步,對著船上的擴音器說,“我們將從左舷靠近那些幸存者。所有能調派的人手都要作好營救他們的准備。”
  這是一种干淨俐落的航海技術。史都華把船停在离救生艇不到兩公尺遠的地方,只濺起一點點浪花。許多名船員從船上探出身,一邊向下望著,一邊揮著手,大聲喊著問候的話儿。舷梯已經放了下來,一名船員手持船鉤站在下面的平台上。他伸出船鉤,喬迪諾抓住了鉤子的另一頭。于是,救生艇被拖到了平台旁邊。
  鯊魚早已被拋到腦后,人人都先是微笑,繼而放聲大笑起來。想到自從被綁架以來至少有四次的死里逃生,他們就無法掩飾自己的快樂心情。香依抬頭望望考察船高大的船体,注意到它笨重的上層建筑和起重机搖臂吊杆。她回過頭來,面對著皮特,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狡黠。
  “你答應我們的是一座四星級飯店和舒服的熱水澡,可不是一艘銹跡斑斑的工作船。”
  皮特大笑起來。“不管你怎樣稱呼,它終究是一艘賞心悅目的輪船,是在暴風雨中可以停泊的港口。這樣吧,你可以和我一起住在我那間迷人但卻簡朴的臥艙里。作為一名紳士,我愿意把下舖讓給你;自己去睡那糟糕的上舖。”
  香儂饒有興致地看了看他。“你把許多事情都看作是理所當然的,對嗎?”
  皮特放松了一下身体,月光和藹地看著艇上的乘客一個接一個地爬上舷梯。他沖著香仍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低聲說道,“是的,我們可以构成一幅不怎么高雅的側影。你可以睡上面,我睡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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