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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皮特吊在安全帶上,右手握著大砍刀,左手拿著對講机,覺得自己仿佛又掉進了祭潭的綠色黏濁層中。他無法确定自己离地面究竟有多高,不過据他的估計,叢林中最高的樹冠离地至少有50米。
  從空中望下去,雨林中的植物枝盤葉錯、雜亂無章。在較高的樹干周圍,低矮的樹木緊密地簇擁在一起,爭相享受屬于自己的那份陽光。最靠近太陽的枝條和樹葉在直升机旋翼所造成的气流中舞動,看上去就像一片波浪起伏的大海。
  皮特舉起手臂遮住眼睛,慢慢穿過綠色樹冠的頂層,沿著一株長滿一束束白色小花的高大紅柳按樹滑落下去。他輕松自如地彈跳著,避開一根根粗大的樹枝。一股因日照而產生的熱气從還不見蹤影的地面冒上來。從有空調的机能里出來,用不了多久汗水就從每一個毛孔里往外直冒。皮特猛力地推開正向他腿上撞來的一根樹枝,惊動了一對吱吱叫著跳來跳去的蜘蛛猴,嚇得它們蹦到了樹的另一邊。
  “你說什么?”格恩透過對講机問道。
  “我打扰了一對正在午休的猴子。”皮特回答道。
  “我必須慢點儿嗎?”
  “不,這樣正好。我已經穿過了第一層樹木,看來現在我得穿過月桂樹叢下去了,我想應該是月桂。”
  “你要是想變換位置的話,就喊一聲。”喬迪諾在對講机里說。
  “保持你們現在的位置,”皮特吩咐道,“偏离位置可能會使升降索被絆到,把我在這儿吊一輩子。”
  皮特落進了一片更密的樹叢中。他很快地用砍刀砍出了一條通道,沒讓格思放慢下降速度,他進入了一個鮮為人知的世界,這是個充滿美景和危險的世界。渴望陽光的巨大爬藤植物順著大樹纏繞而上,樹干上覆蓋著大片大片的苔蘚,這使他想起一部恐怖片中教堂地下室的蜘蛛网。然而這里也有美的存在,巨大的蘭花花環一圈圈向著天空纏繞上去,仿佛圣誕樹上的光束。
  “你能看到地面嗎?”格恩問道。
  “還不能。我還得從一株好像是棕櫚,上面卻卡了野桃的樹中間穿過去,然后還得躲開一團絕在一起的野藤。”
  “我記得那叫作葛類植物。”
  “植物學不是我的專長。”
  “你可以抓住那些藤,扮演一下森林泰山。”格恩說,故意為皮特那險象四伏的處境增添几分幽默。
  “只要我看到——”
  格恩听見皮特突然打住話頭,一下子緊張了起來“怎么了?你沒事吧?”
  皮特回普時,聲音輕得几乎就像是耳語一樣。“我差點儿就抓住了我認為是根粗藤的東西,但那是一條像排水管一樣粗的蛇,長著一個鮮魚的嘴巴。”
  “什么顏色?”
  “黑底,有黃褐色的斑點。”
  “是大蟒蛇,”格恩解釋說,“它可能會緊緊纏住你,但沒有毒。幫我拍拍它的腦袋。”
  “這主意不好,”皮特悶聲道,“如果它膽敢瞪我一眼,那它就得撞到拉伐石夫人(譯注:英國作家狄更斯小說《雙城記》中一目光狠毒的婦人)手里了。”
  “誰?”
  “我的大砍刀。”
  “你還看到些什么?”
  “几只色彩華麗的蝴蝶,几种昆虫,它們看起來就像是屬于外星球上的,還有一只鸚鵡,害羞得連要塊餅干都不敢。你一定想像不到樹叢的角落里開出來的花有多少,那些紫羅蘭就跟我的腦袋一樣大。”
  皮特忙著在一株樹葉濃密的矮樹中劈出一條路來,沒空說話了。此時,他大汗淋漓,就像在決賽時的職業拳擊手;樹葉中的潮气浸透了他的衣服。他舉起砍刀,胳膊碰到了一根藤蔓,那上面的荊棘鋒利得像貓爪一般,划破了他的襯衫袖子,划傷了他的前臂。幸運的是、傷口不深也不疼,他根本不予理會。
  “把絞車關掉,”他感到腳已經踏上了堅實的地面,“我下來了。”
  “看到船了嗎?”格恩急忙地問。
  皮特沒有馬上回答。他把砍刀夾在腋下,原地轉了個圈,解開安全帶,觀察著四周。他仿佛置身于樹葉之海的海底,這儿几乎沒什么光線,僅有一點的光線就跟潛水者在60米深的海底所看到的差不多。微弱的陽光透過濃密的植物照到這里時,光譜中的大部分色彩都已經被濾掉,只剩下摻雜了灰色的綠色和藍色。
  他惊喜地發現,雨林的地面并非無處落腳。除了地毯般柔軟的腐爛枝葉之外,樹冠下的地面植物比較少,根本沒有一堆堆他原先所想的朽化植物。現在,他站在不見天日的密林里,很容易就明白了為何很少有植物靠近地面生長的原因。
  “我沒看到任何像船殼的東西,”他說,“沒有橫梁,也沒有龍骨。”
  “完了,”格恩說,聲音里透著幻想破滅的頹喪,“磁力計一定是記下了一個天然鐵礦。”
  “不,”皮特努力使語調保持平靜,“我不能這么講。”
  “你想說什么?”
  “我只想告訴你們,把這個地方當成家的那些真菌、昆虫和細茵已經把船的各個組成部分都當飯吃了。這并不意外,你們想想,它們有400年的時間來把船吃得只剩下龍骨。”
  格恩沉默不語,像是不太慢他的意思。隨后他才恍然大悟。
  “哦,上帝!”他叫道,“我們找到了。你就站在船的殘骸上面。”
  “一點也沒錯。”
  “你是說整個艙体都不見了?”喬迪諾插進來問。
  “剩下的東西都被苔蘚和腐植質給蓋住了,但我想我能找出一些陶罐、几顆散落的炮彈、一只錨和一小堆壓艙石。這儿看起來像塊古老的營地,中間長著樹木。”
  “要我們在附近盤旋嗎?”喬迪諾問。
  “不,你們掉頭去曼塔加油。在你們回來之前我就在附近找找玉石匣子。”
  “還需要什么東西嗎?我們放下去給你。”
  “除了砍刀,我不需要別的。”
  “煙霧彈還在你身邊嗎?”喬迪諾又問。
  “我的皮帶上插著兩枚。”
  “听到我們回來就放一枚。”
  “別擔心,”皮特快活地說,“我還不打算從這儿一直走出去呢。”
  “兩個小時后再見。”格恩又變得興高采烈起來。
  “請你們盡量准時。”
  探險者號的轟鳴聲漸漸地消失在天際,剩下的只有雨林里厚重的潮气。若換個時間、換個處境,或許皮特會感到一陣沮喪,不過這回他非常振奮,因為他知道,在离他不遠的地方埋著一堆古老的殘骸,其中隱藏著能引導他找到一大批珍寶的線索。他沒有立刻就無比激動地亂挖一通,而是在散落四處的圣母號殘骸中慢慢地走了一圈,仔細觀察船体的最終位置及船的結构。根据一維維殘骸的形狀,他差不多可以想像出原先的船形了。
  錨杆和一只錨鉤從新落葉下面的腐植土里伸出來,這顯示船頭就在這個地方。他不認為領航員托馬斯·卡蒂爾會把玉石匣子放在貨艙里。既然德雷克是把它當作獻給女王的禮物,卡蒂爾必定會把它帶在身邊,所以很可能會放在船尾部的船長大艙里。
  皮特從殘骸中走過去,用砍刀清理出一小塊的空地。他找到了一些船員的遺物,但沒看見任何骨骸。他發現了一雙已經發霉的皮鞋、刀片已銹蝕掉的骨質刀把、陶制飯碗和一個變黑了的鐵沙鍋。他意識到這里的殘骸少得可怜,開始擔心曾有人來過,并已經把這里洗劫一空。他從襯衫里取出一個塑膠包裝袋,打開并取出珀爾馬特傳真過來的標准西班牙運寶大帆船的圖示和剖面圖。按照圖示,他仔細地跨著步伐量出距离,最后他停住腳步,估計自己已經站在有可能是存放貴重貨物的船艙附近了。
  皮特原本以為這儿會有一層厚厚的腐植質,于是便著手清理,結果發現實際上才只有10厘米厚。他用手扒開已經腐爛的樹葉,看見了几個美麗的石雕頭像和大小不一的完整人形雕像。他猜想,這些可能是宗教中的動物之神。原來大帆船的殘骸從未被人動過,他舒了口气,放下心來。
  他挪開一條從樹上掉下來的腐爛長藤,又發現了12尊雕像,其中有3尊和真人一樣大。雕像上長滿綠毛毛,在幽幽的光線下活像剛從墳墓中站起來的尸体。另外還有一堆黏土做的罐子和塑像,這些東西在漫漫的空气中過了400年之后已經很不結實了。至于那些曾經是財寶一部分的紡織品,則早已腐爛成几塊黑斑了。
  皮特迫不及待地繼續往下挖,盡管指甲裂了,手上滿是黏泥,但他全然不顧。他發現一批精雕細琢、裝飾華麗的玉雕,數量太多了,簡直數不清。它們中間混雜著用珍珠母和綠松石鑲嵌而成的工藝品。皮特停下來,用胳膊抹去臉上的汗水。他想”這個富礦肯定會招來成群的蛆虫。他已經能想像到那些法庭上的交鋒和圓滑的外交手腕了。厄瓜多爾的考古學家和政府官員會宣稱擁有這些工藝品的所有權,而他們的秘魯對手則會堅持說這些寶藏原本是他們的。無論法庭糾紛如何复雜,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沒有一件印加藝術的珍品最終會擺在皮特家的陳列架上。
  他看了看表,知道自己從空中下來已經一個多小時了。他從這一堆雜亂的文物走開,繼續朝船尾曾經是船長艙的地方挪去。他來回揮動著砍刀,把一堆殘骸上的枯死植物弄開。突然刀刃“當哪”一聲砍在一個金屬硬物上。他踢開落葉,發現自己踩到船上的一門炮上了。青銅炮筒早已布滿厚厚的綠銹,炮口也被几百年沉積下來的腐植質給填死了。
  皮特已經分不清自己身上、臉上哪儿是汗水,哪儿是森林潮气了。他就像在蒸汽浴室里工作一樣,而且有許多小虫子在他沒有任何保護的頭上、臉上亂飛,扰得他心煩意亂。落下的藤蔓不時地纏在他的腳踩上。有兩次,他在潮濕的地面植物上滑倒了,身上黏了一層爛泥和腐葉,看上去就像從鬧鬼的泥沼里鑽出來的一种沼澤動物。潮濕的空气慢慢消耗著他的体力,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沒有在一堆軟軟的落葉上躺下來小睡一會儿。當他看到一條令人厭惡的“叢林之王”從自己眼前的一堆壓艙石上蜿蜒滑過時,休息的念頭便一下子就不翼而飛了。那是美洲最大的毒蛇,有3米長,皮膚上粉紅与棕色相間,有鑽石形的黑斑,是公認最致命的毒蛇。皮特遠遠地避開它,同時提肪著周圍是否還有它的同類。
  接下來他又發現了大舵栓和舵樞。當年船舵曾經在舵樞上平滑地轉動,而現在這些部件則已經銹蝕得不成樣。找到了這些,他就知道自己沒有找錯地方。他的腳碰巧踢到了埋在土里的一樣東西,是一個他叫不出名字的金屬裝飾圓環。他彎腰仔細一看,看到了一些碎玻璃。對照一下珀爾馬特的圖示,他認出這是船尾的航燈。舵件和航燈顯示他所站的地方就是從前的船長艙。他開始仔細地尋找玉石匣子。
  他跪在地上,用手摸索著尋找了40分鐘,找到了一個墨水壺、兩個高腳杯和几盞殘破的油燈。他顧不得休息,小心翼翼地撥開一堆樹葉,看到一只綠色的眼睛正從陰濕的腐土中盯著他。他在褲子上擦了擦潮濕的手,從衣袋里拿出一塊印花大手帕,輕輕擦淨那只眼睛周圍的五官。一張人的臉龐漸漸地顯露出來,那是在一整塊玉上獨具匠心地雕刻出來的。皮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抑制住激動的心情,小心地在這張表情凝固的面孔周圍挖了4條小溝。挖到一定深度時,他看出它原來是一個12伏特汽車電池大小的匣蓋。這個匣子從1578年起就埋在潮濕的泥土中。現在,他把它挖了出來,擺在自己的腿上。
  皮特沒有馬上打開它,而是又好奇又害怕地坐了將近10分鐘,唯恐撬開蓋子后會發現里面只有潮濕的腐植質。他惴惴不安地從衣袋里取出一把瑞士小軍刀,打開最薄的一片刀刃,開始撬匣蓋。匣蓋封得很緊,他不得不用刀刃沿著它的四周尾了一遍,把每一邊都弄開一毫米的小縫。中間他曾兩次停下來擦拭流進眼睛里的汗水,最后終于授開了匣蓋。他十分不禮貌地抓住那張面孔上的鼻子,提起蓋子朝里面看去。
  匣子的內壁嵌著雪松木,里面的東西看上去好像是一團五顏六色且打了許多結的繩子。有几股繩子的顏色已經褪掉了,但繩結都還完整,顏色也尚能辨認出。皮特不相信繩子會保存得如此完好,他湊近了仔細看,才明白這繩子并不是用棉或毛織成的,而是用染色金屬擰絞而成的。
  “就是它了!”他叫道,惊動了一樹的金剛鶴鵝,它們喳喳叫著飛向雨林深處。“德雷克繩結!”
  皮特緊緊地抱著匣子,找到一棵較干的傾倒樹干,坐了下來,那個模樣簡直就像是那個拒絕向圣誕慈善會捐助的吝嗇鬼艾伯尼塞(譯注:艾伯尼塞是狄更斯小說《圣誕頌歌》中的人物,是個出名的吝窗鬼)。他盯著匣蓋上的玉面,很想知道這個繩結之謎能否解得開。奧蒂茲博士說,最后一個解譯繩結語的人已經死去400年了。皮特熱切地希望,耶格爾那部目前最先進的電腦能夠跨越時間,解開這個謎。
  皮特就這么一直坐在那儿,周圍全都是英國和西班牙船員的幽靈。成群的昆虫圍著他叮咬,他胳膊上的傷口陣陣刺痛,潮濕的空气憋得他透不過气來,但他對這一切漠不關心。終于,從被樹冠遮蔽的天空里,傳來了引擎的轟鳴,直升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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