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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你剛才說什么?他是否裝進一件武器?為什么?他從來也沒有武器,保爾。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听著,要是你能向我解釋清楚,你為什么說出這些使人發笑的廢話,而且行為如此古怪,我的确會感謝你的。是啊,你這人就是古怪。你神經過敏,保爾。承認吧!”
  “好吧”,他說,“我神經過敏。”
  “為什么?”
  一陣沉默。然后他接著說:“注意,維拉,我順便到你那儿來。我馬上就乘車來,好嗎?呆在家里,等著我。你答應嗎?”
  “當然答應。為什么不呢?”她把電話挂上,搖著頭看了看它。
  門鈴又響了……
  過了不到20分鐘,維拉看到那輛大的藍色警用寶馬汽車停在花園門口。胡伯特已把水泥袋扛到房子的后面,以便更換一些損坏的瓷磚。
  她看了看手表。保爾·諾沃提尼只用了十多分鐘的時間。他怎么這樣神速呢?想必他不斷地閃著警燈,拉響警笛,飛快駕車跑完了這段路。
  “保爾!你好。”她打開了門。他定睛看著她,勉強裝出一副笑臉,匆匆地和她握手。然后他快速穿過開著的門,沿著走道沖進了客廳,四下張望,把雙手插在口袋里,開始徘徊起來。
  “那就是說,他并沒有帶上武器?”
  “武器,武器——天啊,煩死人了。你說的武器到底是什么?”
  “當然是一支手槍。”
  “利歐在柏林帶著一支手槍,這是什么意思?作為朋友,你能向我透露一下嗎?”
  諾沃提尼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來,一邊指了指那張皮椅,一邊說:“請坐,維拉。”她坐在了他的對面。他們面面相覷。他同情地看著她,就像他在工作時看著那些失去了丈夫的寡婦一樣,他不得不通知她們——可惜這是他的義務——她們的丈夫已經死了。
  可是她還發覺,在他那同情的目光里含有恐懼。是的,是恐懼……
  “基費爾這個名字他從來也沒有對你提到過嗎?”
  “基費爾?”
  “路德維希·基費爾。或者路德維希?你從來沒有听他提起過這個名字嗎?在電話机旁或者在其他的地方?”
  她只是搖頭。她感到害怕,感到恐懼……
  “也許我能在他的辦公室里,從他的那些東西中得到某种提示?”諾沃提尼自言自語地說。他的眼睛半閉著。
  “那個基費爾是誰?”維拉問。
  “路德維希·基費爾?是我的一位老朋友。維拉,我剛才對你說的話,請你務必保密。”
  她點點頭。
  “基費爾是一位老朋友,他和我一樣都是警察。已經退休的警察。探長。我曾介紹利歐和他認識。”
  “為什么?”
  “因為基費爾想認識利歐。真該死,我本不該把利歐介紹給他的。”
  “為什么利歐想……”
  “維拉,基費爾有艾滋病。他得這該死的病,原因和利歐的完全一樣。”
  “生物-血漿?”她气喘吁吁地輕聲地說。
  “是的,生物-血漿。所以他開始搜集這家公司的信息。而利歐剛好在寫那些文章,所以我認為,讓利歐搞到那些信息,這是一個非常好的主意。”
  “還有什么,保爾?”
  “那好吧……”他歎了一口气。“基費爾有個妹妹,他倆共同生活在斯泰納巴赫的一幢別墅里。沃爾特湖畔的斯泰納巴赫……”
  “這地方我知道。”
  “他從來也沒有提到這地方嗎?”
  她搖搖頭。
  “基費爾的妹妹叫伊爾瑪。今天早上她坐在我的辦公室里。我到警察總局的時候,她就坐在我的辦公室里了。她非常激動,我也理解她的心情。她的哥哥失蹤了……他只給她留下一句簡短的話:他出外旅行了。假如他不回來,又不給她打電話,她可以向他的律師提出申訴,這位律師會交給她一封信,信里他已經把一切寫得清清楚楚。”
  維拉的心開始劇烈地跳動。她好不容易把雙手靜靜地放在怀里。
  “可惜這還不是一切。基費爾的妹妹還告訴我,在最近三個星期里,利歐至少回次來斯泰納巴赫的這幢別墅。”
  “這是你安排的嗎?”
  “是的。但并不是那儿發生的事情。利歐來了以后,兩人談了起來,這似乎是完全正常的。可是談話過后,他倆走進地下室……在地下室里有一個打靶場。我知道它。他們在那儿劈劈啪啪地開槍射擊了几個小時。”
  “可是利歐根本不會打槍……”
  “現在會了,”保爾·諾沃提尼說。“那老家伙已經教會他了。”
  “這是為什么,保爾?”
  “為什么?伊爾瑪當然感到好奇。于是她打開了門,偷偷地走下樓梯。那兩人正在休息,聊天。當他們談到他們能干掉恩格爾和另一個在柏林的人的時候,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他們談到了行刺的方法,還談到了分工,誰干掉恩格爾,誰干掉在柏林的那個人……”
  維拉感到口干。柏林!——她想起這個詞,她想把它喊出來,可是她喊不出來。
  “維拉,還發生了一件引起我思考的事情:基費爾事先訂了一輛出租車。斯泰納巴赫的那位出租汽車司机告訴伊爾瑪,基費爾,他把基費爾送到了机場……我的部下已經在那儿調查。可是根据我目前從他們通過無線電發來的消息,基費爾在買机票的時候似乎使用了假護照。總之,他的名字無處可查,但是在他的衣柜里,夏季衣服不見了。他的妹妹著重指出這一點,在他的寫字台上,她發現了一本舊的馬略卡島旅行指南。”
  “這么說,他在那儿,”維拉輕聲說。
  諾沃提尼點點頭。“恩格爾住在那儿的島上……”
  馬達勒娜今天乘車到馬納科爾她姑媽那儿去了,伊勒娜感到有些孤獨。她不喜歡老是讀書,听唱片,也不喜歡在農庄里閒逛,或在游泳池里玩耍打鬧,她更喜歡乘海盜2號游艇到海上游玩。凱蒂雖然打扮得妖里妖气,瘋瘋癲癲,但伊勒娜其實一點也不討厭她。可是對那個頭腦完全僵化、使人厭煩的霍赫斯塔特,她怎能忍受呢?這個年輕的姑娘今天早上十分气惱。
  當托馬斯和往常一樣姍姍來遲,出現在碼頭上的時候,他既沒有看到霍赫斯塔特,也沒有看到凱蒂,只看到給他送來魚具的托尼歐。托馬斯本人手里拎著自己的公文箱,這又意味著他將溜進他的艙房,在那儿呆上几小時,以便借助通訊衛星給世界各地的商人打電話,做他的那些奇怪的生意。“小家伙,這樣就可以避免別人竊听了……”有一次他向她吐露了這個秘密。至于他為什么必須打這樣的秘密電話,伊勒娜一點儿也不感興趣。讓他去打吧!
  托馬斯示意伊勒娜過來。“伊勒娜,再給我們弄一條香煙來。再帶上一盒冰凍甜食,免得你半路上餓得要死。”
  伊勒娜一邊點頭,一邊朝一大排商店盡頭的那家超級商場走去。
  托馬斯和托尼歐已經上船。當伊勒娜拐上超級商場的停車場的時候,托尼歐正好放下舷梯。此時,街上冷冷清清的,只有几輛汽車。卡拉多爾的黑夜漫長,旅游者、帆船運動員很遲才從床上爬起來。
  在超級商場的入口前長著三棵棕櫚樹。樹的周圍是一個用天然石修建的、約一米高的漂亮的圓形花壇。
  伊勒娜慢慢地朝商場走去,匆匆地看了一下那些黃燦燦的花朵。
  一個又長又黑的影子投在石頭和花朵上。一個黑糊糊的、令人不快的影子。她還來不及轉過頭,就感到上臂被一只像爪子一樣的手緊緊地抓住。几乎在同時,脊柱旁邊有東西在壓,使她感到疼痛。她忘了呼吸。她感到极其惊异,以致無法叫喊。
  “背上是一支手槍,”一個男人輕聲說。“但是你用不著害怕,你也用不著喊叫。你听著,要是你現在按我說的做,我不會傷害你,絕不會傷害你。”
  她呆若木雞地站著。
  “你懂嗎?”
  “懂,”伊勒娜輕聲說。
  “那么現在你跟我走。你看到停車場入口處右邊的那輛藍色的汽車了?”
  “看到了。”
  “現在我們往那儿走。要慢慢地、規規矩矩地走,就像兩個老朋友一樣。”
  此時,她看見了他的面孔,也看見了那只緊緊抓住她的上臂的手。這只手上戴著一只白色的薄手套。那張臉瘦削,而且顯得很老,顴骨很高,她看見他在微笑,可是,盡管伊勒娜惊慌失措,她仍然清楚地意識到,這微笑是嚴肅的!
  他們走著。“不錯,小家伙,這樣很好。現在你把車門打開。”
  一輛小型的雪鐵龍汽車朝這儿開來。
  伊勒娜能夠看清車窗后的那兩張女人的臉:這是兩個西班牙婦女,一老一少。那少婦駕駛汽車,把臉轉向伊勒娜。她嘴張得老大,兩眼睜得圓圓的。顯然,她已經明白發生什么事了!她想必看到了那支手槍,因為她把車剎住了,雪鐵龍汽車的輪胎發出刺耳的嘎吱聲。然后,她把車向左急轉彎,以飛快的速度朝港口盡頭的山坡公路開去。
  “別激動。”
  那老人已經明白他的行動被人發現了。
  伊勒娜雖然激動,但也感到惊异。這老人非常鎮定,他看上去一點儿也不慌張。
  “上車!從司机的座位這儿滑過去。”
  她默默地听從他的命令。
  車門啪的一聲關上了。馬達轟鳴。她感到手槍頂在肋骨上。她看到托馬斯和托尼歐在不遠的地方,后者正把一些繩子繞成團。這兩人离她很近,她只要叫喊起來,他們就會听見。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著。她感到汗從她的腋窩里冒了出來。“不,”她輕聲地說,“不……”
  “听著,事情馬上就會過去。”
  托馬斯依舊站在船尾上。他雙手叉腰,朝岸邊的那些平台望去,尋找他的女儿。
  “他在等你,對嗎?”她身旁的那位老人輕聲說。“那好吧,我們就朝他駛去,跟他談談……”
  他以步行的速度讓車子緩行,耐心地等待著一輛剛把給養卸在一艘船上的送貨小卡車從露天貨場的空隙里開出來,然后把車子直接停在海盜2號的舷梯前面。
  恩格爾似乎未曾看到他的女儿。他來回地轉身,四處尋找他的女儿,然后對托尼歐喊了些什么。就在這時,他舉起手臂。他已經發現伊勒娜。他嚇得目瞪口呆。他把右手插在口袋里,朝某費爾的那輛車子走去。他站到車旁,把左手放到車頂上,用力打開車門。他的臉變得嚴厲起來。
  “伊勒娜,天啊,真該死……你到底在這儿干什么?”
  伊勒娜一言不發。她只是把頭轉向那位老人,死盯著他那瘦削的臉,那臉上露出友好而古怪的微笑。
  “恩格爾先生,我現在要跟您說話。我請您保持鎮靜。”
  一位瘦弱的老人居然有如此洪亮的聲音。可是他的話音已消失在一艘正向海港駛去的摩托賽艇的咆哮聲中。
  “托馬斯!”伊勒娜聲嘶力竭地喊道。“他……他……”
  此時,恩格爾的眼睛眯成了縫。“真見鬼,這話是什么意思?您究竟是誰?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是的,”路德維希·基費爾說。“發生了一件事情。”
  “托馬斯,他有一支手槍。”
  “他有……什么?”
  “在這里……”路德維希·基費爾迅速地舉起手槍,然后又把短短的槍管插在伊勒娜寬大的襯衫的皺褶里。
  一輛載重汽車駛過。恩格爾的嘴唇發抖。
  “您瘋了嗎?豬玀,混賬東西!”
  “這絲毫沒有用,恩格爾先生。您相信我吧。叫罵在這里是無濟于事的。”
  這位探長的聲音既中肯又堅定。
  “您想向伊勒娜要什么?”
  “向她?什么也不要。我想向您要點東西。”
  “錢?”
  “錢我們以后還可以談。”
  “以后?為什么以后?在什么地方談?”
  “別性急,恩格爾先生。您現在專心听著。我不會重复我剛才所說的話,一個字也不會重复。等我們辦完這里的事情,我就開車离開這里。您千万不要在這里大吵大鬧,否則我會給您的女儿帶來身体上的痛苦。而這點您肯定是不愿意的。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
  “那好。請注意:緊靠著您的地產東部邊界的地方,有一座小山。到那儿去的路上有一排意大利柏樹,恩格爾先生,我表達得清楚嗎?”
  “清楚。”
  “您沿著這條路走上小山。圓形的山頂上長滿松樹。在半山腰有一間倒塌的房屋,一間茅草房。”
  恩格爾點點頭。他除了點頭之外別無他法。他身邊的這個豬玀,這個老家伙,手里有王牌。
  托馬斯·恩格爾在他的一生中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束手無策,這樣滿腔怒火。可是,現在還能怎么辦呢?叫托尼歐來?可是托尼歐能起什么作用呢?
  “您說茅草房是什么意思?”恩格爾壓低聲音說。
  “我們在那儿碰頭,恩格爾先生。就這樣定了,20分鐘以后。”
  “我們……”
  “伊勒娜也在內。她一起去。伊勒娜……”他微笑著說。“順便提一下,這名字很可愛。”
  恩格爾咬緊嘴唇。
  “您單獨去,恩格爾先生……這也是不言而喻的。我現在就乘車出發。您用不著開車追赶我,這是毫無意義的。當然,您也可以向警察報信,但這也毫無意義。毫無意義。而且非常危險,恩格爾先生。”
  “你叫伊勒娜,是嗎?”基費爾微笑著,把臉轉向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順便說一下,我是路德維希……”
  他倆行駛在一條又長又直的公路上。兩旁是石砌的圍牆,他們可以看到圍牆后面扁桃樹和橄欖樹的銀灰色的葉子。天气很熱。
  “把窗子關上,伊勒娜。”
  他左手開車,右手拿著那支手槍,扳動操縱杆的時候,右手仍然緊握手槍。
  “你看到那儿的那只藍色的按鈕了嗎?那是空气調節設備的按鈕。按一下吧!”
  冷气充滿汽車的內部。路德維希·基費爾滿意地點點頭。他現在正需要一個冷靜的頭腦。
  他早已周密地計划好了一切。從索爾塔到恩格爾的玫瑰山庄有800米遠。那兩位西班牙女人在這期間可能已經向警察報告了情況,可是离此最近的巡邏隊駐扎在桑坦伊。即使這支巡邏隊處于待命狀態,它首先封鎖的是通向卡拉多爾的主要公路,而不是這條狹窄的岔路。
  基費爾的汽車開進一座村庄。他向前彎下身子,什么也沒有發現,既看不到警車,也看不到路障,什么也沒有看到。
  維拉本來可以給哈里·滕契恩打電話,但是她并沒有打,因為要是打電話,她就得長時間地呆在家里,一小時一小時地坐在電話机旁,一小時一小時地等電話鈴響,費盡心思考慮保爾·諾沃提尼曾經告訴她的事情……這簡直使她難以忍受!
  她開車出發,費力地穿過慕尼黑自由廣場旁的交通繁忙的大街,把車子直接停在公爵大街上的那幢高大而古老的建筑物前面。這時,一位維持停車秩序的女警察,在离此不遠的地方,正把罰款單夾在汽車擋風玻璃上的刮水器的下面。維拉雖然看見,但她完全無所謂。
  住房大門半開著。哈里的工作室在房屋的底層。這里寫著“高科技營銷咨詢”。不管哈里的工作室打的什么旗號,這里到處是廣告畫和圖表。
  維拉在這間明亮的辦公室里用不著久等。在這种情況下反正有女秘書們來和她交談。過了一會儿,哈里也來了:紅色的鬈發,紅色的燈芯絨褲子,黑色的輕便男大衣,黑色的套頭毛線衫,他張開了手臂歡迎她。
  “維拉,歡迎,我的心肝!咳,這可真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他緊皺眉頭,面部表情嚴肅。“出了什么事?好了,進來吧,小家伙。”
  他為她打開辦公室的門,她走了進去,坐到一張皮沙發椅里。“是的,出了點事情,哈里。”
  “是利歐嗎?”
  她點點頭。“他在柏林。”
  “這我知道!他從我這里拿走了那套房間的鑰匙。還有什么?”
  她向前彎下身子。“哈里,相信我吧,我很樂意向你解釋這一切,但我不能,的确不能。我再說一遍,的确不能。可是情況緊急。你得幫助我。情況……情況非常緊急……”
  “你指的是不是他的病……”
  “不。這同病沒關系。也就是說……”
  她情緒激動,兩眼酸痛。老天爺作證,她差一點號啕大哭起來,但她并沒有哭,只是她的雙手一個勁儿地發抖,不得不痙攣般地抓住她的手提包。“在某种意義上說,他真的病了,可是這一點我也無法向你解釋清楚……”
  “那么,我能做些什么呢?”
  “哈里,我得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我得和他說話。為什么你的這間簡陋的住房里沒有電話?”
  “因為簡陋的房間里用不著電話……”
  他坐到她身旁沙發椅的扶手上,抓住她的手,握了握。“嗯?”
  “哈里,你在柏林有許多朋友……也許在那家公寓里有你認識的人?”
  “我認識公寓的勤雜工。”他揉揉鼻子。“不過等一等,等一下,我可以給溫弗里特打個電話。他是律師,他的事務所离我的那套住房只有几百米。可是,要是他找到利歐,他該做些什么呢?”
  “他該做些什么?他應該把利歐拖進他的事務所,不管是死是活。然后他應該馬上給我打電話。”
  “要是利歐不在那套住房里呢?”
  “要是利歐不在,那么……他可以寫封情。或者我寫一封信,這樣更好一些。我們用電傳把這封信發出去。”
  維拉抬頭望著哈里。她無可奈何地想:這不是真的!天啊,這一切不會是真的!
  然后,她似乎感到麻木不仁。也許基費爾的妹妹听錯了,或者把事情估計錯了?也許她的耳朵不是最好的,也許她把某些事情理解錯了?可是這樣的一個電傳誰都會讀。所以她現在不能寫:“利歐!我懇求你:不要成為殺人犯……”
  她用發抖的手和潦草的字寫下了下面這段話:
  
  利歐!不管你發生什么事,不管你有什么打算,千万要想到我們的孩子!要是你收到我的信,就馬上給我打電話,就在今天,利歐。
                  我們愛你
                    維拉

  路德維希·基費爾以第三擋的速度把車開到了恩格爾地產的那道石頭砌成的圍牆。現在開車困難了,因為從這里開始有一條鄉間最難走的路:一眼望去,盡是窟窿,此外還隆起一些灰褐色的、像龜殼一樣的大石頭。
  雖然車輪陷在爛泥里打滑,但也能听見一只狗的吠叫聲。
  那小姑娘默默地坐在他的身旁。直到現在他只能斜著眼偷偷看她的側面,現在她把臉轉向他,抬頭看那幢聳立在平台上空的配有塔樓的建筑物。
  他看到她把臉轉了過來,同時用手槍朝外面指了指。“你又可以回到那上面,伊勒娜。別擔心。”
  可不包括你父親,他想到這點,但不能告訴她。
  他換到第二擋。小山上的道路遼回曲折。前面出現一個陡峭的彎道。車輪瘋狂地亂轉。他們又駛上了陡峭的山坡,不久就能在遠處認出恩格爾庄園的屋頂和池水湛藍的游泳池。
  此時,汽車后面揚起一片塵土。塵土遮住了他們向后看的視線。他們又駛上了小山的另一面。在前面不遠的地方,出現了一間倒塌的房屋,屋基呈正方形,用細方石砌成。這里長著許多花木。是金雀花,基費爾想。這到底是不是金雀花?
  基費爾從倒塌的房屋旁邊駛過,把開著冷气的汽車轉向一塊堅硬的、因日晒而變黃的草地,然后把它停在那儿,朝著他們來的方向。
  “乖乖地坐著!”他揮了揮手槍命令這姑娘。她一聲不吭,只是用她那雙淺色的眼睛注視著他。盡管車子里充滿冷气,她的頭發還是緊貼在額頭上。他很同情這個可怜的姑娘。
  他把手槍插進褲腰里,然后下車。
  天气非常悶熱。他深深地吸進戶外的空气,感到汗珠一下子冒了出來。對這樣炎熱的天气你也會習慣的……人對什么都能習慣,不是嗎?反正這事很快就會過去。是的,甚至對恩格爾馬上就會死去這种想法,他也會習慣的。
  他摸了摸他的腹股溝腺。它們不怎么疼痛,你瞧,怎么樣……
  他走進那間倒塌的房屋。突然響起了一陣扑打翅膀的呼呼聲……基費爾嚇了一大跳。一只鳥飛了出來,飛上藍灰色的天空。
  路德維希·基費爾微笑了:我的天哪,他可熟悉這樣的茅舍。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這里還有農民,他們居住在茅舍里,把他們的羊群赶上山丘。那時,這里還沒有人把這里的土地全部買下。那時,他和安娜一起在這個地區漫游,親眼看到了這樣的茅舍,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年。
  安娜……我的安娜!為什么她現在不能在他身邊呢?他非常需要她啊!為什么她在那次該死的事故中喪命呢?為什么會發生這一切呢?為什么他現在要等那個凶手,并把他干掉,使自己成為凶手呢?
  他透過窗洞朝那輛汽車望著。
  那小姑娘一籌莫展地坐著,聳著肩膀,伸著頭。在這种情況下,她完全可以逃走。他絕對不會對她使用暴力的。
  可是她壓根儿不知道這點……
  路德維希·基費爾撫摸了一下武器。
  這時,他有一种親切的感覺,也有一种傷心的感覺……
  “利歐!利歐!”
  他听到尖細而響亮的喊他的聲音,這聲音在高高的排練室里發出了回聲。他無法分辨這是誰的聲音,可是它使利歐警覺起來,他想趁混亂的時候,立刻逃走。他對自己說,偏偏在這個時候你又遇上了這個麻煩!千万不要碰到熟人!千万不要碰到那些現在想“關心”你的人,的确,他現在就怕見到他們!
  在燈火輝煌的芭蕾舞排練大廳里,放著許多真人大小的布景畫像,這些畫像是在一次演出后留下來的。利歐躲到了一個布景畫像的后面。
  演員們正在休息。芭蕾舞女演員們坐在地板上,她們的頭上戴著花里胡哨的小圓帽,腳上穿著長統毛襪,身上穿著針織緊身衣。芭蕾舞男演員們分成一組,站在操練杆旁的那些鏡子前面,聚精會神地听女教練塔拉諾夫斯卡講話,她兩眼睜得大大的,憤怒地列舉他們的錯誤。利歐打算以后來采訪這位芭蕾舞女教練。可是他現在知道,采訪將會落空,因為英格里特·科爾卜老是跟著這群芭蕾舞演員轉,她總是穿著連衣裙,戴著帽子,探頭探腦地觀看他們的排練。她過去在里亞斯電台工作,如今在西德廣播電台工作。人們曾把在里亞斯電台編輯部工作的英格里特稱為“能說會道的英格。”
  偏偏是我碰到這种倒霉事!利歐轉過頭看了看四周,發現一扇紅門,便朝它跑了過去,希望不被人發現。他用力打開門,這才發現這儿原來是安全樓梯。他關上門,奔下樓梯。到了樓下他站住了,他哭笑不得,因為他出了一身大汗,渾身濕透了。
  然后他想了一下,路德維希·基費爾可能會對這個出口說些什么。也許基費爾什么也不會說,他想。路德維希只會搖搖頭。
  基費爾听不到馬達聲,因為他為了使車子里保持冷气,把所有的窗子都關了。他不再吭聲。那姑娘把握著的雙手放在怀里,目光前視,看著下山的路。她不再提問題。在她的眼里,基費爾似乎不存在。
  馬達聲雖然听不到,但是山坡公路上揚起的塵土表明,一輛車子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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