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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斯苔娜和布倫達·安德森乘飛机4點鐘抵達愛心机場時,薩姆正等在行李認領大廳里。布倫達要搭她的車。她已跟格羅曼約好見面,向他解釋為什么要進行法庭動畫演示。這玩意花錢太多,沒有格羅曼的同意,布倫達不能自作主張。
  布倫達在理查森街區的住宅門前下了車,薩姆連忙探身与斯苔娜接吻。“我急坏了,”他說,“現在你能留在達拉斯了嗎?你裙子著火之后,我擔心得覺都睡不安穩。”
  “預審延期了,”她告訴他,“但万一他們找到了那件丟失了的物證,我們就得回去。布倫達認為,其中必有奧妙,因此他們一旦找回了物證,我們就該立即著手我們自己的檢驗。”
  薩姆駕車沿著便道融入車流,駛入快車道。“不就是一塊金屬片嗎?”
  “關鍵不在于它是什么,薩姆,”她興奮地提高T嗓門,“而在于它們能說明什么。原始物證清單說明這些金屬碎片上留有某种文字或刻文。布倫達能夠辨認出一些字母,可少了那一塊,我們就不能弄清上面究竟寫了些什么。”
  他們開始爬坡,但正值交通高峰,汽車難以前行。“即使這塊碎片丟了,”薩姆說,“報告上面難道沒有注明上面寫的是什么嗎?”
  “沒有,”她說,“蹊蹺就在這里。清單上有它,但金屬片卻不翼而飛。我們得到的報告中也只字不提。檢察院方面第一次調查沒有追根刨底,在我被捕后卻有人故意對物證做了手腳。”她抓住薩姆的手臂。“你听出點名堂來了嗎,薩姆?這也許就是殺人犯留在現場的東西。”
  “你是說除蘭德爾之外還有別人?”
  “是的,”她說,“縱火案發生的那晚,蘭德爾听到我父親跟人在屋外吵架。警察認為我殺掉蘭德爾是為了殺人滅口,可殺人犯可能就是跟我父親吵架的那個人。如果是那個人放了火,那也可能就是他听說了蘭德爾的陳述,害怕警察會尋找他,于是殺了此案的唯一證人,以為這樣就可以阻止重審此案。我們可以假設,他認為,即使罪證已露出水面,但只要此案被束之高閣,他就可以逍遙法外。可蘭德爾再次出現,他意識到我可能會要求重新審理此案。”
  “這些金屬片就是罪證,對嗎?”
  “對!”斯苔娜說。她注視著一輛從旁邊駛過的汽車。“對了,”她說,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殺人犯那天夜里把什么東西丟在了屋內,他會怎么樣?他或許會丟掉一個戒指,一只手表,一只手銬,那么,這些年來,他會一直提心吊膽,祈禱不會有人把它辨認出來。”
  “他不認為你會被追查嗎,斯苔娜?”薩姆說,“如果他知道蘭德爾的陳述,他就會知道蘭德爾在向你頭上栽贓。殺了他,實際上重審此案并發現這一罪證的机率也就增加了。”
  “他不會想到我會被追查,”斯苔娜反駁道,“我是一名檢察官,薩姆。誰會想到檢察官會被指控嗎?當他們指控我時,連我都吃了一惊。再說,殺人犯也許不知道,就在蘭德爾被殺的前兩天,我當著几個目擊者的面威脅過他。”
  “你意識到你在做什么嗎?斯苔娜,”薩姆皺起眉頭,“你所做的正是那家伙不愿讓你做的事情。你正在為丟失的碎片到處張揚,想揭開他臉上神秘的面紗。他既然能殺了蘭德爾,也就能殺了你。”
  “有這种可能,”斯苔娜說,聲音里流露出一絲顫抖,“但我不想退避三舍,薩姆。你明白嗎?我無路可退。我保護自己的唯一辦法就是找出真正的元凶。”
  他們的車在車流中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動,薩姆抓住方向盤,忽儿松開,忽儿握緊。“我要你跟我住到一起來,”他說,“我不愿讓你獨自呆在那間屋里。”
  “別傻了,”她說,臉上綻開笑容,“我會沒事的,薩姆。如果有危險,那會在休斯頓,而不會在達拉斯。但有一件事儿确實需要你的幫助。我得籌款雇用布蘭尼根。”她扭過臉去。“我打算明天給銀行打電話,看看能不能弄到房屋抵押貸款。”
  “這沒有用,”薩姆搖搖頭,“房子還在布拉德名下。他不在貸款文件上簽字,銀行就不會同意提供貸款。如果他們知道是怎么回事——”
  “這正是我要請求你幫忙的,”她告訴他,“請准備一份資產協定讓我簽字。除去房子,布拉德可以保留一切。我會簽字放棄商店的權益,不提任何條件,不附加任何財產要求。如果他想要,他甚至可以把我的寶馬車也開走。”她吸了一口气。她并不情愿屈服于布拉德。“我決定孤注一擲,薩姆。眼下這樁案子我不能不請律師。我太沖動了,會犯錯誤的。”
  車行三十几分鐘,只挪動几英里。薩姆將梅塞德斯車拐彎下彎道,在便道上停下,決定等交通高峰期過去后再走。“我可以給你錢,”他轉身對他說,“你不能那么做。”
  “不,薩姆,”她說,“我不能再拿你的錢。你已為我付了保釋金。只要我上了法庭,不离開這個國家,你總能拿回保釋金的。可請律師花的錢就永遠不會回頭了。”
  他握住她的一只手。“不就是錢嗎!我要幫助你,斯苔娜。”
  “我不能用你的錢,”她說,“我不能這么做。如果你按我說的去做,一切就會迎刃而解。布拉德不需出一個子儿,只要他簽字放棄房屋產權,我能得到相應的貸款。”
  “這儿必定出過交通事故。”他說。高速公路的車流加快了,他發動引擎,開上彎道。“如果你堅持要這么辦,”他說,“我明天會把文件准備好的。”
  “好的。”斯苔娜說著倚到靠背上。
  薩姆開著車,一言不發,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儿,他說:“你确實需要請一名律師。在這一點上,我舉雙手贊成。你想讓我跟布拉德談,還是你自己跟他談?也許你跟他談比較合适,斯苔娜。”
  “不,”斯苔娜想起布拉德到休斯頓探監時自己的舉止,“如果我跟他接触,那就會以爭吵告終。他也許不會同意放棄房屋產權,薩姆,如果他拒絕,可以建議他同意雙方簽字用房屋抵押給我借貸。”
  “你真的認為他會同意嗎?”薩姆說,“如果你被證明有罪,布拉德就得還貸。如果他是我的當事人,我也不會同意他這么干。”
  “你盡力而為吧,”斯苔娜聳了聳肩膀說,“我不知道該怎么對你說。你得讓布拉德相信,我能夠償還貸款。請你告訴他,我會沒事的,我們掌握了新的證据。”
  他們丟開這個話題,薩姆建議吃點東西。斯苔娜疲憊不堪,急著要回家,因此他們停在一家咖啡店前,進去吃了一塊三明治,又回到車上,向她家駛去。透過車窗,她凝視著達拉斯的城市景色和聯合競技場旁邊矗立著的一座華麗奪目的大廈。那是一家豪華酒店,但遠遠看上去,就像一座巨大的圣誕裝飾。她不由得想到,當節目再次來臨時自己還不知將身處何方。她閉上眼睛,倚在車座上,一聲不響。直到薩姆的車輪嘎吱嘎吱地輾過她家門前車道的砂礫,她才打破沉默。
  “我應當請你進去坐一會儿,”她對他說,“但我确實累了,明天一早還得去辦公室,因此我想上床睡一覺。”
  “我懂,斯苔娜,”他說,目光中充滿柔情,“不過,如果合适,我想請你明晚到我家吃飯,見見亞當。”
  “見亞當?”斯苔娜說,胃子一陣痙攣。“他看到我被捕了,薩姆。這么做合适嗎?他會怎么想?”
  “我要讓他知道真相,”薩姆說,“有時候會發生冤案的。被警察逮捕的不一定就是罪人。”
  “你是什么意思?”她抗議道,“升級考試嗎?”
  薩姆將她擁進怀中,捋起她臉上的秀發。“給我們一次机會,斯苔娜,”他柔聲道,“我們想讓你高興。”
  她靜靜地伏在他怀中,面頰抵在薩姆胸前。讓他的雙臂擁抱著,她感覺到了体貼和關怀。臨了,她掙脫他的怀抱,飛快地吻了吻他的額頭,下車朝家門口走去,消失在漆黑的房子里。
  霍利出席完白天的最后一次庭審。一陣風似地闖進弗蘭克·邁納的辦公室。“你是什么意思,我就不能有一個偵查員?”她叫道,“這是我處理過的最大的案子,你竟讓我單槍匹馬!”
  “我們一個閒人也沒有,”邁納說,“如果有,我會派一個給你。”
  “那我們就必須雇一個獨立偵查員,”她一屁股坐到他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城里好手多得很,弗蘭克。我當然宁愿用我們自己人,但不得已,我只好求助于外人。”
  “我們今年已超支了,”他用鉛筆敲擊著辦公桌說,“在你的預審開始前,哈潑也許能清掉他手上的案子。听說,你那場預審延期了。”
  “只延期一個星期,”霍利說,“如果當時我在法庭上像現在這么便利,這案子就可能不會延期審判。斯苔娜有一名偵查員。她想要什么格羅曼就給她什么。”
  “如果真是這樣,”他微微一笑,“那我建議你調回去。”
  “你這狗娘養的,”霍利罵道,“那個偵查員我要了,弗蘭克。”
  邁納側身轉動轉椅,瞧著窗外。“我一直在琢磨蘭德爾的證詞,尤其是他說見到有人跟斯苔娜的父親吵架的那一段,”他對她說,“她父親是個建筑督察。天曉得會發生什么事情。”他又將轉椅轉回來,補充道:“去查一查縱火案發生前后的報紙,看看能提供什么?還有,跟建筑督察辦公室聯系一下,看看卡塔勞尼臨死前在干什么。建筑行業里腐敗現象比比皆是。斯苔娜的父親也許卷入了什么重要事件,有人在調查他。”
  霍利拉長了臉。“你在說什么?”她喊道,“那你認為斯苔娜反而是清白的了?屁話,弗蘭克,如果你認為這個女人是清白的,我們為什么還要指控她?”
  “我沒有說我認為她是清白的,”他反駁道,“我只是認為我們應當徹底清查。你想讓被告強迫我們對付這种狡辯嗎?另外,我要提醒你,我們不打算把無辜者投入監獄!”
  “你要提醒我?”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該提醒的是你,而不是我。”
  邁納正在后退,她感覺得到。此刻他認為,他們再窮追不舍就會犯錯誤。一想到這里,霍利的肺部气炸了。“你真讓我弄不明白,弗蘭克,”她說,“你想半途而廢,對嗎?如果斯苔娜能洗清罪名,你是不是就肯定我會為此丟盡臉面?那好,”她說,把雙臂抱至胸前,“我不打算逆來順受。總是有人要讓我出丑,我受夠了,你甭想讓我丟人現眼。”
  他沖她哈哈大笑,每當霍利發火,總使他想到一只玩具長毛狗。他突然產生一种欲望,想看看到底能使她發作到什么程度。“你到底打算怎么辦?”
  霍利站起來想走。“斯苔娜有罪,我會證明她有罪。”她堅決地說,“這是我揚名的良机。誰也甭想阻攔我。”
  “這正是我希望的,”邁納指著她說道,“這才是殺手的英雄气概,奧本海默。我沒想到你有這种气概。”
  “多謝你的抬舉!”霍利說。她轉身昂首闊步地走出房間,有意砰地一聲拉上房門。
  “我要在辦公室里見你。”霍利在珍妮特的辦公桌前停了停,然后繼續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珍妮特連忙拿起速記本和鉛筆,跟著走進她的辦公室。霍利簡單地說了說邁納的意思,接著道:“我要你為我進行調查。斯苔娜跟我胡攪蠻纏,因為我沒時間親自調查。”
  “真的?”珍妮特說,“這件事關系重大。我覺得等我從法律學校畢業后才适宜干這個。”
  霍利不理睬她,她在盤算該命令她于什么。“你必須跟建筑督察辦公室取得聯系,弄清托尼·卡塔勞尼臨死前在干什么。然后,你必須深入調查,列出工地上可能与之有接触的各种人的名單。一旦弄清人名,就輸入電腦,查清他們中是否有人曾有犯罪記錄。”她用鋼筆輕擊下巴,說,“這會讓邁納滿意的。”
  “天哪,霍利,”珍妮特明白了霍利的用意,“我們有可能證明斯苔娜是清白無辜的,如果能發現跟她父親吵架的是誰的話。”她万分惊喜,面露如痴如醉的表情,沒想到要由她來承擔洗清斯苔娜不白之冤的重任。
  “听著,”霍利說,“別這么傻乎乎的自以為是了,因為斯苔娜是個罪人。我們所做的只是要徹底摧毀被告的伎倆,將此事徹底搞清楚。”她總結道,同時從辦公桌上拿起一疊文件。
  “我能看看你現有的證据嗎?”珍妮特問,“這也許能幫助我了解此案的微妙之處。”
  “當然可以,”霍利說,“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珍妮特回頭走到門口,又停住腳步。“我手上的打字活計還有几天才能完成。你總不能替我做秘書工作吧,霍利。誰來處理我的工作。”
  “你自己。”霍利說,腦袋抬都不抬。
  “你想讓我親自去建筑督察辦公室,而不是打電話跟他們聯系吧?親自跑一趟也許效果更好。這事儿已過去多年了,霍利。我們怎能知道建筑督察室會不會仍然保留著這事儿的記錄呢?”
  “用你的業余時間,”霍利說著扔下鋼筆,抬頭盯著珍妮特。“你每天有一個小時的吃飯時間。如果你發現了什么,就在家進行整理。”她覺得這個女人不愿無償工作,便補充道,“你如果賣力气,我會給你寫一封推荐信。你可以用它進法律學校讀書。”
  “倘若他們什么也不說呢?”
  “總有辦法的。”霍利皺起眉頭。她瞅著珍妮特身上土里土气的外套、長裙,以及她亂蓬蓬的棕色頭發,心想,這女人并不難看,但顯得平淡無奇。前額太闊,眼窩太深,一點儿也不會打扮。霍利總有辦法左右逢源,對付异性尤其得心應手。她斷定,珍妮特·亨蘭德茨比她差遠了,只配听人擺布。“如果他們不合作,”她說,“你說告訴他們,我們會發傳票的。不過,在你著手這一切之前,先給我接通達拉斯早間新聞的電話。”
  “現在嗎?”珍妮特說著看看手表,“已經6點多了,霍利。我丈夫該來接我了。你不能等到明天早晨再說嗎?”
  “不能,”她回答,順手拿起話筒,“滾吧,珍妮特。我自己打。”
  “我必須將你調离此案。”
  布倫達·安德森和本·格羅曼坐在离她家不遠的凱布爾咖啡屋里的小桌旁,格羅曼邊呷著咖啡,邊瞧著狼吞虎咽吃漢堡包的布倫達。听到他這番話,漢堡包噎在她喉嚨里,她連忙喝了一口水,把食物順下肚。“你說什么?”
  格羅曼瞅著窗外,陷入沉思。“有人打電話到達拉斯早間新聞,對他們說,你干扰了休斯頓方面對斯苔娜一案的調查,”他說,“就在我离開辦公室前,查利·阿伯內西打電話問我,到底是誰給你發餉?”
  “我們不能這樣對待斯苔娜,”布倫達掌心向下放在桌子上,說,“她需要我,本。情況糟透了。她吃不下東西,等著你見她。她肩胛突了出來,腿瘦得像牙簽。她已四面楚歌。她弟弟、她叔叔、霍利、溫特斯都在找她的麻煩。還不算那個神秘的證人,那家伙偏偏還是個退休警察。”
  他面無表情,不露聲色。“你認為她所說的陰謀有根据嗎?”
  “很有可能,”布倫達說,“但下結論還為時太早。不過,如果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們就能取得實質性進展。今天下午——”
  “不行,”他說,“阿伯內西聲稱,如果我們不馬上住手,他就要發表文章,說我們在用納稅人的金錢為一個被指控的殺人犯辯護。”
  “雜种,”布倫達把手中的餐巾紙揉成了團,“听我說,本,”沉默半晌之后她開了腔,“斯苔娜正身處險境,我不是指此案的結果會怎樣。你听說她裙子被燒的事情了嗎?”接著,她把馬里奧因毒品被捕,霍利強迫他為原告作證的情況告訴了本。
  格羅曼叫侍者為他加滿咖啡,拿出皮夾准備付賬。“我權力有限,布倫達。我們已經盡力了。”
  她不想背棄斯苔娜。“那么,我將辭職。”布倫達听到了自己嘴里吞出的這几個字,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很少堅持自己的觀點,格羅曼總是對她頤指气使。這位地方檢察官平常一副凜然不可冒犯的模樣,除去斯苔娜,誰也不敢頂撞他。
  格羅曼把錢放在桌上,起身离座。“你真傻,”他說著拉了拉襯衫袖口,“你真是好雇員,布倫達。我不想失去你。”
  布倫達目前職位的競爭對手很多,如果她在斯苔娜的法律問題解決之前就辭去職務,就有可能必須重新提出申請,等待下一次机會。在此期間。她如何維持生計?“等等,本,”她連忙跟了出來,“我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我馬上要有三個星期的休假時間,還有平時積累的三星期的病假時間。我不要公家付錢,誰也不能說三道四。對嗎?”
  格羅曼思忖片刻。“如果你偏要這么辦,我也無權阻止。”
  “我明天打電話到人事處請假。”布倫達松了一口气。
  斯苔娜沒想到自己的辦公室會亂成一團,卷宗堆成了山,桌子上全是文件,早晨走進辦公室時秘書至少遞給她20張留言條“布倫達·安德森來過電話嗎?”
  “來過,”秘書說,“她要你3點鐘在因塢德路上的神諭檢驗室跟她見面。万一你不能如約,她要我轉告她。她只能在3點至5點之間使用那家檢驗室。”
  “3點我准去,”斯苔娜說,“格羅曼在哪儿?”
  “我想應當在他的辦公室,”秘書說,“要我打電話去問一問他到底在不在嗎?”
  “那就勞駕你。”她說著走進自己的辦公室,跌坐在椅子上。她難以著手工作。剛瀏覽了几份卷宗,她就發現思緒又回到了自己的窘境之中。万一在預審前未了結這場官司,格羅曼也許不得不考慮換人。他确實別無選擇。如果她不是身居管理崗位,他就可以等她回來后再給她指定案子,但像這樣下去,案子就會堆成山。如果他們不時刻留意,就會貽誤時机,危險的被告就會溜之大吉。
  她听見腳步聲,抬起頭來,發現格羅曼正站在她的辦公桌前。
  “真抱歉這里混亂不堪,斯苔娜,”他說著捋了捋頭發,“我已親自為你處理掉大部分的工作,但很吃力。”他稍停片刻,瞅著她桌上用簍子裝著的卷宗。“情況很糟糕嗎?”
  斯苔娜拍了拍卷宗。“糟透了,本。几天前我們還在這儿談論來著。如果我讓布蘭尼根接手,也許就能在預審前專心工作,但我付不起錢——”
  “他要多少?”格羅曼問。
  “一開始要5万。可現在是兩樁案子,他有可能要10万的律師費。”斯苔娜神經質地笑出聲來。“一點零錢,對嗎?”
  格羅曼同情地瞅著她。“布倫達怎么樣?”
  “好极了,”斯苔娜說,“沒有她我簡直不知道怎么辦。本——”
  他正打算离開,听到叫他,便停下轉過身來。
  “我十分感謝你所做的一切,”她清了清嗓子,接著說,“順便說一句,你對霍利的看法是對的。她指責我跟你有不正當關系。我認為她是出于嫉妒,因此她才對我恨得要命。當你在電視上推荐我時,她肯定气得發了瘋。”
  “霍利對誰都嫉妒,斯苔娜,”格羅曼告訴她,“如果別人的盤子里多一點面包屑,她也要弄到手。不僅如此,她會為這點芝麻大的小事不擇手段。”
  “真可笑,”斯苔娜說,“我從沒想到霍利是那种人。我以為我了解她,其實不然。她是個大騙子,本。她甚至想讓馬里奧反對我。”
  “我听說了,”格羅曼說,“安德森告訴我了。你認為他有可能被利用嗎?”
  “不,”斯苔娜搖搖頭,“我跟他之間的關系一度比較緊張,但現在一切正常。馬里奧只是被嚇坏了,本。我打算給他請一位律師,看看能不能幫著解決他的毒品案。這樣,霍利就很難以此來威脅他。”
  “但愿你不出紕漏。”格羅曼說著朝門外走去。
  下午3時15分,斯苔娜把車停在了神諭檢驗所門前的停車場。午飯時間她也沒停止工作,把桌上堆放的大部分案子都分派了下去。至少可以將它們提交審理了,打開車門下車時她還在思忖。她下了車,令人窒息的熱浪扑面而來,休斯頓潮濕的气候也立即顯得不那么令人難受了。在夏季里,當你踏上休斯頓的大街,馬上就感覺到仿佛有人朝你頭上扔了一塊濕漉漉的毛毯。而達拉斯又是如此干燥,斯苔娜不禁覺得仿佛有一塊烙鐵熨在自己的皮膚上。有許多被燒傷過的人對酷熱特別敏感。其中有些人無論去那儿都把微型風扇帶在身邊。這不難理解,她邊想邊穿過停車場走向大樓。一旦你的皮膚經歷過火苗的燒烤,你就永遠不想再被燙了。
  她朝神諭檢驗所暗黃色的大樓瞥了一眼,發現它竟然一扇窗戶也沒有。它就像一座堡壘,光禿禿的,毫無生机。“我要見布倫達·安德森。”她告訴接待員。對方坐在曲線型的大理石桌子的旁邊,面前擺放著一排電腦終端和保安監視器。“她肯定在等我。請你告訴她,斯苔娜·卡塔勞尼來了。”
  女接待員指了指一組金屬椅讓斯苔娜坐下。眨眼工夫,布倫達·安德森出現了。“我們全搞好了,”她一臉疲憊地說。“我們干了整整一宿,但我認為程序十分精确。當然,如果時間寬裕,我們還能增加一些細節,真實程度更高。”她停了停,瞄了斯苔娜一眼說,“由于時間關系,我認為最好先試一試現有的程序,你看呢?”
  “我想可以。”斯苔娜說。她跟著布倫達穿過迷宮般的長廊,看著身邊一個個用玻璃分隔開的房間,只見里面擺放著一排排颼颼運轉著的電腦和复雜的電子儀器設備。盡管擺脫熱浪使她心情愉快,但大樓里冰涼的空气卻使她瑟瑟發抖,渾身不自在。“他們在這里都干些什么?這里就像個冰窖。不會是停尸所吧。”
  “保持低溫是為了那些設備,”布倫達告訴她,“到了。”她說著推開一扇沉重的鐵門,讓斯苔娜進去。
  房間很大,被分隔成許多單獨的工作間,天花板有兩層樓高。斯苔娜抬眼瞧了瞧半空中懸挂著的各式各樣的電線和儀器。只見照明燈和攝像机都安放在三角架上,使這儿更像攝影棚,而不像電腦工作室。
  “這儿是實驗室,”布倫達告訴她,“看這里,這就是我們要做的。你將站在那塊平台上。”她轉身指著她身后的一處地方。“你將帶上護目鏡,斯苔娜。他們請電視信息處理員來制作鏡頭,使畫面像你在電視上看到的一模一樣。不過,這些畫面并不是真實的,而是由我們為此專門設計的電腦程序控制的。你還能听到聲響。我可以從那邊的控制室跟你交談,對你稍作引導。”她指著一間玻璃隔成的房間,有一個樓梯通向二層。
  “引導我,什么意思?”斯苔娜問,“我不必走出這個房間,對嗎?”
  “對,”安德森說,“不過你瞧那個平台。它有點像古時用來懲罰囚犯的踏車,等我們挂好一切之后,你移動時它也跟著移動,給你一种你正在走路的感覺。當然,這只是仿真,但我們制作的越逼真,你就越容易回憶起失火那天晚上的情景。”一個年輕小伙子走了過來,安德森介紹說:“這位是皮特·弗雷澤。是他幫我設計這個程序的,斯苔娜。用這個實驗室我們得付錢,但皮特的服務是義務的。”
  “謝謝,”斯苔娜說著微微一笑,“感謝你幫忙。”弗雷澤不到二十五歲,一頭長發,有一雙机警的藍眼睛,英俊瀟洒,穿著考究,顯得很自信。
  “我久仰你的大名,”他說著握了握斯苔娜的手,“審理佩勒姆一案時我在電視上見過你。你很了不起。我女朋友在警察學校讀書,她很崇拜你。”
  斯苔娜沒有接話茬儿。她環顧四周,開始明白了。“布倫達告訴我這一切的時候,我沒料到這儿的裝備會如此精良,”她說,“看上去,你這儿的設備要超過航天局。我不會触電吧?”
  “不會的,”弗雷澤笑道,“可別讓這玩意儿嚇著你。放松些,隨便看。把它當作游戲也許會輕松些。有好多人拼命想上去玩玩呢。這是尖端技術,其中大多數還未廣泛使用。”
  弗雷澤把斯苔娜領上平台,把護目鏡遞給她,与此同時,布倫達登上樓梯走進控制室。斯苔娜戴上護目鏡,弗雷澤叫她站著不動,為她校正。“你應當能看見彩色格子,”他說,“能看見嗎?”
  “看見了。”
  “斯苔娜,我是布倫達,”她耳邊響起一個聲音,“你能听見嗎?”
  “能。”
  “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讓你穿過那座房子,”布倫達說,“如果有哪儿不對頭,請指出來,這樣我們就可以糾正。電腦里儲存著屋內陳設的基本形狀和式樣的資料,因此,有哪儿不對頭,我們就會不停地加以修改,直到完全符合原樣為止。房子的結构也是如此。我們可以移動牆、門、天花板,直到跟你原來的家毫無二致。”她喘了口气,接著說:“你准備好了嗎?”
  “完全准備好了。”斯苔娜說。她雙手扶著踏車的金屬欄杆,沁出汗珠。彩色格子消失了,房屋內部的情景突然出現在她眼前。“我看見了,”她說,“好像是我家廚房。妙极了,活像真的。”
  “請你看仔細點,”布倫達對她說,“窗戶的位置對嗎?廚具呢?”
  “對,”斯苔娜說,“窗戶是在洗碗槽上方。只有桌子不對頭,要大一些,再往右邊去一些。”
  “你再看,”布倫達說著摁了摁電腦控制主板上的按鍵,“現在怎么樣?”
  斯苔娜目瞪口呆。桌子就在她注視下改變了模樣。形狀未變,但顯得大了一些。安德森已將它向右邊移動了几英寸。“廚房窗戶上有窗帘,”她補充道,“我想我以前忘記告訴你了。”
  “什么樣子的窗帘?”安德森問。
  “网紗窗帘……白色网紗窗帘。”
  “失火當晚是開著的還是拉上的?”
  “不記得了。”斯苔娜說。
  “那好,”布倫達說,“四處走走,到冰箱那邊去。”
  斯苔娜照她的吩附走了几步,仿佛真的在廚房里行走一般。這是一种奇怪的感覺,似真非真。她覺得自己懸浮在另外一种維度的空間之中。她伸手去碰冰箱的把手,冰箱馬上打開,她不禁吸了一口气。她立即關上它,往洗碗槽旁邊走去。“拉上的,”她說,“那天晚上窗帘是拉上的。我曾站在我母親身旁,她正在洗萵苣。”
  當畫面移動,顯現出母親的面龐時,斯苔娜不禁失聲惊叫。她的身体像個机器人,很不自然,但她的面龐清晰逼真。“你怎樣做出來的?簡直不可思議。”
  “我從舊金山你表妹那儿弄到了一些照片。看上去很像,是嗎?如果它不能喚醒你的記憶,那就沒別的辦法了。”
  斯苔娜端詳著母親和藹的面龐,想伸手擁抱她。她恍惚若夢,仿佛正瞅著母親的靈魂。自從那夜失火燒毀他們的全部照片之后,她還從未見過母親的面容。
  “蘭德爾在哪儿,斯苔娜?”布倫達問,“從現在開始,完全用當時的情形去思維。當你听到我說話的聲音時,不要用人名或面容去對號。完全用意念去思考。”
  “我不明白,”斯苔娜說,“等等……我想蘭德爾應當在起居室里。他說過他听到了我父親的車在車道上停了下來,因此他到門口去見他。”
  在他們進入下一步之前,布倫達想讓所苔娜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又對窗戶進行了調整。她發現事先設計好的資料中沒有完全相符的圖像,立即用電子筆畫出一幅,調入相應的位置。接著,她示意音響師:“切入第一聲道,比爾。”
  當耳机里傳來音響時斯苔娜愣住了,她似乎听見有兩個男人在遠處爭吵,但听不清他們都說了些什么。透過窗帘,她可以瞧見前方的草坪上站著的身影。“我能看見他們,”她說,“天哪,布倫達,我能看見他們。我完全忘記了廚房的窗戶是朝前開的,窗帘是网紗的,因此即使拉上窗帘也能看到外面的情形。你是怎么想到的?”
  “從建筑設計圖上看到的,”布倫達告訴她,“別再提問,斯苔娜。只有你自己也把看到的一切當成真的,而不是虛构的,它才能起作用。”
  “我看到的是什么?”斯苔娜邊問邊瞧著草坪上移動的形象,“這難道不是你构畫出來的?”
  “是的。”布倫達說。她歎息一聲,朝音響師瞥了一眼。“我希望它能起作用,”她低聲道,“如果不起作用,我們就是在白白浪費時間和精力。”音響師聳了聳肩,她把注意力又集中到斯苔娜身上來。“听著,”她說,“我們把兩個男人放到外面的草坪上去,你所听到的只是音響,但倘若你開動腦筋,你所看出的也許能超過我們所設計的東西。你懂我的意思嗎?請讓我們來确定你實際上看到了些什么。我只要求你做出反應。”
  斯苔娜眨了眨眼睛,然后凝視著窗戶,拼命回憶她在那天晚上看到的情景。“這沒有用,”她終于說,“我什么也想不起來。我告訴過你,我都忘光了。”她正准備伸手摘掉護目鏡,布倫達的聲音又在她耳邊響起。
  “再等等,”她說,“做一次深呼吸,放松些。讓你的思緒自由浮動,听其自然,斯苔娜。別去強迫它。”
  5分鐘過去了,10分鐘過去了。終于,斯苔娜憂惚听到了母親的聲音。“我為你准備好了一切,”她正在說,“你有了孩子就不能去當得克薩斯小姐了。你就不能再等等,斯苔娜?你為什么非要跟這小伙子發生性關系?”
  背景深處傳來了男人們的聲音。“你不能這么做。”一個男人說,他嗓門很大,接著,她听到了斷斷續續的句子和相互不連貫的詞語。“明天……更多的錢……我保證……這值得你……行不行。”她父親意大利口音很重,這不是他的聲音,但听起來耳熟。斯苔娜知道這不是父親在說話。
  “斯苔娜,”布倫達輕聲輕語,“怎么了?”
  “有個男人在說話,他正在跟我父親吵架。我弄不清是為什么。更多的錢,他一直在說這句話。如果你等一等,我就會弄到更多的錢。”斯苔娜閉上眼睛,留神傾听,想憑借幻覺再把這聲音召回到思緒中來。“我父親拒絕了他,叫他滾,在罵他。”
  “這人是誰,斯苔娜?你能看見他的臉嗎?”
  “不能,”斯苔娜說,仍閉著眼睛,“但我能辨認出他的聲音,但和真人對不上號。”
  “切入第二聲道,”布倫達對音響師講,“快。”
  斯苔娜听到了另外一种聲音。“喂,”那男人說,“你是誰?如果你听到了,請回答。”同樣的聲音重复了几遍,接著市倫達的聲音傳了過來,“是這個聲音嗎,斯苔娜?”
  “我說不清楚,”她說,“很像,但不一樣。我需要听他說當時說過的那些話才能肯定是他。”
  布倫達摘下耳机,扔在控制台上。“我只能到這一步了,”她對音響師說,“克萊門坦·卡塔勞尼不會為我錄制原話的。我所做的只是打電話給他,錄下他的回話。”
  “我們可以配音。”音響師建議。
  “怎么配?”布倫達問。進展不大,她感到灰心。“我們要配的聲音在她腦子里,比爾。我們從何下手?”
  “嗨,”他說,“我只是想幫幫忙。誰也不會來教我們怎么做。”
  布倫達又戴上耳机,告訴斯苔娜他們要接著干。如果有必要,以后再回廚房,再試一試。“我現在帶你去起居室,”她說,“像嗎?”
  “很像,”斯苔娜說,“沒有那种椅子,但我想這沒關系。它在右邊。”
  “你父親和蘭德爾就在這里吵架了嗎?”
  “是的,而且我肚子上挨了一拳。”
  “吵架之后發生了什么?”
  “湯姆离開前門走了。我穿過大廳回臥室。”
  布倫達在電腦控制台上握住控制鍵,斯苔娜覺得自己正穿過大廳。臥室的門開著,她走了進去,發現里面的擺設跟從前一模一樣。粉紅与白色相間的床罩一如以往,梳妝台也放在原位,上面的放火柴的碗也跟蘭德爾提到過的樣子毫無二致。
  她看到房間的一角放著几根指揮棒,還挂著一件軍樂隊女隊長的制服,不禁啞然失笑,覺得布倫達把自己看得太好了。當時她根本不收拾房間,一如馬里奧眼下不收拾自己的寓所。每次橄欖球賽結束,她脫下制服,總是隨手朝地上一扔,母親也常常笑罵她就喜歡把房間弄得亂七八糟。屋子里也總是胡亂堆著三四堆衣服和其他個人用品。她只有一個箱子,柜子也太小,衣服沒地方挂。
  斯苔娜閉上眼睛,讓思緒飄向遙遠的過去。她看見自己在橄欖球賽結束后正和其他軍樂手走在一起,相互嬉笑。她最要好的朋友凱西一邊走一邊用肩膀擠她。另一個姑娘走在她身后,從后面摟住她。斯苔娜恍惚覺得自己正從高處鳥瞰這一切。猛然間,她眼前出現了一張快樂的、充滿朝气的面龐。她知道自己所看到的正是她少女時代的形象。淚水涌上她的眼帘。仿佛有一條蟒蛇盤踞在她的心頭。她明白自己正在回憶起一個難忘的夜晚——就在那天晚上,湯姆·蘭德爾帶她去湖邊偷食了禁果。回去吧,她對她的少女形象說。你還不明白等待你的會是什么命運。就因為這令人心跳的夜晚,你將忍受苦干年的痛苦的折磨。你將不再有安全感,不會再見到你父母,你的紀念品,以及你的家。
  “瞧這個!”她的少女形象說著高高地舉起了指揮棒。她在揮動指揮棒,又用雙腿夾著它。她雙腿被晒成棕褐色,健美迷人,皮膚光滑細膩。“我要去請求費肖爾太太,讓她同意我下星期的比賽中還用這根棒子。”
  因為火災之后一張家庭照片也沒留下,斯苔娜已忘記了自己臉上沒有疤痕時的形象。她在腦海中看到的面龐如此完美無缺,竟使她目瞪口呆。真是她自己嗎?這么多年過去,這位美麗的清純少女生机勃勃的形象仍在她心底珍藏?
  斯苔娜睜開雙眼。電腦控制的形象鮮活的出現在她眼前,變幻著色彩和形狀,她看到的仿佛不是布倫達設計的圖像,而是真正的物体和陳設。突然之間,仿佛一切都變成了真實的存在,她腦海中的記憶逼真地閃現了出來。她的掌心大汗淋漓,她的心頭充滿恐懼,不禁雙手按住腹部,臉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怎么了,斯苔娜?能告訴我嗎?”
  “湯姆走了進來,鎖上門,”她說,“我父親揍了我,我怕他還要進來揍我。我肚子很疼。是一种抽搐的痛疼。我害羞得要命。我丟了父母的臉,我丟了大家的臉。”
  “湯姆從哪儿進來的?”布倫達說,同時調整電腦畫面,“他不是早就從前門出去了嗎?”
  “他說是從地下室的窗子進來的,”斯苔娜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我不得不躺了下來。我覺得不舒服。頭昏得要命。”
  “她進入狀態了,”布倫達把話筒從嘴邊移開,告訴音響師,“感謝上帝,我們終于使她擺脫了現實。現在我們就能夠弄清一些真相了。”她把話筒又拿回嘴邊,用平穩的聲音對斯苔娜說,“你在床上嗎?”
  “是的,”斯苔娜說,聲音顯得年輕,猶豫不決,“湯姆正在跟我說話。他睡在我身邊。我父親揍了我,我正在生他的气。湯姆說他是個混蛋,我們應當先到他父母家去,等我父親消了气再回來。他說我應該去流產,甭理我父親。湯姆說他的父母會幫助我們。”
  “你能听見你父親的聲音嗎?”
  “我什么也沒听見,”斯苔娜說,“湯姆在我床上睡著了。我們打算等我父母睡著之后,悄悄從窗戶爬出去。不過,我也很困。我覺得冷,很冷。我冷得要命,直打哆嗦。我頭暈目眩。以為要死了。我兩腿之間有什么粘乎乎的東西,但我渾身乏力,去不了洗澡間。”
  布倫達手捂著話筒,低聲道:“我們留她獨自去想一會儿。讓她進入意識的更深處。她在那天夜里流了產,她听說的肯定就是這件事。”她透過玻璃瞅著斯苔娜,心里想,一個妙齡少女不得不忍受這种折磨一定非常傷心。“比爾,把其他聲道安裝好,”她說,“我一給你信號,就立即切入第三聲道。”
  他倆在控制室內注視著斯苔娜。只見她直挺挺地站在踏車上,身上的每一條肌肉都緊緊繃著。安德森從控制台后的水壺里倒了一杯咖啡,回到座位上。她呷了一口咖啡,朝音響師伸出一只手指,示意他播放預先錄好的聲音。首先播放的是各种金屬發出的卡嚓卡嚓聲,持續了一分多种。“你听見卡嚓卡嚓聲了嗎,斯苔娜?”
  “听見了,”斯苔娜緊張地低語道。
  “能說出是什么聲音嗎?”
  “不能。”她說。
  “這聲音從哪儿發出來的?”
  “我床底下。”
  “你此刻就在床上嗎?”
  “在,”斯苔娜說,“我很害怕。我必須离開,我心里怦怦跳個不停,喘不過气來。不對頭,确實不對頭。”
  “切入聲道四,”布倫達吩咐音響師,“我們將進入關鍵階段。”
  斯苔娜耳邊傳來劈劈啪啪的爆烈聲,這是從真正的火場中錄下來的聲音。布倫達又加進了從過道中傳出的跑動的腳步聲,她認為斯苔娜全家在她醒來之前就已听到起火的聲音,聞到了煙味,并試圖從屋子里逃出去。
  就在這時,斯苔娜尖聲叫喊起來,聲音震耳欲聾,布倫達忍不住想摘掉耳机,“我的床燒著了,”她呼喊著,“有人想破門而入。哦,不,哦,不。救救我。必須有人救我。我害怕极了。”
  “誰在門口,斯苔娜?”
  “我不知道。我必須出去。我身上著了火。我被燒著了。我的臉,救救我。得有人來救我。”斯苔娜在踏車上跑了起來,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流淌,外衣也浸透了汗水,粘在身上。
  “蘭德爾在哪儿?”
  “我不知道,”斯苔娜喊道,“讓我出去。救救我。哦,天哪,我被燒著了。”她開始咳嗽不止,嗆得喘不過气來,“煙。煙太濃了。我喘不過气來。我的胸膛也被燒著了,我的眼睛疼得睜不開來。”
  “你此刻在那儿,斯苔娜?”
  “我出不去,門打不開,有人在敲門,但門被拴起來了。”
  布倫達搖搖頭。她不知應該停下來,還是應該繼續下去。斯苔娜拼命踢門,布倫達擔心她絆倒,跌傷了她。她決定靜觀事態發展,再等几分鐘,希望還能有所發現。如果他們如愿以償,讓斯苔娜受點罪也是值得的。
  “是我父親,”斯苔娜哭叫著,“他手里拿著一把斧子,臉上的表情很可怕。”
  布倫達在控制台上按下几個鍵,屏幕上出現了斯苔娜的父親的形象,他的面龐是根据舊照片繪制的。
  “他在哪儿,斯苔娜?”
  “他撞開了門。他正抓著我,朝我喊叫著。他不停地叫著我的名字,呼喊著‘不,不,我美麗的女儿。’到處濃煙滾滾,我喘不過气來。我父親也被嗆得咳嗽不止。他說我們必須沖出去。”
  “你有听見其他聲音嗎?”
  “我要去救馬里奧,但父親不讓我去。”斯苔娜揮舞雙手。“我父親……他倒下了。他站不起來。我在拉他,但他站不起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天哪,救救我。他太重了,扶不動他。湯米在哪?湯米,幫幫我。”
  布倫達一聲不吭,等斯苔娜安靜下來,接著,她重新發問:“你在干什么,斯苔娜?”
  “我在大廳里。”斯苔娜說。她喘息著,在踏車上搖搖晃晃地向前沖去。“我要去找馬里奧。父親要我去找馬里奧。他說他要到樓上去找我母親。”
  “你父親此刻清醒過來了?”
  “是的,”斯苔娜說,“濃煙嗆得他透不過气來,但他站了起來。他恢复了。他要去找我母親。”
  “他在哪儿?能看見他嗎?”
  斯苔娜掉過頭,似乎在找他父親。“那邊燒起來了。我看不見他。濃煙滾滾。我不知道怎么辦。我父親呼喊著,但我到不了他身邊。”
  “哪儿著了火?”
  “就在我后邊,”斯苔娜喘息著,“我回不去。巨大的火球跳出地下室的門。我再也听不見父親的聲音。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上了樓,那火……我來不及考慮,我必須去救馬里奧。”
  “馬里奧在叫你嗎?”
  “我進了他的房間,但他還在呼呼大睡。我一直在喊他,但他就是听不見。我必須把他抱走。”
  斯苔娜彎下腰,接著站直身子,雙手仿佛真抱著什么沉重的東西。她好几次踉踉蹌蹌,跌倒在踏車上,但又馬上站起。她嘴巴張得老大,拼命喘气。
  布倫達拿開話筒,對音響師說:“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什么,怎么回事?”他說。
  “這女人被嚴重燒傷了,”她告訴他,“但她掙扎著要把弟弟抱出去。你看到的是一种本能的力量,比爾。仔細瞧著,這种力量現在已十分罕見。”她把話筒拿回嘴邊,她知道必須准備隨時停止下來。“你現在到了哪儿,斯苔娜?”
  “廚房門旁邊。我傷勢很重,但我不能停下來。門把燙手。”布倫達從控制室可以看到斯苔娜渾身顫抖著。“聲音很可怕。像狼嚎,像颶風。馬里奧睡得死死的,我叫不醒他,讓他幫助我。一切都在晃動,隨時可能倒塌。我們要死了。”斯苔娜雙手合在一起,做祈禱狀,但她聲音微弱,話筒里几乎傳不出她的聲音。
  他們注視著斯苔娜,只見她伸出手來,痛苦不堪地往前跌倒,癱在踏車上。
  “你還好嗎?”布倫達說,“絆倒了嗎?”斯苔娜平躺在踏車上,她意識到情況不妙。“他媽的,”布倫達連忙扳動實驗室的擴音開關。“皮特,快,她肯定昏過去了。”她一把拉下耳机,离開控制室,沖下樓梯。她擔心斯苔娜的心髒承受不了打擊。
  沒等安德森來到跟前,弗雷澤已抱起斯苔娜,把她放在房間一角的沙發上,“去拿濕紙巾。”他對另一個技師說,同時彎下身子,耳朵貼在她胸前。
  “還有呼吸嗎?”布倫達說著跪在弗雷澤身旁,只見斯苔娜臉上呈現出极度痛苦的表情。“太過分了,她受不了。我不該這么干。”
  “她喘气了,”他說,“她心跳得太快,但不要緊,場面太可怕了。她只是受到了惊嚇,暫時昏迷。”
  布倫達從技師手里接過紙巾,擦了擦斯苔娜的臉。過了一會儿,她睜開眼睛,迷惑不解地看著四周,說:“這是怎么回事?”
  “你昏過去了,”布倫達說,“有什么感覺?”
  “太可怕了!”斯苔娜說,想坐起來。她看著弗雷澤。“這不是游戲。如果你的朋友們認為這很有趣,就應當叫他們去檢查一下他們的腦筋是不是出了毛病?”
  “別忙著站起來,”布倫達對她說,“再等一會儿。你還記得昏過去以前所看到的事情了嗎?”
  斯苔娜看著天花板,胸口起伏著,四肢攤開,半晌不吱聲。“記得,”她說,“我看到了地獄,布倫達。你把我送進了地獄。我真高興能找到回來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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