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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三十四歲的她,一生還未跟男人共浴過。當強尼在她身上打上肥皂,撫摩著她的身軀時,她才知道她錯失了什么。男歡女愛世界中的美妙她竟一直無緣浸淫其中。以前的几次与异性交往都跟這回不同。他的手撫過她的腰腹、大腿,她不覺地想著,是因為這次“做愛”的愛字在他們的關系中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她好愛好愛他,愛得自己都目眩神迷了。
  她,葛芮秋,和賀強尼談戀愛。一想到這,她不覺格格笑起來。
  “有什么好笑的?”她的反應讓他不解。他圈著她,將她轉過身,裝出嚴峻的樣子問她。
  “你、我,我們,誰會想到呢?”
  他撥開她的發絲,讓水花沖掉殘余的洗發精。他的手滑落到她纖細的腰上。
  “我已經想了好几年;事實上几乎是將近半生了。”
  芮秋看著他,突然嚴肅起來,她原本在他胸前搓揉肥皂的手就停在那儿不動。一頭濕發向后光滑拂去的強尼和她習慣所見的他是那么不同。他還是很英俊性感,但更老也更成熟。此刻,叛逆青少年的痕跡一絲不存,他和她一樣是個成年人。年齡的差距似乎不比他們膚色的不同來得嚴重。
  “現在你已經從我這儿得到你要的了,什么時候蜜月會結束?”她故作輕松地問,因為她不想讓他知道她多么、多么想要确切的答案。強尼從未開口說過愛,他只提對她的欲望与需要。如果他要的只是實現年少的性夢幻,那他絕對已經完成了。她的指頭又在他胸前動著,但卻相當生硬。
  “老師,我要的只不過才得到一點點皮毛而已。”他笑著說,但眼底的深意卻教芮秋心跳加速。他伸手握住她的雙手。
  “我要花好多年,可能我的余生——甚至更長的時間才能得到我想從你那儿得到的東西。”
  “哦,是嗎?”水霧中她迷蒙地望著他。
  “是的。”
  他彎下頭來吻她,肥皂不自覺地滑下去。他們一直到水轉涼,強尼又再饑腸轆轆,才跨出浴缸。
  “不要出去,我來弄東西吃好嗎?”他邊擦著頭發邊問道。
  “你?”芮秋邊梳著濕濕的頭發,邊不可思議地問。
  “是啊,有何不對?我會燒菜啊。”他擦完頭發,將浴巾圍在腰際。
  “你會燒菜?”她的不可置信逗得他笑了。
  “寶貝,我真不愿告訴你,但你露出成見了。老天,這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把我想得這么糟?我當然會燒菜。生長在我這种家庭,如果不會煮飯,就只有挨餓的分。”
  “你會煮飯。”她實在無法相信,不信任地打量那結實陽剛的身材。在她家,燒菜都是媽媽的事,女儿也都跟媽媽學習烹飪,但她几乎沒見過父親進廚房做過任何菜。不過當然強尼說的沒錯,陽剛并不代表就不會烹飪。她就像別人一樣,對他有先入為主的看法。
  “怎樣?”他從鏡中望著她。
  “去做吧,我等不及了。”
  他笑著走出浴室。听臥室中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大概是在穿衣服。她小心翼翼的跨過匍在甬道上忠心耿耿地望著臥室中的主人的“大狼”,走進客廳拿她的皮包。跨過“大狼”時,它對她翻了翻眼,但并沒有吼叫一聲。
  上了點淡妝后,她走到臥室穿衣服。廚房中傳來鍋盤砰砰的聲音,想到他煮飯給她吃,她不覺微微笑了起來。穿了衣服后,她便朝廚房走去,想看看能否幫得上忙。
  躺在通廚房門口處的“大狼”看得她有點緊張,她怯怯地看它一眼便閃入廚房。
  廚房中的湯鍋小火滾著,烤箱泛出一陣蒜香,卻不見強尼的人影。
  “強尼?”他一定是走進浴室了。
  “大狼”立在門口,看著她。
  芮秋也看著它,不知該如何是好。它擋在廚房唯一的出口。
  “強尼!”她有點惊惶。她從沒有跟狗打過交道,只看它高大碩壯,看不出是什么特別种。她家從沒有養過狗,她母親絕不要讓狗弄坏精心維持的家。
  不知在哪儿的強尼卻一直沒有回答。“大狼”的目光似乎越來越尖銳貪婪。天哪!它會想要吃她嗎?它會躍過來咬她嗎?
  芮秋往后退一步,“大狼”往前進一步。
  “強尼!”她扯直喉嚨叫,“大狼”聞聲豎起耳朵,又往前進逼了一步。
  芮秋小心翼翼地后退,背早已抵著流理台。她竭力作出自然的樣子,免得更引得“大狼”有興致。她雙臂后撐著流理台,人順勢縮到台上坐著。“大狼”往前一步又一步進入廚房,眼看就离她的腳只有一碼之遠了。
  “強尼!”她絕望地哀叫起來。“大狼”抬起頭,炯炯的目光盯著她,她嚇得把腿縮上流理台,拿起水槽中的一個鍋鏟當盾牌護身。
  “怎么——”听到強尼的聲音,芮秋如釋重負得全不在意他揶揄的笑容。
  “救命!”她虛脫地說。“你去哪儿?”
  強尼笑著打開冰箱。“去店里,我記得史班的桌上有几包鹽包,我正好需要用鹽來做通心粉。”說著他從冰箱掏出一個東西扔給“大狼”,“大狼”咕嚕吞下,又搖尾再要。
  “去躺下。”強尼一說,“大狼”果真轉身出去趴下來,芮秋覺得好不可思議。
  “它要吃熱狗。”強尼過去將她抱下來,拿下她手中的鍋鏟。
  “熱狗?你确定?”芮秋惊魂未定,頭貼著他的胸口。
  “确定,不然你以為它要什么?”
  “要吃我。”她言之鑿鑿。
  強尼爆笑出來,笑到芮秋動怒地拂袖要轉回臥室。但匍在廚房入口的“大狼”又讓她舉步不前。她厭憎地看了它一眼,它也同樣不怀好意地回看她。
  “嘿,給它一根熱狗。”強尼走到她后面——好不容易已經不笑了要把熱狗塞入她手中。
  “不要!我不要!”她雙手交胸,不為所動。
  “我希望你們成為朋友。來嘛,拜托。”
  他的好言誘哄還驅不走她的恐懼。她仍是搖頭。
  他歎了一聲。“我跟你談個條件。你試著和‘大狼’作朋友,我就試著和你媽交朋友。”
  芮秋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把我媽比成一條巨大嚇人的大狗?”
  強尼聳聳肩。“她嚇死我了。”
  芮秋看著他,考慮著。“好吧!”她勉強地說著,伸手拿熱狗。
  等強尼的通心粉做好時,芮秋覺得她和“大狼”若談不上是朋友,最少也在休兵狀態了。和平的代价是一包半的熱狗。
  接下來的一天,他們出去蹓狗、兜風、看電視,但兩人都刻意不提蘭妲的事。幸好愛情的歡愉暫時麻醉了悲哀痛苦。
  六點了,芮秋不得不回去。她很快煎了培根肉和蛋,陪強尼吃完,因怕他單獨吃太寂寞,她跟他說起該回家時,他眼神一暗,但卻點頭。“嗯,是不早了。”
  “如果你不想一個人在家,我可以留下來過夜。”
  他們正在廚房,拿出洗碗机中洗淨的碗盤。他們共同做家事的那份自在令她惊訝,彷佛就像這一輩子早就認識他。她想著不覺微微一笑。
  “你不必這樣。”
  她將鍋子放回柜中,他倚在流理台邊看著她。雖看不出他有何表情,但她知道他舍不得她走。
  “我知道我不需要留下來。問題是,你要不要我留下來?”她單刀直入地問,他一個人孤單太久了,要他承認他需要她,或需要某個人對他并不容易。
  他扮了個鬼臉。“如果你留下來,你母親可能會拿机關槍來找我。如果讓人看到,全鎮的人會給你冠上臭名。學校董事會可能會援用傷風敗俗的條例解雇你。我難道要你陷于此境?不會的。”
  “這都不重要,如果你需要我。”
  “我想要你留下來,但我不需要你這么做,還沒需要到要你付出這么多的代价。不,你現在回家,睡你自己的床,明天傍晚再來陪我。”
  “到時你還會再燒菜?”她笑著問。
  “我已經寵坏你了?”他笑著張開雙臂擁住她,像是絕不要她走。
  到她走的時候,已經近八點了。他看著她坐進車子,又站在人行道上,看她駛遠。
  留他一人孤孤單單面對一樁樁慘痛的事件是芮秋一生中做過最艱難的事。
  接下來几天對芮秋是最好,也是最坏的几天。好的一方面是她每晚在店打烊后,都會從后門偷溜上去和強尼共度一晚,直到十一點或十一點半才回家。他們蹓狗,隨著強尼年少時搜集的老唱片音樂婆娑起舞,整理房間,烹飪,做愛。他們無所不談,芮秋再次發現到那顆曾深深吸引住她的敏感、聰明、求知若渴的心靈。而這顆心靈現在是包在一個成熟男子的身軀中,一個她深愛的男子身軀里,這不啻是上天給她的禮物。能跟一個同時會引述朗費羅的詩句,又能使她身軀發狂的男子無所不談,上至死后永生,下至煮通心粉的醬汁,她覺得上天給她太多太多了。
  坏的一面是全鎮都為華蘭妲的命案嘩然,而且大部分人都認為是強尼干的。謠言四起,眾說紛紜。這本都是可笑的無稽之談,但談的卻是她心愛的人。
  即使她跟母親保證絕不是強尼干的,母親還是直言他一定是精神异常。她跟女儿說,希望他和芮秋在一起時,不要突然精神分裂,把她殺了。
  只有貝琪對她的愛情有些許同情,那是因為她自己正歷經煎熬。麥可拿不到貝琪的簽名可以賣房子,但揚言這個周末還要來。貝琪雖然傷心,但仍支持姊姊對抗母親。芮秋相對的也在貝琪需要時,聆听她的心事。她們又再度像童年時那般親密。芮秋發現有妹妹當密友、盟友是一大快事,而貝琪也這么想。
  蘭妲的喪禮預定在她遇害后一周的星期六早上舉行。到星期四,該州罪犯化驗室傳來的報告顯示謀害她的人跟殺死安瑪麗的凶手是同一人。所以從法律的角度來看,強尼已經是清白無罪之身。但流言已將他定為罪人,全鎮都不滿如此明顯的一個罪嫌竟還逍遙法外。
  魏警長警告過強尼,要他不要去參加喪禮,而強尼也答應芮秋,他會听警長的話,但他還是出席了蘭妲的喪禮。這家殯儀社正是他父親出殯的同一家。當他出現在門口時,芮秋差點從椅子上滾下來。全鎮几乎都出席了,但大多是好奇的人,不是蘭妲的親友。甚至泰勒鎮時報的記者也帶著攝影師同來。爭了半天后,終于勞動教堂的執事將他們兩人請出去。
  靈堂稍稍靜了片刻。更多的花圈送進來。擴音器轟然傳出喪樂,如雷的聲音震得大家嚇一跳,音量才被調成适中。擁擠的人潮都看著蓋上的棺木,突然有人音量不小地說起尸体不成人形的事,于是大伙儿又嘈雜地臆測慘案的細節。眾說紛紜,似乎大家只有一件事意見相同:凶嫌是誰。只是沒說出口罷了。
  更多的花送進來,棺木四周擺滿了菊花、百合、康乃馨,就是沒有玫瑰。就算有,執事也將玫瑰藏得看不見。
  到牧師來主持喪禮時,全場更像是一場死亡馬戲班而非喪葬禮拜。
  芮秋坐在凱儿和貝琪之間,看著牧師走過來,突然發覺大家都交頭接耳,似乎很駭然的樣子。難道是家屬進來了?她轉頭卻一眼看到仍然一身牛仔褲T恤的強尼倚在后牆上。她不知他是什么時候進來的,但從大家交頭接耳的音量來看,該是才進來沒多久。
  她臉上血色全失,還來不及站起來,就又听到人群的低呼。華家的四個小孩,和一個憔悴的中年男子——芮秋猜想大概是孩子的爸爸吧,一個年輕女子(想來是吉米口中的“那婊子”吧!)及一對老夫婦從甬道走過來,坐在第一排。接著早已等得不甚耐煩的牧師便登上講壇,開始主持禮拜。
  “各位姊妹弟兄,我們今天來此哀悼我們親愛的姊妹華蘭妲的傷逝……”
  芮秋坐在中間,無法在眾目睽睽下走到強尼身旁。貝琪和凱儿見她躁動不安、頻頻回頭,也跟著轉頭看到強尼。帶著几個手下來的警長也看到了。雖然不太高興,但他仍起身离座,走去站在強尼身邊。他們兩人交換了一瞥,但芮秋看不出那一眼是何意思。牧師叫大家共同祈禱,她不得不轉回頭來。
  追思禮拜很快結束,但芮秋卻覺得相當感人。听著哀樂禱詞,想到吉米他們四兄妹,她的淚不覺潸潸流下。對小孩而言最傷痛的事莫過于失去母親,芮秋為蘭妲的孩子難過。
  大家紛紛准備离座,芮秋陷在人潮中,眼睜睜看著強尼繞過人群,往前方棺木處走來。警長和手下的葉凱瑞、謝格雷也跟在他后頭。那兩個小警察一臉木然,彷佛是不得不做,只因這是他們的工作。
  “我以為你說他不來了。”貝琪看到,對芮秋低語道。貝琪只比強尼高兩班,因此對他也相當耳熟能詳。她盯著芮秋深愛的男子,但芮秋看不出她的表情是喜是憎。
  “看,是賀強尼,”在芮秋身后的凱儿稍稍大聲的說。“真不敢相信他敢來!瞧!他真的要去跟家屬說話呢!”
  芮秋正要開口說他之所以來是因為他是清白的,因為他關心蘭妲,為她哀悼,但也不得不望向他。他伸手放在吉米的肩上,吉米轉過頭來,像見到親人似的叫了一聲,其它三個小孩也全都涌過來抱著他的腿、他的腰。強尼蹲下來,一把擁住他們三個。
  “你能相信嗎?”凱儿不敢置信地說,此時四周的人也都嘰嘰喳喳來。芮秋終于走到走道末端,連忙急急走向強尼。雖然他全神貫注在孩子身上,雖然魏警長和兩名警員都守在他身后,但卻沒人能保護他不受這些歹毒的耳語与目光的傷害。
  走到近棺木時,刺鼻的花香迎面襲來。她注意到不知是否是冷气口,這儿竟出奇的冷。她對警長點點頭,便蹲下在強尼身旁。她沒說什么,只是幽怨地看他一眼。但看到他肅然的臉,和孩子們對他的孺慕之情——吉米在他耳邊說著話,較小的男孩抱著他的膝,另兩個女孩,一個約六歲,一個差不多和凱蒂一樣大,頭都偎在他胸前——她已原諒他甘冒冷言熱諷前來的行為了。孩子們看到他彷佛得到很大的安慰,她了解這是他來的原因。
  只有漂亮的大女儿在哭泣,其它的孩子臉色蒼白,但都沒哭。
  “嘿,孩子們,”強尼盡量讓口气自然。“這是葛小姐,她是你們媽媽的好朋友。芮秋,這是杰克、琳茜和艾妮。吉米你早認識了。”
  芮秋喉頭一梗,說不出話來,只有輕輕拍著孩子的臉頰。
  “她都知道了,所以她才會來這儿。”壯壯的小杰克抱著強尼的腿,對他姊姊說。
  “你可不可以不要說話?”艾妮哭著跑開,投入祖母怀中。她的祖母抱著哭泣的小孫女,眼睛望向環在強尼周圍的其它三個孩子。她轉頭對站在身邊的孩子的父親說了些什么。
  華先生看過來時,整張臉都脹紅了。
  芮秋握著杰克的小手輕輕撫著,小家伙不解事的對她微笑。“你還好吧,吉米?”她仍握著杰克的手,仰頭關切地看著吉米。吉米已經跟強尼耳語完,正看著妹妹。
  “我還好。杰克也是。”他停下,下唇顫抖著,又閉緊嘴唇。“我媽死了就沒有人讀故事書給妹妹听,沒人給她們梳辮子了。我爸不會的。”
  “噢,吉米,我真為你媽難過。”他竟然沒有嚎啕大哭,芮秋更心疼了。
  “葛小姐,我——”吉米才要說下去,站在芮秋后面的貝琪碰碰芮秋的肩。
  “芮秋,看。”貝琪還沒說完,吉米的爸爸已沖過來,一手抓起杰克,一手推開強尼。
  “你离我孩子遠一點!”華先生咆哮道。他抓住琳茜的手臂,凶凶地看了吉米一眼,要他走開。芮秋本能地想護衛強尼,遂看了他一眼,他掙扎站了起來。她想恐怕就要有一場爭吵,警長想必也作如是想,因為他馬上抓住強尼的一手,謝格雷也抓住他另一手。強尼倒沒有掙扎,只是一動不動的怒視華先生。
  “夠了,老華!”警長厲聲道。
  “你為什么保護他,而不抓他?我的孩子沒了媽,你還站在凶手這邊!”
  “以目前的證据來看,賀強尼并不比你有罪,華先生。我可以這么告訴你。”
  “他殺死她!一定是他干的!先是另一個人,現在輪到蘭妲了!”
  “爸,強尼不會傷害媽媽的,他們——他們還親親昵!而且,而且我還看到——看到——”
  “你看到什么?”警長柔聲說。
  “我看到黑暗中有一團東西,一團——我也不知道。但那不是強尼!我知道那絕不是強尼!”
  “你去祖母那儿,吉米,帶杰克一起去。”華先生下令道。吉米半怕半恨的看了他一眼,便牽起弟弟的手走開。
  華先生抱著含著拇指吸吮的琳茜,等吉米走開后,對強尼說:“我再看到你走近我的小孩,我就讓你死,我對天發誓說到做到。”
  接著他對強尼啐了一口便走開。芮秋看著地上那口唾液,惡心气憤地抬起頭。
  “你就這樣讓他走?他這樣威脅強尼!”芮秋在大家來不及開口前,气得發顫地轉向警長。
  “讓他去吧,看在老天分上,他是孩子的父親。他們現在不需要多煩什么,夠了。”強尼疲憊的說著,甩開雙手。警長和警員都退步走開,芮秋連想也沒想,便握住強尼的手。他們十指交纏,緊緊交握。
  貝琪、凱儿和剛走過來要跟芮秋講話的韓蘇珊全都睜著大眼,呆若木雞地站著看這場好戲。芮秋從蘇珊看到正跟韓大衛走來的勞勃,不覺內心一縮。但她并沒有放開強尼的手。
  “芮秋,”蘇珊說。“我們要去吃晚餐,想問你和貝琪,或者凱儿要不要一起來。還有……”她注意到芮秋的手,話都說不下去了。
  強尼一臉冷笑狀,芮秋緊握住他的手,不讓他抽開。她搖搖頭。
  “謝謝,但我和強尼另有計划,你認識強尼吧?”
  “認識。喔,認識。”蘇珊不悅地道。
  “芮秋,我可以跟你談一下嗎?”勞勃的聲音跟臉孔一樣冷。芮秋看了強尼一眼,不知他會有何反應,他只是放開她的手。听到勞勃的話,他的身体僵硬,絲毫不友善地盯著勞勃,但什么也沒說。
  芮秋感覺出再讓這兩個男人共處一室多一會儿就會有好戲看了,于是哀求地看了貝琪一眼,便讓勞勃拉著她的手臂,帶到角落的大盆栽后頭。從盆栽的密葉望去,看到貝琪走近強尼,她松了一口气,貝琪會好好照顧強尼不受人排擠的。
  “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勞勃轉身面向她,低聲怒道。“你竟在大庭廣眾公開握那個凶手的手!還是在很可能是被他刺死的女人的喪禮中!你難道瘋了?”他深呼吸一口,伸手制止她回答。再繼續說下去時,他的語气比較緩和了。“芮秋,我一直都不理會流言,也一直將你對賀強尼的關心解釋成師生情誼。但現在這已經太超過了!除非你現在答應以后不再跟他有所瓜葛,否則我們之間就完了。”
  “那我們大概是完了。”芮秋自己也嚇了一跳,竟滿高興自己說出這句話。
  “什么?”勞勃也怔住了,顯然他絕想不到會得到這种答案。“芮秋,你一定瘋了!你告訴我不可能是她殺死華蘭妲,因為當時你和他在一起,但這根本是鬼扯!他總會找法子神不知鬼不覺動手的!太多巧合了嘛!就算我不關心你,我也要跟你指出一件再清楚不過的事:每次你跟他在一起,就等于是拿你自己的生命在冒險!誰曉得他用什么方法逃脫的!”
  “強尼沒有逃脫,而且他絕不會傷害我。”
  “強尼,”勞勃尖酸地說。“芮秋,你這傻瓜!本來我就要娶你了!”
  芮秋從頭到腳鉅細靡遺打量眼前這個男子,毫不后悔地看著他成熟吸引人的臉孔,保守的西裝,全身煥發出來的富裕气質。勞勃正符合她一向希望的丈夫典型,只是現在她的夢變了。
  “我覺得我們并不頂适合,勞勃。”芮秋溫和地說。這不是勞勃的錯,她自己根本不知道她有強尼所說狂野固執的一面;勞勃愛談高爾夫、股票、藥房,而她喜歡探討生命的意義,談威廉布萊克的文章;或者他們根本就不相配,這都不是勞勃的錯。
  “顯然是不适合。”勞勃動怒了,他眼中冒著火。“我看錯你了,芮秋,我只能說幸好我及時看出你的本性。”
  “我也很高興你沒發現得太晚。”
  “你變了,”他說。“是姓賀的改變了你。你跟他有戀情吧?”
  “我們是知心密友。”芮秋此語一出,才發現的确很貼切。
  勞勃叱了一聲。
  “要走了吧,芮秋?”
  听到背后傳來強尼的聲音,芮秋嚇了一跳,轉過頭,發現他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勞勃。他的手占有似的抓住她手肘上方,芮秋突然覺得欣喜傳遍全身,几乎笑了出來。她喜歡他這樣公開表態,她實在受夠了每晚偷偷摸摸從后樓梯爬上去找他的日子。
  “你瘋了,芮秋。”勞勃粗聲一說,目光由強尼身上回到芮秋上,盯著她好一會儿,見她沒回答,便緊閉雙唇,拂袖走開。芮秋看著韓氏夫婦也跟在他后頭走了。留下她、強尼、貝琪、凱儿、警長和兩名警員在教堂內。警長他們隔著几碼,漠然地看完這場兩男一女對峙的場面。
  幸好教堂內已空,只剩葬儀社的執事和手下,正小心翼翼准備在大家都走光以后,把棺木送到墓地。家屬還要去墳場,至于其它人,喪禮就到此為止。
  芮秋羞愧自己在這么悲哀的時候,還會驀然滿心快樂。她低下頭,讓強尼帶她走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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