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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沉默的目擊者


  1955年夏秋之際,威爾伯醫生發現:對西碧爾進行的心理分析又回到1934年春天,即在她經歷九歲至十一歲這兩年空白后又恢复理性之時。她本來已被弄得糊里糊涂,這時又發現自己已不再被允許睡在父母的臥室。其中的道理明白以后,她從出生之日起到九歲為止在這臥室中所忍受的經歷也就清楚了。威爾伯醫生把西碧爾自1923至1932年的經歷看作是她對性問題的態度的發源地,甚至看作是她得病的溫床。

  1934年3月西碧爾恢复理性的第一天,吃過晚飯,一家人都在起居室。海蒂正在一邊看坦尼森的一部著作,一邊在听收音机。威拉德捧著一本《建筑學論壇》看得出神。西碧爾想畫一幅炭筆素描,但很難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因為她這一天感受的一系列怪事把她弄得心煩意亂。
  “時間不早,該回你房間了,佩吉。”海蒂下了命令。
  西碧爾早已听慣了佩吉這個稱呼,但听不懂她母親的訓令。她從來沒有自己的房間呀。她一直睡在父母的臥室。
  西碧爾道了晚安,便若有所思地朝樓下的臥室走去。她惊奇的是那張有欄杆的儿童小床不見了。臥室里唯一的床就是她父母那張白色大鐵床。
  “佩吉·盧易夕安娜!”母親的尖嗓音從起居室傳來,“你干嗎不上樓?”
  上樓?西碧爾不懂她母親是什么意思。
  “已經八點多啦!”母親的嗓門更尖了。“明天早晨你又要起不來了。亨德森小姐提問的是你,可不是我。”
  上樓?前几年,海蒂倒是指定過樓上一間臥室作為西碧爾的房間。但海蒂一直沒有把小床或西碧爾搬過去。西碧爾決定去看看那間屋子是不是她母親所說的那間。
  那張小床也不在這間臥室里,不過這里有一張單人床,是成年人用的。新床單和新枕套挺吸引人。這屋子是不是客人的用房呢?沒有客人呀。難道這張大床是她的?既然母親叫她到這儿來,這床想必是她的了。但他們什么時候把這床給她的呢?
  西碧爾脫了衣服,生平第一次睡在自己屋里的成年人床上。她記得:這也是第一次用不著面對那天天都有的臥室活劇。

  到底她是何時警覺晚間上床后深受干扰的,那就說不清了。反正總是受干扰。直到如今,她總算可以安然入睡,用不著緊閉雙眼或朝牆側臥了。
  西碧爾倔強地躲避的,在心理分析名詞方面稱作“原始景象”——儿童耳聞目睹的父母房事。這种景象之所以稱作原始,是因為這是儿童第一次遇到成年人的性生活,是因為這是一個少年建立未來的感情、態度和行為之基礎。在儿童發育過程中,其重要性應列首位。
  有些儿童沒有這种原始景象。對許多儿童來說,偶然一扇門留著一道門縫,因而使他們見到了父母的房事。這种場合一般是碰巧遇上的,出于無心的。對儿童會產生什么影響,則要視家庭的气氛而定。如果房事僅是隱私,而不是禁忌,那么,為時短暫的這种遭遇一般不會留下心理創傷。
  但在西碧爾這一病例中,原始景象已不是短暫的一瞥,不是偶然的遭遇,而是西碧爾在九年中目擊的固定不變的場面。与之成為強烈對比的,是他們在白天的行為中過分強調的禮儀和出奇的冷淡。
  在白天,他們從來不親吻,不接触,沒有任何親愛的表示。在他們家,性的問題被看作是邪惡和墮落。在他們這家,飲酒、抽煙、跳舞、甚至看小說(被他們認為是“謊言”)都是被嚴格禁止的。
  女儿在有關性生活的基本知識方面所提的正常的問題,從來是不予答复的。海蒂怀孕時,西碧爾的言談不能触及這“污穢”的事實。從妊娠而流產時,威拉德·多塞特在后台階旁挖坑埋了這男性胎儿。西碧爾全然不知這是怎么回事。
  這里不許問怎么回事,只能傲慢地講什么精神的圣洁,而且徹底否定情欲,把它歸諸邪惡。“一切男人都會傷害你,”海蒂告訴女儿,“他們卑鄙、自私、一文不值。”但在其他場合,她就講“爸爸与其他男人不同。”由于西碧爾見過光屁股的小男孩,海蒂居然讓女儿認為她父親受過“閹割”。由于西碧爾對性的否定態度与日俱增,加上父親受過閹割的認識,她后來在事實面前大吃一惊,而且大惑不解。她只能堵上耳朵,閉上眼睛。
  不同的化身具有不同的反應。
  佩吉·盧心神不安,睡不著覺,但不去堵耳閉眼。
  “你們談什么呀?”她有時會問。
  海蒂會回答她:“睡你的覺去。”
  但佩吉·盧不僅不睡,還豎起耳朵听他們所講的話。她不喜歡自己的父親和西碧爾的母親輕聲輕語地談論她。他們在餐桌旁經常這樣談論,她以為他們在臥室里也這樣。這种竊竊耳語使她感到自已被冷落一旁,不由得怒從中來。甚至被套和床單的沙瑟聲都使她生气。她一听到這种聲音便想加以制止。
  祖母的葬禮后不久,她就被搬到樓上睡覺,听不到灌進耳朵里的床單悉挲聲,無异是一种解脫。
  維基有一种明顯的感覺,是海蒂·多塞特實際上愿意讓她女儿目睹這一切。
  馬西婭為她母親的安全而害怕。
  瑪麗討厭這种置隱私于不顧的行為。
  瓦妮莎為父母的偽善而感到惡心。
  還有一個化身,名叫魯西,是在心理分析進行到原始景象時出現的。她還是一個幼儿,大概三歲半大,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是何時進入西碧爾的一生的。但在所有的沉默的目擊者之中,最為憤慨的就是她。与西碧爾同齡的魯西以毫不掩飾的狂怒反擊她的父母。
  她父母一上床,魯西就會叫他們:“睡你的覺,媽媽。睡你的覺,爸爸。”魯西生气的原因是她不愿讓她父親与她母親親昵。她覺得他愛她母親胜于愛己。
  一天夜里,魯西爬下小床,一聲不響地朝父母的大床走去。平時坐汽車,魯西總是坐在父母之間。既然在汽車里可以這樣,在臥室里當然也可以這樣。
  威拉德勃然大怒,拽著女儿下了床。他坐到椅中,把幼儿橫置雙腿之上,使勁揍她的屁股,然后把她送回小床。這個小孩一直嗚咽啜泣到天亮。
  “絕不再這樣了,”威拉德對海蒂說,“我絕不再打孩子了。不管是誰,整整哭了一夜,想必是傷心透了。”
  威拉德過去從來沒有打過女儿的屁股,以后也沒有再打。但他不知當時爬上大床的是魯西和西碧爾,而哭了一夜的是佩吉·盧。這件事有很大的傷害性,以致与魯西一起行事的西碧爾早已暈了過去,變成佩吉·盧了。
  威拉德和海蒂,當然不受多大影響。他們依然我行我素。西碧爾也就繼續過這樣的日子,一直到她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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