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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義重如山


  甘棠登時血行加速,牙齦咬緊,只待對方亮劍,如果是三刃怪劍的話,一切便已得到證實,他將不計后果,血洗這巨宅大院。
  大庄主先向甘棠一抱拳,然后向太夫人道:“母親有何吩咐?”
  太夫人道:“施賢契要看看你的劍藝,你就施展一路吧!”
  “母親,這……”
  “用不著多說了!”
  “是!”
  大庄主退入院中,寒芒動處,長劍出鞘。
  甘棠大失所望,這僅是一柄厚實的普通長劍,不由暗笑自己多此一舉,對方如果存心避世,豈會拿出獨門兵刃。
  一股劍气,沖空而起,數丈之外,猶覺寒風扑面,這顯示出對方內力的駭人。
  但,這僅是一式起手,接著,歪歪斜斜地比划了數下,像是無知頑童在揮舞刀劍,看起來,既無气勢,也無章法。
  “獻丑!”
  大庄主收勢而立。
  甘棠脫口贊了一聲:“好劍!”
  這是劍術的精華,在行家眼中,這几乎看似胡劈亂刺的把式,其威力之強,含蘊之深,門戶之嚴,堪稱無匹。
  林云笑吟吟地道:“賢弟是此中高手,換了別人,恐怕看不出其中奧妙!”
  這話捧了甘棠,也夸了自己。
  甘棠漫應道:“林兄過獎,小弟略識之而已!”
  話聲中,步下台階,向大庄主道:“听聞人言,大庄主使的是一种罕見的奇門劍刃,不知确否?”
  大庄主面色大變,臉上的肌肉連連抽動,雙目凌芒閃爍,看似想要發作,又竭力忍住的樣子。
  甘棠一看對方神色,當然不肯放松,緊迫著道:“大庄主如能用獨門兵刃,再配以這舉世無匹的劍術,當更能發揮盡致!”
  大庄主頜上長髯無風自動,顫聲道:“少門主到底是何居心?”
  林云也是俊面變色,一閃到甘棠身前道:“大表哥以前慣用的确是一种武林所無的奇門劍刃,不過早已封存了!”
  “小弟极想見識!”
  大庄主冷冷地道:“看在對家母療傷的份上,在下不愿失禮……”
  甘棠別有用心,報以一聲冷笑道:“大可不必!”
  大庄主鐵青著臉道:“閣下未免欺人太甚了!”
  場面驟呈緊張,林云急得直搓手,他直覺地感到事出有因。
  太夫人面色凝重,移身出了廳門,大聲道:“承武,你下去!”
  “是!”
  大庄主深深地盯了甘棠一眼,才轉身退了下去。
  甘棠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該阻住對方,把事實抖開來談,還來不及決定行動,名叫承武的大庄主業已退出門外。
  太夫人沉聲道:“老身母子已很久不問江湖是非,同時也极少人知道愚母子是江湖中人,施賢契難道是有所為而發?”
  那凌厲的目光,似乎要照徹甘棠的內心。
  情況的演變,已證實了對方确是“九邪魔母”母子。
  報仇?
  這意念像火花似的在腦海中爆炸。
  林云顯得十分無奈地道:“賢弟,你我萍水相逢,一見如故,希望不會是這樣。”
  聲音中,充滿了對友情渴望,与极愿攀交之情。
  甘棠情緒一緩,他覺得需要冷靜一下,自幼流浪,飽受冷暖与欺凌的他,已被磨煉得忍人之所不能忍,“玉牒堡”,“苦竹庵”,兩次死劫使他意識到未謀而動的危險,一著之差,足以造成終生之恨。
  在目前情況下,根本不可能從對方口中,問出當年血案實情,照判斷應該還有另外的主凶或是幫凶,如果以四母子之力,能血洗“圣城”,而只有一二人僥幸漏网,那對方的身手,的确不是自己的功力所能敵。
  另一方面,當年父親与“九邪魔母”拼戰,是在太行山下,而本門上兩代掌門父子被肢解也是同一地點,為義父義兄報仇,是自己的誓諾,這一層也必須澄清。
  心念及此,情緒平复了,殺机暫時消退……
  太夫人見他久不作聲,面上神色一再變化,再次開口道:“施賢契如有難言之隱,可以不說,現在,你是敝庄的座上嘉賓,療傷之德,老身謹記,至于其他,留待异日再論如何?”
  甘棠一頷首道:“敬遵台命!”
  太夫人目注林云道:“陪施賢契書房憩息!”
  甘棠躬身為禮道:“晚輩告辭!”
  “該盤桓几日,容老身略盡地主之誼!”
  “晚輩急事在身,盛情心領!”
  就在甘棠躬身施禮,禮畢直腰之際——
  “嗆!”
  一塊黑忽忽的半只手掌大的鐵牌,掉落地面。
  這鐵牌,正是他亡父“武圣甘敬堯”死后緊握手中之物,据見聞廣博的“神直儿了”解釋,這鐵牌叫“鷹龍魔牌”,是“魔王之王”的信物,每出現一次,必有一場顫震武林的血劫隨之俱來。
  甘棠認定“鷹龍魔牌”是父親臨難之前得自仇家之手,也是現場唯一遺留的線索,十一年來,一直貼身收藏,這也是他始終認為仇家不止一個的根据。
  這東西如落入外人眼中,后果是相當可怕的。
  心頭一震之下,忙彎腰伸手……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魔母”以极快的手法,把鐵牌攫在手中。
  甘棠伸手落空,肝膽皆炸,一抬頭,目光与“魔母”對個正著,對方的神態,使他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個大步。
  只見這自始至終,一直以慈藹祥和面目示人的“魔母”,在這剎那之間,完全變了,前后判若兩人,霜發倒豎,目炸煞芒,臉孔扭曲,渾身簌簌發抖。
  一旁的林云,早惊呆了。
  驟然間,甘棠想通了一個道理,“魔母”与“魔王之王”中間,必有相當淵源,從先先后后的事例證明,當年血洗“圣城”的正凶,不是“魔母”便是“魔王之王”,否則,“魔母”在見到這“鷹龍魔牌”之時,不會如此激動。
  主要的謎底,算是揭開了。
  還有些謎中之謎,也不難逐一揭露。
  “魔母”在經過一番無比的激動之后,情緒又慢慢平复下來,但那慈祥的神情,已完全從臉上消失,寒著臉道:“施天棠,這東西你從何處得來的?”
  當然,目前他不能抖露身份,否則報仇不成先喪身,豈不遺恨千古。
  心念一轉之后,反問道:“太夫人識得此物?”
  “魔母”口吻堅決地道:“當然!”
  甘棠熱血沖胸,仇火焚心,恨不能立刻動手把對方生撕活裂,挫骨揚灰,但他仍盡量控制自己,這就是他不同凡響之處。
  林云期期地道:“姨媽;這是什么東西?”
  “魔母”厲聲道:“別多嘴!”
  林云一窒,眼圈登時紅了,這公子哥儿,可能從未被這樣疾言厲色呵斥過。
  “魔母”凌厲帶煞的目芒,一直不曾從甘棠面上移開過,再次道:“說,怎么得來的!”
  甘棠雖然有忍辱自制的修養,但潛在的孤傲冷僻之性仍是十分可觀的,所謂修養,僅是一种因适應環境与情勢的外在性格,只能暫時壓抑本性,卻不能完全抹煞本性,當下傲然道:“晚輩難道非奉告不可!”
  “不錯,非說不可!”
  “如果不呢?”
  “你沒有別的選擇!”
  面對血海仇人,他已是忍人之所不能忍,這一來。潛在的本性被激發,冰冷至极地哼一聲道:“沒有奉告的必要。除非……”
  “除非什么?”
  “太夫人說出非要晚輩奉告不可的理由!”
  “施天棠,要你說,這便是理由!”
  “辦不到!”
  “這可由不得你!”
  “悉听尊便!”
  一度和緩的場面,又是無比的緊張。
  “魔母”一字一頓地道:“好,說不說也是一樣,老身若不把‘天絕門’斬盡殺絕,誓不為人!”
  聲音冷酷而凄厲,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甘棠咬牙道:“這就是本少主要對尊駕說的話!”
  隨著情勢的演變,甘棠改了彼此的稱謂。
  林云几次似要開口,但又中途而止,顯然他對情況仍未了解。
  “魔母”返身入廳,牽動壁間一根垂繩。
  “當!”
  清越的鐘聲響處,三個庄主疾奔而至。
  那場面,使三個庄主同時一愕。
  “魔母”再度移身出廳,顫巍巍地站立在階沿上,沉聲喝道:“拿人!”
  大庄主對适才甘棠對他的無禮迫詢,已有成見在心,听言之下,首先欺了過去。
  甘棠再也壓不住洶涌的殺机,一橫心,暗忖,豁出去吧!
  雙掌功力提聚到十成,凝神而待。
  場面在大庄主欺身之際,緊張到無以复加。
  甘棠冷眼觀察之下,林云似乎是局外人,從他困惑焦灼的表情上就可證明。
  暴喝聲中,大庄主“呼”的一掌擊向甘棠當胸,這一掌快逾電光石火,而且玄奧無方,同一時間,另一手曲指如鉤,抓向“七坎”重穴,一招兩式,手抓卻后發先至,快得近于不可思議。
  甘棠雙掌閃電揮出……
  “天絕”武學,只攻不守,在一般武學來講,這是罕有的短處,但,有异常的短處,必有過人的長處,由于“天絕”武學在行功運气上,与武林常軌背道而馳,不畏普通斬脈點穴手法,同時配合上神奇絕倫的醫術,所以能只攻不守,全神貫注于攻招,這等于是一种亡命的打法,如果雙方功力懸殊不大,一招可判生死。
  “哇!”
  慘哼之聲票人耳鼓。
  大庄主口血狂噴,連退數步之后,坐地不起。
  甘棠實挨了一掌一抓,僅只身晃了兩晃。
  這种功力,若非耳聞,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魔母”臉色一緊,惊“哦”出聲。
  二三兩位庄主,大喝一聲,雙雙扑了上去,四掌齊揮,勁气撕空生嘯,出手之狠辣凌厲,世無其匹,似乎存心要甘棠一招斃命。
  “天絕”武學只攻不守,碰上了功力相等或高出不多的對手,有胜無敗,功力低的那就不堪一擊了。
  “哇!哇!”
  又是兩聲慘號,二三兩位庄主向左右直躍出去,噴血如雨。
  甘棠俊面鐵青,透出濃厚的恐怖殺机,目光射向了“魔母”。
  “魔母”霜發蓬立,臉孔因過分激動而變了形,一步一步向場中移來。
  “沙!沙!”
  腳步聲充滿了粟人的殺机。
  甘棠反而平靜了,他必須拼全力對付這不世魔女,如能順利地掌斃“魔母”,下一步行動,便是屠庄。
  在沒有絕對把握之前,決不泄露真實的身份。
  “愿父親在天之靈默佑!”他暗暗地在心中祝禱。
  近了!
  雙方的距离接近到八尺左右。
  “魔母”語意森森地道:“施天棠,你迫老身現在就殺你!”
  甘棠冷一哼道:“辦得到嗎?”
  “你無妨試試看!”
  看字聲落,雙掌以极其詭异的角度錐形划出,招式看來緩慢而平淡,但這平乎無奇的一招,卻含著极其玄奧的變化,這便是功力到了某一极限,由實返虛的現象,使人無從封架拆解,也就是說根本無隙可乘,無懈可擊。
  甘棠心頭大凜,但時間卻不容許他考慮,好在“天絕”武功有攻無守,雙掌一錯,以攻應攻。
  “砰!”
  掌与掌相交,雙方各退了一個大步。
  甘棠不由心頭巨震,第一次,無堅不破的“天絕掌”受到了克制,“苦竹庵”中,他雖然險些喪命在白袍怪人手上,但招式發出,便不像現在這樣完全被封擋在門戶之外,連半絲勁力都不能透進去,看來,“魔母”的功力,要在白袍怪人之上、這一戰,命運似乎已注定了。
  “魔母”目中厲芒大熾,寒聲道:“天絕武學的确不同凡俗,但,施天棠,這并不能改變作的命運,接招!”
  聲落招出,一反前招,快,快得令人無法轉念。
  甘棠一咬牙,雙掌挾以畢生功力揮了出去。
  “砰!”
  挾以一聲悶哼,甘棠身形暴退,口角沁出了兩股鮮血。
  恨,毒,仇,怨,交熾形成了一個可怕的意念——与敵同歸于盡。
  他沒有想到逃,在仇人手下逃生是一种莫大恥辱,他不屑為,否則,以“追風化影”身法的玄奧,全身而退當非難事,這也就是古語說的:“有所不能忍者。”
  于是,一招近乎慘酷的“迸珠碎玉”,在腦海里一閃。
  同樣,“魔母”也准備施展絕著。
  雙方,沉凝地舉步,向對方進迫。
  空气緊張得使人鼻息皆窒。
  三位庄主之中,大庄主業已站起身形,二三兩位在主仍在調息。
  林云俊面業已變了形,他不知是不愿還是不能,也沒有出手的表示。
  距离由兩丈而一丈,八尺,伸手可及……
  “波!波!波!”
  數聲震耳聲響,絲絲罡勁,裂空有聲,接著,是兩聲悶哼。
  人影徐徐分開。
  “魔母”口血殷殷,前襟盡濕。
  甘棠面如土色,鮮血一口接一口往外噴,身形搖搖欲倒,右臂虛軟下垂,臂骨業已折斷。
  “魔母”一拭口邊血漬,舉步前欺。
  甘棠此刻連舉手都難,當然談不上還擊了。
  眼看對方步步移近,生命的歷程已接近終站。
  此刻,他臉上竟然浮起笑意,是苦笑,自嘲的笑。
  對方,是一個半身不遂的老女魔,他在療傷之時,取對方性命猶如反掌,然而,他卻治愈了對方,現在,送命在對方手下。他后悔,但遲了!
  他自責,也遲了!
  總之,一切都太晚了。
  報仇不成,反而死在仇人手中,他會死不瞑目,更無顏見父親及家門死難者于地下。他犧牲在“武道”兩字之下,也毀在与生俱來的傲性之下。
  恨如山,仇如海,將隨著死亡而幻滅。
  一著之差,滿盤皆輸,輸得很徹底,也輸得很慘酷。
  認命,除此之外,夫复何言。
  “魔母”在他身前數尺之處停下,冷冷地道:“施天棠,說出‘鷹龍魔牌’落入‘天絕門’的經過,饒你不死!”
  甘棠目眥欲裂的道:“辦不到!”
  “這是你唯一免死的最后机會!”
  “我恨不能血洗此庄,誅絕……”
  “住口,老身已立誓滅絕‘天絕門’,你算是第一個納命的。”
  “做夢!”
  “哈哈哈哈……”
  “下手吧!”
  “承武!”
  大庄主應了一聲:“母親有何吩咐?”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拿劍來!”
  “遵命!”
  甘棠此刻但覺逆血陣陣攻心,眼前金星亂冒,右臂奇痛入脾,腦海里混亂一片,唯一存在的意念,是一個恨字,也是這恨字支持他不倒。
  不旋踵之間,大庄主持劍而至。
  “魔母”沉聲道:“用‘落英繽紛’手法,賞他三輪六十劍!”
  大庄主一挺劍……
  甘棠雙目暴張,眼眥盡裂,滲出了絲絲血水,神態凄厲如鬼。
  大庄主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戰。
  林云愴然大叫道:“姨媽,他治愈了您的沉痾,您忍心要殺他?”
  “魔母”聞言全身一戰,栗聲道:“承武,退開!”
  大庄主無言地收劍退了開去。
  “魔母”凝視了甘棠片刻,才開口道:“施天棠,療傷之恩未報,今天饒你一命,走吧!”
  甘棠切齒道:“本人不向你乞命!”
  “你走吧,算是兩不相欠!”
  甘棠轉頭向林云道:“林兄,小弟欠你一筆,容后奉還!”
  林云激動地道:“賢弟,請你仍讓我這樣稱呼你,我會記住這一段萍水之情,找送你一程!”
  說到最后半句,聲音竟有些哽咽,這种情況,的确非常微妙。
  甘棠咬緊牙根道:“不勞了!”
  方一邁步,一個踉蹌,几乎栽了下去,林云槍上前來扶持,“魔母”一揚手,聲色俱厲地道:“云儿,不許你如此!”
  林云一呆。
  甘棠竭力振作了一下心神,踉踉蹌蹌地向外奔去,勉強出了巨宅之門,前奔不到一箭之地,他再也支持不住了,眼前一黑,扑地栽了下去。
  但,一股傲气支持他再度站起身來,他不能丟人現眼,倒臥仇人腳下,他先吞服下三粒万應丹,一步……一步,挪動著重逾千鈞的腿……
  “賢弟!”
  林云如一股風般飄旋而至,滿面黯然之色。
  甘棠淡淡地掃了對方一眼,道:“我不了解你!”
  “為什么?”
  “我与令親是生死之敵……”
  “那是另外一回事,賢弟,你可愿意回答我一句話?”
  “請講?”
  “那鐵牌如何會在你手中?”
  甘棠咬了咬牙,道:“無可奉告!”
  林云低頭思索了一陣道:“賢弟,如你不說出實情,后果是相當可怕的!”
  甘棠一瞪眼道:“你威脅我?”
  “我們現在仍是朋友!”
  “以后呢?”
  “很難說!”
  “好,請隨便吧!”
  “我……送你到城里找地方養息!”
  “不用!”
  就在此刻——
  三條人影疾掠而至,赫然是那三位庄主,全都目含怨毒,面罩殺机。
  甘棠五內皆裂,“哇”的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
  林云一回身,攔在甘棠身前,道:“表哥,你們要做什么?”
  大庄主大聲道:“你退開!”
  林云冷冷地道:“他對姨媽有療傷之恩,姨媽已經放過他,你們這种作法……”
  三庄主厲聲道:“小云,你別痰迷心竅!”
  “三表哥說話客气些,我的心事不要人管!”
  “你這种做法的后果,你想到了么?”
  “想過了,現在誰也不許碰他!”
  “難道你要与我弟兄動手?”
  林云一跺腳,道:“如你們要逼我,我會的!”
  “万應丹”玄妙無方,雖然藥才下肚不久,但那逆血攻心之勢已被阻遏,內力也回复了不少,這當中,他曾兩歷死劫,服了兩粒“回生丹”,打通了兩處“偏穴”,否則,他不能還活著。
  二庄主濃眉一蹙,道:“小云,你這是何苦?”
  “就是這樣,沒有人能改變我的主意。”
  “小云,你會后悔的!”
  “我從不后悔的!”
  “這种人百死不足惜,豈能再留在世間,你難道不顧……”
  林云強頑地道:“姨母的諾言不能破坏,不能乘人之危!”
  大庄主顯已不耐,面孔一沉,大聲喝道:“閃開!”
  林云冷冷地道:“辦不到!”甘棠心中雖是感激林云的熱誠,但豈肯受他庇護,當即栗聲道:“林兄,盛情心感,請讓開!”
  林云回首凝視著甘棠道:“賢弟,我看你并非邪惡之徒,反之你的胸襟气度使愚兄十分心折,上一代的仇恨,沒有理由加到第二人的身上。你別管,沒有人敢碰你!”
  這話听得甘棠有些茫然,什么上一代仇恨沒有理由加到第二代身上,親仇不共戴天,除死方休,豈有不報之理……
  大庄主虎吼一聲道:“小云,你瘋了?”
  “我沒有!”
  “血債血還,你竟然為了一己……”
  “大表哥,這些我懂,言止于此!”
  說完,回身向甘棠道:“賢弟,我們走!”
  三庄主怒喝道:“你真的敢?”
  林云充耳不聞,一推甘棠,向前走去。
  三位庄主雙目盡赤,齊齊怒哼一聲,彈身疾扑。
  林云回身發掌,截住二三兩庄主,大庄主卻已扑到了甘棠身側,揮掌猛劈,甘棠右臂骨折,根本不能動彈,勉聚一絲殘余內力于左掌,切了出去,他雖然重傷之后,但這亡命的一擊,仍未可小覷。
  兩聲悶哼同時發出,大庄主連退三四步,強忍住一口逆血。
  甘棠傷上加傷,口血又告狂噴而出,身形搖搖欲倒。
  林云功力竟然高出兩位庄主,連環三招,迫得兩庄主踉蹌而退,回身截向大庄主,但遲了半步,雙方都已互換了一招,甘棠的情狀,使他一窒,當然,他只能護衛甘棠,而不能真的向三位表哥下殺手。
  就在這一窒之間二三兩庄主一左一右,各畫了道半弧,扑問甘棠。
  林云尖叫一聲,雙掌拍出一道排山勁气,猛襲二庄主,身形卻在揮掌吐勁的同時,飛撞向三庄主。
  二庄主身形中途受阻,三庄主投鼠忌器,側身避讓。
  同一時間——
  慘號栗耳,甘棠被大庄主一掌震得飛瀉而出,栽落一丈之外。
  林云嘶聲道:“好,你們好……”
  二三兩庄主同時揚手,擲出兩柄晶亮匕首,電射向地面的甘棠。
  林云恰巧在這時扑到了甘棠身前。
  二三兩庄主亡魂皆冒,齊齊惊“啊”了一聲。
  大庄主一看情況險惡,猛然一道掌風,震歪了左邊一把匕首。
  “呀!”
  慘哼夾惊呼以俱發,右面一柄飛匕,直插在林云肩背之上。
  若非這一擋,甘棠勢非被飛匕射中心窩不可。
  照理,這飛匕無論如何傷不了林云,因他一身專注在察看甘棠的生死,耳目失靈,猝不及防,同時,也料不到兩位表兄會來上這一手。
  血,濕了后半長衫,再滴落地面。
  三位庄主一時之間,手足無措,呆在當場,面上的神情難看到了极點。
  林云咬牙冷笑連連。
  甘棠雖傷得無力動彈,但這一切看得清楚,啞聲道:“林兄,你為什么要對我這樣?”
  林云不顧雙方仇恨,舍命護衛他,這一份友情,令人刻骨難忘。
  就在此刻——
  一條灰影,從側面林中掠出,如流星行空,隨向斜里消失。
  地上,失去了甘棠的蹤影。
  大三兩庄主一怔之后,齊齊縱身追去。
  二庄主滿面懊悔之色,趨向林云道:“愚表兄,我這廂……”
  “滾!”
  林云恨恨地叫了一聲,伸手拔下背上的匕首,一股血箭隨著射出,痛得他面如白紙,豆大的汗珠滾滾下落,一咬牙,自點穴道,止住血流,蹣跚地向宅門奔去。
  二庄主哭喪著臉,遙遙跟在后面。
  且說,甘棠被那突來人影夾在脅下,一路疾奔,昏昏沉沉地不知多久,來到一間破落的土地祠中,被放置在一堆軟綿綿的稻草上。
  “少主,恕卑座一時大意,接應遲了一步,少主怎不放出那黑丸信號?”
  甘棠聞言睜眼,站在前面的赫然是本門“天威院”屬下香主潘九娘。他深長的透了一口气,逆血攻心,又告昏死過去。
  待到蘇醒,都已入夜,凄冷的月光,從屋頂的漏沿中透入,潘九娘不知在哪里弄來一壺茶,一張餅,半只雞,誠謹地道:“少主,請隨便用點充饑!”
  甘棠坐起身來,才發覺右臂被三塊木片緊緊扎住,業已能稍稍轉動,內傷也似乎減輕了不少,這當然是潘九娘料理的。
  吃了雞餅,再喝了几口茶,從怀中取出最后一粒“回生丹”,吞了下去,道:“潘香主,我需要行功,這是……”
  “絕對安全!”
  “好的!”
  當下就坐處盤膝垂帘,運起功來。
  這最后一處“偏穴”沖開,他的功力便算進入八段,与“天絕門”開派祖師相等,“功力再生”便算練成,到了這一步,可保內力久戰不衰,而且無論受了多嚴重的內傷,可以在极短暫的時間內复原而不須借重藥力。
  潘九娘目不交睫,甘棠行功,她是當然的護法,豈敢失之大意,甘棠是未來的掌門人,地位僅次于太夫人。
  驀地——
  一條白色人影,幽靈般的出現在洞前,來得無聲無息,肋下挾了一個黑衣人,一只手提了一個布包。
  潘九娘戒備未曾松懈,而竟然對方現身才發覺來了人,這份身手,她就已自歎弗如,及至看清對方形態之后,不由亡魂皆冒。
  來人,白袍白靴,頭罩白布套,只露雙眼在外。
  這白袍怪人,正是他奉命傳話給少主設法揭開他真面目的人。
  他到此何為?
  少主在運功緊要關頭,如受惊扰,后果簡直不堪設想,但她自覺沒有把握能阻止對方入洞,這土地祠小得可怜,只要怪人入祠,第一眼便可發現少主。
  只這剎那工夫,她頭上冒出了顆顆冷汗。
  她仍然蜷縮著沒有動,心里卻憂急如火焚。
  白袍怪人打量了四周一遍之后,舉步入祠,一腳踏入門欄,忽地又退了出來,目光有如寒星,直盯在潘九娘身上。
  潘九娘裝做睡得很熟的樣子,眼睛微微眯開一條縫,偷覷對方的動靜,直到此刻,她仍想不出應敵之道。
  白飽怪人熟視了潘九娘片刻,喃喃的道:“老乞婆,你雖非武林中人,但也饒不得,早死早超生,來世投個好人家出生,以免現世!”
  聲落,一腳踢向潘九娘胸門。
  潘九娘恰在這時翻了一個身,這一腳踢在背上。
  “哇!”
  半聲慘嗥!潘九娘被踢得騰起丈來高下,又摔回地面,耳目口鼻全都溢血,僅抽動了數下,便告气絕身亡。
  白袍怪人也許是壓根就沒有怀疑到對方是武林中人,所以這一腳所施力道,僅能致一個普通人于死命!而潘九娘在被踢飛的同時,彈了一粒小丸入祠,他也沒有注意到,一看對方情狀,當然是再也不能活了。
  轉身再度跨進門檻。
  突地——
  一股腐尸惡臭,扑鼻而來,令人欲嘔。
  白袍怪人口里“嗯”了一聲,退出門廊之外。“砰”的一聲,把挾在肋下的黑衣人摔落地面,放下提著的布包,然后,伸手一彈,黑衣人顯然是被制住穴道,這一彈立時醒了過來,口里呻吟出聲。
  “說,你是哪一門派屬下,受何人差遣辦這件事?”
  那聲音陰沉而獰惡。
  黑衣人惊栗万狀地仰面望著白袍怪人,卻不開口。
  白袍怪人“嘿”的一聲冷笑,道:“小子,你想嘗嘗分筋錯骨的滋味,是嗎?”
  黑衣人全身一震,厲聲道:“你殺了我吧!”
  “沒有這么便當,殺你不過是捻死一只蒼蠅而已!”
  “你……休想從俺口里問出半句話!”
  “除非你不是血肉之軀!”
  黑衣人伸掌拍向自己的天靈,企圖自決。
  白袍怪人微一抬手,黑衣人舉起的手掌嗒然垂落地面。
  “說!”
  “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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