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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陰司公主


  他的心激動而緊張,如果在“長陰谷”外對自己下手的“死神”就是判斷中的白袍怪人的話,此行可說冒极大的險。
  連越三座峰頭,怪石堆壘的“疊石峰”在望。
  他從側方繞上去,尋找不久前“神机子”匿伏的岩穴,坐了下來,穴中不見“神机子”的尸骸,可能已由“天威院主程琦”掩埋了。
  石林陣中蕭聲主人既有陣外不許殺人流血的規例,“神机子”何以仍不免一死,下手的人是誰?白袍怪人抑是蕭聲主人?
  “神机子”為了探查武林高手秘密失蹤之謎,結果竟以身殉,他算是替武林盡了力,其行誼值得“武道”崇敬与敬仰。
  三更,可能揭開震惊武林的“血帖”之謎。
  白袍怪人會依言而至嗎?他真的是自己所見的“死神”嗎?
  夜幕深垂,峰頂籠罩在一种死寂的恐怖中。
  禍福難期的等待,一刻猶如一年那么長。
  甘棠勉力靜下心來,在石穴中調息運動。星移斗轉,三更已到,但卻沒有听見預期的蕭聲。
  甘棠走出石穴,藏身在石林陣外可以俯瞰登峰正面的地方。
  一等!
  再等!
  四更已過,既不聞蕭聲,也不見白袍怪人現蹤,這就奇怪了。再默計了一遍時日,三月之期正是今晚,沒有錯,怎會毫無動靜呢?即使踐約的人失約,訂約的人總該發出訊號吧!
  心情由緊張變成了焦灼,然后,沮喪失望。
  五更!
  天亮!
  晨光驅走了黑暗,崢嶸的山峰由模糊而清晰。
  滿怀揭破死神謎底的希望,化為泡影。
  朝陽照著蒼黑的石林。也照見了石縫中的骷髏,這些枯骨,都是武林中有頭有面的人物,一念好奇,曝骨荒山。
  甘棠挺身而起,一种莫名的沖動,使他渴想進入石林一探。
  無形的恐怖,終敵不過強烈的好奇心,何況,這謎底關系著整座武林的興亡,冒險是值得的。
  終于——
  甘棠不知不覺,向石林陣中欺去。
  也許,這是步向死亡,但身為武林人,生与死之間又相差几許!
  他全神戒備,步步為營,緩緩向里走去,枯骨,在腳下砰裂,發出刺耳的“嚓嚓”之聲。
  顧盼間,深入六七丈,了無异狀。
  再向里深入,忽見亂石成堆,一片凌亂。
  甘棠心中大駭,怪不得一路無阻,原來石林陣已被破坏了,是什么人出的手?那聞聲不見影的女人呢?
  偌大的峰頂,一目了然,什么异狀也沒有,這的确是意料之外的意外。
  甘棠怔立在亂石堆中,惆然不知所措。
  驀地——
  一個低沉、斷續、凄厲的呼聲,傳入耳鼓。
  “我……快要……死了!”
  一聲接著一聲,同樣的哀號。
  四望不見人影,聲音從何而來?
  甘棠毛發皆豎,一顆心跳到了嗓子邊。
  搜索,尋覓,什么也沒有發現,聲音中斷了片刻,又隱隱傳來。難道是幽靈鬼魅?但此刻白日青天,幽靈也不能現身呀!
  聲音飄忽,似東又西。
  “我要……死了!”
  聲音沉悶得像發自地底,使人听了有一种极不自在的牙痒痒的感覺。
  甘棠施展本門絕技“潛听之術”,這一來,聲音增大了數倍,默察來源,竟然是發自一堆亂石之中。
  難道石林奇陣被毀時,有人被活埋在石下?這是最大的可能。
  甘棠大是振奮,如救出這被埋的人,至少可以解開奇陣被毀之謎。他覷准了方位,開始挪開大大小小的石塊,他不敢用掌力,怕震死其中的人。
  石塊似乎搬不完,挪不盡,被挪開的,已堆成了小丘。
  聲音時斷時續,逐漸微弱,但判斷沒有錯,聲音确是從下面發出。
  盞茶工夫之后,看出被石塊堵塞的,是一個斜斜的向下的石洞。
  他用出神力,繼續搬挪,深入五丈之后,不由為之瞠目,倒抽了一口涼气。一塊与洞徑同大小的巨石,緊緊塞住洞道,估計在万斤以上,這不是人力所能移動的。
  巨石留下了不少空隙,卻容不了一個人出入。
  凌厲的呼號聲雖較前微弱,但听來十分清晰,近在耳邊。
  甘棠耳貼石縫听了片刻,對著縫隙發話道:“洞內是誰?”
  沒有反應,呼號依然,看來被埋的人業已距死不遠,呻吟呼號,只是出于本能。
  如何移開這巨石?
  以掌力逐步震開,并非難事,但被埋的人決活不了,縫隙逐漸變大,足足盞茶功夫,才開出了一個可容匍匐爬入的孔洞。
  他吁了一口長气,鑽了進去。
  內面,是一個五尺見方的巨大石室,石室中央,赫然躺著一個披發怪人,此刻,呻吟聲音已完全停止。
  甘棠小心翼翼地走近怪人身邊,借石縫透進的光芒,可以看得清楚,是一個鶴發雞皮的老太婆,气息奄奄,雙目圓睜,再一看,竟然是一個瞽目老嫗,身旁地上,拋著一支黑黝黝的洞蕭。
  洞蕭!
  女人!
  甘棠不禁心頭巨震,這怪老嫗不言而喻是支使白袍怪人的石陣主人無疑了。
  如果白袍怪人正是自己在“長陰谷”外所遭遇的“死神”,半年前白袍怪人曾向她要求功力,那說明了她的功力,業已達到不可思議之境,是誰能毀了石陣把她活埋?這未免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甘棠把對方翻了一個身,探了探脈息,還沒有斷气,迅快地取出“万應丹”,塞入對方口中,然后手按對方“天突”大穴,逼入一縷真气。
  這一刻,他竟緊張得汗珠直滾。
  這一件震栗武林的公案,行將揭開了。
  不久,老嫗生机恢复,手足微動,最后,開了口:“誰?”
  甘棠撒手退開數步,激動地道:“一個武林后進!”
  “我……還活著!”
  “是的!”
  “你救了老身?”
  “可以這么說!”
  “你怎會到這里來?”
  “适逢其會,算是湊巧吧!”
  老嫗以手撐地,坐了起來,瞽目轉了兩轉,道:“你年紀不大吧?”
  “二十!”
  “噢!你沒有碰上他?”
  “他是誰?”
  老嫗咬牙切齒地道:“一個卑鄙陰險的家伙!”
  “他是誰?”
  “反噬老身的人!”
  甘棠心念一轉,道:“老前輩說的可是一個蒙面白袍怪人?”
  “白袍怪人?老身不知道。”
  甘棠一愕,又道:“那老前輩指的到底是一人什么樣的人?”
  “老身雙目盲殘,不知道他是什么形象!”
  “名號呢?”
  “也不知道!”
  “晚輩不懂老前輩的話意。”
  “對方是与老身立約的人!”
  甘棠突地想起了上次登峰,以“潛听之術”,听到雙方的對話,一方是傳以武功,另一方是執行傳功者的條件,不錯,這白發老嫗可能不知道与她立約的是誰,如果与她立約的白袍怪人就是“死神”,豈非不可思議,也太駭人了嗎?
  “死神”荼毒武林,難道是執行她的條件?
  這“死神”是六十年前傳說已与千名高手同歸于盡的“死神”嗎?
  這老嫗究系何許人物?
  甘棠的心神因過度緊張而呈現混亂,努力鎮定了片刻才道:“老前輩如何稱呼?”
  “你不必知道!”
  甘棠不由為之气結,自己剛救了她的性命,她竟以這种態度待自己。
  老嫗停了一會,接著又道:“娃儿,你剛才說白袍怪人?”
  “是的,怎樣?”
  “你提出他是什么意思?”
  甘棠心想,干脆說出來,也許能探出些端倪,當下沉聲道:“三月之前,老前輩曾与他約定昨晚听蕭聲會晤……”
  老嫗陡地站起身來,厲聲道:“你怎會知道?”
  “那晚,晚輩恰在峰頂陣外。”
  “你……說的正是他!”
  “与老前輩立約之人?”
  “不錯!”
  “老前輩不知道他是誰?”
  “不知道!”
  “他是‘血帖’主人‘死神’!”
  “死神!”
  瞽目老嫗堆滿皺紋的面孔,起了一陣抽搐,身軀簌簌而抖,枯瘦的雙手,在空中一陣亂抓,洞底石屑紛紛而落。
  甘棠不由惊魂出竅,這老嫗本來已臨死境,想不到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功力,虛空能抓落岩屑,這种身手,的确是不可思議,只不知何以她在听到“死神”兩字之后,如此激動!
  “你……碰上了他?”
  聲音使人不寒而栗。
  “是的!”
  “你為什么不死?”
  “晚輩為什么要死?”
  “他的功力,武林中已無敵手,沒有人在見到‘死神’之后,仍能活的!”
  “他……真的是死神?”
  “老身問你何以不死?”
  甘棠想起“百毒門”總壇之外,被“死神”襲擊的那一慕,余悸猶存,的确,如非他用的是“天絕武功”,生机不滅,換了任何一個高手,決無幸理,當下冷冷地道:“晚輩是死里逃生!”
  “那你的身手已屬數一數二之流了!”
  “這倒未必!”
  “胡說,老身堅信無人能從他手下逃生!”
  “以晚輩所知,的确是如此!”
  “你知道他的本來面目嗎?”
  甘棠一愣,愕然道:“他……不是‘死神’?”
  “是!”
  “然則何以……”
  “他是‘死神’的化身,懂嗎?化身!”
  甘棠頓時熱血沸騰起來,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兩步,激動無比地道:“老前輩造就了另一個‘死神’?”
  老嫗一點頭道:“不錯!”
  “他大肆展開血腥屠殺,是老前輩要他履行的條件?”
  “你知道得太多了,嘿嘿!不錯!”
  甘棠咬了咬牙道:“為什么?”
  “复仇!”
  “复仇?”
  “一點不錯,老身要殺盡那些自命名門正派的人物,取齊各門掌門的頭顱!”
  甘棠雞皮疙瘩遍起,汗毛根根倒豎,栗聲道:“复什么仇?”
  老嫗聲調一變,以刺耳的聲音道:“娃儿,你知道老身是誰?”
  “晚輩曾請教過。”
  “你听說過‘陰司公主孫小華’這名號嗎?”
  “這,倒未听過!”
  “嗯,見聞大差!就是老身,也就是六十年前‘死神’的未亡人!”
  甘棠全身一震,腦內嗡嗡作響,几乎站立不穩,對方竟然是“死神”的妻子,六十年后,造就了第二個“死神”,對整個武林展開血腥的報复,如此看來,傳言不假,真正的“死神”,業已与圍攻他的千名高手同歸于盡了!
  “陰司公主”接著又道:“娃儿,你想不到吧?”
  “的确……想……不到!”甘棠激動得語不成聲。
  “老身當年負重傷,但幸逃一命,傷愈之后,雙目已盲,不得不假手他人。”
  “孫前輩是為夫复仇?”
  “對!”
  “可曾想到尊夫生前作為,那些千万死者,又找誰复仇?”
  “娃儿,你敢放屁?”
  話聲中,向前跨了兩步。
  甘棠駭然又退了兩步,但仍滿怀激憤地道:“孫前輩,你這种作法,人神共憤……”
  “住口!”
  “陰司公主”暴喝一聲之后,突地歇斯底里地狂笑起來,笑聲凄厲肅然,在石窟中旋回激蕩,甘棠只覺得心神皆顫,逆血翻涌。
  笑聲,愈來愈烈,窟頂石屑紛落如雨。
  甘棠被迫得跌坐下去,以本門心法護住心神。
  久久,笑聲止歇,“陰司公主”狂聲道:“娃儿,你還活著吧?”
  甘棠睜眼站了起來,咬緊牙根道:“哼!沒有死!”
  “也沒有傷?”
  “沒有!”
  “好!好!能抵得住老身‘魔笑’而無傷,功力當在百年之上,娃儿,你哪來這身功力?”
  “這似乎沒有奉告的必要!”
  “可以,老身不問。嘿嘿,想不到造物者會有這奇巧的安排,把你送了來!”
  “什么意思?”
  “你是最佳人選!”
  “什么最佳人選?”
  “替代原先与老身立約者的人選!”
  甘棠雙目暴睜,渾身疾抖,額上青筋股股而冒,厲聲道:“孫前輩,你想錯了!”
  “陰司公主”冷森森地一笑:“娃儿,這可由不了你,你進入此窟,一切便已注定!”
  “要我做第三個‘死神’?”
  “不錯,以你目前功力,再加上老身的全部真無,你將成為天下第一人……”
  “然后替你屠殺武林同道?”
  “這不過是讓天下人知道‘死神’仍掌握武林生殺之權。”
  甘棠七竅冒火,若非是顧及對方功力太高,他立刻便出手毀了這瘋狂的女魔,為武林除害。當下栗聲道:“你知我怎樣想法?”
  “怎么想?”
  “我离開這里之后,第一個要殺的便是你所造就的白袍怪人,‘死神’第二!”
  “嗯!你不這樣想,老身也會命你毀了他。他得了老身几乎全部武學,不能如期完成所約的條件,竟然敢于反噬,炸毀石陣,堵塞石窟,活埋了老身,狼子野心,該是老身一時大意疏神……”
  甘棠反而對這話感到了興趣,聲音一緩道:“他竟敢反噬?”
  “陰司公主”語含怨毒地道:“娃儿,干脆對你全說了吧!十年前老身自知殘廢之人難以親手為夫复仇,忽發奇想,想找一個武功相當根底的人,把他造就成丈夫的化身。于是,以內元貫注鐵蕭,傳了出去,那蕭聲除了功力到了某一程度的高手之外,無法受到感應,是以聞聲尋至的,与老身的條件便得接近了……”
  “好主意!”
  “不久,果然有人聞聲而至,便是他……”
  他?他是誰?看來這謎底要甘棠自己去揭開了。
  “陰司公主”移身一個石墩上,接著又道:
  “于是,老身傳他武功,他履行老身的條件,彼此不問來歷。”
  “瘋狂的交易!”
  “別插口,老身一次傳他七成武學,豈料他悟性不高,費時三年才勉強參透……”
  “也許他是別有用心?”
  “不錯,娃儿,你這見識就非常人所及,到現在老身才發現他故意如此,目的在延遲執行老身的條件。”
  “以后呢?”
  “老身每月望日夜半,以蕭聲為號,召他上峰指點一次……”
  “于是許多武林高手,因一念好奇而丟了性命?”
  “當年千名高手圍攻先夫,各門各派均有人參加,這也是复仇的一途!”
  “嗯!”
  “直到半年之前,他自認已無敵天下,才以‘死神’面目出現江湖……”
  “展開了恐怖的屠殺?”
  “這是复仇!”
  “哼!”
  “娃儿,別鬼哼,他一再找借口,學全了老身九成九的武學,同時,也被他發現了老身藏身處所,就是這表面毫無痕跡的山頂秘窟,他頗有自知之明,不敢与老身正面為敵,十天前,他以炸藥毀了陣勢,也活埋了老身……”
  “十天?”
  “不錯,老身被活埋了十天,賴龜息之法得以不死,但是人是血肉之軀,任何功力皆有极限,哈哈哈哈……”
  甘棠寒气大冒,一個人被埋在沒有空气的岩腹之中,十日不死,還能以通玄內力,傳出聲音,真是駭人听聞。
  笑聲,使甘棠十分不耐,冷冷地道:“有什么好笑?”
  “陰司公主”一斂笑聲道:“人算不如天算,鬼使神差把你送了來,使老身不但不死,還能繼續未竟之志。”
  甘棠后悔不及,自己為除魔而來,卻無意中使女魔复活。不過,堪以自慰的是揭開了“死神”的謎底,“神机子”死于“白袍怪人”之手無疑了。白袍怪人為什么要毀這女魔?不愿執行她的條件?但他已毀了十几個江湖門派幫會。
  心念之中,拾回話題道:“我方才說第一個要殺的是白袍怪人,目的是為武林除害……”
  “不管你目的是什么,他必須死,由你接替!”
  “我并沒有應承。”
  “你沒有選擇余地!”
  甘棠沖口而道:“你也沒有選擇余地……”
  “什么?”
  “你不能再活在世上!”
  “哈哈哈哈!”
  狂妄帶煞的笑聲,使甘棠毛骨悚然,他立時警覺自己不是對方的敵手,恐怕一個照面也接不下,為今之計,是設法出這石窟。
  心念一動,不自覺地向原來鑽入的那孔隙移去……
  眼一花,“陰司公主”已擋在石隙入口,快得像是她原來就擋在那里似的。
  甘棠寒气大冒,他本可以佯裝接受對方條件,伺机脫身,只要出石窟,對方雙目已盲,要除她并不困難,但這种作法是“武道”所不為,這也是正与邪的分野。
  但,束手待斃嗎?
  留那白袍怪人在武林中,勢必造成末日之局不可。
  “陰司公主”嘿嘿一陣冷笑道:“娃儿,老身已說過你沒有選擇的余地。”
  甘棠抗聲道:“除非你毀了我,否則辦不到,如果我不死,我必殺你!”
  “老身不殺你,要殺你太容易了!”
  “別希望我答應!”
  “嘿嘿嘿嘿,你會答應的,前車之鑒,老身不會再犯錯誤!”
  “我不該救你……”
  “這是天意,你后悔也遲了!”
  “你……毫無人性!”
  “罵得好,陰司公主几曾有過人性,哈哈哈哈……”
  甘棠五內皆裂,雙目盡赤。
  他想到家仇,想到武林的安危,也想到尋訪母親的心愿。母親,這力量太大了,立即改變了他的想法,他必須活下去。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生死下落不明,他必須找到“三目老人”問明母親的生死与過去。
  太夫人訓示他要謀而后動,在不害義的原則下,要用謀術。
  是的,對這失去人性的女魔,何必談武林道義。
  “陰司公主”停了半歇,寒森森地道:“你离此之后,第一件事,毀了那白袍怪人,收回血帖……”
  “我并未答應。”
  “你會答應的!”
  “你認為如此?”
  “不錯!”
  “如此肯定?”
  “陰司公主”陰殘而冷酷地一笑道:“娃儿,我說過前車之鑒,不會重蹈覆轍。听著,我以獨門手法,點你三處‘陰穴’,然后傳你全部武功,然后,你替我去辦事,一年為期,事情辦完,我解開你被制穴道,否則的話,過了期限,你必慘死……”
  甘棠連打了兩個寒噤。
  “陰司公主”頓了一頓,又道:“你不必妄想去求別人解救,這种獨門手法,除了老身,無人能解。同時,你在江湖的作為,執行條件的程度,我一樣清楚,只要蕭聲再傳,自會有人聞聲而至,從他們的口中,可以知道一切,我雙目雖盲,你也休想瞞過絲毫,怎么樣?”
  甘棠咬牙切齒地道:“不錯,設想得夠周密,也夠歹毒,但……”
  “怎么樣?”
  “辦不到!”
  “你愿意死?”
  “死又有什么了不起?”
  “可是老身說過不要你死,普天之下,要再找一個像你這等材料,很難,所以老身決不變更主意!”
  “你辦不到!”
  “沒有辦不到的事。娃儿,你迫老身使出最后一著棋!”
  甘棠心頭又是震,最后一著棋?這女魔頭還有什么毒著不成?心念之中,恨聲道:“有什么手段盡管使出就是!”
  “陰司公主”獰笑一聲道:“老身藏了一粒‘變性丸’……”
  甘棠惊魂出了竅,厲聲道:“變性丸?”
  “一點不錯,當你服了‘變性丸’之后,唯老身之命是從,即使要你殺師殺母,你一樣不能違抗……”
  甘棠雙目盡赤,眼中几乎要噴出血來,暴喝一聲道:“女魔,有你無我,接掌!”
  喝話聲中,“天絕掌”挾以畢生功力劈出,這一擊,根本就是拼命,威力之強,震世駭俗。
  “陰司公主”冷哼一聲:“不自量力!”
  以八成功勁,揮掌相迎,這一著,她失算了,她低估了甘棠的功力。
  巨響震耳欲聾,整個石窟為之晃動起來,“陰司公主”被震得向側方踉蹌了八尺之多,机會千載一時,甘棠電閃般欺到了穴口,第二掌又告劈了出去。
  “好小子!”
  厲喝聲中,“陰司公主”全力出擊。
  勁風激撞,石屑紛飛,整個石窟像是瀕臨恐怖的末日。
  甘棠鼻息皆窒,气翻血涌,立腳不牢,倒栽了下去,無巧不巧,頭部正對著那石隙孔洞,他毫不思索地雙腳蹬地,拼命擠射出去。
  “陰司公主”已隨一擊之威,扑了過來,烏爪般的雙手,電抓而出。
  分毫之差,甘棠已到了小孔之外。
  “陰司公主”一抓落空,厲吼一聲,數縷指風,向外激射。
  甘棠剛剛彈身縱起,銳厲指風已電射而至,他連轉念頭的余地都沒有,便被三縷指風射中,悶哼一聲,跌墜下來。
  “陰司公主”白發幡幡的腦袋,已伸出孔外。
  甘棠反手臂出一掌,再度彈起身形。
  “嗤!嗤!”
  指風穿越掌風而至。
  這指風,不類尋常指風,触体穿穴貫脈。
  甘棠再度被指風射中,全身一震,真气立滯,勁道全地,“砰”然墜地。
  “嘩啦啦!”
  勁浪帶動了堆積在洞徑邊沿的石堆,暴雨般瀉了下來。
  這些不過是電光石火間事。
  慘哼,同時傳出。
  甘棠惊魂甫定,轉頭回顧,那塊堵窟口的巨石,已被亂石遮沒,“陰司公主”如非被亂石擊斃,必已退回窟中。
  意外的情況使他揀回了一條命。
  試一提气,不由肝膽俱裂,真元已無法提聚,全部功力算是廢了,這可比死還要難受,他的功力得自太夫人与十大高手,一旦被廢了,將何以對人?其他的就不用提了。
  “轟!轟!”
  亂石之下,似乎有一种勁力在蠢動,大大小小的石塊,嘩嘩晃動起來。
  如被“陰司公主”破石而出,豈堪設想。
  甘棠咬緊牙關,費力地向斜伸向上的洞道奔去,瞬間到了洞頂,下望堆塞的石塊,鼎沸似的激揚起來。
  顯然,“陰司公主”沒有死,正以不可思議的功力企圖脫困。
  為了整座武林,為了自身,他必須設法除去這禍源。
  心念一轉之后,蹲下身去,用力滾動原先被他自己搬挪堆積的岩石。
  “轟隆!轟隆!”
  斗大的岩石,向洞內急速地擊落飛墜。
  等他力竭筋疲,那石窟已完全被封閉,像他初上峰頭時一樣。
  他坐下來大聲地喘气,心想:“陰司公主”即使功力通玄,也無法重出洞天了。
  日正當中。
  甘棠象不諳武功的普通人一樣,手腳并用,艱難地向峰下爬落,前后兩個時辰不到,他由一個絕頂高手,一變而為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這變化太大了。
  衣衫,被棱岩挂得七零八落,血汗交流。
  那种痛苦,并非是局外人所能想象的。
  日落西山,他才算落到了山腳的墳場中。
  “玉牒堡”,一個龐然巨魔,在向他發出鄙薄的譏笑。
  是的,此刻,索仇兩個字他連想都不敢想。
  他蹣跚地拖動著腳步,向外行去。
  驀地——
  甘棠一眼瞥見數丈之外,一條孤零的人影,面對著一座新冢,寬袖長袍,隨著晚風飄舞,那人影,赫然是一個女尼,止背對自己。
  一個跳出十丈軟紅之外的出家人,來這里憑吊誰?
  這倒是一件令人納罕的事。甘棠不期然地止住了腳步,但轉念一想,自己功力已失,与平常人無异,何必去自找麻煩,心念之屮,再度舉步……
  好奇之念未泯,目光下意識地掃了過去,這一看,舉起的腳步,又停頓下來,那女尼的背影,似曾相識。
  一陣涼風掠過,女尼半邊衣袖,飄然高舉,原來她只有一只手臂。
  “呀!是她!”
  甘棠在心里暗叫一聲,竟有些激動起來。
  往事,電映心頭,半年之前,他赴“玉碟堡”退婚,邂逅了這美如天仙的香車美人,當時,只是惊鴻一瞥,但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久之后,在“苦竹庵”中,昔日的香車美人,已變成了“棄塵”女尼!白袍怪人血洗“苦竹庵”,“棄塵”為了報答深思,自斷一臂,他自己也險些喪生白袍怪人之手。
  白袍怪人業已自決,經本門“天威院主程椅”鑒定是西門嵩之子西門慶云,他与“棄塵”之間是什么關系?
  腳步在不知不覺之間,向女尼身畔移去。
  突地——
  他連眼都直了,女尼面對的墓碑上,赫然刻著“西門慶云”的名字。
  他在憑吊西門慶云?這就令人不解了。
  “棄塵”未曾回頭,口里冷冷地道:“誰?”
  甘棠心頭“扑”地一跳,脫口道:“是在下!”
  “棄塵”倏地回身,一看,訝然道:“施主是誰?”
  甘棠這才意識到自己臉上帶著面具,她當然不認識自己,既是如此,也就罷了,索性裝著不識吧,心念一轉之后道:“小師太來憑吊故人?”
  “棄塵”面色微微一變,打量了甘棠周身上下一眼,不答所問,道:“施主何以這等模樣?”
  甘棠道:“在下入山遇虎,狼狽奔逃,受了皮肉之傷!”
  “噢!施主請便吧!”
  “在下很奇怪小師太一個出家人,何以……”
  “施主不必過問這些事,還是請吧!”
  “可是在下卻認識墓中人!”
  “什么,你認識貧尼兄長?”
  甘棠全身一顫,栗聲道:“什么!他是你兄長?”
  “阿彌陀佛,是貧尼俗家兄長!”
  甘棠如中雷擊,身形晃了兩晃,几乎當場栽了下去,天呀,她竟然會是自己的未婚妻西門素云。
  自己到“玉碟堡”退婚之日,也正是她出嫁“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之期,想不到她竟然在洞房之夜脫走,出家當了尼姑。
  于是——
  西門嵩血洗“苦竹庵”,西門素云自斷一臂,衛武雄的替身火焚“苦竹庵”,媛媛現身迫她上路……這些謎不問自解。
  “棄塵”女尼秀眉一蹙,道:“施主似乎很激動?”
  “這……”
  “為什么?”
  “小師太俗家姓名可是西門素云?”
  “不錯,施主如何稱呼?”
  甘棠愴然道:“往事如煙,不堪回首,小師太不問也罷!”
  “棄塵”面色一連數變,道:“施主似乎話中有話?”
  甘棠心中五味雜陳,辨不出是什么感受,暗念自己目前血仇未報,功力盡失,對方業已出了家,自己也已親自退了婚,又与她父親結下了不解之仇,往事已矣,把它埋藏在心底算了,何必自尋煩惱。
  心念之中,深深注視了對方一眼,掉頭离開。
  “施主且慢走!”
  甘棠不期然地止步回首,冷漠地道:“有何見教?”
  “施主何不把話說明再走?”
  “哦!在下無話可說!”
  “不!施主定有話說!”
  甘棠橫了橫心,道:“說起來徒亂人意,小師太四大皆空之人,何必苦苦追尋因由!”
  說完,再度舉步……
  就在此刻——
  一條人影,飛奔而至,眨眼到了跟前,向“棄塵”一躬身道:“奉堡主之命,請小姐回去!”
  “棄塵”合什道:“貧尼法號棄塵!”
  來人聞言之下,尷尬异常,半晌做聲不得。
  甘棠目光一瞟來人,是一個麻面老者從得他正是“玉牒堡”外務管事金浩。
  “棄塵”再道:“煩上家父,貧尼出家之人,不敢再沾塵俗!”
  金浩又打了躬道:“堡主立等,叫小的一定請小姐回堡!”
  “棄塵”指著旁邊另一座巍峨的巨冢,道:“我來此,是拜家母之墓,以了俗因,從此將永絕世俗,你回去吧!”
  “這……小的如何复命?”
  “就是這樣照直回稟。”
  金浩目光掃到甘棠面上,冷冷地道:“朋友是……”
  甘棠以更冷的聲音道:“過路人!”
  金浩望了望西門素云,又回到甘棠麗上,沉聲道:“朋友報個名儿?”
  “過路人!”
  “老夫眼里不揉砂子,朋友,說實話吧。”
  甘棠無名火高千丈,但想到功力全無,何必自取其辱,忍口气便過去了,當下口里微哼一聲,轉身便走……
  金浩橫身一欄,道:“朋友,交代明白再走不遲!”
  “棄塵”緩緩地道:“金管事,不要留難他,讓他走吧!”
  甘棠心中痛苦万分,若非被“陰司公主”的怪异指風封住了功力,像金浩這等角色,連正眼都不值得一看。
  驀地——
  一個黑衣勁裝漢子奔了過來,一見甘棠之面,頓時面目失色,栗聲道:“稟管事,他便是昨天与堡主交手之人!”
  “哦!”
  金浩也是面色大變,連退三步,口中發出一長兩短的尖厲呼哨。
  “棄塵”突地朝兩人中間一站,道:“施主還是急速离開吧!”
  甘棠心中業已大起恐怖,對方不知自己功力盡失,否則何必呼哨求援,要擒自己,易如反掌,如堡中人聞訊而至,又是不了之局,西門嵩也不會放過自己,心念之中,向“棄塵”道:“小師太,但愿能再見,那時在下將坦白奉告一切!”
  說完大步离開。
  金浩与那漢子,懾于昨天甘棠出手殺人之威,不敢攔阻。
  甘棠心急如焚,但他只能從容邁步,如果一跑,勢非露出馬腳不可。
  剛走了不到十丈,耳听身后傳來一聲斷喝:“站住!”甘棠暗道一聲:“苦也!”知道無法走脫,干脆止步回身,一看,一個錦袍老者正怨毒地望著自己,他,赫然正是“玉牒堡”堡主西門嵩。
  西門嵩打量了甘棠一遍,沉聲道:“小子,報名!”
  甘棠恨恨地道:“過路人,無名無號!”
  西門嵩哈哈一笑道:“小子,你打錯主意了!”
  說著身形一欺,出手便抓……
  灰影一晃,“棄塵”攔在中間,幽幽地道:“爹爹,放他去吧!”
  “為什么?”
  “何苦要作孽!”
  西門嵩雙目一瞪道:“作孽,你要教訓我?昨日死傷近十人,他口口聲聲要取為父性命,站開!”
  “爹爹!”
  “大逆不道的丫頭,听著,隨父回堡,蓄發還俗!”
  “棄生”面色慘變,疾退數步,栗聲道:“阿彌陀佛,罪過!”
  西門嵩厲聲道:“放屁!什么罪過?不听父命是為不孝,背夫出走,是為不節,你修的什么行?念的什么佛?”
  “孩儿自斷一臂,算是還了養育之恩……”
  “胡說!身体發膚,受之父母,你竟敢摧殘軀体,不必多說了。”
  “孩儿但求一死!”
  “辦不到!”
  “棄塵”登時雙目淚滾,悲聲道:“女儿不孝。但奉勸一句,因果循環是可怕的,望爹爹……”
  “住口!”
  “棄生”仰面向天,愴然道:“佛主接納弟子!”
  獨臂一舉,拍向自己的天靈。
  “呀!”甘棠脫日惊呼了一聲。
  西門嵩冷哼一聲,一揚手,“棄塵”拍向天靈的手,虛軟地垂了下來,出手之快,令人咋舌。
  就在阻止了女儿自決之后,西門嵩揚起的手并未收回,閃電般地向甘棠扣來。
  甘棠根本沒有反抗的余地,一下被扣個正著。
  “噫!小子!你竟然不反抗?”
  甘棠怒目切齒,閉口不答。
  西門嵩用手一探,駭然道:“原來你已失去了功力!”接著回頭道:“金管事,帶回去!”一抖手,甘棠飛栽三丈之外。
  外務管事金浩一個彈身,伸手抓起甘棠向堡中奔去。
  西門嵩也挾起西門素云,電閃而逝。
  “玉碟堡”刑堂秘室之中,燈光昏黃,顯得陰森可怕。
  甘棠被反縛在一根木柱上,西門嵩与陸秀貞并坐長案之后,刑堂堂主“半面人”恭立一側。
  西門嵩陰惻惻地道:“小子,報出你的來歷。”
  甘棠目眥欲裂,厲聲道:“西門嵩!我恨不能飲你的血,剝你的皮!”
  “嘿嘿嘿嘿,你倒是倔強得緊,是否要受皮肉之苦?”
  “奸夫淫婦,你們的末日快到了!”
  西門嵩离座而起,栗聲道:“本座活劈了你!”
  陸秀貞粉腮的表情難看已极,一抬手道:“師兄!且慢!”
  “師妹有什么意見?”
  “你听到他的話沒有?此中大有文章!”
  “嗯!他……”
  陸秀貞雙目如電,略不稍瞬地照在甘棠面上,突然怪笑一聲道:“是他!險些被他瞞過!”
  西門嵩一怔,道:“師妹有何發現?”
  陸秀貞不答所問,离座而起,走到甘棠面前,纖手朝甘棠面上抓去。
  甘棠一顆心頓往下沉。
  面具應手而落。
  酉門嵩駭然大震道:“怎么會是他?”
  陸秀貞目注“半面人”道:“邱堂主,上次是你負責掩埋他的?”
  “半面人”俯首道:“是!”
  “死了還能复活,怎么回事?”
  “卑堂解不開這個謎!”
  甘棠五內皆裂,看來“半面人”非受連累不可,自己死不打緊,連累了救命恩人可是難以瞑目的事。
  西門嵩“砰”地一拍案桌道:“是了!”
  陸秀貞回頭道:“什么是了?”
  “他就是‘天絕門’少主施天棠。”
  “哦!”
  “不過很奇怪!”
  “怎樣?”
  “他怎樣會成為‘天絕門’少主呢?”
  “很簡單,問他。”
  甘棠怨毒地瞪著陸秀貞道:“賤人!有一天你會自食其果!”
  陸秀貞杏目圓瞪,厲聲道:“甘棠!再讓你逃出手去,我就不姓陸……”
  “廿門清譽,被你這賤人敗坏了,還千方百計迫害我,為什么?”
  “為什么?你死了的父親在冥間會告訴你!”
  西門嵩陰聲道:“用不著和他斗口,辦正事吧。”
  甘棠目光掃向西門嵩,切齒道:“老匹夫,先父把你待為知己,你竟然先奸友妾,后迫遺孤……”
  西門嵩老臉現出一片猙獰之色,暴聲喝道:“閉上你的嘴!”
  就在此刻——
  一條人影推門而入,來的赫然是“棄塵女尼”——西門素云。
  陸秀貞面色一變。
  西門嵩怒喝道:“你來這里做什么?”
  西門素云面對甘棠,粉腮肌肉連連抽動,幽幽地道:“甘郎!万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說完,轉向西門嵩道:“爹爹!女儿最后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放了他!”
  “辦不到!”
  “您為什么非要他的命不可?”
  “滾出去!這事你不許過問!”
  甘棠的心,如被滾沸的油在煎熬,恨,几乎使他發狂。
  西門素云粉腮滾淚,凄聲道:“爹爹!女儿答應您任何事,只求您放過他!”
  西門嵩斬釘截鐵地道:“辦不到就是辦不到!”
  “女儿不忍見‘玉牒’一門,灰飛煙滅。”
  “丫頭,你再不滾我要你的命!”
  “女儿求之不得!”
  “你想死我偏不要你死!”
  “爹爹!言盡于此,女儿拜別!”
  話聲中,盈盈拜了下去……
  “起來!”
  西門素云跪伏著沒動,西門嵩再次喝道:“起來!”
  陸秀貞倏地惊呼一聲:“血!”
  一股殷紅的血水從西門素云的身下流出。
  西門嵩彈身越案而出,雙手抱起他的女儿,只見她胸衣上露出半截刀柄,鮮血仍不斷溢出,業已斷了气。
  這一著,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
  甘棠長歎一聲,閉上雙目,心想,一個善良而剛烈的女子,為什么有這樣一個父親,造化弄人,一至于斯。
  西門嵩天性未泯,眼中流出了兩串淚珠,片言不發,捧起西門素云的尸体向密室之外走去,腳步顯得有些踉蹌。
  “邱堂主!看好他!”
  “遵令諭。”
  陸秀貞吩咐了“半面人”一句之后,急急出了密室,現在,剩下甘棠与“半面人”相對。
  “半面人”瞄了甘棠一眼,迅快地向室外奔出,片刻,又折了回來,先松開了甘棠的縛,然后急聲道:“我們走!”
  甘棠愕然道:“走?”
  “不錯,遲恐不及了?”
  “前輩是?”
  “少主,慢慢再解釋,為了爭取時間,只好委曲少主了!”
  說完,挾起甘棠,電奔而出,轉了兩彎,開啟机關,進入地道,奔行足足盞茶時光,才到盡頭,啟開門戶,竟然到了堡后的山腳。
  “半面人”連停都不敢停,閃電般進人山區,越過數座峰頭,到了一處林木遮天的峽谷中,放下甘棠,長長吁了一口气道:“終算脫險了!”
  甘棠站起身來,感激万分地道:“前輩……”
  “半面人”一搖手道:“少主,卑座是‘天威院’掌院程琦!”
  甘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駭然道:“你是程院主?”
  “是的,卑座隱身‘玉碟堡’,已有十余年,今天,算是結束了,可惜……”
  “可惜什么?”
  “還有些工作沒有做完!”
  “我很抱歉。”
  “不!少主何以失了功力?”
  甘棠把“疊石峰”上的遭遇說了一遍。
  “天威院主”程琦咋舌道:“想不到‘死神’的妻子‘陰司公主’竟然還在人間,這一來,算是斷了禍源。”
  “她用的是什么指法?”
  “斷元神指!”
  “我的功力業已被廢……”
  “不是廢,乃是被封住。”
  “封住?”
  “是的!”
  “還不是等于廢了一樣?”
  “不,這种‘斷元神指’,武林中或許無人能解,但卻難不倒本門!”
  甘棠大是振奮,脫口道:“程院主能解得了?”
  “卑座可以勉強一試,現在請少主躍坐,默運神功心訣,待到真元破開之時,務必加力施功。”
  “好!”
  甘棠閉目跌坐,心中暗念心訣。
  “天威院主程琦”先點了他一十八處大穴,然后雙掌一拍“天突”一拊“命門”緩緩逼入兩股熱流。
  盞茶工夫,甘棠体內真元開始蠢動,那逼入的外元,也逐漸加強,如兩道洶涌巨流一上一下地撞激,沖突。當下急運复活的真元,接應外力。
  汗珠,大粒地滾了下來。
  全身猛然一震,真气破開,功力盡复。
  “天威院主程琦”收回手掌,自行調息。
  甘棠疾運功三周天,然后緩緩睜開眼來,望著程院主委頓的神情,心中十分過意不去,若非他,自己這次被擒,決難逃死劫。
  “半面人”之謎,算是揭曉了,自己得入“天絕門”据太夫人侍婢白薇說,是程院主引介,不然焉有今日,這份恩情,的确夠重的了。
  不久,程椅收功張目。
  甘棠誠摯地道:“程院主,在下十分感激!”
  “少主言重了,卑座不敢當。”
  “有几個問題請教院主!”
  “少主請見示。”
  “西門嵩之子西門慶云何以要扮成白袍怪人,与‘死神’一般無二?”
  “這問題目前還不清楚……”
  “哦!我想起一件事了,西門慶云自決之日,是他首先劫取‘奇門派’屬下送往少林的人頭,同時,以殘酷的手法,迫問口供,而少林掌門的替身失頭,是‘死神’下的手!照此而言,西門慶云与‘死神’之間,定有相當關系。”
  “西門慶云平日不在堡中,据說是另外經師學藝……”
  “對了,他可能拜在那化身‘死神’的白袍怪人座下。可是那白袍怪人的本來面目是誰呢?据‘陰司公主’所說,是她一手造就出來的!”
  “卑座曾有一次在堡后無意中瞥見那白袍怪人,所以曾要潘香主轉稟少主,伺机揭開對方面目,想不到竟是少堡主西門慶云。”
  “還有,半年前西門嵩邀請各門派舉行群英大會時,曾有一張‘血帖’落在堡中,那‘血帖’是否已被‘死神’取回?”
  “沒有,至今仍供在令庭之內!”
  “西門慶云既与‘死神’有源淵,不加害‘玉牒堡’情在理中,但那‘血帖’他不曾取回,半年來‘血帖’出現了十次以上,難道不止一張……”
  “這极有可能,堡中那‘血帖’每日可見,不曾動過!西門嵩當知‘死神’之謎?”
  “也許,可惜卑座已不能回堡了!”
  “我很抱愧!”
  “不,少主不可自責。”
  “我想……”
  “少主想什么?”
  “折回‘玉牒堡’找西門嵩那對狗男女算帳!”
  “不可!”
  “為什么?”
  “第一,‘玉牒堡’按上古奇陣所建筑,外人寸步難行,有入無出,不過這一點尚無關緊要,卑座十余年來留心觀察業已繪成一幅草圖……”
  “哦?”
  “第二,少主目前決非西門嵩之敵!”
  甘棠惑然道:“什么,我不是西門嵩之敵?”
  “是的!”
  “墳場一戰,若非你阻止,我已斃了他,怎說我不是他的對手?”
  “那不是他本人!”
  甘棠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茫然道:“不是他本人?”
  “那只是他的替身,西門嵩本人据說在地下室中修煉一种神功,一月很難露上一次面,大小事全由他的替身出面辦理。”
  甘棠激越地道:“那出手擒我的……”
  “是他本人!前次与副門主陸秀貞在一道的是替身。”
  “天下會有這般惟妙惟肖的人?”
  “是易容化裝,這替身是西門嵩得意弟子衛武雄……”
  甘棠心頭大震,栗聲道:“衛武雄,‘青龍堡’少堡主做西門嵩的替身?”
  “一點不錯,所以在墳場中,卑座阻止少主下殺手!”
  “哦,大意外了!”
  甘棠想起“百毒公子”毒洗“青龍堡”,衛武雄能逃脫死劫,原來他不在堡中;又想到“苦竹庵”前,衛武雄也有一個替身,事實若不揭破,的确使人迷惑不解。
  江湖中,詭譎險惡,于此可見一端。
  “照‘陰司公主’所說,她丈夫‘死神’确已于十年前与千名高手同歸于盡,現在的‘死神’,是她造就為報复千名高手圍攻之仇的。那假的‘死神’既已炸毀‘疊石峰’,企圖毀了‘陰司公主’,目的當然是不甘驅策,制造血劫,則他前此所為,是被逼處此,倒有可原諒之處。”
  “事實恐怕不是這樣?”
  “何以見得?”
  “据‘陰司公主’透露,她造就的人反噬,是在十日之前,而‘死神’血洗‘百毒門’,是在事后,他若有心悔改怎會再傳‘血帖’?”
  “是,但對方的目的何在呢?”
  “必須對事實來證明,哦,還有一件事……”
  “什么事?”
  “程院主可曾听說過一個白發紅顏的怪女人?”
  “白發紅顏的怪女人?”
  “是的,隱居在太行山中避世已三十年,功力高得難以想象!”
  程琦攢眉苦思了很久,一搖頭道:“想不起是個什么人物。武林中奇才异能之士,多得不可胜數,對方如不插身江湖是非,你永遠不會知道,何況三十年歲月,可能已改變了本來的面目。少主何故問起這件事來?”
  “我赴‘百毒門’途中所遇!”
  甘棠口里說話,心中卻在轉著念頭,太行山峽谷中那怪女人,以指示“百毒門”所在和借“辟毒珠”為條件,要自己代她查探當年血洗“圣城”的凶手,還附帶著履行條件之后,告知義父義兄當年被肢解之謎。
  這些,是否該告訴“天威院主”呢?
  怪女人的用心,已然叵測,在事情未明朗之前,說出來恐弊多利少。
  血洗“圣城”的凶手是“魔王之王”与“魔母”等無疑,自“死神”肆虐巨宅之后,“魔母”母子下落不明,不論那怪女人是何用心,這血仇非自己親手索討不可。怪女人功高莫測,若被她捷足先登,自己豈非落了空,設或她有居心,后果就相當嚴重了,修習“武功篇”全部之后再行動,顧慮就少了。
  心念之中,決定暫秘而不宣。
  “天威院主”沉重地道:“少主,不管‘死神’是何來歷,武林劫運已成,請少主還是依太夫人諭命,先運地宮,參修更高武學,以應付未來艱險,不知少主意下如何?”
  甘棠頷首道:“我也是這樣想!”
  “那少主就行動吧!”
  “你呢?”
  “卑座職司本門耳目,自應繼續在江湖中從事份內的工作!”
  “可是‘玉碟堡’會放過你嗎?”
  “這點少主不必過慮,請看!”
  說著,從怀里取出一顆桐子大的丸,捻開,放在口中一陣咀嚼,然后朝疤痕累累的那半邊面上一涂,复用手一抹……
  呀!
  “天威院主程琦”赫然是一個姿色撩人的半老徐娘。這种易容之術,的确是妙絕天下,當下贊歎道:“程院主,你隱身‘玉碟堡’十多年,竟然沒有被人拆穿面目?”
  程琦微微一笑道:“本門‘計謀篇’所載的易容之術,堪稱天下一絕,少主將來會有机會修習的,這不過是十之二三,据太夫人說,如得全部精髓,不但易容于彈指之間,就是形体,也可以改變。”
  “哦!本門武學,博大之外還該加上玄奧兩字。”
  “上次給少主的五副面具都使用過了?”
  “是的,最后一副……”
  “卑座已取身邊,另四副請賜還。”
  甘棠取出另外四副面具,交還程琦。
  程琦取出三粒不同顏色的丸子,和三粒帶蜡殼的丸子,雙手獻過道:“少主留在身邊,必要時可以使用,這是三粒‘易容丸’和一粒‘复容丸’!”
  甘棠接過收好,道:“程院主,你早知我的身世?”
  “是的,奉太夫人的諭,打探少主昔日仇家!”
  “關于副堡主陸秀貞的來蹤去跡,你知道嗎?”
  “記得十年前一個深夜,她來投奔西門嵩,以后兩人便分掌‘玉碟門’卑座所知,僅只于此!”
  甘棠無言地點了點頭,心中對后母陸秀貞當年如何得脫死劫,仍難以想象,在模糊的記憶中,她是一個不諳武功的弱女子,而現在,事實證明她武功高得出奇,難道十年之中,有這樣大的成就?她何以稱西門嵩為師兄,是先后同門嗎?太不可能了。
  記憶中,她溫文爾雅,十分賢淑,何以前后判若兩人?
  她為什么同西門嵩沆瀣一气,不擇手段地迫害自己?
  由此,他聯想生身之母,她是什么樣子?為什么棄夫撇子离家?為什么父親不愿提到她?首座長老南宮由要自己找到“三目老人”,打听母親的生死下落,這“三目老人”又到何處去尋?“天威院主”職司江湖耳目,見聞必廣……
  心念之中道:“程院主,可曾听說有‘三目老人’其人?”
  “三目老人?”
  “是的!”
  “听說過,是一位前輩异人,功高莫測,但极少過問江湖是非!”
  “關于他的行蹤……”
  “這就很難說了,他已經很多年不露面江湖!”
  “以往呢?”
  “听說他在十五年前,曾在桐柏山下,救過丐幫掌門‘無憂神丐洪樂天’一命,也許洪幫主知道他的行蹤。”
  骨肉天性,使甘棠恨不得立刻找到“三目老人”問個詳細,如果母親還在世間,可以一盡人子之心,如果母親業已歸天,也得知道其中因由,當下略顯激動地道:“丐幫總舵設在何處?”
  程琦訝然道:“少主要去丐幫?”
  “是的!”
  “卑座愚見,少主先返地宮參研武學為上……”
  “如不辦妥這件事,恐無心所學!”
  “少主要辦什么事?”
  “找到‘三目老人’,問明家母的生死下落!”
  “哦!這是大事。但可緩可急,而且洪幫主未必准知‘三目老人’行蹤。”
  “我心急如焚,寢食難安!”
  “由卑座代辦如何?”
  “不,我必須親自盡這一份心!”
  “既然如此……丐幫總舵設在‘南陽’城外五里墩武侯祠!”
  “好,我立即動身!”
  “少主何不改變一下容貌?”
  甘棠心念一轉,目前最可怕的勁敵是“死神”,而自己的本來面目,業已落入“死神”眼中,遇上了是件麻煩事,當下一點頭道:“也好!”
  說著,取出一粒方才程傳給他的“易容丸”就近取了溪水,在掌心中研化,往面上一陣涂抹,轉眼間變成了紫蕈色的面孔。
  程琦道:“少主,這‘易容丸’涂抹之后,等于天生的皮色一般,除了用‘复容丸’,水洗不脫,汗濕不變,漱洗沐浴一如往常,不必顧慮到面容。”
  甘棠暗地咋舌,這种易容之法,神仙也無法揭破,比之人皮面具高明多了。
  南陽城外,五里墩,武侯祠。
  夕陽余暈中,一個紫蕈色面孔的少年,怔立在祠前。
  他,正是易了容的甘棠。
  甘棠兀立祠前,心中大感沮喪,“天威院主程琦”的話當然不會假,但丐幫是江湖數一數二的幫派,堂堂總舵所在地,竟然毫無警備,連半個人影也看不到,是遷移了地點嗎?還是……
  為了尊重對方,他自然不能冒昧的闖進去。
  怔立了許久,仍無半絲動靜,于是,他只好發話:“貴舵有人么?鄙人求見幫主!”
  一遍!
  兩遍!
  三遍!
  什么反應也沒有,內外一片死寂。
  好歹得看個究竟,不能這樣久站下去,念動之下,舉步便向門里跨入,一路進去,一無人跡,這情景使廿棠納悶不已。
  難道丐幫的人都死光了不成?
  轉出中門,甘棠目光所及,几乎失口而呼。
  院地之中,整整齊齊端坐著兩排老少不等的乞丐,人數約在四十之間,每一個人的右手中指,均貫入“太陽穴”中,業已全部斷了气,一個個目瞪如鈴。
  集体自決!
  甘棠汗毛倒豎,寒气從背脊骨里直冒上來。
  這數十名丐幫弟子,何以集体自殺?這倒是千古未聞的怪事,死者一個個切齒瞪目,人雖死而怨毒慘厲之色猶存。
  一抬頭,正殿廊上,一字橫排著七具棺木,棺木之前,七個老丐,分別在棺材頭地上閉目躍坐,一個個如老僧入定。
  甘棠不由頭皮發炸!
  這是怎么回事?
  難道總舵之內的丐幫人物真的死光了?
  這未免太駭人听聞了。
  呆立了片刻,終于硬起頭皮,橫越自決的丐門弟子,向那七具棺木走去,一顆心跳蕩得非常厲害。
  那七個不知是生是死的老丐中,必有一個是幫主“無憂神丐洪樂天”。
  盼顧間,到了階梯之下,七老丐仍無動靜。
  甘棠心中一沉,暗忖:“看來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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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雨樓掃描,Alexliu 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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