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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棋逢對手


  一個白袍怪人,當門而立。
  他,赫然就是第二個“死亡敕令”之主“死神”。
  會在這种場合之下碰上“死神”,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雖然,對方并非六十年前的真正“死神”,而是“死神”的未亡人“陰司公主孫小華”為了向武林報复而造就的“死神”化身,但自己遠非其敵,如果沒有這瘋漢累贅,全身而退或無問題,可是這瘋漢似与家門有關,勢不能棄之不顧。
  一時之間,進退失据,不知如何是好。
  白袍怪人的目光,像兩道冷電,似要照徹人心。
  走?帶著這瘋漢,絕對脫不了身。
  “長陰谷”外,被對方勁气貫穿心脈,險死又生的一幕,涌現心頭,不由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噤。
  “白袍怪人”陰森森地開口道:“報名!”
  甘棠硬起頭皮道:“過路人!”
  “哼!你知道本令主是誰?”
  “冒版的‘血帖’主人!”
  “白袍怪人”顯然相當震駭,他認為這秘密天下無人知曉,想不到被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子揭穿,當下腳步一挪,栗聲道:“你說什么?”
  甘棠連退三步,到此刻他仍想不出脫身之道,但仍傲然應道:“在下說閣下是冒牌的‘血帖’主人!”
  “白袍怪人”目中殺光熠熠,陰惻惻地道:“小子,看來你頗不簡單!”
  “好說!”
  “你准備如何死?”
  “在下還不想死!”
  “現在說一說根据什么認定老夫是冒人之名?”
  “人所共知,‘死神’伏誅于六十年前!”
  “你……到底是誰?”
  “過路人!”
  “她……她難道還沒死?”
  “她是誰?”甘棠故意反問一句。
  “白袍怪人”全身一顫,像自語般地道:“不可能,她絕不可能還在世間,但是武侯祠……”
  甘棠想起自己以簫聲,巧解丐幫之厄的經過,故意冷冷地道:“人算不如天算。”
  “白袍怪人”突地怪叫一聲道:“小子,快報上你的來路!”
  驀在此刻——
  一縷极細极細的簫聲,飄傳入耳,簫聲和“疊石峰”頭的毫無二致。
  甘棠這一惊委實非同小可,難道天下有這等怪事,“陰司公主孫小華”死里逃生了?對方雙目已盲,縱使真的不死,也不可能尋蹤而至啊!但這簫聲是從何而來呢?再巧也巧不到這种程度呀!
  更加震駭的是“白袍怪人”,只見他雙目注定遠方,身軀微現顫抖。
  甘棠心念電似一轉,管它是真是假,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白袍怪人”在惊疑恐怖之下,出手必然相當可怕,勢難逃過他的一擊。
  心念動處,竭畢生功力,驀施一式“追風化影”,如電光閃電般從斜里逝去。
  “哪里走!”
  “白袍怪人”電扑而出。
  甘棠早有成算,不敢在視線開闊之下逃走。身形半途一折,反飄入祠中,眼前是一口枯井,他連想都不想地一晃而入,雙腳落地,再度彈起緊貼井口內壁。
  手中挾著一個大漢子,還能憑一口真純之气貼于井壁,這份功力确屬惊人。
  光影從井口一閃而過,他知道是“白袍怪人”追襲而至,暗道了一聲:“僥幸”如非這口枯井,勢難逃出“白袍怪人”的追擊。
  過了半晌,不見再有動靜,忖測“白袍怪人”必是追蹤那簫聲去了,才飄身沉落井底,在情況不明之前,他尚不敢貿然出去。
  “咿……嗚!”
  瘋漢業已醒轉,猛力一掙,脫出甘棠的挾持。
  甘棠怕他出聲喊嚷,惊動了“白袍怪人”,极快地點了他一指,瘋漢“砰”然躺倒,昏沉睡去。
  井口天光逐漸昏暗。
  夜幕開始垂落。
  甘棠坐在井底,想著那突如其來的簫聲,不禁忐忑不已。無論如何想不透是怎么回事,如果說“陰司公主”真的破石窟而出生天,或是再造就了第三個“死神”,武林天下勢將亂而不可收拾了。
  “白袍怪人”既在此處出現,“桐柏”一派銷聲匿跡,莫非与此有關?
  想到此行扑空,拜訪不到“桐柏”掌門“云漢一鶚樊江”,就無法探听“三目老人”的行蹤,也就無從詢問母親的生死下落,為人子者,連生身之母的聲音容貌姓名生死都不知道,未使不是人間最大的悲劇,不由頹然一聲長歎。
  但又想到“桐柏”山中,巧逢“魔母”父女母子,還悉了“魔王之王”業已不在人世的秘辛,雖說不能快意恩仇,總算知道了仇人的下落,也還不虛此行。
  井口上望,星光閃爍,時已入夜了。
  甘棠置瘋漢在井底,小心翼翼地溜出井外。
  破殿之內,突地傳出一陣人語之聲。
  甘棠心中一動,鬼魅般地掩了過去,就窗隙一看,只見殿中央生著一堆火,火光熊熊,映照著十几個蓬頭垢面的乞儿,正在七手八腳地包裹東西,定神再看,包裹的竟是些乞儿尸体,總有二十具之多。
  這情景,使他大感震惊,莫非……
  他想,這里可能是丐幫弟子匯集之處,那些死者,十有八九是遭“白袍怪人”毒手,這批丐幫弟子,正在處理善后。
  其中,一個黑瘦長的老丐,滿面悲憤之色,盤膝坐在火堆邊,片言不發,從他腰間的四個法結來看,身份當是分舵主或丐幫各壇香主之流。
  靈机一触,甘棠想到了井底的瘋漢,他正愁無法安排,以他的能力,決無法醫治對方瘋癲這症,而一時又無法与門中人取得聯絡,如果暫時交托丐幫保護,當不失為一良策,心念之中,就待現身而出……
  驀地——
  一旦武功到了某一程度,具有的銳敏特殊感覺,使他意識到身后來了絕頂高手,這种感覺,可以說是本能上的直覺感應。
  他這一惊,非同小可,當即凝聚功力于雙掌,緩緩回身。
  “呀!”
  一看之下,不由毛發皆豎,惊呼出了聲。
  眼前,兩丈之外,站著那白袍怪人,兩只眼神在黑暗中有若拂曉前的寒星。
  他這一惊呼,惊動了殿內諸丐,那四結老丐業已喝斥出聲:“何方朋友駕臨?”
  如果丐幫諸人現身,決無法逃過“白袍怪人”的毒手。
  甘棠一念及此,暫置自己的生命安危于不顧,故意怪叫一聲道:“死神!”
  殿內立時傳出一陣惊呼雜沓之聲,不久杳然,相信眾丐業已聞聲而循。
  “白袍怪人”一瞬不瞬地注定甘棠,對殿內眾丐未采取任何行動,如果他真有心殺人,眾丐是插翅難逃的,可能,他鑒于不久前甘棠在他眼前挾人而遁,是以毫不放松。
  由于“白袍怪人”的出現,空气頓時充滿了陰森与恐怖。
  甘棠滿以為“白袍怪人”業已离開,想不到對方會再度折返。
  面對這可怕的惡魔,使他由心底生出寒栗之感。
  “白袍怪人”冷森森地開了口,那聲音不帶半絲活人的气味:“小子,人呢?”
  這一問,使甘棠大是惶惑,對方為什么會問起那個瘋漢?瘋漢是“玉牒堡”要追捕的人,与“白袍怪人”何關呢?
  當下,硬起頭皮反問道:“誰?”
  “你方才挾持的人!”
  “是閣下要的人?”
  “別廢話,人呢?”
  “死了!”
  “尸体呢?”
  “拋掉了!”
  “帶本令主去看!”
  “在下沒有這份閒功夫!”
  “好小子,你死定了!”
  喝話聲中,一道怪异勁風,飄然卷向了甘棠。
  前車之鑒,甘棠可不敢輕攖其鋒,一式“追風化影”,閃了開去,但他快,“白袍怪人”更快,第二道勁風,又告暴然卷至,甘棠避無可避。
  勁風触体,但覺心神一震,真气瘓散,人也跟著栽了下去,但知覺未失,顯然,“白袍怪人”不愿他立刻死去。
  由于“天絕”武功的詭异,生机不滅,所以死亡對他便不构成威脅,只要不被肢解,決死不了。
  “白袍怪人”獰笑道:“說,那簫聲怎么回事?”
  甘棠抗聲道:“簫聲,什么簫聲?”
  “別給本令主裝佯!”
  “不知道!”事實上甘棠真的不知道是誰的簫聲,如非那簫聲惊走“白袍怪人”,他自己与瘋漢早遭“白袍怪人”的毒手了。
  “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好!算你不知道,敢于与本令主答腔的,數你是第一人,能從本令主眼下逃生,也數你是第一人,現在報上你的出身來歷!”
  甘棠咬了咬牙,道:“閣下認為我會說嗎?”
  “你會的!”
  “錯了,恕難從命!”
  “你……敢?”
  “這有什么敢与不敢,要命拿去!”
  “嗯!想死沒有這么簡單,在沒有說出真話之前,休想痛快地死!”
  “閣下會失望!”
  “本令主的話,世間無人能違抗!”
  “多行不義必自斃,閣下所為人神共憤,末日已不遠了!”
  只這短短的對話時間,甘棠的功力在本門心法的摧行下業已恢复,但他不敢妄動,他要等机會。
  “哈哈哈哈,小子,本令主號稱‘死神’,焉有末日……”
  “自欺之談!”
  “你不說是不是?”
  “辦不到!”
  “本令主要一破往例……”
  “怎樣?”
  “把你生撕活裂!”
  甘棠不由惊魂出了竅,如被活裂分尸,那是死定了,一句話,使他額上滲出了汗珠,他相信這魔王說得出做得到……
  “你怕了!小子?”
  “哼!”
  甘棠希望簫聲再起,然而奇跡般的事,有一而不會有再啊!如果今夜死在“白袍怪人”之手,的确是死不瞑目,恩仇未了,他不甘心就死,可是生的希望太渺茫了。
  死亡的陰影,再一次籠罩心頭。
  他數歷死劫,然而這一次,他想,生命要真的結束了。
  “白袍怪人”目中光芒一閃,身形一挪,伸手便朝甘棠抓去……
  甘棠表面上不言不動,雙掌已蓄足全部真元,准備出其不意地猝然反擊。
  手抓堪堪沾及衣邊……
  驀然——
  一個像發自寒冰地獄也似的陰森刺耳聲音道:“死神,幸會了!”
  “白袍怪人”霍然收手回身,只見兩丈外站著一個須發如銀,面目猙獰可怖的枯瘦老者,眼中碧光閃爍,令人見了,有如逢著山魈鬼魅的感覺。
  甘棠目光所及,也不由机伶伶打了一個寒顫,這人是誰?竟敢找上了“死神”?
  雙方瞪視良久,“白袍怪人”開口道:“何方朋友?”
  枯瘦老者仍以那陰森得令人股栗的聲音道:“還不到通名報姓的時候!”
  “來意何為?”
  “討一筆帳!”
  “討帳?”
  “不錯!”
  “哈哈哈哈!向本令主討帳,這倒是天下奇聞,什么帳?”
  “血帳!”
  “說說看?”
  “時辰未到!”
  這种閃爍的答話,使人听了心里發毛,敢于向橫掃武林的巨魔“死神”討帳,這老者決非泛泛之輩。
  “白袍怪人”气极一聲厲哼道:“朋友還是把話說明了的好!”
  “為什么?”
  “恐怕你不會再有開口的机會了。”
  “未必!”
  “如此,納命……”
  以上的話,似在驟然之間凍結了。只見“白袍怪人”雙掌上提平胸,卻沒有攻出來,愣立如一尊石像,姿勢也不見更改。
  枯瘦老者腳下不丁不八,雙掌欲迎還拒,那姿態,有說不出的詭异,看來十分不順眼,但卻有一种凌人的气勢。
  雙方像中了邪似的僵持著,連眼皮都不稍眨。
  甘棠激奇不已,看看“白袍怪人”,又看看枯瘦老者。
  久久!
  久久!
  他看出了其中的奧妙,這枯瘦老者所擺出的架式,可說絲毫無懈可擊,這是修為到了极限的現象,“白袍怪人”無論從任何角度,以任何招式出擊,不但攻不進去,而且立即可遭致命的反擊。
  這是他出道以來,第一次所見的絕頂高手。
  這枯瘦老者可能是“白袍怪人”唯一的勁敵。
  天下,竟然還有堪与“白袍怪人”相頡頏的高手,實在令人感到意外。
  枯瘦老者既已聲明向對方索討一筆血帳,自然是非分出生死不可,他不先報名,也不說明原因,大概是還沒有絕對致胜的把握,所以為自己留下了余地。
  如果這一戰枯瘦老者能致“白袍怪人”于死命,那就從此天下太平。
  甘棠內心興奮至极,忘其所以地站起身來。
  此刻,他立身之處,正在“白袍怪人”側后,相距不過咫尺。
  如果,他猝然出手,“白袍怪人”在全神凝注敵人之際,准死無疑。
  甘棠心念電轉,躍躍欲試。
  一擊,不須全力,只消五成勁力的一擊,可消除武林禍患。
  時机可說千載難逢。
  但,另一個念頭阻止了他,那便是“武道”的精神,不管對方是什么窮凶惡极的魔頭,乘人之危,正道之士所不為。
  同時,枯瘦老者似乎也非善良之輩,除狼扑虎,實屬不智。
  “白袍怪人”并非真正的“死神”,這其中說不定還有可怕的秘辛。
  從形勢而論,自己決非枯瘦老者之敵,插手別人恩怨,亦屬武林大忌。
  心念之中,他毅然地緩緩移步退了開去。
  敵對雙方,仍僵持如故。
  這是一場最高等的武功較量,意志精神稍差的一方,必遭致命的反擊。
  甘棠退到三丈之外,站住了,他本可從容离開,但武人共通的癖性,使他不愿放棄觀賞這罕世難逢的好戲!
  時間,在死寂中一點一滴地消逝。
  場面,緊張得使人透不過气來。
  每一眨眼之間,都可能出現生死的場面,這比狠拼惡斗,還要凶險万倍,只要有一方精神稍懈,致命的攻擊立至。
  這是武學的至高境界,精神与意志力的搏戰。
  甘棠業已忘了自己置身何地,心神完全被這場面吸引了,額上不自覺地滲出了汗珠,以他的修為,還看不出究竟胜敗誰屬。
  “死神”竟然碰上了勢均力敵的對手,在武林中也可算一件聳人听聞的大事,因為時至今日,還沒有人見過“死神”的形貌,見過的,早已不在人間。
  星移斗轉,三個時辰過去了。
  “白袍怪人”与枯瘦老者,仍僵持著不分上下,只是,雙方的身軀開始顫抖。
  看來,距离生死胜敗的時間已經不遠了。
  驀在此刻——
  一團黑影朝兩人疾扑而至。
  几乎是同一時間,暴聲起,“白袍怪人”与枯瘦老者同時出手,快得猶如電閃一般,以甘棠的修為,竟也瞧不出對方所用的招式。
  “呱”地一聲哀鳴,但見羽片紛飛,黑影四散星射,有一塊正落在甘棠腳前。
  僵局被打開,雙方搭上了手。
  一幕惊神泣鬼的場面,展現了出來。
  甘棠确實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定神低頭看去,不由啞然失笑,腳前,落了一個雕頭,想不到解開兩個絕代高手僵局的,竟然是一只巨雕。
  這類碩大無朋的巨雕,多產云貴深山,“桐柏山”一帶,竟也有此物,照理,這巨雕不可能暗夜亂飛,看來必是有人故意操縱的,而放雕的人,八成是枯瘦老者一邊的,目的可能是解開僵持之局。
  場中,業已打得地覆天翻。
  如濤勁气,卷掠回蕩,四周的殘垣頹壁,經不起勁波震蕩,紛紛倒坍,使場面顯得更加動魄惊心。
  甘棠但覺全身血液,也隨著這場面激蕩奔流。
  雙方所用,皆是奇詭至极的絕著,每一招攻拒之間,都可致人死命。
  甘棠無法辨記雙方拼斗了多少回合,但時間約在茶盞光景。
  突地——
  一聲栗人暴喝挾以一聲悶哼同時傳出,人影霍然分開。
  枯瘦老者口血飛迸,退出三丈之外,眼中碧光亂閃。
  “白袍怪人”狂聲一笑道:“朋友,你是本令主生平所遇勁敵,現在可以報名了嗎?”
  枯瘦老者陰森森地道:“還不到時候!”
  “到時候你就不能開口了!”
  “且莫大言狺狺!”
  “如此你等著瞧。”
  白影一挪,“白袍怪人”潛步向枯瘦老者身前迫了過去。
  枯瘦老者在負傷之下,當然更非“白袍怪人”的敵手。
  甘棠心中一動,失悔方才不曾出手,先制伏這卷起武林遍地血腥的凶魔,現在,可能為時已晚!
  眨眼間,“白袍怪人”已欺近到枯瘦老者身前丈外之地。
  空气又告緊張起來。
  枯瘦老者一部白須,已被鮮血染成了紅色,眼看敵人欺近,卻沒有走避或出手的姿態,看得甘棠大惑不解。
  就在雙方接近到八尺之際,“白袍怪人”忽地身形一個踉蹌,退了三四步,暴吼一聲道:“你用毒?”
  “毒!”使甘棠心中一震。
  枯瘦老者嘿嘿一陣陰笑道:“不錯,是毒,毒絕天下的‘無影之毒’!”
  “無影之毒”四個字,使甘棠心頭又是一震,在“青龍堡”中,他就曾中過“百毒公子”的無影之毒,几乎不救。
  他也連帶想起林云為他冒生命之險,赴“長陰谷”求解藥,但這念頭只如電光一閃,情勢使他無暇深想。
  “白袍怪人”一窒之后,怒哼一聲道:“‘無影之毒’又豈奈本令主何,你死定了!”
  枯瘦老者顯然一惊,隨道:“死神,咱們后會有期!”
  期字余音尚繚繞耳際,人已幽靈般飄逝。
  甘棠猛省自己的處境,枯瘦老者這一走,“白袍怪人”的下一目的便是自己,心念動處,騰身飛射。
  身后,傳來“白袍怪人”的暴喝聲:“哪里去?‘老毒物’,本令主知道你是誰了!”
  這句話是對枯瘦老人而發,甘棠可不敢怠慢,身方出祠,立即掩了起來,他知道如果一味奔馳,勢難逃出“白袍怪人”的追擊。
  事實卻又不然,掩好身形之后,久久沒有動靜,“白袍怪人”想是追蹤那枯瘦老者去了。
  枯瘦老者被稱為“老毒物”,他會是誰?
  是“百毒”掌門馮少丹?年齡不對,而且也不可能有這高能耐。
  夜盡天明。
  甘棠折回祠內,從枯井中帶出那瘋漢,先以本門獨特手法,封閉了他的武功,然后才解開他被制穴道。瘋漢醒來,神志仍然不清,但已無力作亂,否則以他對付“玉牒堡”追擊諸高手的功力,也是相當惊人的。
  不久之后,數條人影逡巡入祠。
  甘棠一看,不由喜出望外,來的,全是丐幫弟子,當先的正是昨晚所見四結老丐,當下赶快閃身迎了上去。
  “呀!”
  惊呼聲中,眾丐一個個面如土色。
  四結老丐囁囁嚅嚅著道:“尊駕……是……是……”
  甘棠抽出丐幫之主所贈的首座長老信物“龍鳳竹簫”,高舉手中,道:“閣下認得此物?”
  四結老丐惊“哦”了一聲,躬身抱拳道:“桐柏分舵主呂有信見過少俠!”
  甘棠還禮不迭,道:“不敢!不敢!”
  分舵主呂有信遲疑地道:“昨夜示警莫非是少俠?”
  “正是在下!”
  “老化子就此謝過!”
  “不敢當!”
  “少俠此來……”
  “嗯……在下有件事要拜托閣下。”
  “拜托兩字不敢當,老化子已接總舵傳訊,恭候少俠差遣!”
  甘棠心中十分感動,肅容道:“請恕在下不便通名。”
  “有事但請吩咐。”
  甘棠手指一旁的瘋漢道:“這位朋友身罹瘋癲之症,在下正設法求醫,帶在身邊多有不便,相煩閣下代為看顧……”
  “小事一件,老化子遵命!”
  “還有……”
  “請吩咐。”
  “這土谷祠是否貴舵立舵之處?”
  “是的!”
  “死神既已在此現身,看來以另遷他處為上。”
  “老化子已計及此!”
  “這就好,在下朋友本身有些糾葛,所以請閣下盡量保守秘密,勿露人眼……”
  “少俠放心好了!”
  甘棠忽地想起此行目的,呂有信既是“桐柏”分舵主,對這一帶的情況定然了如指掌,當下又道:“在下還有件事請教。”
  呂有信誠摯地道:“請見示!”
  “‘桐柏’一派何以銷聲匿跡?”
  “暫避‘死神’凶焰!”
  “哦!在下有事急須求見該派掌門人,閣下可知‘云漢一鶚樊江’現在何處?”
  “這……”
  分舵主呂有信皺眉思索了片刻,道:“樊掌門人住處不愿人知,同時也拒見任何人,不過他与敝幫首座長老相交莫逆,憑這支竹簫,也許可以為功,老化子愿盡力一試。”
  甘棠感激地道:“如此有勞了!”
  “現在就動身?”
  “可以!”
  “請隨老化子上路!”說著,又回頭向一中年丐者道:“汪執事。”“弟子在。”
  “這位朋友先扶持到新舵,由你親自照顧,對外保密!”
  (此處缺四頁!PAGE395-398)
  “不錯!”
  “為什么?”
  “不為什么?”
  “至少得有個理由。”
  “否則呢?”
  “在下不跟你動手!”
  “你怕了?”
  “隨你怎么說,本人不在乎!”
  “好狂!你一定要我說出動手的理由?”
  “當然!”
  白衣少年思索片刻,突地一咬牙道:“你認識林云這個人吧?”
  甘棠有點莫測高深地道:“認識,怎么樣?”
  “如此,听著,我叫林鵬,是她的弟弟,你明白動手的原因了嗎?”
  甘棠恍然而悟,怪不得有似曾相識之感,原來他是林云的胞弟,模樣与林云确有些相似,如此看來,“桐柏”掌門与“奇門派”之間,必有极深淵源,方才自己報名之后,對方立起強烈反應,卻是為此。
  “桐柏派”与“奇門派”有淵源,自然与“魔母”也有關聯。
  隨著升起心頭的,是無比的仇与恨,面上登時透出了殺机。
  可是,“奇門派”是否參与昔年“圣城”血案,還未經證實,自不能冒昧從事,心念及起,殺机一緩。
  跟著,他想到了義重如山,情深似海的林云,他有一百個理由也不愿和林鵬動手。
  林鵬向前一欺身,气勢洶洶地道:“請吧!”
  甘棠一搖頭道:“我不和你動手!”
  “為什么?”
  “為了你姐姐!”
  “大可不必,我姐姐遲早一天也要取你性命!”
  甘棠苦苦一笑道:“那是另一回事,自當別論。”
  “本來就是一回事。”
  “可是我不愿和你動手。”
  “除非你答應一件事,本少門主便暫時放過你。”
  “什么事?”
  “說出‘天絕門’總壇所在地!”
  甘棠几乎失口笑出聲來,的确是初生牛犢不畏虎,說出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話來。不錯,“九邪魔母”,“奇門派主”都有這個意圖,但從林鵬口里提出,還大言不慚的,就有些可笑了。當下冷冷地道:“你認為辦得到嗎?”
  林鵬一瞪眼道:“那只有動手一拼!”
  “拼命?”
  “不死不休!”
  “可是我不愿傷害你!”
  “大言不慚,你也配?空言無益,讓事實來證明吧!”
  “你不是我的對手。”
  “姓施的,你以為憑几句大話就可以唬退本少門主!哼!”
  甘棠終竟年紀不大,盛气仍在,不由激起了怒气,冷哼了一聲,“非動手不可?”
  “當然!”
  “出手吧?”
  林鵬怒哼了一聲,劈出一掌,這一掌不但詭奇絕倫,而且勁道惊人,快逾電花石火,指向胸腹七大死穴。
  甘棠雙掌一提,但一個念頭電映腦際,使他垂手下來,他想到自己欠林云的太多,此生恐無以為報,豈能傷他胞弟,“天絕武學”有攻無守,出乎就是殺著,除非對方武功高過自己,否則非死即傷。
  轉念,只不過電光一閃的工夫。
  “砰!”
  一掌擊出,甘棠當堂被震退了一個大步,一陣气翻血涌,暗惊對方修為不弱,若非本門武學走的是詭异路子,气血運行之道不同常軌,這掌非致命不可。
  林鵬心頭大震,這一掌竟不能擊倒對方,窒了片刻才道:“你為何不還手?”
  甘棠沉緩地道:“看在你姐姐份上!”
  林鵬大怒道:“我不領你這個情!”
  甘棠淡然道:“誰要你領情!”
  “你以為不還手,我就不殺你?”
  “只要你辦得到!”
  “看掌!”
  喝話聲中,林鵬再次出手,左掌一揮,直劈腦門,掌至中途,突改為斜削,左掌卻從极其詭异的角度閃電攻擊,這种招式一般武林高手根本無法抗拒。
  甘棠一扭身旋了開去,粟米之差,使對方的招式落空。
  林鵬兩次出手無功,羞怒交迸,身形暴退一步,厲聲道:“施天棠,本少主要用毒了!”說著,雙手一揚,虛空拂出。
  甘棠方自一震,鼻端已嗅到一股麝香似的淡淡香味,登時殺机大起,栗聲道:“林鵬,你迫我殺你?”
  林鵬再度揮手,閃電般身形退到兩丈之外。
  毒——雖為正派之士所不屑為,但先叫破再出手,仍不失“武者”之風。
  甘棠曾在“毒”下吃足了苦頭,几乎送了性命,對毒可說是深惡痛絕,當下怒哼一聲,電扑過去,伸手便抓。
  林鵬駭呼道:“你不怕……”
  只叫出半聲,便被甘棠一把扣牢。
  甘棠切齒道:“林鵬,我不想殺你,但你迫我!”
  林鵬強橫地道:“我早已說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沒有什么了不起。不過,我問你,本門‘聞香墜馬’之毒,百無一失,你……何以連中兩次而不倒?”
  甘棠猛然省悟,自己身上帶有太行山峽谷中白發紅顏怪女人借与的“辟毒珠”,所以才不被毒倒,當下冷笑一聲道:“區區之毒,算得了什么!”
  “算你強,下手吧!”
  那股英挺強傲之气,實在令人心折。
  甘棠眼前又浮現出林云的倩影,突地一松手道:“我說過不殺你!”
  林鵬大聲吼道:“姓施的,我不要你布恩施惠!”
  “那你錯了,我是看在你姐姐份上!”
  “我姐姐一定要殺你。”
  “那不可同日而語,因為我欠她的太多。”
  “你放過机會可別后悔。”
  “后悔什么?”
  “我將不擇手段地殺你!”
  甘棠冷冷地道:“也許下次碰上時我會殺你!”
  “那我們走著瞧!”
  “慢著!”
  “你后悔?”
  “還不至于。我有句話問你,可肯答复?”
  “什么?”
  “‘三目老人’的行蹤。”
  林鵬不屑地連連冷笑,道:“施天棠,你不殺我是為了這個?”
  甘棠一揮手道:“請,我并沒有迫你一定要說,如要迫你,現在并非來不及!”
  說完,轉身上道……
  白影一晃,林鵬已攔在身前,口里道:“且慢!”
  “怎么樣?”
  “我告訴你!”
  “什么使你改轉了主意?”
  “即使你是激將法,我愿意上你一次當。撇開仇恨不談,你還算得上是個武士,我愿意告訴你。不過,我警告你,你要找的人對你沒有好處!”
  甘棠大是振奮,如能找到“三目老人”,母親的生死下落之謎,立即可以揭曉。林鵬既可以說出“三目老人”下落,這證明桐柏掌門“云漢一鶚樊江”所說,允予盡力,“三目老人”行蹤難測等語,全是遁詞。
  心念之中,和聲道:“我會記住這份人情!”
  林鵬冷冷地道:“用不著,我們是生死之敵,這情況不會改變,告訴你是我自愿。”
  “那就請講!”
  “你已經見過他老人家了!”
  甘棠心頭一震,大惑不解地道:“什么,我見過他老人家了?”
  “不錯!”
  “何處?”
  “你知道‘三目老人’是誰?”
  “誰?”
  “就是我外公!”
  甘棠如中雷擊,蹬地退了一個大步,激動万狀地道:“‘三目老人’是你外公?”
  林鵬淡淡一笑道:“如何,我說他老人家對你沒好處。”
  “你……說的是真話?”
  “我犯不著騙你!”
  甘棠宛若失足冰窖,全身感到一种說不出的寒意,“三目老人”既是林鵬的外公,當然也是“魔母”的父親,這真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不錯,事實正是如此,桐柏山中,那額有疤痕的老者,乍看之下,的确像長了三只眼睛。
  想到“三目老人”制人心神的魔掌,不由机伶伶打了一個寒顫,如果以這种功力對付敵人,可說當者匪易,無人能敵。
  “三國老人”极可能也是血洗“圣城”主凶之一,以他的身手,父親當年以武圣之尊難逃一死,自是意料中事。
  他暗自咬了咬牙。
  南宮長老傳訊,要自己找“三目老人”,便可知道母親的生死下落,不知根据什么?自己既非“三目老人”之敵,一旦暴露身份,豈非是飛蛾扑火?這當中不是另有蹊蹺便是南宮長老錯傳訊息。
  天倫之夢,再次破滅。
  他怎么也想不透南宮長老為什么要他向“三目老人”打探母親的生死下落,可能,南官長老是經由一种錯誤的情況來判斷的,同時,也根本不知道“三目老人”的真正來歷身份。
  林鵬見甘棠神色變幻,久久不語,話帶譏嘲地道:“如何,我說的不錯吧?”
  甘棠恍若未聞,腦海中浮現出那慘絕人寰的一幕,家園慘遭血洗,陳尸以百計,除自己与淫賤的后母陸秀貞之外,似已無一活口。
  血債必須血還。
  從“魔牌”證明,凶手是“九邪魔母”已經無疑義,至于“三目老人”与“奇門公主”等是否參与,尚待最后證實,或許還有其他幫凶也說不定。
  如果目前所知的全是當年凶手……
  林云的倩影又現心頭,數次救命之恩,牡丹柬,凄惻的留詞……
  造物者的安排的确是酷而虐,讓血海仇人遇合在一起,仇,不能不報,林云當然不能坐視尊親同門被殺,最后的結局,是以死求解脫。
  林鵬再次道:“施天棠,要見家外祖父,可以重上桐柏山,不過,我忠告你,除非你想死,否則最好是遠遠地离開!”
  甘棠一瞪眼道:“你可以走了,免得我改變主意。”
  林鵬欲待說什么,但口一張之后又閉起來了,深深地盯了甘棠一眼,彈身奔去,就在林鵬身形剛剛消失之際,兩條纖纖人影,飛瀉而至。
  “見過少主!”
  來的,正是太夫人侍婢之二的綠蒂与紅薔。
  二婢會在此現身,的确大出甘棠意料之外。
  “免禮,你倆怎會找到這里來?”
  綠蒂道:“從‘玉牒堡’門人口中,得悉少主的行蹤在這一帶,能碰上是巧遇。”
  “哦!”
  “稟少主,太夫人傳出急訊,要少主立即返回‘天絕地宮’!”
  “發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
  “好,我立刻動身。”
  他想起了托付丐幫“桐柏分舵”舵主呂有信看管的那名瘋癲高手,他囈語中曾提到“圣城”兩個字,看來內中必有惊人的秘密,心念一轉之后,道:“本門中,對歧黃之術,哪一位修為最高?”
  紅薔搶著道:“太夫人!”
  “其次呢?”
  “東方總管一揚!”
  “再其次呢?”
  “執法院孫院主!”
  “哦!這……”
  綠蒂接口道:“少主問這……”
  “當然有道理,目前在外面的,誰的修為最高?”
  “南宮長老与程院主在伯仲之間,小婢二人也粗通。不知少主有何諭示?”
  “我要治療一個人!”
  “誰?”
  “目前還不知他的來歷!”
  “傷勢如何?”
  “失心瘋?”
  “失心瘋?”
  甘棠一頷首,道:“不錯,怎么樣?”
  綠蒂秀眉一蹙,道:“瘋癲之症,在醫道中列為疑難絕症,本門中除了太夫人和一二好手之外,恐怕無能為力!”
  甘棠心念一轉,道:“既是如此,我先回宮再說,你倆呢?”
  “當然隨侍少主!”
  “上路吧。”
  主婢三人,連袂上道,甘棠為了避免“白袍怪人”追擊,再次易容。
  數日之后,回到了“天絕地宮”,甘棠想起一年來遭遇,不由感慨系之。他洗去了易容藥物,回复了本來面目,然后急奔太夫人起居之所。
  起居室外,走廊上,一個黃衣麗人,遠遠迎了近前,万福檢衽道:“少主回來了,婢子這廂有禮!”
  這黃衣麗人,赫然正是“玉牒堡”中,誅刺西門嵩不成,被首座長老南宮由救出來的伍若蘭。
  甘棠“哦”了一聲道:“伍姑娘……”
  “請少主叫婢子黃梅!”
  “黃梅?”
  “是的,蒙太夫人恩典,收歸座下,改名黃梅!”
  “哦!好!太夫人此刻……”
  小廳中已傳出了太夫人的聲音:“棠儿,進來!”
  甘棠舉步人廳,只見太夫人半靠在安樂椅上,白薇、紫鵑隨侍,忙下跪道:“孩儿參見母親!”
  “兔禮,坐下!”
  “謝母親!”
  甘棠起來,尚未就座,忽地發現太夫人面容有些异樣,仔細一看,不由駭絕,短短數月功夫,太夫人竟然蒼老了,先后判若兩人,惑人的風韻已消逝無存,代之的是一條條的皺紋。
  太夫人原修“駐顏篇”已達十成,照理不該衰老,這,為什么?
  難道這就是召自己立即回宮的原因?
  太夫人已看出甘棠惊駭之狀,慈靄的一笑道:“孩子,你先坐下。”
  “是。”
  “你看我比你离開的時候有何不同?”
  “您……您老了!”
  “我本來已經老了。”
  “可是您老人家精修‘駐顏’之術……”
  太夫人面露一絲苦笑,打斷了甘棠的話道:“孩子,任何秘傳的武功,都不能超過人体的极限,‘駐顏之術’雖可奪天地之造化,但不能違反天道的法規,生、老、病、死,這便是法則。武功秘術,固然可以駐顏、祛病、延年,但最后仍然步上人生的最后歸宿——死亡……”
  “可是……”
  “你听我說,本門駐顏之術,与武功修為深淺相輔相成,我的武功修為只有五成,而駐顏之術卻到了十成,這便違反了修為法規,我早就料到有這么一天。”
  白薇与紫鵑傷感地垂下了頭。
  甘棠心內也感到一陣莫明的哀傷,他潦倒江湖,太夫人改變了他的命運,收為義子,使他得有今天,這种思德,天高地厚,眼見太夫人暮年散功,怎能不難過。
  當下,語含哽咽地道:“母親,本門歧黃之術冠絕武林,難道沒有挽救之方?”
  太夫人幽幽地道:“孩子,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本門醫術雖高妙,但豈能逆轉天道。所謂活死人而肉白骨,只是世俗頌贊之詞,如果生机已滅,神仙也難回天。我已年逾古稀,又何必計較于容顏之駐留。”
  甘棠心中興起一個念頭,卻又不好唐突出口,臉上頓現猶豫之色。
  大夫人卻已察覺,先笑了笑,才道:“我母子閒話家常,你有什么話盡量說!”
  “孩儿是想……”
  “想什么?”
  “這現象會有什么后果?”
  太夫人坦然道:“孩子,我老了,死不為夭……”
  甘棠“怦”然而震,顫聲道:“母親的意思是……”
  太夫人神色一黯,隨又開朗地一笑道:“孩子,不要難過,人,最后必然走上這條路,我們還可以有半年的時間相聚,感謝祖師在天之靈,本門不致因我而斷……”
  “半……年?”
  “是的,半年,一百八十天。”
  白薇与紫鵑,竟然抽咽出聲,廳門外的黃梅,也告淚水橫流。
  甘棠雖然盡力抑止悲怀,但淚水仍忍不住扑簌簌地滾了下來。
  小廳之內,頓時被慘霧愁云所籠罩,气氛沉重得令人透不過气來。
  太夫人冷冷地道:“我不喜歡看你們這种樣子!”
  各人連忙拭淚,但面色卻緩不過來。
  甘棠忽有所感,遲疑地道:“母親,您說武功与‘駐顏’相輔相生,否則便是違背本門武功法則?”
  “不錯!”
  “如果母親在修為上獲得增長,是否可以挽回?”
  “孩子,你這是什么意思?”
  甘棠突地离座下跪,悲聲道:“母親,當日您若非為了造就孩儿速成,輸出本身內元,當不致有今天……”
  太夫人臉上一陣激動之色,大聲道:“我的做法沒有錯,不許重提!”
  甘棠以頭叩地,激顫無比地道:“請俯允孩子還出功力……”
  太夫人以掌擊桌,厲聲道:“胡說,你置本門的絕續于不顧么?”
  “但孩儿將終生難安!”
  “唉!孩子,你有此存心,我如同身受了,起來吧!”
  白薇、紫鵑雙雙側身上前,盈盈拜倒,尚未開口,太夫人已肅容道:“你倆不必多說,要犧牲本身真元是不是?听著,順天應道,是為人的根本,老身決不逆天行事,何況為時已晚,縱使有奇珍异寶,也嫌遲了,起來!”
  二婢不敢多言,起身退回原位。
  甘棠知道事已不可為,只好含悲忍淚而起,他与太夫人相處并不太久,然而對方所施恩德,不异重生父母,還產生了一种骨肉般的感情。
  “孩子,坐下!”
  “是,母親!”
  “孩子,我有一個奢望……”說到這里,忽然頓住。
  “母親有話但請吩咐!”
  “孩子,在我有生之日,希望看到三件事。”
  “哪三樣?”
  “唉!孩子,我說是奢望……不可能啊!”
  “母親說說看?”
  太夫人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道:“第一,我愿親眼得見你義父義兄之仇得報……”
  甘棠腦海立即浮現太行山無名峽谷之內的那白發紅顏怪女人,怪女人要他找出當年血洗“圣城”的真凶,這并非渺不可期的事,血洗“圣城”的凶手,是“九邪魔母”父女等無疑,只要自己一說出口,就可得到肢解義父義兄的凶手線索,目前唯一考慮的是那怪女人企圖不明,而自己技不如人,否則指日即可辦到。
  心念之中,目注太夫人,毅然決然地道:“母親,孩儿誓必在短期之內辦到!”
  “什么,你能辦到?”
  “是的!”
  “孩子,你用不著安慰我,也不要勉強,這是勉強不來的。几十年了,本門弟子對此慘案的偵察一直沒有間斷,但時至今日,仍無一絲端倪……”
  “母親,孩儿是有本而發的,并非虛言安慰。”
  太夫人顯然十分振奮,但仍不甚相信地道:“你有了線索?”
  “是的!”
  “告訴我。”
  甘棠把太行山所遇,說了一遍。
  太夫人听得雙眉緊緊蹙在一起,惑然道:“太行山每一角落都被踏遍,怎沒有發現所說的怪女人?同時,血洗‘圣城’的慘案与她何關?她這條件提得奇怪。”
  “孩儿也是這樣想!”
  “哦!莫非……”
  “母親想到什么?”
  “你生身之母,下落不明,莫非她……”
  甘棠不由霍然而震,不錯,自己應該想到這一點,除了對方是自己的母親而外,為什么會不擇手段地探查血洗“圣城”的凶手。
  一時之間,他呆了,心中在仔細回憶那白發怪女人的聲音容貌……
  這觀念使他几乎想立即動身赶去,一詢真相。
  愈想,更覺得愈近事實。
  太夫人接著又道:“孩子,這只是猜想,也許其中另有蹊蹺,你必須小心求證,切不可魯莽行事,在真相未明之前,你的身世不能揭開,否則后果難以想象。”
  “孩儿謹受教!”
  口里答話,心中卻切盼這猜想是事實。
  “第二,我希望你能了斷你家門血仇!”
  甘棠咬了咬牙,道:“母親,為時不遠了!”
  “噢,你也有了線索?”
  “是的!”
  說著,把“魔牌”的出處与失而复得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后道:“凶手是‘九邪魔母’無疑,至于‘三目老人’及‘奇門令主’等是否也是其中一份子,甚或另有別人,尚待最后證實!”
  大夫人激動地道:“昔年令尊‘武圣甘敬堯’在太行山下,力戰‘九邪魔母’母子十人,誅六邪,重創‘魔母’,以致种下禍胎。不過,以‘魔母’及所剩三邪子的功力,似不足以血洗‘圣城’,‘三目老人’既是‘魔母’之父,极可能是主凶,甚或有比‘三目老人’功力更高的魔頭參与也有可能,孩子,以你目前功力,尚不足以言報仇!”
  “這一點孩儿清楚!”
  “你知道我要你回宮的目的嗎?”
  “知道!”
  “很好,如果能修完‘武功篇’全部,不但可快意恩仇,且可為武林放一异彩。”
  “孩儿除為報仇之外,最大志愿是為武林彌劫,一斗‘死神’!”
  “有志气,覆巢之下無完卵,理應如此!”
  “孩儿尚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
  “南宮長老要孩儿向‘三目老人’探查家母的生死下落,不知根据什么?”
  太夫人蹙目道:“奇怪,武林中從未听說過‘三目老人’是‘魔母’之父,而‘奇門令主’又是‘魔母’的姊妹行,這的确是一樁惊人的秘辛。至于南宮長老要你尋找‘三目老人’是因為‘圣城’血案未發生之前,‘三目老人’在你家中出入內宅而不禁,一般傳說令堂尊就學于他。”
  “哦!”
  甘棠雖明白了內由,但仍想不透其中的蹊蹺,這其中,似乎有极其复雜的因素存在,不由又想起了那被稱為“五號”的瘋漢,他喃喃叨念:“武圣……武圣……”是什么意思?一個失心瘋的人,所言所語,并非全無意識,記憶中常會保留某种不可磨滅的印象。
  心念及此,脫口道:“母親,神志喪失之症是否可治?”
  “可以,但很難,你問這做什么?”
  “有一個瘋漢,身手相當不凡,從他囈語中,似乎与某件公案有關,孩儿已把他暫時交丐幫桐柏分舵看管,想治好他的病症……”
  太夫人沉思有頃,道:“醫治瘋症,必須藥与手術齊施,這事暫時擱下,目前最迫切的事,是繼續修完未竟的‘武功篇’。孩子,你知道我要你如此做的用意?”
  “是的,孩儿知道!”
  “好,今天休息,明天開始閉關!”
  “謹遵母親之命!”
  “你可以下去了……”
  “母親說有三個愿望,只說了兩個。”
  “哦!這第三個愿望……我希望能眼看你接掌本門。”
  甘棠不由熱淚盈眶,這是感激之淚。
  “母親,孩儿能胜任嗎?”
  “可以的。”
  “孩儿當盡全力完成前兩個愿望,不使母親失望!”
  “好!好!”
  甘棠拜辭義母太夫人,來到了從前為他安排的寢處,在宮的各院主、護法、執事……等有地位的人物,紛紛前來問安,他身為掌門繼承人,只好—一答禮,足足耗了一個時辰,才有時間梳洗用餐。
  一宿易過,大清早黃梅便奉太夫人之命前來催促他進密室閉關練功。
  甘棠摒除雜念,拋開了所有的恩怨情仇,開始修參“天絕奇書”中“武功篇”的最后兩段。
  第九段,沒有任何招術手法,全是玄奧艱深的至高心法,溶以前所學于一爐。
  他廢寢忘餐地苦苦鑽研。
  時間的觀念已不复存在,他完全沉浸在那些曠古未聞的奇奧心法之中。
  逐漸,他發現這第九章才是“武功篇”的精髓,一切掌法指法身法,在完成九段之后,才能真正發揮威力,精、气、神、心、意合而為一,有如畫龍點睛。
  他進入了一個新的境界,武道中的上乘境界。
  “天絕武學”有攻無守的觀念被推翻了。第九段中,几句口訣,使以前所學完全改觀,“天絕武學”攻守兼備,守勢完全寓于攻式之內,他自己都几乎不相信天下竟有這等精深全備,毫無瑕疵的武學,同時也体會到以前所學,實際上是扎根基功夫。
  現在,他才完全明白了不久前“白袍怪人”与枯瘦老人斗時的情狀,雙方都是“武道”特殊高手,攻守都憑本身的修為与意志力。
  時間就在毫無感覺的情況中消逝,沒有任何干扰,連人影都不曾現。
  他不知道已經歷了多少時間,但意識到必是一串不短的時日,從那些發霉的干糧上可以得到證實,干糧一共從秘洞中遞入三次,他吃得很少,大部分已生霉腐坏。
  好不容易完成了第九段。
  第十章,也是最后一段,其中所載更加艱深難測,鑽研之下,他看出是“金剛不坏”神功的法門,要完成這一階段,至少得化十年以上的時間,是否能成,還在未定之天,考慮再三,他決定暫時放棄。
  他不能再等十年才出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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