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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意外之助


  片刻工夫,便已奔到柴姑婆居住的石屋門前。
  花小玉腳下一停,低聲道:“你上去打門。”
  白少輝伸手一推,厚重木門,應手而啟,這就尖聲叫道:“柴姑婆。”
  他自幼跟隨黑煞游龍學藝,自然也懂得改變聲音,這尖著喉嚨說話,當真有几分像秋云的聲音!
  柴姑婆從左首房中探出頭來,問道:“什么人?”
  白少輝應道:“我是秋云。”
  花小玉听他尖著聲音說話,忍不住嗤的笑出聲來。
  柴姑婆彎腰弓背,顫巍巍的走了出來,白少輝也扭扭捏捏的跨進屋去。
  柴姑婆朝門外望了一眼,問道:“秋云姑娘,外面是誰?”
  花小玉跳了進來,應聲道:“是我。”
  柴姑婆兩顆眼珠骨碌一轉,朝白少輝詫异的問道:“你是送這女娃儿來的?”
  她這口气,自然是說女娃儿也要服“無憂散”來的了。
  白少輝道:“不是,她是跟來玩的。”
  柴姑婆露著尖尖牙齒,冷聲道:“這里有什么好玩?”
  花小玉接口道:“我叫小妹,住在清心庵,方才遇上秋云姐姐,就跟她看柴姑婆來的。”
  柴姑婆呷呷尖笑道:“師姑姑可好?”
  花小玉道:“謝謝柴姑婆,師父她老人家很好。”
  白少輝听的心頭大疑,這花小玉到底是何來歷?
  柴姑婆轉過頭,問道:“秋云姑娘有什么事嗎?”
  白少輝忙道:“我是奉夫人之命,向姑婆取無憂散解藥來的。”
  柴姑婆自言自語的道:“夫人要解藥作甚?”
  她鳥爪般指一攤,抬目道:“東西呢?”白少輝心頭一凜,不知她要什么東西?一面問道:“姑婆你要什么?”
  柴姑婆兩腮鼓動,說道:“夫人要你來取解藥,口說無憑,老婆子如何能信?”
  白少輝道:“柴姑婆連我也不相信嗎?”
  柴姑婆呷呷笑道:“老婆子這里,誰來都是一樣,這是規矩。”
  白少輝心想:“她說口說無憑,自然要驗看憑證了,自己身上,雖有百花符令,不知對也不對?”
  心念罷動,探手從怀中摸出百花符令,說道:“姑婆既不相信我,那就拿去看吧!”
  口中說著,左手業已暗暗蓄勢,凝足了一成功力,只要柴姑婆神色有异,就得搶先出手,把她制住了再說。
  柴姑婆朝他手中望了眼,呷呷笑道:“小蹄子,你真是小心眼特別多,這是夫人手訂的規矩,老婆子有几個腦袋敢疏忽了?這樣也要生老婆子的气?看我不撕了你這張臉皮?”
  兩個指爪一探,閃電朝白少輝頰上捏來。
  白少輝吃了一惊,慌忙扭著腰肢,朝后躍退,一面央告道:“柴姑婆,我下次不敢了,夫人等著呢,你就快點吧!”
  他裝得可也真像!花小玉瞧的只是嘻嘻直笑。
  柴姑婆听說夫人等著,這就點點頭問道:“夫人有沒有交待,要多少?”
  這下可把白少輝給問住了,他不知道“無憂散”解藥要多少份量?靈机一動,說道:“我听夫人說,好像有十名金鷹衛士,要派出去,你就拿十人份吧!”
  柴姑婆夾著尼股顫巍巍的走進房去,一回工夫,手中拿著一個磁瓶出來,說道:“這一瓶十二顆,你一起拿去就是了。”
  白少輝接到手中,正待告辭。
  柴姑婆道:“哪,秋云姑娘,听說夫人要薛神醫練了什么悅服丹,到底如何?”
  白少輝道:“听說服悅服丹的人,神志依然清爽,卻是衷心悅服,詳細情形,我也不大清楚。”
  柴姑婆雙腮一陣鼓動,尖冷的笑道:“老婆子就不相信,眼了迷藥的人,神志還會清爽?”
  白少輝道:“柴姑婆,我要走啦,夫人等著要呢!”
  花小王也道:“秋云姊姊,我也要回去啦。”
  兩人走出石屋后,只听柴姑婆還在气鼓鼓的道:“老婆子用了一世迷藥,還沒听說過迷藥不迷人的。”
  接著又是一陣呷呷尖笑,從身后傳來。
  兩人一路疾行,穿出花林,白少輝輕聲問道:“現在該如何了?”
  花小玉道:“你跟我來就是了。”
  白少輝跟著她越過小徑,又走了盞茶光景,才奔近一處山腳,花小玉腳下沒停,直向一條白石小徑盤行而上。
  小山頂上,蓋著一座精致的小樓,朱欄雕檐,隱隱射出燈光,花小玉直進樓前,朝白少輝招招手,翩然閃進門去。
  白少輝不知這座樓宇,住的究系何人?尤其花小玉對谷中路徑极熟,心中暗暗起了狐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藏在衣內的竹簫,跟著過去。
  跨進玄關,迎面就是一道舖著紅絨的樓梯,燈光就從樓上射出。
  花小玉已經站在樓梯口,催道:“秋云姐姐,快點上來咯。”
  白少輝登上樓梯,只覺一陣幽香,扑面而來,敢情到了人家大姑娘的閨閣。
  花小玉返身走到一間繡帘低垂的房間門口,忽然躬身道:“啟稟堂主,奸細白少輝已經帶到。”
  白少輝心頭猛然一惊,暗道:“自己果然上了這小丫頭的惡當。”
  听里面傳出一個銀鈴般的聲音,說道:“叫他進來。”
  花小玉一手打起繡帘,唁的笑道:“堂主叫你進去。”
  堂主,那是金鷹堂主了!
  白少輝藝高膽大,事臨到頭,只好硬著頭皮,挺挺腰,昂然朝里走去。
  這是一間精雅的書室,窗帘低垂,宮燈掩映,一張紫檀琴案前面,站著一個身穿玄色衣裙,胸繡金線鳳凰的女子。
  她,正是統率金鷹衛士的金鷹堂申堂主!
  白少輝目光一瞥,還沒開口,只听花小玉在身后嬌笑道:“白少輝,你見我家堂主,還不跪下叩頭,听候發落?”
  金鷹堂主瞧著白少輝打扮成秋云模樣。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抿抿嘴,瞪了花小玉一眼,叱道:“小妹不許胡鬧。”
  回頭朝白少輝含笑問道:“白少俠解藥已經得手了么?”
  白少輝听的一怔,一時間,弄不懂這是怎么一回事?花小玉接口笑道:你想的法儿真好,那老婆子一點也不起疑心。
  說到這里,低啊一聲,問道:“這里的人,全制住了么?”
  金鷹堂主朝里面一道門戶呶呶嘴道:“這里只有申若蘭和四名使女,她們全中了七步香,不到天亮不會醒轉。”
  原來她不是金鷹堂主!
  白少輝只覺滿腹狐疑,望著金鷹堂主,拱拱手道:“姑娘……”
  花小玉嘻嘻一笑道:“她就是我姐姐咯。”
  白少輝道:“原來是花大姑娘,為了敝友之事,多蒙賢姐妹相助,在下感激不盡。”
  花小玉低笑道:“我姐姐不要你謝,只要你……”
  金鷹堂主粉臉一紅,嬌叱道:“小妹不准多嘴。”
  花小玉吐吐舌頭,朝白少輝扮了個鬼臉。
  金鷹堂主回頭道。“時間不早,我此時就得先帶令友出谷,少俠請把百花符令和解藥給我,再遲只怕走不成了。”
  白少輝心頭恍然大悟,王立文等人,全已撥充金鷹衛士,只有金鷹堂主才能公然帶著他們出谷。
  一面抬目道:“在下原是為了搭救敝友而來,怎好……”
  金鷹堂主螓首微搖,道:“這件事,他們決不會疑心到你頭上,而且目前你也不宜暴露身份,百花令符我會在天亮之前,送還給你,總之,此事我另有安排,少俠赶快回去才好,千万別露了形跡。”
  白少輝听她這么一說,只好拱手道:“姑娘既然如此吩咐,在下自當遵命。”
  說著就把百花符令和一瓶解藥遞了過去。
  金鷹堂主伸手接過,一面催道:“少俠快走吧,下樓朝西,就是紫蔽壇了,啊,你奉有浣花夫人密令,明日也該高谷了,我自會著人在途中相候。”
  白少輝也因自己扮成秋云模樣,怕被人瞧到,這就點頭道:“那么在下告辭了。”
  說完,朝兩人拱了拱手,轉身朝樓下走去。
  只听花小玉嗤的笑道:“真像個書呆子!”
  白少輝低頭疾走,差幸一路沒遇上人,回到屋中,迅速脫下衣衫,圍成一團,塞到舖下,再把臉上易容藥物,拭抹乾淨,就在床上假寐。
  一時間,只覺心間思緒潮涌,那里靜得下來?
  花小王姐妹似乎對百花谷內情极為熟悉,她們究竟是什么人?怎會知道自己來意?為什么要幫著自己救人?尤其花小玉的姐姐,那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自己總覺得看去极熟……
  自己假扮秋云,固然不慮百花谷的人識破,但她說的天亮之前,自會著人把百花符令送還,不知又如何能夠送來?長夜人靜,他愈想愈覺疑云重重,感到惶惑不安,突听門上響起輕微的彈指之聲!
  白少輝赶忙一躍而起,點起燭火,開門出去,只見紫蔽壇主悄立門前,很快閃進房來,隨手掩上房門。
  這一剎那,她敢情被白少輝俊朗丰神吸引住了,兩眼盯在他臉上,呆的一呆,奇道:“少俠怎的把臉上易容藥物洗去了?”
  白少輝終究臉嫩,尤其已經知道紫蔽壇主是個絕色女子,此刻深更半夜,孤男少女,一室相對,不覺俊臉一熱,連忙避開了紫蔽壇主的目光,答道:“這是夫人的命令。”
  紫薇壇主關注的道:“師傅要你洗去易容藥物么?”
  白少輝道:“是夫人密柬中的指示。”
  紫蔽壇主道:“你道我為什么來的?”
  白少輝道:“在下不知道。”
  紫蔽壇主道:“我是想問問你,師傅頒給你的密柬中,究竟有些什么事?同時我將在明日一早出外有事,最少也得十天半月才能回來,在我离谷的這段時間中,你千万不可輕舉妄動。”
  白少輝已從怀中取出那份密柬,遞了過去,笑道:“姑娘不用再替在下耽心了,我也奉派出谷去了。”
  紫薇壇主看了密柬,依然遞還給白少輝,抬頭道:“你是不是真要依柬行事?”
  白少輝道:“目前只好如此。
  紫蔽壇主點點頭,問道:“方才秋云來了,有什么事嗎?”
  白少輝暗暗吃了一惊,問道:“姑娘看到秋云了么?”
  紫薇壇主道:“不錯,我看到她匆匆忙忙的一路朝紫蔽壇奔來,沒有到我那里去,自然是到這里來的了。”
  白少輝想起紫蔽壇主曾有是不會背叛師傅的,但一定暗助自己完成救出王立文等人心愿之言。自己對她也毋須隱瞞,這就把花小王姐姐假扮金鷹堂主的事,一字不漏說了一遍。
  紫薇壇主听的身軀陡震,吃惊道:“這會是什么人呢?她們居然能瞞過谷姑婆耳目,潛入百花谷來?”
  她不待白少輝開口,攢攢眉,接著說道:“百花谷果然已有敵方的人,深入臥底,唉,我縱然知道了,但此事有你牽連在內,我又不能向師傅報告,真是愧對師恩……”
  說到這里,一雙妙目,瞟了白少輝一眼,一顆頭漸漸低了下去。
  白少輝不知自己該如何說好,只好不說,兩人沉默有頃。
  紫薇壇主才抬頭問道:“那花小玉的姐姐,曾說在天亮之前,送還百花符令么?現在已經快四更了。”
  白少輝點點頭,紫蔽壇主沉吟道:“她們有你百花符令,自可安然出去,當然也可以憑符令再進入谷來,但此人送還你符令之后,又如何呢?那時既不能出去,而且一旦事發后,谷中勢必到處搜索,那能隱藏得下來?”
  白少輝道:“這里進出之人,都要憑百花符令嗎?”
  紫蔽壇主道:“百花符令是宮中最高的信符了,一般人進出,另有憑證。”
  白少輝道:“谷外還有守護的人么?”
  紫薇壇主道:“那是谷姑婆,師傅手下四個姑婆中武功最強的一個。”
  白少輝問道:“這四個姑婆身份都很高么?”
  紫微笑壇主斜睨了他一眼,低笑道:“你不用套問,我也會告訴你的,這四位姑婆,原是當年伺候師傅的貼身使女,如今各人都掌管著谷中一件重要之事。
  柴姑婆專管無憂散,龍姑婆專門訓練本谷花女,你都見過了,谷姑婆負責守護本谷出入通路。
  還有一位鐵姑婆,派在外面,她是負責考核本谷人員功過的人,你此番出去,遇上左手使劍的老婆婆,要特別留意,不可開罪了她。”
  白少輝又道:“在下還想請教姑娘,清心庵,師姑姑是誰?”
  紫薇壇主道:“師姑姑是師傅的師妹,她老人家終年茹素,不問谷中之事……”
  只听一陣當當云板之聲,從東首傳來!
  紫薇壇主臉色一變,急急說道:不好,這是金鷹堂發出的警號,四師妹已經醒了,警號一響,百花谷所有的人,全已各就本位,我必須立即离去,你千万不可外出……”
  話聲一落,人已迅速掠到門口,輕輕拉開木門,側身閃了出去。云板之聲,還在連續不斷的傳來!接著遠處又響起了一聲尖銳的哨音,左右房中的花女們,敢情也全体出動了,一陣輕快的沙沙腳步聲,由近而遠!
  白少輝送走紫蔽壇主,心中不禁暗暗著急,听紫蔽壇主的口气,百花谷此刻已經進入了全面警戒之中。
  百花符令這時候還沒送來,只伯無法送到自己這里來了!
  此事一經追究,很快就可查出毛病在百花符令之上——假扮秋云騙取“無憂散”解藥的是百花符令,那假扮金鷹堂主,率了王立文等人出谷去的,也是百花符令。
  百花符令是今天才頒賜給自己的,自然很快就會查到自己頭上來,好在花小玉姐妹和王立文等人此時已經去遠。
  好在此事絲毫牽累不到紫蔽壇主,縱然查到自己頭上,自己又何懼之有?想到這里,但覺豪气頓生,伸手取過竹蕭,輕輕撫拭了一下,佩到身邊,心中低低說道:“九轉簫啊,今天可全仗你硬闖一陣了!
  事到臨頭,他倒反鎮靜下來,側耳一听,此刻云板已停,四外一片沉寂,听不到半點人聲,好似根本就沒發生過什么。這是暴風雨前的片刻宁靜!
  白少輝雖然藝高膽大,但掌心也禁不住沁出汗來,時間漸漸過去,但听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逐漸走近,及門而止,人數好像不少!要來的終于來了!
  白少輝忍不住摸了摸腰間竹蕭,霍然站了起來,但在一瞬之間,他暗暗告訴自己;“千万沉住气,且看看來的是誰?再作道理。”
  此時門外已經響起紫薇壇主森冷的聲音,說道:“月仙,去請白護法起來。”
  接著只听門上有人叩了兩下,一個使女的聲音,叫道:“白護法,快請起來。”
  白少輝假裝從睡夢中惊醒,答應一聲,然后點起燭火,一手拿著燭台,慢吞吞的開了房門!
  這一開門,果然不出啟己所料,事態相當嚴重。
  門外除了左首紫袍佩劍的紫蔽壇主,和兩名使女之外,右首是面罩寒霜的金鷹堂主,帶著四名玄衣佩劍使女,稍后是桃花如面的湘云姑娘,她依然帶著嬌笑,站在那里,她身后也跟著兩名小丫環,手上掌著有浣花宮字樣的紗燈。
  四外可不對了,金影幢幢,少說也有十几名身穿金色勁裝的金鷹衛士,一個個手仗長劍,凜然卓立!
  “陣仗不小,看來是奉命拿自己來的了!”白少輝暗暗運功戒備,臉上故意微現不安,急忙躬下身去道:“屬下參見壇主。”
  紫薇壇主目光朝自少輝投了一個訊問的眼色,擺手道:“白護法不用多禮。短短几個字,她說來竟是十分吃力,顯然內心甚是沉重。
  話聲一落,立即回身朝湘云抬了抬手道:“使者請進。”
  湘云欠身道:“兩位壇主請先。”
  紫薇壇主道:“使者奉有夫人金令,自然使者請先了。”
  金鷹堂主冷聲道:“理該使者請先,這也不用客气了。”
  湘云再次朝兩人欠了欠身,嬌滴滴笑道:“兩位壇主,恕我有僭了。”
  蓮步輕移,款款朝門口走來。
  白少輝開出門去,原是當門而立,此時一見湘云走來,就后退了一步,側身相讓。
  門外山風正勁,他這一移步,陡覺一陣輕風,扑面而來,手上燭火,頓時熄滅,心頭方是一怔!
  只听紫薇壇主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說道:“少俠千万忍耐,此時不可輕舉妄動!”
  她是怕白少輝鋌而走險,才出聲警告。
  白少輝手上燭火雖熄,但湘云后身,緊跟著兩名手提紗燈的小丫環,只不過室內暗得一暗。
  等湘云跨進房內,兩名小鬟也已跟著走入,一左一右在門內站定,接著紫薇壇主、金鷹堂主也相繼走入。
  湘云奉有夫人金令,自然以她為主,只見她跨進房中,只走了三步,就站定身子。
  只見她舉手掠掠鬢發,兩道秋水般目光,投注到白少輝臉上,未言失笑,徐徐說道:“白護法,你知道我是為什么來的么?”
  白少輝道:“使者奉有夫人金令而來。”
  湘云道:“夫人頒給你的密柬,你可曾拆閱?”
  白少輝道:“屬下已經拆閱了。”
  湘云春花似的臉上,笑容漸漸斂去,說道:“夫人隨柬附賜百花符令一面,准你便宜行事,你知道百花符令的用處么?”
  白少輝暗暗忖道:“此女可惡的很,谷中明明出了事故,她卻絕口不提,反兜著圈子套問自己。”
  心念轉動,故意答道:“屬下不知百花符令有何用處,正想請示。”
  湘云突然冷哼一聲,沉下臉來,說道:“百花符令,乃是浣花宮最高信物,你縱然事前不知,但夫人在密柬中附賜与你,即此一點,可見此符何等重要?白護法居然把它隨手放置?須知失落符令,按律就得處死……”
  她說到“隨手放置”,隨著話聲,纖纖玉手,朝白少輝身后,那張吃飯的方桌上指了一指。“隨手放置”這四個字,鑽到白少輝耳中,不禁心頭大疑,忍不住朝桌上瞧去。
  這一瞧,可把白少輝給楞住了,飯桌上,不是端端正正放著一塊百花符令,還是什么?真的在天亮前送來了,這是什么時候?什么人放在桌上的呢?一以目前的情形來說,湘云是第一個跨進房來的人,但她進房之后,只走了三步,便站停下來,此刻距离那張飯桌,少說也還有一丈來遠。
  紫蔽壇主、金鷹掌主只跟在湘云身后,自然比湘云又遠了一步。當然不可能是這時候送進來的,那么自己房中,紫薇壇主走后,就沒有人進來過。
  不錯,大概是紫薇壇主留下的,自己方才沒去注意桌上。
  她不是曾說過一定會幫助自己達成搭救王立文等人的心愿,原來花小玉姐妹,也是她支使出來的,她故意不讓自己知道。
  想到這里,心頭一陣感激,不覺偷偷朝紫蔽壇主望去。
  紫薇壇主臉上,雖然蒙著面具,但她那雙秋水般眼神,在這剎那之間,方才的焦慮之色,業已一掃而空,流露出喜慰的光芒。四目交投,白少輝暗暗說道:“是她,一定是她。”
  這一段話,說來較長,其實只是一瞬間的事,湘云口气一頓,回身朝兩位壇主說道:“兩位壇主,婢子之意,白護法不諳本谷禁律,事處初犯,是否不予懲罰?”
  紫薇壇主冷然道:“此事自然全憑使者處置。”
  這話等于同意了。
  湘云道:“白護法還不快快收起,今后可得小心。”
  白少輝暗暗舒了口气,連忙恭身應“是”,過去收起符令。
  湘云轉過身去,欠身道:“兩位壇主,我們也可以走了。”
  紫蔽壇主、金鷹堂主、湘云相繼出屋,兩名挑燈使女替他隨手掩上了房門,一行人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一聲虛惊,總算過去了,百花谷今晚搜索奸細,可能鬧得天翻地覆,但白少輝卻因百花符令及時送回,此刻就坦然解衣就寢。
  第二天一早,他起床之后,堪堪盥洗完畢,門上起了剝落之聲。
  白少輝開出門去,只見伺候湘云的小丫環綠珠站在門口,瞧到白少輝欠身道:“我家姑娘已經准備好了舟船,特地打發小婢前來,請白護法收拾收拾,一同上路了。”
  白少輝道:“使者也要出谷會么?”
  綠珠嫣然笑道:“我家姑娘是臨時奉夫人之命,出谷辦事去的。”
  白少輝心中暗暗哼了一聲:“湘云奉命出谷辦事,又來邀自己同行,用意很明顯,她們還是放心不下自己,才命她監視自己行動來的。”
  心念轉動,一面淡淡笑道:“在下孓然一身,毋須收拾,咱們這就走吧!”
  綠珠轉身道:“小婢帶路。”
  兩人一路疾行,片刻工夫,已到了泊船之處。
  綠珠腳下一停,朝船上躬身道:“白護法來了。”
  她話聲方落,綠玉已從艙中奔出,躬身道:“姑娘清白護法上船。”
  白少輝舉步跨上小船,只見湘云已在艙內起身相迎,含笑道:“白相公請到艙里坐。”
  她今天穿了一套淺藍衣裙,胸繡大紅牡丹,外罩紫色披風,蛾眉淡掃,越顯得風姿綽約,清麗動人!
  白少輝連忙拱手道:“屬下奉召而來,有勞使者久候了。”
  湘云臉帶嬌笑,抬目朝兩婢道:“吩咐他們,可以開船了。”
  白少輝進入艙中,但見中間一張小桌上,已然沏好了兩盞茗茶。
  湘云目光一轉,柔聲道:“白相公請用茶,這是賤妾吩咐他們替你沏的香茗。”
  白少輝受寵若惊,拱手道:“使者這般相待,屬下如何敢當?”
  湘云美目流盼,嫣然一笑,道:“白相公文采風流,怎的也拘泥起來,賤妾邀你同行,并非公事,何況到了船上,賤妾是主,相公是客,還是這般使者的稱呼,豈不俗气。
  其實你奉命出去,也是使者的身份咯!”
  白少輝心中暗暗忖道:“她今天忽然笑靨相迎,不知葫蘆里又在賣什么藥,自己可得小心。”一在整容一面說道:“屬下投效夫人,為時甚淺,雖不知谷中規章,但職有尊卑,禮不可廢,使者……”
  湘云沒待他說完,嗤的笑道:“不用說啦,賤妾方才已經聲明在先,我奉邀白相公同行,并非公事。”
  白少輝暗道:“你明明是監視我來的,說的真好听。”
  湘云朝他笑了笑,問道:“白相公大概還不知道浣花宮使者是什么身份吧!”
  白少輝道:“屬下确實不知。”
  湘云白了他一眼,佯嗔道:“看你又是屬下。”
  兀自取過茶碗,輕輕喝了一口,接著說道:“浣花宮使者的身分,和壇主、護法不同,因為壇主、護法是經常的職務,使者則是臨時派的,凡持有百花符令的人,都是使者。
  譬如你白相公,雖是青鸞壇護法,但這次奉有夫人密令,自然也是使者。”
  她語气一頓,接著又道:“譬如昨晚,我奉了夫人特命,查驗所有奉命出谷,持有百花符令的人,包括紫薇壇主和白翎壇主在內,因此同樣是使者名義,昨晚查驗百花符令的使者,身份和權力,就提高了,但等查驗完畢,回去覆命,這特殊身份,也就隨之消失。
  今天我又奉命,出去當然也是使者,使這和昨晚的使者不同,目前,我們之間,身份相等,所以你不能再以屬下相稱了。”
  白少輝道:“原來如此。”
  湘云嗯了一聲,螓首微抬,說道:“白相公此次奉有夫人密命,本來已經替你准備好了船只,但賤妾自從在迎春坊和相公一席清談,心儀相公文采風流,俊逸不群。
  可喜相公蒙夫人恩典,恢复神志,奉派出谷,賤妾也正好有事出去,才奉邀相公同行,順便好向相公請益。”
  她一張粉臉,隱泛桃紅,一副似喜似羞模樣!
  白少輝心頭暗暗一凜,隨口道:“姑娘過獎了。”
  說話之間,綠珠、綠玉手上各自捧了一個木盒,并肩行了進來,走到兩人跟前來,把木盒放到几上,打開了盒蓋,里面是四式精致細點。
  綠珠溜了自少輝一眼,說道:“姑娘為了等白相公上船,同進早點,只怕早已餓了,兩位快請用吧。”
  白少輝目光一抬,只見湘云粉靨微紅,一雙黑白分明的俏目,正好深情款款的朝自己望來。心頭不覺“咚”的一跳,赶忙避開目光,說道:“姑娘這……”
  湘云沒待他說完,搶著笑道:“這般相待,在下如何敢當,是不是?”
  白少輝臉上一紅,囁嚅道:“在下……”
  湘云搶著又道:“在下要說的,都被姑娘說去了。”
  兩婢站在一側,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湘云妙目含注,抿抿嘴,笑道:“賤妾已經代相公說了,點心冷了不好吃,還是快吃吧!”
  白少輝也不再客气,兩人用過早點,兩婢收了木盒,便自退出,同時拉上了艙門。
  湘云理理鬢發,問道:“相公可知道昨晚谷中出了大亂子么?”
  白少輝故作一怔道:“在下不知道。”
  湘云道:“昨日傍晚,据說有人假扮秋云,以百花符令,向柴姑婆騙去無憂散解藥,后來那人竟又假扮賤妾,用迷香迷倒金鷹堂主,假扮金鷹堂主,率領五名金鷹衛士逃出谷去。”白少輝暗暗哦了一聲:“花小玉的姐姐若非假扮湘云,如何近得了金鷹堂主?”
  一面故作吃惊道:“會有這等事,在下怎會一無所聞?啊,此人如何能夠輕易逃出谷去呢?”
  湘云臉上似笑非笑,斜睨了他一眼,道:“谷姑婆驗看百花符令不假,自然放行了,不然,昨晚怎會突然要查驗百花符令呢?”
  白少輝道:“難道沒有被追緝回來么?”
  湘云道:“他們初更以前就出去了,直到快近四更過后,金鷹堂主才醒過來,那時正是夫人行功的時候,誰敢惊動?”
  白少輝暗自吁了口气,看來花小王姐妹,果然神通廣大,連浣花夫人運功的時間都算准了。
  湘云含笑道:“白相公知道那人假冒金鷹堂主,帶出去的五名金鷹衛士是誰么?”
  白少輝心頭微微一凜,暗暗哼道:“來了,她是想套自己口風。”
  一面故意問道:“那是什么人?”
  湘云眨眨眼睛,笑道:“你猜猜看?”
  白少輝心中罵了聲:“好狡猾的女人!”
  一面搖頭道:“這個在下如何猜得出來?”
  湘云嫣然一笑,道:“這五個人說來相公并不陌生,他們呀,就是相公的好友王立文、錢二、趙三、卓七和金毛吼金一凡……”
  白少輝听他說出“相公的好友”五字,心間不覺一震,但臉上卻是絲毫不動聲色,淡淡一笑道:“在下和他們也只是萍水相逢,談不上交情。”
  湘云雙眸凝注,又道:“相公可知道賤妾這次出谷,是干什么去的?”
  白少輝道:“這個在下不敢預聞。”
  湘云目光一溜,低聲道:“我是奉命追緝他們去的,這多年來,我從沒見過夫人有這般盛怒,所以紫薇壇主、白翎壇主都在天還沒亮,就兼程出谷去了。”
  說到這里,行駛中的船只,忽然停了下來。
  只見艙門啟處,綠珠匆匆進來,躬身道:“谷姑婆親自查驗令牌來了,姑娘快請出去。”
  這是山腹水道,四外黑黝黝的,覆蓋著岩石,水聲洪洪,小船已經靠著石崖停下來了,船身還在不住晃動。
  崖上挑著兩盞气死風燈,燈下放一把椅子,一個頭戴黑絨包頭,身穿黑衣的老婆婆,大馬金刀坐在椅上。
  身后伺立兩個黑衣大腳婦人,俱都臉目森冷。
  小船才一靠岸停住,其中一個大腳婦人立時喝道:“船上是什么人?”
  湘云早已率同二婢,和白少輝一起走出船頭,躬身道:“婢子湘云率同綠珠、綠玉,奉夫人金令,出谷辦事,叩見谷姑婆。”
  說話之時,從怀中摸出符令,雙手遞上。
  那大腳婦人伸手接過,目注白少輝問道:“這人是誰?”
  湘云答道:“他是新任青鸞壇護法白少輝,也是奉有夫人金令,出谷去的,只是和婢子隨行,并非一起的。”
  大腳婦人冷聲道:“既非一起就得交驗符令。”
  白少輝也從怀中摸出百花符令,遞了過去。大腳夫人把兩塊符令,恭恭敬敬的送到谷姑婆面前。
  這時另一個大腳婦人飛身上船,在前后艙搜查了一遍,最后又查驗船上水手們的腰牌,才回上岸去。
  谷姑婆一聲不作,只點了點頭。
  先前那個大腳婦人把兩塊符令送還給湘云、白少輝兩人,說道:“你們可以開船了。”
  湘云朝岸上躬身道:“多謝谷姑婆。”
  回到艙中,綠珠、綠玉拉上艙門,便自往后艙退去,小船開始鼓浪前進,朝外駛去。
  湘云瞧著白少輝微笑道:“宮中規定,凡是出谷的般只,下船之后,兩個時辰之內,窗門都須緊閉,不准任何人偷窺。”
  白少輝心中暗想:“她們這般規定,無非是不讓外人知道百花谷的方向,但花小王姐妹,依然混了進去。”
  一面問道:“那么進來的船只呢?”
  湘云笑道:“進來也是一樣,到了一定的地方,就得把門窗閉上。”
  她有意無意的望了白少輝一眼,又道:“相公奉有夫人密令,許你便宜行事,那就是說,在你必須赶回百花谷的時候,自會有人接引,用不著你操心。”
  白少輝道:“在下要如何与他聯絡?”
  湘云笑道:“待會我自會告訴你的。”
  白少輝心中暗想:“自己重入百花谷,原是救人來的,如今王兄、金兄等人,全已脫險,我再也不會回谷去了。”
  時間漸近中午,綠珠、綠玉推門進來,收過茶碗,擺上了午餐。
  白少輝想起昨晚花小玉的姐姐,曾有途中相候之言,但自己和湘云同船,等于被人監視,一時無法擺脫。
  正在沉思之際,只听湘云低笑道:“白相公,你好像有什么心事,飯菜都擺好了,快請用飯吧,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飯后,你也好上岸啦。”
  白少輝心頭一惊,連忙抬頭道:“在下到地頭了么?”
  湘云嫣然一笑道:“再過頓飯時光,就駛出百花谷禁地了,那里派有專人接待,你奉夫人金諭,出谷辦事,等辦完了事,自然要回谷覆命,屆時只要出示百花符令,自會替你准備船只。”
  白少輝道:“姑娘也在這里上岸嗎?”
  湘云望了他一眼,微笑道:“百花谷第一禁令,就是各人奉命行事,不准互相探詢,那自然是為了防范泄漏机密。
  賤妾已經告訴過你,此行是奉命追緝王立文等人去的,至于我的行蹤,那不能奉告了。”
  白少輝連忙拱手謝過,說道:“在下不諳谷中禁條,還望姑娘恕罪。”
  湘云嗤的笑道:“我要是對你存有防范之心,那就不會告訴你了。”
  兩人匆匆用過午飯,果然不多一會,綠珠、綠玉過來推開了船窗,江風徐來,使人精神為之一爽。
  白少輝舉目望去,只見江面不寬,但兩岸岔港极多,小船緩緩在一處岸邊停了下來。
  湘云起身道:“白相公可以上岸了,前面自會有人接待,恕賤妾不送。”
  綠珠替白少輝打開艙門,白少輝拱手道:“在下告辭了。”
  走出船艙,一躍上岸,只見湘云揮了揮手,小船立時橫開船頭,如飛駛去。舉目四顧,這里是一處靠近大江的荒僻所在,山巒起伏,荒林草長,附近根本沒有人煙!
  想起湘云說的“前面自會有人接待”,自然不會有錯,這就信步望前行去。
  走了差不多半里光景,剛到一座山腳下,只听蹄聲得得,一匹健馬,從身后疾奔而來,馬上坐著一個黑色勁裝的大漢。
  自少輝正待讓路,那漢子奔到近前,突然翻身下馬,牽著馬僵,神色恭敬的朝白少輝躬身道:“白護法請上馬。”
  白少輝微微一怔,問道:“兄台是替在下安排的坐騎么?”
  黑衣漢子道:“屬下奉命替白護法准備的。”
  白少輝心頭暗暗惊凜,看來百花谷行事,果然神秘快速,一面伸手接過僵繩,朝黑衣漢子點頭道:“多謝兄台了。”
  那黑衣漢子躬身一禮,就轉身而去。
  白少輝躍上馬背,一收僵繩,策馬而行,他根本不識路程,只是朝前馳去,約莫奔行了二十來里路,依然不見有一處村落。心中暗道:“這里不知究是什么地方,竟會有這般荒僻?”
  又行了頓飯時光,奔到一座樹林前面,只听一個柔細的聲音從林中傳了出來,道:“來的可是白少俠么?”
  白少輝又是一怔,帶往馬韁,依聲望去,問道:“什么人?”
  林中緩步走出了一個腰背微變,頭帶氈帽的老樵夫,朝白少輝一打量,說道:“你就是白少俠了?”
  白少輝道:在下正是白少輝,老丈……”
  那老樵夫欠身道:“小老儿恭候多時,少俠請到林中再說。”
  白少輝心中大疑,跳下馬背,問道:“老丈有什么事嗎”?
  老樵夫抿抿嘴,低沉的道:“少俠快把馬匹牽進來。”
  說完一扭腰,當先朝林中閃入。
  白少輝看他聲音尖細,不像個老人,心中暗道:“莫非他就是花小玉姐妹派來的人?”
  心念一動,依言牽著馬匹,往林中走去。
  老樵夫在前引路,一回工夫,只見前面不遠一棵樹下,栓著一匹健馬,那老樵夫忽然停步,回過身來,脫下氈帽,露出一頭青絲,聲音柔細的道:“婢子奉大姑娘之命,備了馬匹,在此等候,白少俠快請更衣上馬。”
  白少輝道:“還要更衣么?”
  老樵夫載好氈帽,低聲說道:“目前這百里之內,全是百花谷的眼線,少俠如不更換衣衫,一路赶去,豈不泄露了行藏?”
  白少輝道:“你家姑娘,現在何處?”
  老樵夫催道:“時間不多,少俠騎來的馬匹交婢子帶走,衣袋里面放著路單,婢子要走了。”說完,伸手牽過白少輝騎來的馬匹,轉身朝林外就走。
  白少輝暗道:“這花小王姐妹,不知是什么來歷,行事也有這般神秘。”
  走到馬前,馬鞍上果然放著一套灰色勁裝,鞍旁還挂有一柄單刀,白少輝覺得奇怪:“她說百里之內,是百花谷的眼線,難道換了這身衣服,就不會引人注意?”
  一面取過衣衫,匆匆換過。
  忽然發覺腰間還佩著一聲銅牌,低頭瞧去,只見銅牌上刻著“天龍十一”字樣,心中驀然一動,忖道:“這天龍十一,莫非是天龍堂的手下?自己原是百花谷的人,改裝之后,仍然扮了百花谷的人。不錯,這百里之內,既然全是百花谷的眼線,只是依然改扮百花谷的人,才能瞞過他們耳目,而不泄露自己的行藏,看來花小玉姐妹,果然心思縝密,安排得十分巧妙!”
  當下就把脫下的衣服藏到鞍下,伸手朝衣袋一摸,取出一付人皮面具,和一張招疊成方塊的字條。
  人皮面具色呈現焦黃,是個中年人的面貌,白少輝先把面具戴好,然后打開字條,只見上面寫著一行簪花小字:“南行二十九里,遇霸向東,東行八里,遇城下馬。”
  白少輝把字條寒入袋中,牽馬出林,縱身上馬,這回不敢怠慢,縱騎如飛,直向正南奔去。
  半個時辰過去,算來也已經跑了快有三十里路程,只是沿路不見有啥河霸,前面卻已到了一個小集。路旁棚下,有一家專供過往旅客打尖休息,專賣茶水酒飯的舖子。
  白少輝因前面已有村集,不好縱馬疾馳,手上僵繩輕輕一勒,奔勢立時緩了下來,策馬朝集中行去。
  剛到那舖子前面,只見一個身著花布衣衫的村女,從棚口奔出,含笑招呼道:“客官,馬河霸到了,要不要打個尖再走?”
  白少輝听到“馬河霸”三字,心中不由一動:“那字條上不是寫著‘遇霸向東’?”
  這就搖頭道:“不用了。”
  那村女望了馬上白少輝一眼,低聲道:客官急于赶路,出了馬河霸,那就要朝東去了。”說完翩然朝后退去。
  白少輝听的一怔,舉目望去,那村女已經很快的回進棚去,不由暗暗忖道:“她最后一句,分明是在暗中指點自己,難道她也是花小玉的姐姐派來的人?”
  心中想著,不覺對花小玉姐妹,暗暗起了戒心。
  穿過小集,果然有一條泥路,婉蜒向東,白少輝緊記著“東行八里,遇城下馬”之言,他催馬疾行,七八里路,轉眼即至。
  但這一帶除了起伏山崗,那有什么城廓?
  正在舉目四顧這際,突听唰的一聲,一條人影,從山腳蘆葦叢中飛掠而出,一下落到馬前。
  那是一個身穿灰色勁裝的漢子,朝白少輝欠身道:“這里就是蘆花城了,白少俠快請下馬,轉過山腳,沿左首小徑行去,那里自會有人接應。”
  白少輝听他說的如此隱秘,不禁為之一呆,忖道:“這一路行來,种种安排,都顯得十分神秘,也可以看出花小玉姐妹手下之人,也不在少數,不知她們究竟是何來歷?”
  白少輝堪堪躍落馬背,那灰漢子接過僵繩,微一欠身,突然一躍上馬,雙腿一夾,縱馬急馳而去,馬蹄踢起了一道滾滾黃塵,輕眼去的老遠。
  白少輝目送那灰衣漢子遠去,心頭登時悟到他身上和自己同樣穿著一套灰色勁裝,縱馬急馳,那就是不讓人家知道自己在這里停留下來。
  一念及此,腳下那還停留,依著灰衣漢子所說,轉過山腳,放眼瞧去!
  原來這山坳間,竟是一片村落,此時天色漸近黃昏,蒼茫暮靄之中,但見到處都是一叢叢的修篁,泥徑相通,雞犬相聞,少說也有百來戶人家。
  “蘆花城,這倒是頗富詩意的地名!”
  白少輝口中低低說著,舉步朝左首一條小徑走去。
  這條小徑,兩邊都是竹林,此時群鳥歸巢,千百种啼聲,啁嗽盈耳,正行之間,突聞一個人清脆的聲音,傳了過來:“白相公。”
  白少輝轉頭四顧,前后不見有人,心間方自一愕!
  只听那清脆聲音又道:“白相公,來了,來了……”
  白少輝依聲瞧去,陡听頭頂竹叢中,響起一陣“噗”飛聲,一頭白鸚鵡振翅朝前飛去,一路叫道:“白相公,來了,來了。”
  白少輝心中一動,立即飛步追去。穿出竹林,白鸚鵡早已飛的不知去向,但自己卻連到了一座庄院前面。
  木柵篱笆,兩扇院門半開半掩,門內一個花布包頭的村姑,一手扶著門框,倚門而立。
  白少輝腳下方一逡巡之際,只見那村姑低聲道:“白少俠快請進來。”
  白少輝拱拱手道:“請問……”
  那村姑低聲道:“白少俠只管請進,小婢已等候多時了。”
  白少輝跨進院落,村姑隨手掩上木門,拴好門栓,說道:“白少俠隨我來。”轉身朝里走去。
  白少輝跟在她身后,進入大門,越過一座小天井,迎面階上,是一間客室,兩邊各有兩間廂房。
  村姑把他引到東首一間廂房,推開房門,欠身道:“白少俠請進去更換衣衫,換一張面具,小婢在此恭候。”
  白少輝道:“又要更換衣衫么?”
  村姑道:“這是大姑娘吩咐的,白少俠來了,第一件事,就請你更換衣衫,因為少俠這身衣服,是百花谷手下人的服裝,今天中午時光,咱們這里,就發現了百花谷的眼線,大姑娘說,白少俠目前還不宜暴露身份。”
  白少輝道:“既是你家姑娘說的,在下自當遵命。”
  村姑抿抿嘴,笑道:“大姑娘一向算無遺策,她決定的事,自然是不會錯的了。”
  白少輝問道:“你們姑娘什么時候到的?”
  村姑道:“午后才到的。”
  白少輝緩步跨入房中,果見一張錦榻上放著一襲青綢長衫,當下就脫下勁裝,換過衣服。
  揭下面具,伸手一摸,衣袋中果然另有一張面具,隨手戴上,攬鏡一照,自己又成了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年。
  生得長眉鳳目,臉如傅粉,辰若涂朱,只是神色略嫌呆板,心中不覺暗暗好笑道:“有誰知道我白少輝的本來面目,也是假的呢?”
  開門出去,村姑望著他嫣然一笑,道:“小婢替少俠帶路。”
  轉身直向后院行去。
  白少輝隨她身后而行,一面問道:“在下几個敝友,都在這里么?”
  村姑邊走邊說:“少俠見到大姑娘,她自會告訴你的。”
  白少輝淡淡一笑,不再多問,一會工夫,進入后院一間布置幽雅的敞軒之中。
  村姑欠身道:“白少俠請寬坐片刻,小婢進去通報一聲。”
  白少輝拱手道:“有勞姑娘了。”
  村姑蓮步細碎,急急行了進去。
  過了片刻,只見一個秀發披肩的紅衣女子,從帘后款步走出,朝白少輝福了福道:“有勞白少俠久候了。”
  話聲清脆,聲音甚甜。
  白少輝昨晚看到的花大姑,只是一個假的金鷹堂主,根本沒見過她真面目,此時急忙站起身子,舉目瞧去。但見那紅衣女子面色焦黃,凹臉厚嘴,生得甚是丑陋,和那清脆的口音,极不相稱。
  白少輝的師傅黑然游龍桑九,精擅易容之術,江湖上可說無出其右,白少輝幼承師訓,對易容一道,自然十分當行。
  一眼就瞧出紅衣女子臉上,分明戴著人皮面具,心中暗暗好笑,連忙拱手道:“多謝大姑娘援手,在下感激不盡。”
  花大姑目光一抬,兩道清澈眼神膘了白少輝一眼,含笑道:“白少俠不用客气,請坐了好說話。”
  一名青衣使女端上兩盞茗茶,放到几上。
  白少輝和她目光一接,心頭不禁升起此女眼睛看來极熟之感!
  他剛和湘云同船,驀然心頭一動,暗道。“是了,她兩道眼神,清澈如水,正和湘云生得一般無二,難怪看來似曾相識。”
  心念轉動,一面拱拱手道:“敝友現在何處,不知能否讓在下和他們相見。”
  花大姑微笑道:“目前百花谷偵騎四出,几批高手,聯合出動,周圍百里,全在他們搜索范圍之內,五位令友我已給他們分別安頓在妥善之處,再過一會,就可看到他們了。”
  白少輝听她如此說法,自己不好多問。
  花大姑一手托著茶盞,抬眼道:“白少俠請用茶。”
  白少輝呷了口茶,和花大姑對面而坐,無話可說,感到甚是別扭,隨口問道:“花小妹也不在這里么?”
  花大姑道:“小妹像是沒僵野馬,屋子里那能呆得住?”
  她語气一頓,望著白少輝道:“賤妾有一不明之處,不知少俠可肯賜告?”
  白少輝道:“姑娘要問什么?”
  花大姑道:“少俠混入百花谷,真是只為搭救王立文等几人么?”
  白少輝道:“不錯,在下此次再入百花谷,正是為敝友去的。”
  花大姑道:“据我所知,少俠和王立文等人,只是初交。”
  白少輝道:“姑娘說的极是,在下和王兄、金兄等人,雖是萍水相逢,但一見如故,道義論交,豈能眼看他們身陷百花谷,神志受迷?”
  花大姑點點頭道:“少俠說的,也許是實情,但少俠赶來成都,總不是千里迢迢,專赶浣花日玩樂來的吧?”
  這句話,听的白少輝矍然一震!不錯,當日九疑先生分析自己身世,認為目前還不到時机,早知道了有害無益,但他可以把范圍縮小一些,讓自己去磨練磨練。
  這才授了自己一個錦囊,要自己在四月十九以前,赶到成都,這是自己到成都來的唯一目的。
  但自從到了成都之后,接連遇上許多事故。
  自己夾在他們百花谷、葬花門兩派之間,奔波了這許多天,連自己到成都為什么來的?都丟到腦后去了。
  一念及此,不由暗暗叫了聲“慚愧”,一面抬頭道:“姑娘見詢,敢不奉告,在下遠來成都,确是有事來的,但自從浣花日無意遇上了百花谷之事,這多天來,一直為此而忙,几乎忘了正事。”
  花大姑眨眨眼睛,問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白少輝遲疑的道:“在下……”
  花大姑淡淡一笑道:“白少俠如有為難之處,那就不用說了。”
  白少輝道:“在下是訪求身世來的。”
  花大姑吃了一惊,一雙秋水,脈脈含情的凝住著白少輝,問道:“你……自稱姑蘇白家子弟,那是假的了!”
  白少輝話說出口,心中正感后悔,暗想:“這花氏姐妹,行事神秘,自己對她來歷,還一無所知,她對自己,卻好像知道的很多,師傅一再說逢人且說三分話……。啊,我何不將計就計,給她個莫測高深。”
  心念一轉,徐徐說道:“那倒不假,只是家父昔年宦游入川,适逢兵亂,一家人离散,雙親下落不明,在下由乳母撫養長大。
  僅知是姑蘇白家人氏,詳細身世,就不得而知,在下入川,就是想查訪失蹤多年的雙親來的。”
  花大姑點點頭道:“少俠原來有一段凄涼身世,賤妾不該動問,引起少快惆悵。”
  白少輝乘机道:“在下和姑娘素昧生平,還未請教……”
  花大姑低低的道:“賤妾小字如玉。”
  白少輝道:“在下不敢動問,姑娘可是戴了面具么?”
  花大姑嗯了一聲,嬌笑道:“是了,我听小妹說過,少俠精于易容,區區面具,自然瞞不過你的法眼,你是不是想瞧瞧我的面貌么?”
  白少輝听的臉上一熱,人家是個大姑娘咱己要想看她容貌,豈不太以唐突?一時竟然答不上話去。
  花大姑柔聲道:“賤妾不愿以真面目和少俠相見,實是自慚形穢,我……生得太丑了。”
  白少輝道:“在下敝友,蒙姑娘仗義援手,內心感激不盡,因此想一睹姑娘面貌,日后在江湖上見面,也好彼此招呼,和美丑無關,何況人生在世,豈能以貌取人?”
  花大姑低頭道:“少俠說的也是有理,既如此,賤妾只好出丑了。”
  白少輝道:“在下言出至誠姑娘万勿見怪。”
  花大姑微笑道。“其實白少俠看到的,已經是我的真面目的了。”
  說話之時,徐徐舉起纖纖玉指,從臉上揭下了一張人皮面具。
  白少輝抬目瞧去,不禁為之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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