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六章 奇緣怪事巧悟禪


  人世滄桑不能算,煙云百里路,愁煞千万好神仙,那天藍絕不是今天藍。
  托日扎郎邀人去教訓自己的“寶貝”徒弟,他這里剛回轉,已有人替他“報不平”了。
  鄭和連連受挫,心中火已起,他打算在“五煞”身上發泄一番。他換了一下位置,准備動手。
  “煞星五童”嘿嘿哈哈地笑起來。五人的笑聲各不相同,仿佛山上刮起了怪風。
  “中煞”,扎布倫道:“這老小子上了山還想与我們斗,我看他是吃多了鹽不嫌咸了。”
  “東煞”扎布克尖腔尖調地說:“這家伙八成是憨子,你看他的眼睛就与我們的不一樣。”
  “太對了。”“西煞”扎布仗說,“他的耳朵大得出奇,說不定是豬的后代。”
  鄭和見他們胡說八道,滿不在乎,惱恨之极。
  他縱身欲扑,白三敗忽道:“讓我來。”
  “南煞”扎布仁“咯咯”如雞似地叫了兩聲,說:“你還不如他呢;至多是條黃鼠狼子。”
  白三敗兩眼厲芒一閃,抽出了刀。
  “北煞”扎布力一揚手中的匕首,“哧哧”地一陣怪笑道:
  “這小子想玩白飄飄,讓我來扎他兩個血窟窿。”他們喜歡把白晃晃的刀叫“白飄飄。”
  白三敗自然不會被他嚇住,輕輕揚起手中刀,向扎布力走去,冷靜极了。
  扎布力翻動了一下小眼睛,似乎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會有么后果,匕首在手一比划,似乎要与人游戲一般。
  白三敗不吃他的迷魂藥,上得了戰場,都是爭殺人。小心一分,活一分;大意一分,死一分。
  扎布力其實并不是在搞鬼,他与人斗殺就是這副德性,渾然不把敵人當回事。他身高不到白三敗的肚臍眼,把龐然大物般的敵人放在心上更瀟洒不起來。他的打法最适合他。
  白三敗俯視了他兩眼,冷笑一聲,擰身就問,手中刀擺了個梅花形,泛起一片刀光,仿佛巨石投入水中,擊起水花無限,其勢如電。
  扎布力這時表現了足夠的靈活,腦袋一搖,向外就躥,猶如跳蚤一般,眨眼不見了。
  白三敗一刀走空,心也空了,暗叫不妙,他還沒丟過這么大的臉。一個人高馬大的漢子斗不過一個“小孩”,這實在說不過去。
  他是一個沉著的人,沉著的人心里發了虛,可見事情不簡單,也不好收拾了。
  扎布力旋跳到白三敗的身后,匕首揚起,高聲叫道:“扎腰眼。”
  白三敗身形微矮,大刀一翻,一式“回掃六合”,揚起刀花一片,斬向敵人的胸部。
  扎布力挺滑溜,眼也尖,見自己身在半空不好躲閃,匕首一豎,向外就撥。
  “當”地一聲,刀匕相碰,火星四濺,他借反彈之力飛出數丈外。
  白三敗得在那里,沒有追殺。
  鄭和一旁看得分明,見白三敗不能取胜,心向下沉。一個小子就這么難纏,五個小子若一擁齊上,那誰能應付得了。
  他眯眼思忖了一下,覺得硬打不行。他向前走了兩步,沖著“五煞”:“想不到你的功夫如此高強,佩服!我們賭一下如何?”
  扎布倫獰笑道:“你怕了吧,如何賭法?”
  鄭和說:“你們的輕功舉世無雙,我見識過了,內功想必也惊世駭俗,我們比一下內功如何?如果你們的內功也与輕功一樣高明,我們認輸,听任你們處罰;假如你們的內功一塌糊涂,那就跟我們走,听我的差遣。”
  扎布克“嘎嘎”地怪笑起來:“老小子,你的腦袋挺好使呢,想占我們的便宜,那不是做白日夢嗎?”
  鄭和道:“我不會讓你們吃虧的,你們可以一齊上,這公平吧?”
  扎布仁嘿嘿地好笑道:“你想一人抵我們五個,也太小看小爺了,這樣的新鮮事倒少聞呢。”
  鄭和說:“我乃朝廷欽差,說話算數。”
  五人听他是個官儿,聚在一起哄笑起來。
  扎布力道:“你是個什么几巴官?”
  白三敗冷道:“他是有名的鄭和大人,你們總不會孤陋寡聞地連他也不知道吧?”
  五個人惊叫了几聲,嘻嘻亂笑。
  “听說你去過西洋,那里好玩嗎?女人怎么樣?”
  鄭和道:“待會我告訴你們,現在賭一下如何,敢嗎?”
  扎布倫笑道:“你一個人斗我們五個,不怕吃虧嗎?”
  鄭和說:“為了取信于你們,我甘愿吃虧。”
  扎布倫一揮手,樂道:“既然有便宜,那我就干,哥几個,上!”
  五個人霎時站成了一排,興致勃勃。
  鄭和深吸了一口气,雙掌提到胸前。這种拼比危險性极大,他不敢稍有懈怠。好在他生性喜歡冒險,也并不怕。船在大海之上,波濤洶涌,那气勢更駭人,海的深邃的力量他們几乎不能抗拒,那時他也沒有惊慌過,相反,面對的情況越复雜,他越冷靜。
  “煞星五童”的輕功不凡,他不敢与之爭鋒,但他們的身材畢竟矮小,故而他覺得拼比內力大有賺頭,盡管以一對五他沒有必胜的把握。
  “五童”見鄭和做好了准備,几個小子交頭接耳了一番摩拳擦掌。
  鄭和把“寶血神功”發揮到极至,兩掌頓時閃出一种紅光,仿佛有片紅气罩住了他的手。他趁“五童”惊詫之際,大聲,雙掌如云團轉動,一旋拍了過去,內勁如狂颶瀉“五童”的身体,仿佛要卷走他們。
  “五童”十掌齊揮,組成一排掌影,猶如一道沖不垮的堤壩,橫空出世,气勢惊人。
  兩下掌勁交擊一處,“吱”地一聲輕響,內勁狂風四濺,五童被擊退半丈外,鄭和僅退一步,神色不改。
  “煞星五童”見自己輸了,惊得目瞪口呆,這個鄭老爺不凡呢。他們沉默了一會儿,气得連蹦帶跳,叫罵不止。
  “奶奶個熊,你這個老東西一雙手怎么比我們五雙手還強?”
  鄭和并不惱,笑道:“我比你們五個人吃得也多,而且也不好色。”
  扎布倫說:“我們上了你的‘老當’,這回不算,再比一次。
  鄭和搖頭道:“你們都是鼎鼎有名的大英雄,怎么能賴帳呢?
  何況做賊也不如當官風光。”
  扎布仁忽儿笑道:“你能給我們弄個官當?”
  鄭和說:“我奉旨去辦一件要事,你們若能協助我把事辦好,皇上一樂,賞你們每人一個知府還是不難的。”
  扎布倫“嗯”了一聲,眼珠儿飛轉,”笑道:“我們哥几什么都干過了,就是還沒做過官。你若能讓我們過上几天官癮,我們不妨听你的。你可不要騙我們喲,否則‘喀喳’。”
  他做了一個殺頭的手勢。
  鄭和哈哈地笑起來:“我再狡猾也斗不你們五個腦袋呀放心
  “煞星五童”小腦袋湊在一起嘰咕了一陣,決定跟鄭和走。
  他們迷上了當官。至于當官到底有什好,他們是不關心的,當官就有趣。
  鄭和沖他們微笑了一下,讓他們把陷進坑里的人和馬拉上來。
  他們成了一伙,晚上在大寨上熱鬧了一番。
  鄭和在山頭看了一會儿夜景,感慨頗多。
  深長而空虛的山上一夜,他沒有睡好。
  黎明又降下來時,他們奔下了山寨。
  馬儿在原野上飛馳,鄭和的思想飄向了遠方。那是個有溪水奔流的村庄,姑娘們喜歡跳舞,他就出生在那里。十歲的時候有人給他算了一卦,說他將來貴不可言。不知這次出京辦事是否順當、回去能否討到賞賜。
  他輕松地舒展了一下肩頭,催馬快行。
  十几匹馬風馳電掣地狂行了許久,來到雞云山下。鄭和用馬鞭遙指出了一下杏林院,輕快地說:“山上有三儒,學識不凡,倒是有用之人。”
  扎布力嬉笑道:“要是收拾他們,我們哥儿几個可以打頭陣。”
  鄭和笑而未語,催馬東行。
  他們進了城,直奔縣衙。
  縣官吳云峰沒有表現出應有的熱心,他僅在客廳門口迎接了一下鄭和。他當了几天縣太爺,并不覺得那么快活,有些不大想干了。
  鄭和知道他是個凶人,不是一般的官僚,對他的輕慢也沒放在心上。
  兩人坐下后,有人獻上茶來。對起碼的禮節吳云峰還是不反對的。
  鄭和輕輕呷了一口茶,說:“吳大人,我有事要提審牢里的那個和尚,請讓人把他押到這里來。”
  吳云峰翻動了一下眼皮,一揮手,几個官差向監獄走去。
  片刻。瘋子似的悟因和尚被押了過來。他一臉傻笑,似痴非痴,唯有眸子的深處還有一點清明,也許那就是他多年修行的禪性。
  鄭和注視了他一會儿,屏退眾人。
  “悟因大師,你能告訴我一件事嗎?”
  “我已經瘋了老了,什么都記不得了。”
  鄭和輕輕一笑:“大師,難道你不喜歡外面的陽光?我知道你心里很透徹,一點也不糊涂,只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你馬上就可以擁抱外面的大自然了,這對修禪是极有好處的。”
  悟因長歎了一聲:“我真希望知道你問的那個問題的來龍脈,可惜呀……”
  鄭和搖頭道:“別灰心,仔細想一想,十几年前你救的那個少年人到底去了哪里。”
  悟因道:“我救了不少人,可就是十几年前沒發過什么善心你讓我說什么呢?”
  鄭和有些惱了,不快地說:“想不到一個出家人也這么死板那你還修行干什么呢?”
  悟因自言自語地說:“我心一片空,眼里亦無真,四處皆茫茫,沒有干什么。”
  他臉上籠罩了一片空虛,仿佛不知身在何處。
  鄭和恨不得跳過去給他一巴掌,臉上的笑容卻越發濃了。
  “大和尚,你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可我馬上就讓你知道一件事情——你自由了,可以走了。
  悟因一怔,也許空得還不夠徹底,臉上頓時間起晚秋成熟的光芒。他沒有致謝,扭頭就走。
  鄭和望著他的背影冷笑。
  吳云峰這時走過來,笑道:“你放走籠中鳥,也引不來鳳凰,這不是釣魚的好時候。”
  鄭和哼了一聲,沒有言語。把悟因仍然囚在牢里也毫無作用,大丈夫做事要不拘一格。
  他沖著“五童”笑道:“現在有你們的事干了。你們可以跟在那和尚的后邊,看他到什么地方去,但不許他發現你們,也不要管他的事。”
  “五童”嘻嘻哈哈一陣笑,風也似地出了縣衙。
  悟因和尚走到大街上,見無人來追自己,才确信自己獲提了自由。他哈哈一陣大笑,走到街旁一副剃頭挑旁,讓剃頭的老頭給他剃頭修面。
  老頭儿的剃頭技術還真高超,剃頭刀儿在他手里一陣飛動,把悟因刮了個頭青面光。
  悟因站起來一拍頭皮,邁步就走。
  剃頭老頭連忙如赶雞似地攔住他:“還沒給錢呢?”
  悟因哈哈一笑:“和尚四大皆空,哪里有錢呢?說不准剛才你剃的也不是我呢。”
  老頭儿一呆,點頭道:“對,剛才剃的是個不給錢的龜孫。”
  悟因哈哈大笑起來:“有理。”飄然而去。
  “五童”走到剃頭老頭儿前面,指手畫腳。
  “可惜我們頭上的毛儿不多,不然也讓你修理修理。
  老頭儿哼了一聲:“我一天只修理一個。
  “五童”嘻嘻哈哈胡鬧了一气,追悟因去了。
  悟因在城里混飽肚子,又弄了一身粗布衣服,出城而去。出了城,迎面吹來一股清新的風,他始覺進入了一個新天地。
  他依著自己的感覺奔行了許久,忽見前面濃煙狂舞,火舌橫歡,完全是玩命的架勢。他飛身扑了過去。
  火是向天嘯放的,是一把毒火。
  他沖到房前,一腳把房間蹋開。
  “屋里有人嗎?”他沖著房里叫道。
  岳華峰忽地從草房里躥出,身上已燃起火苗。他好不容易自解了穴道,總算脫困而出,但他一時身上無力,要救牟道那是千險万難。
  他顧不了拍打身上的火,沖悟因道:“屋里還有一個,他怕是跑不出來了。”
  悟因嘿嘿一笑:“十几年前沒救人,十几年后救一個吧。”他閃身沖進了草房去。
  牟道正被煙熏火燎得暈天黑地,身子都軟了,忽覺自己飛騰了起來。眨眼間被悟因提出了草房。
  這時,草屋坍塌了。“轟”地一聲響,煙塵四飛。悟因來得真是時候。
  牟道被火一燒,眼睛更不濟了,但也有些怪,在他眼里每個人都有兩副嘴臉。
  悟因這時認出了牟道,不由地笑起來:“好得很,我們又見面了,也算是老朋友。”
  牟道歪頭看了他一會儿,歎道:“一樣的話,你何必說兩遍。”
  悟因有些莫名其妙:“胡扯,我還沒那么好的興致。”
  牟道說:“也許是我錯了,我以為你有兩張嘴呢。”
  悟因笑道:“看來你小子是被燒瘋了。”
  牟道搖頭晃腦一陣,仿佛拋棄什么,可扭頭一看悟因,他還是兩副嘴臉。這讓他哭笑不得。別人都兩副嘴臉,那自己呢?這個他沒法儿知道了。
  岳華峰這時恢复了气力,想了一下向天嘯他們的談話,縱身向東奔去。他擔心情人的安危,沒法儿不去。他的心早已飛走了。
  悟因看了一眼焦頭爛額的牟道,笑道:“大少爺,現在你可沒法儿風光了,跟我走吧。
  牟道揚頭看了他一眼:“跟你走有什么好處?我還沒打算出家呢。”
  悟因道:“你的小命是我救的,自然得跟我走,這也是一种緣分。我需要一個做飯的。”
  “那你知道我需要什么?”
  悟因嘿嘿一笑:“小子,你說不過我的,我‘兩張嘴’呢。”
  牟道低下了頭:“你不回少林寺了?”
  “當然要回去,但不是現在。”
  “你想去哪里?”
  “哪里有禪性就去哪里。”
  牟道心中一動,笑道:“听說你佛法精湛,你能給我講一段要意嗎?”
  “你小子想當和尚了?”
  牟道未置可否,淡然道:“動听的聲音誰都喜歡听的。”
  悟因大樂。有人求他講經,這對他來說可是件快活事,他需要一個知音。他覺得自己的學問大极了,大得讓他發悶、無聊,肚子都快漲炸了,不找個好學的人發泄一番,他永遠沒法儿平靜。若不把自己的真知卓見講出去,誰知道自己一肚子佛法呢?又怎么抒發感慨?
  他慈祥地看了牟道一會儿,笑道:“你想听佛法,這很好,我會講給你听的。不過,得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才行。是一塵不染的,講禪的地方也必須也干淨。”
  牟道點了點頭:“那我們就快找地方去吧,我太想听你的妙論了。”
  “好。”悟因拉起牟道就走。
  悟因功力深厚,身法如風,把牟道扯得都快散架了。牟道卻一聲不吭,咬牙堅持著。
  兩人一前一后奔跑了好一會儿,上了一座小山。山色秀气,頗有情趣。山上怪石挺多,仿佛上天布下的亂石陣。山坡上有片桃樹林,芬芳飄蕩。桃林的北面,有眼清泉,泉水輕輕向外流淌。
  泉的西邊,有座破石洞,很小,不過有半丈方圓,洞口向東開,亦不大。
  悟因一指清泉,說:“就在這里講好了,我的感覺极佳。我講經与別人不同,是唱,即‘唱禪’,你明白嗎?”
  牟道道:“只要講得好,你哼哼也行。”
  悟因大笑起來:“好得很,有見識。我還与別人有點不同,我唱樣的時候是不動的。為了能讓你安靜下來,別中途逃走,我要把你關進西邊的石洞里去。”
  牟道爽快地答應了下來,走進西邊的破石洞里。
  悟因搬過來一塊大石板,有干斤重,把洞口堵上。并隨手在石板上用拳頭打出一個小洞,讓牟道坐在石洞里能看到他的一舉一動。
  車道靜坐下來,等悟因唱經。
  悟因盯著泉水愣了一會儿,思忖怎樣唱最有水平。
  泉水忽儿冒出一朵明麗的水花,他來了靈感,高聲唱道:
  “泉水清,雪花淨,大好禪性居其中,風云万里回頭看,一派夕陽紅。長伸手,攬月明,八千八百不倒城,掠日奪金英雄漢,沒有一個得光明。點點翠,嬌嬌明,無為水里露真性,万般皆從心里來,一切都在刀下空。靈靈洒洒有聲響,一寸活性一寸命,了了無無都失去,不在東南西北中……”
  悟性的歌聲悠揚蒼涼,頗有看盡人間世態的韻味,仿佛清澈的流水,要把人卷走。在他的歌聲里,你几乎沒有選擇的權力,唯有跟著他走,直至生命的深處。
  牟道初听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以為他唱的不過是些皮毛的東西,心中十分失望。慢慢听下去,他忽儿覺得自己忽視了一個要緊的問題——自己向何處去?
  僅听他唱禪顯然是不夠的,那自己將一無所獲,若把他的歌聲當作一种啟示呢?他覺得這才走上了正道。
  牟道深明其中的道理,但要捕捉禪卻十分不易。禪就在心里,那么光明正大的裸露著,可它就是不為你服務,你有什么辦法呢?
  牟道想抓住自己的心,抓住自己的本性,可怎么也做不到。
  他放松了一下自己,忽覺悟因的歌聲在他心中擊起一片水花,他頓時一喜,更加放松自己了,徹底地松下去。隨著越松越深,他覺得自己正走向解体,走向空無。悟因的歌聲越來越淡,他忽地听到一种水流“嘩嘩”的聲音。流水聲愈來愈響,他感到自己正變成流水。那是一种至清至真的流水。后來,“轟”地一聲沉響,他陡然不見了,僅有流水,那么明,那么純。
  這時,從水中浮出一個全新的牟道,這就是“真”的牟道,亦是他的自性,禪性。
  悟因終于不唱了。“真”的牟道乍然不見,睜坐的牟道睜大了眼睛。他又看清了外面的一切,眼睛好了。
  牟道此時還不知道他已達“如來禪”境界,這可是《楞伽經》中的最高境界。他能在如此短暫的禪悟中達此境界,這是亙古未有的奇跡。
  他心中正樂,忽听有人道:“你好自在。”
  悟因說:“我還沒有成佛呢。”
  牟道向外一瞧,見道衍站在旁邊。他心中飛起許多念頭,暗歎自己成了翁中之鱉。
  道衍似乎沒有發現他,目光僅在悟因的臉上掃來掃去,他仿佛遇到了一個极大的難題。
  事實正是如此。
  他看到煥然一新的悟因,馬上想到那個怀有玉佩的中年和尚,兩人長得近乎神似。
  悟因并不老,壯年模祥,与那中年和尚站在一起,真有些難分難辨。
  道衍惊詫他們的相似,更多地考慮的則是另外的隱患。他感到一种不禪爬上心頭,并在他們兩人之間擴大開來。他眼前飛起一朵疑云,覺得相似的背后有种大危險,他不希望這种巧合日后燃起燎原的悲劇。
  生活里有這樣的實例。他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開始對相似的東西怀有戒心。這使他富有聯想,眼光也高遠起來。
  他嘿嘿一陣得意的快笑,感到自己抓住了一种大麻煩,這實在值得一笑:“悟因,你現在的樣子實在動人,我想借用一下,悟因一怔,有些疑惑,以為是一句別的話。
  “你沒有發暈吧!我并不比你好看,也不是進出來的。”
  道衍笑道:“你有一百個理由也不影響我的打算,你想成佛這是條捷徑。”
  悟因的臉色凝重起來,這不象是玩笑的來頭:“我若不借給你呢?”
  道衍大笑起來:“這能影響什么呢,我照樣依我的想法做;順便提醒一下,我想做的事,還沒有做不成的呢。”
  悟因哼了一聲,站了起來:“我不是死人,你不要太得意了。”
  道衍揚頭道:“我看死活并沒有什么分別。”
  悟國冷笑起來:“那你不妨試試看。”
  道衍向他逼近一步:“我會的。”舉起手來。
  悟因向后退了一步,眼里閃出怨恨的黃光,他在极力把自己的膽气与恨縮成一點。
  道衍一副看不上他的樣子,冷笑一聲,飄身左旋,并不失時机地拍出一掌,輕柔柔的,似綿掌。
  悟因哼了一聲,扭頭移形,一聲頓喝,使出佛門“羅漢神功”,雙拳齊出,拳影飄揚直襲道衍的軟肋和太陽穴。狠招。
  道衍瞥見拳影襲身,卻不做閃移狀,雙掌飄靈一旋,一式“順水推舟”擊向悟因的胸膛。
  悟因擰身一轉,上身前傾,一招“羅漢伏虎”襲向道衍的“命門穴”,速度不慢。
  道衍動作遲緩,被悟因擊中,但他頓時發現道衍使了詐,是故意挨上的。他一拳擊到對方身上,感到如打到棉花上一般,這絕不是個便宜,很可能要賠。
  他念頭剛轉,道衍忽如旋風般飛動起來,雙掌一并,一式“鴻濠初開”,按向悟因的頭頂,但見光气一閃,悟因駭然欲死。
  沒賠沒賺,兩人各挨了對方一下。不過差別還是有的,道衍是故意挨上的,悟因是上當被打,后果自然也不同。
  道衍挨了一下,毫無感覺,悟因被拍中腦袋,頓聞“扑”地一聲,仿佛什么崩散了,眼前一黑,身子也軟了,口鼻里流出了血。
  道衍出手如電,飛指點了他的“膻中、印堂、气海”三穴。
  悟因頓時倒在地上。
  牟道在暗中看得惊心動魄,想推開石板出去,競沒有成功。
  他料不到悟因敗得如此容易。這怪不得悟因,他有几年沒与人動手了,身法自不會純熟如風。
  道衍輕快地制住了悟因,哈哈地笑起來,聲音歡快動人,傳向四野。胜利者的笑聲遠比失敗者的笑聲豪邁。
  悟因抬頭看了一眼道衍,艱難地說:“你到底要怎樣?”一臉灰敗。
  道衍嘿嘿地笑道:“我想把你養起來。”
  悟因更不解了,怀疑多過了擔心:“恐怕你有別的目的吧。”
  道行更樂了:“我當然不樂于做個保姆。我一向只做大善事,不做小善事。人們喂豬的目的不過是等它大了肥了給它一刀。”
  悟因大怒,即使他不在乎可恥的侮辱,還在乎沒有成佛的生命,叫道:“你亦是個出家人,殺生不怕犯戒?!我是擋了你的財
  路還是擋了你的色路,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他不配做和尚,竟然怕死。
  道衍嬉笑道:“正因為我也是和尚,所以才要弄死你。你不會白死的,說不定會得到极為高貴的厚葬。若你相信輪回,下輩子你一定會大富大貴,妻妾成群。這可不是一般人想死能夠得到的因果,你該感謝我的成全。”
  悟大因罵:“放你的禿屁!有好事你早跑去了,還能輪到我?”他不再避諱“禿”字。
  道衍搖了搖頭,說:“犯戒對你也是一樣容易。你的道行太差。”
  悟因還要罵,道衍彈出一道指气點了他的啞穴:“悟因,你不要怪我,殺你也是万不得已的,誰讓你……”
  他歎了一聲,挾起悟因就走,瞬間就消失了,什么也沒有留下。
  牟道這下傻眼了,大石推不動,自己豈不要被困死在洞里?
  他活動了一下身体,雖覺十分爽气,卻沒有什么大力量。他格外失望。
  靜了一會儿。他想起六祖《壇經》,有一句話他記得十分清晰:一切色皆由心生,一切法皆是非法,應無所住,而得其心,性本空靈,何須外尋?看住自己,便看住了宇宙。
  他閉目放松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一個活脫脫、靈洒洒如泉水般明透的東西,那無疑是生命的原始面目。他心中豁然一亮,頓時開悟。
  他快樂地一聲輕笑,明白向哪里尋找力量了。他雙手抵住石板,靜了一下,讓心中的那個自己一歡樂洒脫的生命与自己合而為一,隨著一种舒适沖進他的身体。他向外猛一抖手,干斤巨石頓時飛出几丈外去,轟隆隆滾下山坡。
  他見一個全新的自我活在了自己的生命里了,快意笑起來,聲音象一朵白云飄向藍天,能昂揚生命的洒脫這才是一种自在的話活他找到了自己的活法。高揚生命的旗幟,這才是最美的歌,誰人比得?
  他不辭勞苦登上少室山時,已是第三次日落時分了。少林寺的庄嚴給了他永久的震撼。
  參天的古松下陰影沉沉,他感到一种冷意。
  他走到寺門前,叩打山門。清硬的聲音象騙幅般飛向深廣的空間。
  許久。一個小和尚打開寺門。
  牟道沖他一點頭:“小師傅,我有要事,請您帶我去見方丈大師好嗎?”
  小和尚扭頭就走,牟道緊跟在后。
  過了一道回門,他們到了一片絳紅色的禪房前。
  小和尚一指北面敞著門的禪房,說:“方丈在房里,你進去吧。”
  牟道沖他笑了一下,輕步走向禪房。
  禪房里甚靜,有一股陰涼之气,仿佛里面沖了水。禪房里靠北牆放著一張桌子,桌上舖了一塊大黃布,把整個桌面都蓋上了。
  黃布上面放著一尊金色的佛像,有一尺多高,面帶微笑,是如來佛像。像前面是几只蜡燭。
  桌前的蒲團上面南盤坐著一位老和尚,眉毛都白了,正入定,面無表情。老和尚胸前挂著一串白玉佛珠,頗有几分老佛模樣。
  牟道走進禪房注視了老和尚片刻,輕聲道:“方丈大師,我有一事相告,請不要見怪。”
  悟遠老和尚睜開半閉的老眼,閃出兩道透徹的清光,淡然道:“佛門無怪事,講吧。”
  車道輕笑道:“方丈大師,悟因大師兩天前被道衍和尚逮去了.在下特來相告。”
  悟遠神色一變,惊疑地問:“老僧的師弟失蹤有几年了,你怎么知道他被人抓去了?”
  牟道說:“當時我正听悟因大師唱禪,道衍不知從哪里蹦了出來,兩人一陣好打,悟因大師不是道衍的對手,被擊傷抓了去。”
  悟遠冷笑道:“道衍与老僧相交頗深,他為什么要抓老僧的師弟呢?”
  “這個你問道衍去吧,反正抓了去要殺頭的。”
  “那他為什么不抓你呢?”
  牟道淡然一笑:“說得好听一點,道衍抓不了我;說得實際一點,他沒有看見我。”
  悟遠哈哈地大笑起:“你騙不了我,我最清楚道衍長著一雙什么樣的眼睛。”
  牟道哼了一聲:“我看不出騙你有什么賺頭,千里之遙不是兩三句話能打發干淨的。”
  悟遠自有想法:“也許你別有用心,這就值得跑一趟了。我怀疑你在挑撥离間,什么人指使你來的?”
  牟道長歎了一聲:“你白做了一回方丈,我白跑了一趟,誰也不吃虧,好得很。”
  中午時分。陽光熱刺刺地照在臉上,他進了一座古城。
  城里沒有什么好光景,几乎是破舊的。他順著一條小街向西走,來到一家飯店問口。他在店門口遲疑了一下,走進店去。
  小店里僅有一個吃客,是個滿臉胡子的高瘦男人,樣子很野,戴著一頂紅草帽,象一團火。他的左手放在桌上,手很大,四個手指下壓著一把怪刀,兩面有刃,通黑透亮,陰森森的,与他的黑衣倒也能協調起來。
  牟道要了兩樣小菜,二兩酒,不聲不響地吃起來。突然,“吱”地一聲,一根筷子插進牟道的菜碟旁,几乎穿透了桌面。
  牟道一惊,忙看對面的“紅帽子”老兄。
  紅帽人一臉冷漠,嘴角旁挂著蔑視。
  牟道知道筷子是“紅帽子”甩過來的,這手“穿云插花術”造詣精純,非一般人能比,但他不明白“紅帽子”何以露出這手絕活。
  紅帽人見他一臉茫然,冷冷地說:“我不喜歡与別人同店吃飯,那筷子就是警告。”
  牟道點了點頭:“那你可以到別處去。”
  紅帽人哼了一聲,左手抓起兩根筷子,他竟是個左撇子。
  牟道憶道:“老兄,你等一會儿,只要你的耐心足夠好,你會獨個儿吃的。”
  “紅帽子”玩弄了一下手中筷,陡然出手。
  牟道急忙縮頭,還是晚了一點……
  “紅帽子”哈哈地笑起來。
  他一天只笑一回。
  □□□□□□□□□
  運气与霉頭,風流兩不收,月光下,一棵柳。
  人有一种境界,這是极要緊的;但“花寶”雖好,也不能用它包打天下。
  牟道的功力深,境界亦高,但這并不能保證他平安大事。但見烏光起,他的頭發上插了兩根筷子。
  他呆了一會儿,把筷子拔下,輕歎道:“老兄這么心急,總不到火候。”
  “紅帽子”又抓起兩根筷子,笑道:“剛才那是嚇你,還要試一下嗎?”
  “不用了。”有人替牟道說。
  牟道一扭頭,陡見羅國偉坐在了一旁,心一跳,自己處在兩面夾擊之下,恐怕要糟。“紅帽子”冷掃了羅國偉一眼:“你能代表他?”
  羅國偉笑道:“他是官府通緝的逃犯,我要捉拿他歸案。你要一下子弄死他,我豈不要空手而回?”
  牟道說:“老兄,六月之期還沒滿呢,你急什么?我可是個講信義的人。”
  羅國偉道:“我可以再等几天,不過話是要講透的。我現在最感興趣的是刀。”
  “紅帽子”“噢”了一聲:“你看上了我的刀?”
  “我瞄帶刀人。”
  “紅帽子”嘿嘿地冷笑起來:‘你想動我的念頭?”
  羅國偉說:“我想弄清一個事實。江湖傳言,說你己死在向天嘯之手,料不到你還活著,而且活得很好。那我就不得不把你也考慮進去。”
  “紅帽子”哼道:“你想知道什么?”
  “有人用刀殺了兩個錦衣衛高手,我想知道是誰干的,并把他捉拿歸案。”
  “你以為我值得怀疑?”
  “值得怀疑的人并不多。能一刀殺死兩個高手的人在江湖上屈指可數,我以為除了任風流,那就是你‘惊天一刀’古風古一刀了。”
  “哈哈……”古風一陣快笑,“我以為還有一人可以辦到。白帝子怎么樣?
  羅國偉一怔,沒有吱聲。白帝子的威名他十分清楚,可他已歸隱多年,似乎沒有理由殺死兩個錦衣衛。
  古風見羅國偉沉默了,笑道:“若細論起來,江湖上能一刀殺死兩個高手的人不在少數呢,你不要只往你同宗大哥的頭上戴高帽。”
  羅國偉搖了搖頭:“我更相信自己的眼力,那殺人的刀法非玩刀的老手不可為,別人的武功縱高,也做不來的。”
  古風淡然道:“你不會僅僅滿足于怀疑吧?”
  “我想試一下你的刀。”
  古風笑起來了:“我的刀兩面都光,六親不認。”
  羅國偉說:“你先不要把价錢說出來,等試過了再講。”
  古風不吱聲了,但他也沒有動刀的意思,眼睛深處仿佛卷起了狂風沙,有些迷茫。只有絕頂的高手才有這种短暫的失落證象。
  羅國偉并不指望他先動手。他靠向古風。
  古風動了一下身子,兩眼眯成了一條縫。
  他每次用刀殺人時都要這樣。
  羅國偉走到他的旁邊,雙掌一錯,飛旋而動,仿佛狂風吹起無數雪花,幻起一片掌影,電閃般擊向古風的頭顱。他几乎用了全力,內勁洶涌若潮,要把古風吞掉。
  古風眼睛一亮,神色頓時變了,左手一拍桌子,怪刀飛沖而起。他縱身抓住刀,身形在空中一擰,向店外飛掠而去,身法快极。
  羅國偉料不到古風也不動刀,頓時呆在那里。這是怎么回事呢,難道他与任風流串通一气了?他心頭一暗,仿佛有云飛進了他的身体。
  牟道見古風從從容容地去了,也想從容一番,笑道:“老兄,你別急,凡事都會有個了斷。下次相見時,我不會讓你再失望了。”
  羅國偉注視了他片刻,忽道:“看來你是對的,我把你想錯了,也許六月之期太長。”
  牟道說:“你還有選擇的權力,不過也沒几天了,你應該能等下去。”
  羅國偉臉一沉:“你當然希望我等下去,這不是你的錯。我若此刻收拾你,絕無問題,可我不想改變我的承諾,雖然目前你已有了惊人的成就。”
  “我還會有更大的成就。”
  羅國偉淡淡地一笑:“也許這樣更好,我總算找到了一個對手。”
  牟道心中一樂,轉身出了飯店。
  羅國偉望著他的背影不由激起一股沖動,欲扑上去給他一掌,最后還是忍住了。
  牟道离開古城,一陣風似地西行。
  他心中有片白云,有云便輕松。
  奔行了一個時辰。他來到黃花崗。
  黃花崗以“花”聞名。春天時節,漫山遍野的花儿競相開放,山風一吹,十里八鄉都能聞到醉人的花香。
  牟道走進花海中去,身体頓時飄然起來。花香洗心潤肺,伐毛刮腸,非別物可比。
  他在花叢中靜立了一會儿,忽听有人語。
  他尋聲望去,見几個人向他這邊走來,花花綠綠一片,是几個少女,她們人純清,笑也美。
  中間的少女約莫有二十歲,高矮适中,纖肥恰當;一身水清色的衣服繡著几朵荷花;烏發如云,雙眸含情,猶如欲說悄悄話;肌膚嬌嫩如雪,紅唇淡淡若畫。那份靜恰,那份清麗,人世間難找第二家。儿女只應天上有,不該來到九霄下。
  牟道看得痴了,竟忘了躲到一邊去。
  少女們到了他的身旁,一個扎小辮的少女斥道:“呆子,你瞅什么?”
  牟道回過神來,笑道:“我被人點了穴道,只能這么站著。”
  “點著哪儿了,讓我瞧瞧。”扎小辮的少女猶如蝴蝶飄向了他,身法靈活极了。
  牟道大吃一惊,急忙便倒,叫道:“不好,有鬼,有人要脫我的褲子了!”
  扎小辮的少女嚇了一跳,向后退了兩步。
  “你是怎么回事,犯病了?”她有些惱火。
  牟道忙說:“是這里風水不好。”
  “胡扯!”一個黃衣少女說:“沒有比這再美的地方了。你若再亂講,我把你的舌頭割去!”
  牟道皺了一下眉頭,乖乖,還得防著點女人呢。他苦笑了一聲:“你真狠,男人若是沒有了舌頭,恐怕連媳婦也找不上了。”
  黃衣少女冷笑道:“你的運气算是挺好的了,若不是今天的日子好,我們不會放過你的。”
  牟道“嗯”了一聲:“那我還要謝謝你們呢。告訴我你們是哪路神仙,回去我也好給你們燒香。”
  扎小辮的少女道:“你沒听說過‘鐵神教’嗎?這就是我們的小姐。”
  她一指那個美极的少女。
  牟道瞥了一眼那美麗的少女,心狂跳起來,這妞怎么變了,比剛才更加秀麗了?
  他輕輕一笑:“‘鐵神教’名揚四海,我當然听說過。小姐的美名人間獨傳,更是無人不曉。”
  他這是胡說。
  “鐵神教”立教不過有月余,還談不上什么名聲;至于“美名”云云,更是無稽之談。不過若論起她的美麗來,那确是人間獨秀,比范幼思有過之而無不及。
  人都喜歡奉承,美人也不例外。
  牟道道:“小姐,在下是路經此處,若有唐突之處,請多原諒。”
  小姨說:“這里是‘鐵神教’的禁地,是不許外人來的。今天是教主的壽辰,是個好日子,你來了算半個客人,我們不怪你。你走吧。”
  牟道輕微一笑,揚長而去。他腳步不輕卻充滿自信,滿山黃花不如他驕。
  他走了不過有百十步,白影一閃,一個清瘦的白衣人堵住了他的去路。此人三十多歲,一臉邪气,眼里全是不在乎,很傲手中提著一杆三尺多長的銀槍,槍頭异常尖銳,寒光閃閃。他正是“鐵神教”的四大高手中的。飛槍手”白干。
  牟道打量了他几眼:“老兄有何指教?”
  白干嘿嘿一笑:“今天雖是個黃道吉日,你擅闖‘鐵神教禁地,也該留下點東西,這是規矩。”
  牟道不由自主地向怀中一摸,掏出“越女劍圖”。他遲疑了一下,說:“既然你們這么為難,那我就把劍圖留下吧。”
  他已學會了“越女劍”。
  白干接過劍圖一看,頓時哈哈大笑:“妙不可言!馮百万是你什么人?”
  旁邊的几個少女大吃一惊。
  牟道覺得不對勁,忙道:“這圖是我拾的。”
  白干笑道:“馮百万的東西那么好拾嗎?他是不是你的師傅?”
  牟道見有口難辯,答笑道:“既然你們相信劍圖,那我說什么都多余了。”
  小玉忽道:“你會不會越女劍法?”
  “自然是會的。”
  “那你還有什么好說的呢?你‘牟家門’總不會也練‘越女劍’吧?”
  牟道歎道:“你們非要把我与馮百万扯在一起不可,難道有油水可撈?”
  “對极了!”白干笑道,“這圖原是我們,‘鐵神教’的,不料被馮百万撿了去。我們正愁找不到他算帳呢,你來了就好辦了。
  牟道冷笑道:“你真會一廂情愿。”不知這話触動了白干哪根神經,他眼睛霎時紅了起來,滿山的花在他眼里都成了血花,他也有了嗜血的沖動。
  白干嘿嘿笑道:“小子,除非你自斷一手,不然我們沒完。”
  牟道亦不示弱:“老兄,你的手指并不太多。”
  白干气得差點儿跳起來,槍握得更緊了。
  那小姐這時說:“這樣吧,你們兩人各接我一掌,被我擊退者為輸。胜者可以自由選擇問題怎么解決。”
  白干大喜,這次他一定要她知道厲害。他有把握能在她的纖手上做點文章。他不相信一個千嬌百媚的妞儿有過人的能耐。
  牟道的功力無疑是深的,但白干以為他受了重傷,功力自然會大打折扣,沒法儿与他相比了。他自信穩操胜券。
  牟道沒有什么表示,神色淡淡的。
  那小姐揚起玉掌,輕聲問:“誰先接掌?”
  白干道:“我先接。”飄然欺上。
  小姐玉掌輕搖,猛一抖拍了過去,正与白干的手掌接實。
  “啪”地一聲輕響,少女的掌心內勁狂吐,如万年冰山崩摧,冷勁浩大無邊。
  白干頓時感到了渺小,“啊”地一聲,身子被擊飛五六丈外,滾到地上,摔了個鼻青臉腫。
  牟道料不到少女的功力与她的美麗一樣絕倫,心中不由一凜。女人難測。
  白干這時爬了起來,神色完全變了,胡想這樣的女人的好事,簡直可笑。傲气他再也提不起來了。他几乎以為這是錯覺,一個人怎么能有這么可怕的功力呢?聞所未聞。他有十八個理由相信牟道也接不下她的輕輕一擊。
  牟道不能再拖了,慢慢走上前去。
  少女的玉掌飄然一划,卷起一股旋勁,玉影一閃,飄向牟道,快极無比。
  牟道向前一傾,顯得有些少气無力,揮掌迎上。
  “砰”地一聲,兩掌接實,浪勁立時四飛,飛波推人,旁邊的少女都有些站不住了。
  牟道昂然未動,一口血從他嘴里足出。這次受傷更重。
  少女的臉色煞白,手臂抬不起來。她料不到牟道的功力如此可怕,竟沒能把他擊退一步。這是不曾有過的怪事。
  牟道看了一眼發呆的小姐,淡淡地說:“我該走了。”
  那小姐忽道:“公子受了傷,不愿到鐵神教休養几天嗎?”
  牟道搖了搖頭:“我還有事。”
  “公子功力惊人,想必一定是江湖聞人。”
  牟道苦笑道:“在下牟道,江湖一卒爾。”
  “我亦無名手,微名張嚴馨。”
  牟道注視了她一會儿,說:“小姐比我強,我是無用人。后會有期。”
  張嚴馨道:“我有‘百花露’,贈与公子服?”
  牟道依然搖頭:“我不會死的。”
  他邁步下了山坡。
  白干看了一陣子牟道的背影,覺得這時下手最為适宜,怎奈他已應了張嚴馨,不敢去偷襲。
  他把劍圖交給張嚴馨,她只瞥了一眼,就把劍圖撕了。白干的臉色很難看,也不敢吱聲。此一時,彼一時呀。
  牟道离開黃花崗,猶如一片枯葉飄飄蕩蕩。他心中有團火到處亂撞。
  當黎明如閃電般刺進他的靈魂時,他走向了綠色的原野。万物的早晨都是動人的。
  太陽升起來,他踏上通往開封的小道。
  開封還是老樣子,飽經風霜的老牆老屋寒酸得象個乞婦。他到的時候正下小雨。
  他走到一家雜貨店舖避了一會儿雨,見西邊的太陽又露出小儿惡作劇般的面孔,他出店西去。
  在侯文通的大門口轉悠了一陣,他又溜到后牆去,看那個大洞是怎么堵的。
  他挖的那個大洞還是用泥牆的,不過手藝不行。象塊大傷疤。牟道樂得一笑,老子今晚再給你挖開,就當大門得了。
  牟道成了落湯雞。
  忽儿想到“鑽狗洞”三字,他停下手中的活儿。鑽洞雖有趣,但与“狗”字連在一起總是不美妙,這豈不是往自己的臉上抹黑嗎?謀略雖大,但損及人格的事還是不能干的。上次鑽洞沒想到這一層,那就不算了。
  他在風雨中站了一會儿,离開快要挖好的牆洞。倒霉,白干了一陣子。大丈夫當從門而入。
  他又來到侯文通高大陰沉的大門前。
  他在門口諦听了一會儿院內的動靜,把手輕輕抵到冷硬的門上,微用真力,大門頓時被擊得粉碎,爛得無聲無息。
  他滿意地一笑,縱身入內。風雨聲壓倒了一切,他的任何活動都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他穿過一條長廊,來到侯家的大客廳前。
  客廳里人不少,門是半敞著的。
  牟道躲到花叢后向里面看去,燈影下的人都一清二楚。海天龍坐在鄭和的對面,白三敗与侯文通在一旁走動著,道衍和尚盤腿打坐,一副凡事与他無關的樣子。不知他把悟因弄哪里去了。
  牟道又向客廳靠近了一些,在風雨中听著他們的談話。海天龍一副可怜腔:“公公,你給我一個效忠皇上的机會吧!我冤枉啊!這個侯兄可以作證。我放走的那個女人絕不是什么唐賽儿,她姓范,現在就在里面的屋子里。公公,我族家雖遭滅門之禍,我對皇上的忠心卻一點也沒變。這都是奸人的陷害!”
  鄭和的臉色陰沉不開,冷冰冰地說:“你還是跟我走一趟吧。
  皇上總是圣明,若是你真的冤枉,皇上會赦免你的。”
  海天龍的神色一寒,手有些發抖,不用說,他的內外是一致的:“公公,您的話是對的,我听您的吩咐。只是我還有一事未了,公公能給我适當的自由嗎?”
  鄭和沒有立即表態,看不出他的反應。
  侯文通這時說。“公公,海大人對皇上那可是沒說的,您給他點方便,他不會跑掉的。”
  鄭和冷笑道:“他已跑過一次了。難道在江湖上轉了一圈膽子就壯了嗎?”
  海天龍急道:“公公,侯兄的千金小姐國色天香,賽過西施嫦娥,她愿入宮替我說情,皇上會信她的。皇上總是圣明的。”
  鄭和灰深的眸子突然閃出一點亮色,點頭說:“你倒是很會用心。不過……”
  海天龍明白他的心思,馬上說:“侯兄,請令媛与公公見個禮吧?”
  侯文通輕應了一聲,向東邊的暗間一擺手,侯至爽与丫環走了過來。她步履輕盈,一搖一搖的,仿佛踏著蓮花行,煞是好看。
  鄭和抬眼看了一下侯至爽,不由呆了,眼前一片工影飛動,那是美的旋渦,精彩极了。
  皇上就愛這個味。他不得不承認海天龍“媚功”深湛,連皇上喜歡什么樣的女人都一清二楚。
  侯至爽向鄭和行過禮站到一旁。
  鄭和沒听清說的什么,但承認那确實動人,有攝魂蝕骨的妙用。
  牟道在雨中抹了一把臉,不由暗笑,這女人迷人的本領倒不小,不知是天生的還是受過高人的指導。嘿嘿,有趣!凡事若都這樣妙,那可不得了。可惜呀……
  鄭和為了回避美色的輻射,使自己從呆板中悠游出來,他站了起來,走到一邊去。他不能讓一個美人攪得心神不安。他承認自己有些嫉妒了,皇上的艷福總是不淺,可惜……
  他猛地一回頭:“那姓范的女人呢?”
  海天龍道:“我叫她出來。”他走向里間屋。
  范幼思愁眉不展,這是她給鄭和最深的印象。但他亦承認她的清麗是少有的。面對這樣的女人,你會感五髒六腑都被洗得干干淨淨,生命的昂然全都暴露出來。自然比人偉大,人就是自然。
  他迎了上去:“你是范華的什么人?”
  范幼思冷漠地說:“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鄭和似乎料不到范幼思這么不合作,一怔,隨之笑了起來:
  “范姑娘,你這么好斗与你給我的最初印象大不相同,我以為這算不上女人的聰明,你別看錯了辰光。”
  范幼思“哼”了一聲;“難道你比他們大方些,給我選擇吉生?”
  鄭和的臉色暗下去,暗得整個面孔連一點情況也沒有了,平淡地說:“女人靜比動好。”
  范幼思不愿与他多談,把臉轉向別處。
  鄭和勃然大怒,一張臉漲得通紅。
  侯文通這時忙道:“公公,別生气,女人大生犯賤,沒几個好東西。一雙下流眼,不識英雄与草民。”
  鄭和擺了擺手,不讓他亂說。
  牟道正看得出神,忽覺有只毛茸茸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咕咕”兩聲怪叫,嚇得他魂飛天外,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
  整個夜頓時仿佛停止了下來,一切皆惊。

  ------------------
  网絡圖書 獨家推出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