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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巧習禹步身如燕


  牟道惊駭欲死,腹中一股冷流直下“涌泉”,他霎時覺得兩腿重有千斤,想逃都難。
  他的叫聲惊動了客廳里的人,他們即刻沖出大廳,圍住了牟道。
  牟道腦中轉了無數個念頭,也沒想出脫身之計。時間太短。
  他扭頭向后一看,見一個高大的亦人亦猿的怪物正把他提起來。他的腳离開了大地。
  他惊詫极了,說不出話,他媽的,這年頭越是怪物越賊精。
  他不知逮住他的怪物是何方神圣。
  “怪物”并不太怪,其實也是人,不過是吃猿奶長大的人而已。只是跟隨母猿久了,他的身上長出許多毛,人也有些象猿了。后來,“昆侖劍仙”何异收他做了伴童,他才學得一身惊天動地的武功,在江湖上闖下“千手神猿”的美名。
  這些都是六十年前的舊事了。
  侯文通几天前把他請來,果然是招妙棋,一下子就把牟道逮住了。請他不易,要花大錢。
  “千手神猿”點了牟道的穴道,提著他進了客廳,一下子把他扔到地上。
  牟道扭身坐起,不快地說:“猿老兄,我又沒有得罪你,下手干嗎那么重?”
  鄭和笑道:“你做事也太粗心了。”
  牟道道:“我光留神前面了,哪想雨天里還有人鑽空子。”
  白三敗歎道:“聰明一世,糊涂一時。”
  海天龍樂得眉開眼笑:“小子,你殺了那么多錦衣衛,他們正要索你的小命呢。”
  牟道一面放松自己,一面敷衍道:“海老兄,你不是欽犯嗎,何時与他們穿起了一條開襠褲?”
  “嘿!”海天龍笑,道,“你小子手腳老實了,嘴倒活了。”他飛腳踢向牟道的下巴。
  白三敗伸腳一檔,海天龍只好踢偏。
  白三敗道:“夜靜難得,還是留點情調吧。”
  海天龍沒法儿,只好先壓往心頭火。
  侯文通湊上前去,冷聲問:“小子,我后牆的那個洞是不是你挖的?”
  牟道笑道:“侯老兄,你家要是石頭牆那就安穩多了。”
  鄭和樂了:“看來你精于打洞的功夫。”
  牟道點頭道:“我還精于被人掐脖子。”
  千手神猿哈哈地笑起來,聲音哧哧啦啦的,讓人听了如咽下一把豬毛。
  牟道忙里偷閒,用眼瞟了一下范幼思。
  她一臉茫然,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不知道牟道何以被抓。她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故而連對別人的同情也不想生產。
  侯文通的眼珠轉動了几下,忽道,“你小子今夜是怎么進來的,又打的后牆的主意?”
  牟道閉了一下眼睛,盡量覺得有股溪水流過了自己的身体。
  淡然道:“今晚我改變了主意,是從大門進來的。”
  “你在門上挖了一個洞?”侯文通有些急,大門可是祖傳的,万不能毀在他手上。
  牟道無精打采地說:“我乏极了,要睡覺。”他歪頭睡去。
  海天龍遭:“提防他搞鬼。”
  鄭和雙目流轉:“難道他睡著了更聰明?”
  千手神猿說:“我的點穴手法沒有人能自解,這小子象個灰
  孫子,再修煉五輩子也沒那能耐。”
  侯文通道:“還是小心是妙著,猿先生,你把他廢了吧。”
  白三敗歎了一聲,覺得沒法再阻止,一切听其自然吧。千手神猿走到牟道身邊,伸手在他的后脊上摸了一下,剛“咦”了一聲,牟道身子一扭,飛腳踢向他的小肚子。神猿來不及躲閃,被一腳踢出客廳去。
  牟道輕輕地站起來,似笑非笑。
  鄭和冷笑一聲:“你很會偽裝。”
  牟道道:“我只能把該做的做足。你也不喜歡老躺著。”
  千手神猿瘋了似地從外面沖進來,叫罵著直扑牟道,一副要吃人的樣子,林林不止。
  侯文通叫道:“猿先生,小心屋里的東西!”
  千手神猿哪還顧得了其他,身形一轉,雙臂飛旋揚起,霎時無數手影象怒放的花朵向牟道伸去,可怕极了,要吞噬一切。
  牟道料不到猿老兄如此厲害,手法之妙不可思議,宛如天界里的一頭金精怪獸,弄不清他要干什么,無奈之下,他只有放棄抽劍,任如風雨,等著挨揍。
  他相信自己不會白挨,多少也能反擊對方一次。這對他來說是最妙不過的打法了。
  他劍法不精,身法不快,唯有境界高,不這么干他什么抓頭也沒有。
  一旦他徹底放松了自己,生生不息的气机便浩蕩開來,他就換了個人似的。
  千手神猿不管他是石是木,是動是靜,劈頭蓋臉地打下去。
  殺敵絕不手軟。
  牟道輕歎了一聲,拳掌就落到了他身上,仿佛經受了一場暴風雨,挨了有十几下子。
  等拳掌落實了,千手神猿忽覺不妙,他几乎對自己的手掌產生了怀疑,打的是他嗎?打到什么地方去了?他覺得好象擊到了一團云上。他是那么狠,云還是那么靜。
  与他的感覺同時產生的還有牟道的反擊,這關鍵的問題他忽視了。當他感到不妙時,他實在沒法儿妙了。
  “砰”的一聲,牟道擊中他的前胸。他大叫了∼聲,再次飛出大廳去。
  牟道毫發無傷,輕笑道:“猿老兄神功不凡,就是愛向屋外跑,不知什么毛病。”
  千手神猿這時又沖進來,咧著嘴橫笑,他也沒受傷。他已練成“金剛不坏神功”。
  牟道心頭一暗,感到不妙。老小子這么能挨,那完蛋大吉了。他想到了逃,拔劍在手。
  千手神猿恨道:“你小子比我精,那也沒用。這次就讓你知道我的手段。”
  他雙手交叉在胸前,向牟道逼過去。
  牟道見無處可去,揚掌向客廳的北牆拍去。
  “轟”的一聲響,北牆頓時崩摧,整個客廳半塌下來。牟道縱身沖向風雨中去。
  客廳里的人頓時一陣手忙腳亂。
  千手神猿不同別事,隨后追了出去。
  牟道的逃跑功夫确實不景气,与千手神猿的輕功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他跑出去有二十丈,千手神猿兩個扑擊就追上了他。猿老怪探抓扑擊他的頭顱,牟道猛地向前滾去,隨机翻到花叢中。
  干手神猿飛身而起,猶如一只矯健的雄鷹在空中一族,雙腳絞動,扣向牟道的脖子。
  牟道見躲閃不及,一劍削向“老猿”的雙腳。不知何故,這時他突地感到十分別扭,“越女劍”在他手里已發揮不出威力。
  他從沒使好過“越女劍”。
  千手神猿身子一斜,扭身反踢,左腳踢中牟道的反背。
  牟道“哎喲”一聲,飛出兩丈外去。他趁此机會躲在花叢里不動了。
  于手伸猿的目光何等犀利,牟道的小擺弄自然瞞不過他。
  牟道也不想瞞他,不過在等待時机而已。
  這時,鄭和等人也圍了過來。牟道陷入險勢。好事都被雨水沖走了。
  他們几乎都看見一簇花叢在動。
  千手神猿又飛身踹去,牟道猛地把那墩花拔起,向“老猿”擲去。千手神猿卷身翻掌,掐向他的脖子;牟道抓起一把泥向他的臉抹去。
  兩人各得其所,老猿睜不開了眼睛,只好放手后射。他又沒撈著施展絕學的机會。
  牟道一招得手,扭頭就逃,風雨為他送行。
  海天龍几個跳躍,又堵住了他。
  牟道大急,向海天龍直沖過去。
  海天龍的拳腳好,但這正是牟道不懼的,他要堵住牟道不易。
  海天龍擺拳直搗牟道的太陽穴,牟道一劍刺向他的小腹;他向左一閃,牟道趁机前沖。
  白三敗本可以給牟道一刀,那樣或許能有所收獲,怎奈他不熱心,致使牟道逃之夭夭。把侯文通的東牆又推倒一片。
  鄭和沒有參与堵截,他不屑這么干。
  侯文通把牟道大罵了一通,回到屋里去。
  牟道逃出侯家,溜進了小巷。在風雨中,他胡走一气。
  雨后的早晨是清新的,他在清新里逃到城外去。他渾身是泥,要找個干淨的地方洗個澡。
  他正在那里出神,忽听背后飄來歌聲。
  “送瘟神,固元根,不明丹道終不深,世人只知向外找,哪知金丹在己身,少小儿郎多孟浪,不愿勤用心……”
  牟道回頭看,一個黑衣老道向他走了過來。老道頗有些仙家气魄,目光如電似水。
  老道的身法飄靈,足見技藝精妙。
  牟道沖他一笑:“老前輩,我們打個賭吧?”
  老道輕笑說:“你以為自己會贏?”
  “不錯,通常我的運气早晨最好。”
  “巧了,清晨我也沒做過冤大頭。怎么賭?”
  牟道說:“我練一趟劍,你若能猜出是什么劍法,是好是坏,就算你贏;反之,你輸。你若輸了,就要為我做一件事,反之亦然。”
  老道笑了起來:“你不會胡練吧?”
  “我練的絕對是名劍,眼睛只要長的是地方,絕對一看就知道是何劍法。”
  “那好,你練吧,我不相信你的運气比我好。”牟道一笑,揮劍練了起來。
  他練了沒几招,老道就笑了,看出是“越女劍法”。慢慢看下去,是好是坏他分不清了。
  他是劍道高手,競弄不清級道的劍術到底如何,這讓他迷惑。在他眼里几乎沒有不透溯,万料不到會在劍術上碰到一本糊涂帳。
  牟道的劍術是時好時坏,好時惊天絕地,卻不見威力;坏時鬼頭日腦,反而劍芒暴漲,一片混亂,糾纏不清。
  牟道練完劍,笑問:“前輩,你的運气如何?”
  老道說:“你很會打賭。公正他講,你的‘越女劍法’無所謂好坏,這似乎不符合你的要求,看來我的運气比你差。”
  牟道哈哈地笑起來:“老前輩不愧是真正的高人,輸了也不胡來。那我就不客气了,你替我去救一人吧。”
  “救什么人?到哪里去救?”
  “救一個女人,到開封侯文通家里。”
  老道士哈哈一笑:“你連一個女人都保護不了,還那么稀奇古怪干什么呢?”
  “我還不夠老,若是手段比你還高,那你才覺得更怪呢。”
  老道士更樂了:“你似乎更喜歡斗嘴。幫你救人可以,不過若是碰上熟人則不能干。”
  牟道連忙答應了他。
  兩人并肩西行,走得不快。
  牟道見縫插針,向老道請教。
  老道士注意觀察了他一會儿,點頭說:“弄了半天你只是功力高,別的都是半瓶醋。”
  牟道說:“這有什么辦法呢,我是半路出家,‘師傅’還是拾的呢。”
  老道士一怔,他忙解釋。
  牟道不語,暗打主意。
  過了一會儿,他開始反問,老道士上了兩回當。不過屬于秘傳的東西他還是一無所獲,僅知道了些大致情況。
  他這已很滿足了。一點點積累嗎。
  侯家正在修大門。
  牟道笑道:“侯家真有錢,一下大雨就換門。”
  老道士“嗯”了一聲:“這倒新鮮。”
  兩人進了侯家,正与侯文通相遇。
  侯文通看見老道士,頓時把牟道忘了,樂得眉開眼笑:“前輩大駕光臨,晚輩榮幸之至。”
  老道士說:“你一年要換多少門。”
  侯文通立時火了,一指牟道罵道:“都是這小子搗的鬼,毀了我的傳家寶。”
  老道士一怔,道衍与鄭和等人走了過來。
  牟道見千手神猿不在,心安了許多。
  不料道衍一見老道士,連忙熱乎起來,笑道:“張道兄神仙中人,相見不易呀。”
  牟道暗叫不妙,坏了,他們是一伙的。他想不到老道士竟是武當派鼻祖張三丰。
  張三丰是傳奇式的人物,連明成祖朱棣對他都十分傾慕,鄭和對他自然也格外恭敬,連忙与他套近乎。
  明初四代皇帝都想与張三車坐而論道,都沒能如愿。鄭和与他熱乎不排除有順手撈功的念頭,若能把張三丰請到皇宮里去,他想象得出朱棣會怎樣地贊賞他。也許這念頭被壓得很深。
  張三丰對他們懶得有熱情,平淡地說:“我來是救人的。一語惊人。道衍等大惑不解。”
  “這里有誰需要你救?”道衍問。
  張三丰道:“我們是熟人,那就用不著救了。”
  牟道見功敗垂成,歎息了一聲:“我的運气總是曇花一現。”
  海天龍道:“這回你連運气也不會有了。任你能上天,我們也不會放過你。”
  牟道說:“夜里我一個人你們都沒辦法,大白天里我們兩人了,你們還會有高招?”
  他把張三丰也扯進去了。
  張三丰忽道:“我和你可不是一伙的,你別亂作主也不打一聲招呼。”
  牟道臉色一寒:“不夠朋友。”
  張三丰說:“我倒不反對一同离去。”
  海天龍高聲道:“張真人,他是朝廷的欽犯,請您不要在當中插一杠子。”
  張三丰輕哼了一聲:“我喜歡做的事,向來都一做到底。”
  鄭和見事情要弄僵,忙說:“張真人,您要做什么,還沒有人不給您面子,我想說京城挺不錯,您不想去一趟嗎?”
  “該去時我自然會去的。”
  海天龍不買他的帳,趁他扭頭之際猛地欺向牟道,拳搗他的
  “乳中穴”。
  張三丰輕聲一笑,探臂一擺,使出“蛇形刁手”奇學,虛影一晃,扣住江比龍的手腕,隨手一擲,海天龍一個趔趄摔倒地上。
  他竟然与張三丰走不上一招,這也是奇聞。
  牟道樂道:“動手也不打招呼,活該!”
  海天龍羞恨無比,卻不敢再貿然動手。
  道衍說:“道兄的神技更胜從前了,可佩呀。”
  張三丰淡然一笑,沒有吱聲,飄身就走。
  牟道隨后跟上。
  海天龍欲扑,鄭和止往了他。
  張三丰在一座古寺前停下,說:“你若不再賭的話,我們就該分開了。”
  牟道笑道:“你的運气那么好,賭也白搭。”
  張三丰扭頭進了古寺,猶如一陣風。
  牟道在古寺外站了一會儿,悄悄地跟過去。
  他覺得張三丰有點奇怪,盯著他也許能有點收獲。
  古寺很小,寺院中央的槐樹下僅有一個坐撣的老和尚。老和尚雙目閉著,仿佛快要死了。
  張三車走到他身旁坐下,一語不發。
  牟道在牆角旁窺視著,不知他們搞什么名堂。他有些急躁。
  過了許久。
  老和尚才開口:“你總算來了,這也許是我們的最后一面了。
  昨夜我偶得一謁,權作我們的最后交流吧,我不能把它帶走。”
  張三丰道:“我听著呢,你說吧。”
  老和尚沉吟了片刻,說:“法空亦非空,靈中有非靈,明透一片暗,揚洒不是動;舉我自有我,靈我不是空,信也不是誠。”
  張三丰面上泛起一片紅光,點了點頭。
  牟道在暗處不由喝彩,好個老和尚,佛法倒精,“信也不是誠”,這不是讓人怀疑一切嗎?謁子不難明白,要体悟其中的玄妙那就分外難了。
  不過牟道還是感到了活生生的東西,那無疑是一种自在的生命。他神思飛揚了一陣,感到有种沖動、一种創造的沖動。
  他忽儿明白了什么。
  越女自有劍,“靈中有非靈”,這倒合了我的“別扭”。看來“越女劍”不合自己的稟性,自己得有獨特的表達才好。自己的劍術應該是自己最好的寫照,越女劍顯然不是。也許是時候了,該有屬于自己的劍術了。那什么樣的劍術才是自己的呢?
  他心中忽地揚起一种蕭洒,那是生命的大寫意,一輪壯麗輝煌的太陽冉冉升起,看來“太陽劍”才是自己的。
  他馬上想到一把劍在太陽下光茫四射。
  他欣慰地一笑,開始創造自己的劍術。
  創造是難的,這沒有例外。牟道也不能一下子就創出自己的劍術。他要不停地去想,去感。創造也是高尚的,几乎唯有日月可与它媲美。
  西邊飄來一片云,天陰了下來,又要下雨。
  牟道連忙离開古寺。他的思想活躍得沒法儿站在一處了。向南走了有二十丈,迎面碰上海天龍等人。他們在一旁等了許久了。
  他縱身就逃。比兔子跑得還快。
  海天龍飛身就追,猶如公雞跳舞。
  牟道的輕功甚差,當然甩不下海天龍。
  兩人奔跑了有百丈,海天龍又堵了牟道的去路。
  牟道恨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長劍飄然揚起,劈面掃向海天龍的脖子。
  海天龍不敢大意,急身移形。
  牟道又奪路而走。
  兩人追追打打,轉眼出城而去。
  到了野地里,牟道冷笑著向海天龍逼去。
  海天龍心里不由發毛,感到非常孤立。
  侯文通等人沒有追出來,似乎故意要他好看。
  車道在雨中再一次揚起劍,雨水順劍而流,揚起一分深沉的冷酷。
  海天龍打了一個寒戰,怯意頓生。如果他們之中有一個人要完,他沒有把握肯定死去的一定是牟道。逃走与危險不難分辨。
  他突然嘿嘿怪笑了兩聲:“小子,這次便宜了你,以后再算帳。”
  他腳后跟一轉,飛奔而去。
  牟道見嚇了海天龍,哈哈大笑,笑聲猶如無數的雨點滲進大地里去。
  牟道在開封城外轉悠了大半天,終于縱身而去。与人交手總是自己逃跑的時候多,這太不象樣。他想起了戈劍,急欲与他一會。
  他向東北方狂奔一陣,進人了連綿不斷的群山之中。他剛登上山崗,忽見何大海等人押著十几個道姑西行。他吃了一惊,向他們沖了過去。
  這十几個道姑可謂是漏网之魚,何大海等人抓她們不易。海天龍上奏朱棣聲稱已抓盡了道姑、尼姑,顯然是騙人的鬼話。
  海天龍是忠于朝廷的,但若說謊對他有利,他還是樂于干的。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謊。
  要抓盡天下的女道士并不是一件易事,而撒謊則是容易得多。
  牟道正要從山崖上跳下去截住他們,忽听一聲斥吒,中年和尚和那個青衣婦人沖進了人群,直扑錦衣衛。
  何大海吃了一惊,潑口罵道:“何方禿驢,竟敢破坏錦衣衛的好事?”
  中年和尚如飛鷹躍起,雙掌飄然一划,“風火大挪移神功”隨之使出,狂雷怒火般襲向何大海的頭顱。
  何大海知道自己的小腦袋不是鐵打的,經不住對方一擊。身形一擺,向左猛閃。同時手一甩,發出三枚金針。他的暗器術獨步天下,無聲無息,躲閃頗為不易。
  中年和尚好威風,成竹在胸,雙窄交合一斗,向外猛一振,一股极強的內勁打金針擊飛。他也落到何大海旁邊。
  青衣婦人這時与馬月也戰在了一起。她身如輕風一飄,晃掌拍向馬月的前額,下手不留情。
  馬月這時毒功之气已盛,便不把她放在眼里,身子后退了半步,揮拳迎上,掌心頓時一片紅,掌緣隱有黑气,樣子十分可怕。
  青衣婦人見勢不妙,急忙移形右滑,同時雙掌一抖,拍出兩朵蓮花气影飛沖而出,好不迅疾,竟是“蓮花神功”。
  馬月呼了一聲,并不換式,“砰砰”兩聲,兩人交擊一處。
  青衣婦人飛退丈外,馬月退出也有五步。
  溫蛟欲找便宜,扭身一擺,一招“老嫗上山”,飛腳踢向青衣婦人的后膝,好奸猾的手段。
  青衣婦人間躲不及,只好前扑,僥幸無過。
  溫蛟暗自得意,以為必中無疑。
  牟道卻不想讓他如意,大叫一聲,從山崖上飛扑面下,成登山式,直踹溫蛟的后腦勺。
  溫蛟嚇了一跳,顧不得踢人了,擰身便閃,躥到一丈外去。
  牟道哈哈一笑:“好一條走狗,逃得真快。”
  溫蛟見是牟道,怒目圓睜了:“小子,你倒是有种,不用我們找,自動上門了。”
  牟道呼了一聲:“我要象你們這么沒出息,我父母九泉之下豈能瞑目?誰送你們下地獄?”
  溫蛟哈哈地大笑起來:“天下人都象你這么沒出息,那一片都是孤儿了。”
  牟道冷冰冰地說:“你這樣的鬼笑絕對持續不到我動劍之后
  溫蛟向前一扑,恨道:“小子少吹!大爺超度你!”
  他飛腳踢向牟道的鼻梁。這是險招,他還沒把牟道放到合适的位置上。
  牟道有心要試一下自己的劍招,便沒動,仿佛飛向他的是一朵玫瑰花。
  溫蛟見牟道不躲,心中霎時存疑,但他馬上否定了屬于他的這點聰明,被更高的“聰明”愚弄了。他以為牟道來不及躲閃,唯有發呆。
  他一腳踢到牟道的鼻端,牟道面孔微轉,被他踢中左須,遺憾的是并沒有出現他預想的效果:把牟道踢飛。相反,牟道哼了一聲,向前挪了半步,手中劍仿佛月牙儿突地從烏云中逸出,快得陰森可怕。
  溫蛟扭身擺腿极力左閃,卻是遲了,劍光起處,血雨橫生,溫蛟的后背凹下一條長長的血槽。
  溫蛟慘叫一聲,躥出去有兩三丈,汗珠從額頭滾下。他又恨又惊。
  馬月眼珠儿轉動了几下,陰惻惻地說:“几天不見,你小子倒成龍了,可你還是贏不了。”
  車道歎了一聲,連連搖頭,似乎不滿意自己的劍法,對眼前的事看得淡了。
  這時,中年和尚已占盡了上風,把何大海打得到處跑,嗷嗷叫。
  青衣婦人扑向旁邊的錦衣衛,舉手投足間斃了兩人。她一揮手,道姑們趁机四下達散。
  何大海欲追,被中年和尚截住:“你還是省點油吧。”何大海气得亂跳,光想罵人。
  溫蚊受傷沒法儿追,馬月丟不下牟道,唯有看著她們逃跑了。
  眾人僵持了一會儿。中年和尚見道姑們逃得無影無蹤了,一扯青衣婦人的袖子,兩人并肩而云,猶如行云流水。他們似乎忘了牟道。
  青衣婦人對牟道的幫助也沒有流露出應有的感激,似乎牟道應該如此。
  何大海窩了不少火,這下找到出气的時候了,大喝一聲,直取牟道,甩手擲出七枚金針射向牟道的要客,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牟道對付人還行,要收拾細如牛毛的金針他還缺乏經驗,亦沒有相應的靈敏。但見金光起,他忙揮長劍,左手飄旋一拍,內勁如流泉飛瀉,擊走五枚金針,仍有兩枚射中了他。
  馬月見狀大喜,急身繞他一旋,毒掌連連拍出。
  牟道揮掌反擊,不料他身上的金針被毒勁一襲,頓時變得紫黑發亮,他頓感不适。
  “要糟!”他念頭一轉,飛身就逃。
  何大海晃身堵住了他:“小子,留下命再走!”
  牟道勉強一笑:“你地上找吧。”斜身又躥。
  何大海猛一抖手,一蓬金針射出。牟道連忙反手撥打金針。
  他是沒法儿把金針全部打落的,轉眼間又挨了几針。他苦笑了一聲,加勁狂奔,反正挨上了,多挨几下也沒太大的關系。
  何大海与馬月自然不會放過他,緊追不舍。
  馬月心里有數,金針發紫透亮,說明他中毒已深,沒有几下蹦跳了。
  兩人都想等牟道渾身麻痹時收拾他。他們不想馬上堵住牟道,怕他狗急跳牆,情急拼命,那對他們弊多于利,否則,牟道逃不太遠。
  然而天下事多半不知所料,牟道奔跑如飛,后勁見長,并沒有萎頓下來,這使他們后悔不已。兩人急起直追,牟道也愈跑愈快了。
  三個人在山野中狂奔了有一個時辰,牟道沖進了茂密的大樹林。
  何大海霎時止住了身形,不追了。馬月也只好停下來,望著樹林發呆。
  “早知這小子邪門,不該等他毒發身殘!”
  何大海恨道:“又讓這小子跑了,可气!”
  江湖有“逢林莫人”之語,他們怕進去出不來。
  牟道的古怪令他們頭疼。‘
  兩人在樹林外站了許久,不見動靜,只好离去。在他們身后,樹葉的海洋發出“嘩嘩”的歡響,似在鼓掌。
  夜色迷离,樹林里一片死寂。
  □□□□□□□□□
  風云路,不息万里長,回首看,煙霧茫,靈洒別指望。
  夜色最容易欺騙病人。今晚的夜色更糟。
  牟道沖進樹林里,就從里向外虛脫開了。他不如病人,几乎要死掉了。
  何大海与馬月离去不久,他就失去了知覺。
  夜色侵襲他時,他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他中了毒,明顯地感覺到一股水銀般的毒液正流向他的心里。手腳沉重起來,他覺得一切都成了另外的東西。
  他心力很弱,并不斷地弱下去,但他知道,能救自己的絕不是別的什么,唯有自己。
  他盡力擺正自己的頭顱,放松下去,直至松到毒液在心里留不住。唯有在放松里,生活才有原色,生命才有活力。
  許久。他的身子一震,坐了起來。他的大境界救了他,高功力驅散了毒液。
  以牟道目前的功力,喝一碗砒霜都不會死,至多受點苦楚而已。
  忽儿,他想到与羅國偉約定的六月之期已滿,不由心想,羅國偉講信義,自己不能縮頭不出,此時自己縱然不是他的對手,也要找他論個高低,死亦無憾。他心里頓時充滿了一种英雄的自豪。他覺得自己并不差。
  他出了樹林,直奔東去。他要盡快找到羅國偉,免得他小看了自己。
  他一夜狂奔,天快明時進人一片荒山野岭。
  他胡亂走了一陣,不知不覺進了一個大山谷。山谷里古樹甚多,很矮,荊棘叢生,帶刺的藤蘿遍地都是。
  他向山谷深處走了一陣,四周雖然生机勃勃,他卻感到一种悠遠的荒涼。荒涼無疑來自腳下的黃土。
  一條狼從他身邊落荒而走。他快步追了一會儿。
  忽然,他看到前面的山石旁立著一塊石碑,他走了過去。石碑的顏色已經很暗了,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碑文是甲骨文。
  牟道原想在儒林里殺出一條血路來,讀書頗雜,學識甚深,對甲骨文自然有一番研究。
  只是想不到自己的學問在江湖上有了用場,而非在儒林。這實在無奈。
  石碑的頂端有三個字,豎寫著:禹王碑。
  靠著“禹王碑”有一行小字,左上方寫著:禹步。
  下面是三行“河圖、洛書”似的排列,圖旁有解釋。
  牟道仔細看了一會儿,知道石碑上寫的是一种步法:禹步。
  是大禹治水時無意創出的輕功步法,玄奧難測。
  牟道博學多才,趴在石碑上看了一陣,聯想到“河圖”、“洛書”的陰陽排列,從“一、三、五、九”几個數字上豁然而悟。
  眼前飄過一片明水,他的心靈透亮起來,生命深處揚起一种令人如痴如醉的自豪与歡樂,仿佛看見一片飛旋的金色腳印神奇
  地變幻著,慢慢流進他的心里。
  他快活地一笑,有了抑制不住的欲望。
  他凝視了片刻碑上圖,放松了一下身体,走到旁邊的青草上。靜立了一會儿,他依法走起來。
  “禹步”的走法十分奇特,叉花穿行,只走一、三、五、九等數,不能亂來,否則會自傷。
  牟道按圖上的要求走了二會儿,練得熟了,忽覺丹田溫流泛起,向四肢電射而去。他頓時感到如在熱水中一般,渾身都濕了。
  停了一會儿,他再走步時,霎時感到了一陣從未有過的輕靈,如云般的飄逸。
  他知道自己練成了禹步,快速地“走”起來。
  “快”到一定程度,他忽儿感到身后生出一种大力來推著他飛起,他几乎身不由己了。這讓他欣喜無比,臉上的笑容飛上眉梢。
  他剛領略了成功的歡娛,腦中靈光一閃,創造的激情又涌上心頭,困惑著他的“太陽劍”終于進人了他的心靈,他感到了屬于自己的東西。
  他連忙揮劍試招,果然光气層層,劍芒暗日,流動的光華气象輝煌,風云滾滾,惊天駭地,不愧稱“太陽劍”。
  牟道試劍成功,快樂地閉上了眼睛,接著是一陣淋漓酣暢的大笑,仿佛連毛孔里的晦气也要抖個干淨,僅留下一身玲瓏剔透。
  他微笑著掃視了一下山谷,感到周圍的一切都十分可愛。他感激這片土地,感激禹王碑。
  他又走到碑前,沉靜了一會儿,自語說:“你給了我‘禹步’,我給你‘太陽劍’;你雖是塊石頭,我也不會忘記你!石兄,但愿兩相憶。”
  他運勁手指,在石碑上寫下“太陽劍”的招式与精髓。“太陽劍”僅有三招,變化卻無窮,那奪人心魂的劍气壯麗難描,亙古少有。
  第一式:旭日東升,主防御;
  第二式,陽光普照,主攻殺;
  第三式:地絕天滅,摧枯拉朽。
  牟道不愧是超等的天才、全才,碑上字也如其劍術,那么美好、動人,格外有力。
  一股山風吹來,他知道該是离去的時候了。
  他向石碑投以深情的一瞥,飛身而去。這一沖之勢快如惊電,又若流虹,比他進谷前強過百倍。前后判若兩人。
  他就是一股清新的風。
  出了山谷,直奔雞云山。
  片刻后,他來到雞云山下。
  山還是老樣子,杏林院也沒有變。變化最大的也許就是牟道了。他這時已用不著求戈劍幫忙了。既然來了,他還是要看望戈劍的。兩人畢竟是朋友,不是一般的朋友。
  他登上山崗,知道還會碰上三儒。
  果然如此。段百苦的臉色更苦,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
  “你又來于什么?”
  牟道的心境与上次來大不相同,平淡地說:“我能來干什么?”
  文疾頓時火了:“小子,這回任你賊精,也休想進杏林院!”
  牟道冷笑道:“你講話太不會找時候,眼光太差,也許這是醫人的通病,不看別人的好地方。”
  文疾怒极反笑:“小子,听你的口气似乎你沒治了!我這就讓你瞧一瞧什么是本事。”
  牟道沒有看他,目光落到旁邊的山石上。這是蔑視對方的舉動,但他卻是無意的。
  “石碑,改變了他的人生,他對石頭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
  他几乎喜歡所有的石頭了。
  自命不凡的高人是受不了別人的輕視的,文疾尤其如此。
  牟道的冷漠,無异于迸進他血管里的火星。他終于怒吼起來,向前一沖,揮掌劈向牟道的頭顱。他以為收拾牟道這樣的無名小輩用不著抽劍。這是他的可悲。
  牟道輕笑道:“那頭多象你,呆頭呆腦”
  文疾不語,掌上加勁,欲把牟道除去。
  牟道直待他的掌快落到了身上,腳下一挪,眨眼間轉到了文疾身后去了,快得不可思議,連牟道想了一下才破了納悶。
  文疾一掌扑空,大吃一惊,以為著了魔,渾身不由生寒,目閃俱光。
  傅太舊道:“這小子有點邪門,輕輕一滑怎么可能這么快呢?”
  段百苦的老臉這時苦得要死去活來了,沉聲道:“我們低估了他,假如我的感覺是對的,那他一定練成了‘玲瓏步,。”
  牟道笑道:“你說對了一半,把‘禹’字丟了。”
  “什么?你練成了‘禹步’?”文疾惊道。
  牟道說:“你總算說對了。”
  三儒同時一惊。片刻里,他們的心里充滿了惊詫、嫉妒、怀疑与感歎,复雜极了。
  牟道見他們失去了銳气,舉步走向杏林院。
  三儒大怒,你小子這不是糟踐人嗎,我們豈能怕了你?你練成了“龍步”也唬不了人!方!”
  牟道輕輕一笑:“你們把天真可愛的小徒弟嚇得惶惶不可終日,難道還不象虎嗎?我沒把你們說成狼,已是格外客气。”
  段百苦忽地走在戈劍跟前,厲聲道:“我們收下你終算無眼,你到底看重師傅還是看重朋友,快說?”
  戈劍感到了為難。三儒對他雖然嚴厲,但畢竟是師傅,与師傅翻臉,他還沒有心理上的准備和勇气。与牟道絕交,他也做不到,兩人的友情并非泛泛,是在生死中凝成的。
  牟道知道他的難處,深感有必要砸爛他心靈上的枷索,只要自己能做到的是有益于他人的好事,無論花多大的力气都算不了什么,他不能容忽三儒枯竭戈劍的心靈。
  他冷掃了三儒一眼,輕笑道:“木老弟,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古人都這么說,可見不會錯。你不要把師傅當成神,只能作揖不能放屁。師傅亦友也。你的三個師傅雖然厲害,功夫卻未必如我,可見老頭子的話也不一定正确。我們哥儿倆還是到江湖上風光去吧。”
  不見戈劍動靜,三儒受不了了,這不是小看他們嗎?
  段百苦哼道:“小子,老夫倒要看看你是什么做的。你的那點道行老夫還沒放在眼里。”
  牟道笑了:“段夫子,你還算不上高人,叫喚什么?真正的天才在這里。”
  他點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三儒气坏了,渾身亂顫,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牟道如此狂妄。
  三人交換了一下目光,向牟道逼去。各運神功。
  牟道非常自如,沒有把眼前的一切看得多重。他只能這樣。
  他的境界是高的,功力是深的,但他沒有練過具体的拳法、掌法,所以唯有隨机應變,拳由心生。他的反擊都將是自然而然的。
  三儒不了解他的底細,還以為他永遠是目空一切的呢。
  文疾恨透了牟道,手中劍一攬,划起一道明亮的光華,削向牟道的雙腿,快如電閃。
  段百苦雙臂旋起,彈出兩道指風射向牟道的雙眼,出手無情。
  傅太舊兩掌飄然一晃,使出“綿掌碎骨”奇招,按向牟道的后背,殺气騰騰。
  牟道渾身松到了极點,見他們合攻而上,隨意而動,雙掌翻然一搏,向外猛一震動,頓時泛起一串掌影向四方漂流。
  “扑哧”几聲響,勁浪飛濺,三儒被震退有半丈,文疾的長劍差一點拿捏不住。
  牟道依然那么輕松自如。
  三儒惊呆了,想不到牟道竟是大高手。
  戈劍也嚇了一跳,不知該憂該喜。
  牟道樂道:“三夫子,你們現在該知道我并不僅會吹牛了吧?”
  文疾哼了一聲:“小子,你別太得意,一招還分不出輸贏。”
  牟道說:“難道你不會聯想嗎?別太小气。”
  文疾大喝一聲,飛沖而起,長劍在手中飛轉一划,頓時幻起許多虛影,一招“兩儀光芒”,抖起兩道明暗不同的劍气向牟道頭頂刺去,凌厲無比。
  牟道安臨待敵,直到劍气快触到了身体,才急展“禹步”向左飄移。
  電光石火間,牟道閃出去丈余,文疾的長劍一下子插進地里去,十分狼狽。
  一個劣等的劍手也不該把劍往地里刺,可見文疾在牟道面前多么笨拙。
  禹步的神奇再次震撼了三儒。
  段百苦不得不說:“小子,你果然有點問道。可惜你的德行太差,終難成气候。”
  牟道道:“我們不是朋友,你的話只能是胡說。”
  傅太舊歎道:“上蒼不公,我們几十年苦修竟斗不過一個小子,上哪里說去?”
  牟道不理他的感歎,笑道:“木老弟,我們走吧。江湖大有趣,這里太寂寞,你跟著他們也學不著什么好東酉。要惊天動地,非到江湖中去磨練不可。”
  三儒被這話刺傷了,心里揚起吞并五湖的仇恨,不殺掉牟道,他們沒法儿安心了。
  牟道似乎料不到老頭子的自尊心那么重要,一臉淡漠的笑。
  他有自己的原則:我父母都死了,我還怕得罪人嗎?即便得罪天下人又如何?只要正義在我手。他把一切看得很輕。
  三儒積蘊的仇恨終于爆發了。他們怎么看都覺牟道那張臉可气,三人同時一聲吼,交叉扑向牟道,這回他們用了全力,不殺牟道誓不休。
  牟道前沖一步,后退三步,向左一旋,頓時分出三個人影來對付三儒,動作快得不可思議,外人极難分辨出哪個是人,哪個是影。
  “扑扑啪啪”几聲響,三儒被擊飛丈外。牟道仍在原地未動,一身輕松。
  三儒气得眼發黑,心發疼,欲再拼命。
  戈劍忽道:“兄台,你別再打了,我跟你走。”
  牟道大喜,拉起他沖出杏林院,飄向遠方。
  三儒唯有大罵不止。從周文王罵到朱元章,各朝各代的叛逆之徒都被拉扯上了。
  多么有趣的株連。他們若當上皇帝,那還不殺得祖國山河一片紅,朝陽何須用。
  牟道与戈劍狂奔了片刻,他們進了縣衙。
  牟道對這里還是有感情的,當然也有遺憾。在這里他失去了父母,使他對縣衙也充滿了仇恨。
  兩人在縣衙里站了一會儿,感到許多變化,縣衙仿佛變成了酒窯,酒气熏天。
  牟道走到自己的住處一看,里面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了,他心里一陣難過。
  他們剛要向西走,忽听有人說:“六月之期到了吧?”
  牟道猛轉身,羅國偉、吳云峰等人到了他近前。
  牟道笑道:“羅老兄,我也在找你呢。我豈是那种不講信義的小人。”
  羅國偉難得有一笑,此刻他笑了,笑容流暢,很動人:“這么說,你己成了大高手?”
  牟道笑道:“六月個前你就該想到有這一天。從現在起,我再不想失敗了。”
  羅國偉哈哈地大笑起來:“好得很!不管你怎么樣了,你敢來找我,總令人高興。大天才,你練成了什么功夫?”
  牟道道:“我的功夫都是獨此一家,別無分店。多半是自創的,你要小心喲。”
  羅國偉不信他能悟出什么好玩藝,淡淡地說:“練武之人都能自創几招,這有何奇?”
  牟道搖了搖頭:“你要小看我算你倒霉,我也沒辦法。不過我要提醒,‘禹步’也是我的奇術之一,大有趣呢。”
  羅國偉見牟道神色安宁,不象是信口胡謅,不由信了几分,謹慎起來。
  “看來,這几個月你沒有白過。”他沉重他說。
  牟道笑道:“我早知道有你后悔的一天。不過沒關系,我也可以給你六個月的時間,等你自創神奇的功夫來,我們再斗。”
  羅國偉哼了一聲:“用不著那么費事,我還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差。”
  牟道說:“那你動手好了。”
  羅國偉的臉陰沉下來,仿佛布滿了鋼一般的意志,對付牟道
  他心中是沒什么壓力的,他向來不信任別人的胡吹。
  牟道輕松如風,一副渾然不知有敵的樣子。他希望自己心靈清淨淨的,不愿被外物所累。敵來任他來,我自如清風。這是一种很高的精神寫照。
  羅國偉向他逼近了兩步,暴探龍臂,伸手就抓,迅速如風。
  牟道淡然一笑,飄身西移,快他一籌。
  羅國偉一抓不中,不由一愕,對付一個無名小子失手,這在他還是第一次。他看不出牟道受過高人指點的痕跡,在他眼里唯有模糊不清的一片松松垮垮。
  他以為牟道充其量不過得遇奇緣而已,沒有什么可怀的。兩人斗殺,經驗是寶貴的,他相信牟道沒有。
  然而牟道是個例外,一切想從他身上尋找常規的舉動都是徒勞的。他的武功多半是自創的,在創造出的那一瞬間。就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創出的武功在他手里使出,絕不會有生硬之感,那就是他的精神。
  羅國偉沒法明白其中緣由,但他卻明白另外的一個事實:要收拾牟道很難。
  什么事扎手,在最初的接触中,他就能感覺出來。這是他的習慣。
  他陰沉的目光在牟道的額頭上停了一會儿,平淡地說:“你能躲過一“抓,很好。但我還有第二抓,第三抓……”
  牟道道:“羅國偉,我勸你最好別按你的思路走下去。只要我出手,你就沒有第几抓了,你要想与我斗,停几大對你有利。”
  羅國偉大笑起來:“好大的口气,我肯你還有什么!”
  他身形一閃,斜飛而起,雙單翻慚,一旋,拍出十几個強勁的掌影飛射牟道,快极無比。
  牟道未動,長劍刷地飛出劍鞘。他抓劍在手,旋腕急速一攬,一式“陽光普照”施出,頓時一個飛旋的金色劍花向四方迸散,無數的劍點划出于道光芒射向羅國偉,气象輝煌极了。
  羅國偉大駭,擰身提气飛射。
  劍气一乍而滅,長劍歸鞘。牟道仿佛沒有動過一般。羅國偉的臉很難看,心中不是滋味。
  一旁的吳云峰忽道:“劍法是不錯,不過也唬不了人,老夫要領教一下。”
  牟道說:“動手之前,你最好看一下羅國偉的前胸。”
  眾人一看,陡見羅國偉的衣服上至少有六個劍洞,都不由呆了。若牟道心存惡意,羅國偉已上了幽冥橋了。
  吳云峰臉色一寒,有些進退兩難。
  牟道的劍術比他想象的高明,這是可怕的。雖然他的“玉陽神指”已不同凡響,但牟道的身法神鬼莫測,他沒有把握射中牟道。
  還是羅國偉替他解了圍。
  “好吧,我們停些日子再斗。到時候我會找你的,牟大俠。”羅國偉幽暗他說。
  牟道淡然一笑:“這里曾是我住過的地方,我要看一下呢?”
  吳云峰沒有吱聲,阻止是不明智的。
  逮住他豈非更美?誰能做的到呢?
  牟道在縣衙里走了一趟,心中十分忱傷,以前的那些東西再也尋覓不到了。
  想到父母的慈祥,自然想到父母的荒墳。
  他心中一顫,拉了一把戈劍,兩人飄出縣衙。在街上買了許多火紙,去荒山祭奠爹娘。
  墳上己長了許多新芽。但卻掩不往無邊的凄涼。牟道跪到墳前,兩眼流下辛酸的淚水。
  戈劍站在一旁漠然無語,他還不知道父母是誰呢,想祭奠也找不到地方:
  牟道揚起頭來,与戈劍一同离開了荒山。
  他在父母的墳前立了兩塊不大不小的石碑。
  兩人出了群山,直奔開封。
  牟道身法如云,又似和風,自在之极,令戈劍羡慕不己。
  兩人奔行了二十多里,戈劍終于開口說:“兄台,你這么好的身手是跟誰學的?”
  牟道笑道:“這么好的本領是不易學來的,大都是我的草創,別出心裁。你要想學,我可以教給你。”
  戈劍道:“這還要告訴我師傅嗎?”
  牟道一揮手:“告訴他們什么?只要你的身手高,他們就奈何不了你了。對待天下的俗物,你不要有那么多顧忌。”
  戈劍低頭不語了。他以為自己沒有理由不成為一代高手,自己目前的本領還不行,縱是与師傅比眉,比兄台也差得遠”
  他想了許久,慢聲道:“兄台,我沒經師傅應允跟你學功夫,不是欺師滅祖吧?”
  牟道哈哈大笑:“你小子這時還動這樣的念頭,有趣!告訴你吧,不能把祖宗的東西發揚光大,不能超過自己的先輩,那才是真正的欺師滅祖呢!笨蛋是不必擔心這個問題的。”
  戈劍的臉紅了起來,紅得好看,仿佛久遠的云霞帶著神秘的微笑落到了他的臉上。
  牟道瞥了他一眼,笑道:“別先從心里樂,還是先跟我學吧,會有用處的。”
  戈劍點了點頭,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牟道一邊走,一邊傳授他“禹步”。
  戈劍挺聰明,一點就透。
  牟道又把“太陽劍”教給他,戈劍快樂极了。
  牟道的內功完全從悟中來,沒法儿傳。
  好在戈劍的內功很深,己完全可以發揮“太陽劍”的威力,用不著他的內功心法。
  牟道見戈劍長進极快,也十分快樂。
  兩人比比划划,跑跑停停,一路上充滿笑語。
  這時,從北邊奔來三個少女,神態十分慌張。
  戈劍道:“你們干嗎哪?”
  三少女頓時停了下來。
  “我們的師傅被奸人掠去了!”
  戈劍微惊:“你們師傅何人?”
  “我們的師傅九原師太。”
  戈劍嚇了一跳。九原師太是“峨嵋派”的掌門人,武功出神入化,在江湖上大有名气,怎么被人掠了去呢?那掠她之人武功豈非高到了极點?
  “什么人掠去的你們師傅?”
  微胖的少女道:“是……我們師兄。”
  戈劍又是一惊,也有微喜,還有掠師傅的呢,看來自己不听師傅的話也沒什么了不起了。
  他輕輕一笑:“你們師兄難道能強過你們的師傅?”
  白衣少女說:“他有‘鐵神教’撐腰,武功也怪得邪乎”她很象高山上飛流而下的瀑布。
  戈劍是知道鐵神教的。不久前,“鐵神教”就給三儒下帖子,三儒不屑与之為伍,沒去。
  但“鐵神教”到底如何他就不清楚了。
  過了一會儿,他問:“鐵神教很可怕嗎?”
  “他們的功夫都很怪。”青衣少女說,她象一朵向日葵,純淨天真。
  戈劍掃了她們一眼:“你們這是去救師傅嗎?”
  “是的。”白衣少女說。
  “你們能把師傅救出來嗎?”戈劍道。
  “無論如何,我們也要去救的。”胖少女說。
  戈劍歎了一聲,不言語了。
  青衣少女道:“兄台,看你象個俠士,你能幫助我一下嗎?”
  戈劍一樂,暗想自己總算升了一級,也成了“兄台”了。
  “我當然愿意跟你們走一趟,可還有一位兄台的兄台哪,你們問他去吧。”
  三個少女把目光都投向了河里的牟道。河水清而悠悠,牟道分外安靜。
  微胖的少女叫道:“河里的兄台,我們可以向你求助嗎?”
  牟道身形旋起,倒飛上橋頭。三少女惊得目瞪口呆,這么神奇的輕功她們聞所未聞。
  牟道沖她們一笑:“是叫我的嗎?河里的東西多著呢。”
  三個少女窘得臉頰啡紅,不知說什么好。
  過了一會儿青衣少女說:“兄台神功蓋世,幫我們一下好嗎?”
  牟道知道求人的滋味,很想伸出手拉她們一把,可他也有事,這讓他不由為難。
  他盯了戈劍一會儿,笑道:“我那兩下子你都會,咱們分兵兩路吧。你愿去哪里?”
  戈劍似乎有些舍不得与他分開,停了一下,才說:“當然人多了才有趣。”
  車道忽地想起張嚴馨,心中有种說不出的傷感。
  沉默了許久,他才慢慢地說:“你去吧,會成功的。到時我會找你去的。”
  戈劍點了點頭,与三個少女飄然而去。他也很想在江湖上一展身手,名揚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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