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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惡貫滿盈


  段玉成倏地轉身,筆直朝大門走過去。
  許開山雙目閃過殺机,徐子陵從容不迫的踏前一步,暗捏不動根本印,精气神立即遙把許開山鎖緊,若他有任何行動,在气机牽引下,他有把握在許開山傷段玉成前以雷霆万鈞之勢重創他。
  許開山生出感應,忙運功對抗。
  段玉成目不斜視的直抵辛娜婭身前兩尺近處,深深瞧進她一對美眸內,然后緩緩探手,揭開她的頭罩,露出她的花容。
  辛娜婭俏臉蒼白至沒有半點血色,兩片丰潤的香唇輕輕抖顫,欲語還休。
  徐于陵心中暗歎,辛娜婭在多方面向段玉成隱瞞真相,欺騙他离間他,可是只看她現時對段玉成的情態,她對段玉成的愛是無可置疑的。正因害怕段玉成對她由愛轉恨,她才會這么芳心大亂,六神無主,失去往常的冷靜狠辣。
  烈瑕不義的行為,當然是令她失去常態的另一個因素。
  段玉成輕輕的問道:“不要說謊!徐幫主說的話是否真的?”
  辛娜婭雙目涌出熱淚,茫然搖頭,凄然道:“我不知道!”
  段玉成虎軀劇震,轉過身來,向徐子陵一揖到地,站直后道:“王成錯啦!無顏見少帥和其他好兄弟。”
  說罷就那么轉身而去,在許開山和辛娜婭間穿過,以充滿決心一去不返的穩定步子,往外邁步。
  在他即將消失在徐子陵視線外之際,辛娜婭一聲悲呼,像許開山并不存在般,轉身往段玉成追去。
  可達志和陰顯鶴幽靈般在許開山身后兩丈許處的風雪中現身,截斷他去路。
  徐子陵与許開山目光交擊,冷然道:“弄至今天眾叛親离的田地,許兄有何感想?”
  許開山倏地仰天長笑,罩瞼頭布寸寸碎裂,露出真臉目,豎起拇指道:“好!我承認今夜是徹底失敗,不過你們想把我留下,仍是力有未逮,只要我一天不死,就有卷土重來的一天。”
  說到最后一句話,往前疾沖,一拳朝徐子陵照面轟來,帶起的勁風挾著風雪卷入館內,登時寒气劇盛,更添其凌厲霸道的威勢。
  徐子陵感到他的拳勁變成如有實質的气柱,直搗而來。
  此拳乃許開山為逃命的全力出手,乃其畢生功力所聚、看似簡單直接,其中暗藏無數后著,盡顯《御盡万法根源智經》的奇功异法。
  以徐子陵之能,也不敢硬接,兩手盤抱,發出一股真气凝起的圓環,套上對方拳勁鋒銳之際,往左側稍移半步,气環像無形的韌索把對方拳勁套緊,往右方卸帶。
  許開山本意是迫徐子陵硬擠一招,又或往旁門避,那他可沖破屋頂而出,突圍而去。豈知徐子陵應付的招數完全出乎他甚料之外,忙撤去气勁,抽身后退,正要騰身而起,徐子陵卻原式不變的往他攻來,气環化為寶瓶气,襲胸而至,若他投身而起,保證會被徐子陵轟個正著,縱能擋格,也會往正朝驛館大門疾扑而至的可達志和陰顯鶴拋擲過去。
  許開山醒悟到徐子陵的手印真言大法已臻收發由心、隨意變化的境界,卻是悔之已晚,他終為宗師級的高手,不敢避開,雙掌疾推,正面還擊徐子陵高度集中的寶瓶气勁。
  徐子陵吐出真言。
  “臨!”
  許開山雄軀一顫,“蓬”的一聲激響,气勁交鋒,勁气橫流,人卻被震得“噗噗噗”的往后連退三步。
  徐子陵只退一步,館內勁流橫竄。
  可達志和陰顯鶴一刀一劍同時殺至,兩人知他魔功強橫,稍有空隙,將被他突圍而去,均是全力出手,毫不容情。
  徐子陵隔空一指點出,攻其胸口要害。
  許開山狂喝一聲,周遭空气立即變成如牆如壁,且是銅牆鐵壁,硬捱三大高手從三個不同角度攻至的凌厲招數。
  不過即使換上是畢玄、宁道奇那級數的高手,亦要在這情況下吃大虧,何況是內傷未愈的許開山?
  激響連起。
  許開山的气牆寸寸粉碎,卻成功化去徐子區那一指,彈開可達志的刀,陰顯鶴的劍。
  “鏘”!
  退往門左側的可達志還刀鞘內,雙目神光大盛,罩緊許開山。
  陰顯鶴橫劍立在門的右側,雙目射出的悲憤神色似變得舒緩,逐漸消減。
  徐子陵則一瞬不瞬的与許開山對視。
  許開山容色沉寂,屹立如山。風雪不住從門窗卷入,狂烈肆虐,館內的四個人卻毫無動作,仿似時間靜止不移。
  低吟聲從許開山的口中響起,打破館內的靜默,只听他念道:“初際未有天地,但殊明暗,暗既侵明、恣情馳逐。明來入暗,委質推移。圣教固然,即妄為真,孰敢聞命,求解脫緣。教化事畢,真妄歸根,明既歸于大明,暗亦歸于積暗。二宗各复,兩者交歸。”
  念罷哈哈一笑,反手一掌拍在額上,骨碎聲應掌而生,接著往后傾頹,“蓬”一聲掉往地面,一代魔君,就此自盡棄世。

  徐子陵、可達志和陰顯鶴立在許開山埋身雪林內的墳地前,大雪仍下個不休,轉眼間把墳墓掩蓋在洁淨的白雪底下,不露半絲痕跡。
  可達志道:“若依我們的慣例,會把他曝尸荒野,讓餓狼裹腹。他生前做盡坏事,死后至少可做點有益野狼的事。”
  陰顯鶴沉聲道:“我們走吧!”
  三人轉身离開,沿官道往長安方向邁步,踏雪緩行。
  可達東道:“入城方面須我幫忙嗎?現時長安的城門都很緊張。”
  徐子陵搖頭道:“讓我們自己想辦法,最好不讓人曉得我們和你有任何關系,那對你有害無利。”
  可達志默然片刻,歎道:“若可以的話,我想請子陵取消長安之行。”
  徐子陵心頭暗震,可達志肯定是對付李世民的主力,所以知悉整個刺殺李世民的計划,故而不愿他徐子陵留在長安。想不到這么快就要和可達志對著干,不由心中難過,偏別無選擇。
  可達志當然不會怀疑他在寇仲与李世民勢不兩立的情況下,仍生出助李世民之心,可他卻不得不隱瞞自己真正的心意,這樣對待可達志,令他感到很不舒服,說不出話來。
  另一邊的陰顯鶴道:“子陵是為探問舍妹的消息陪我到長安去。”
  可達志釋然道:“何不早些說明?讓我疑神疑鬼。”
  徐子陵更覺不安,又無話可說。
  可達志微笑道:“子陵請為我問候少帥,告訴他直至此刻可達志仍視他為最好朋友。達志要先走一步,希望在長安不用和子陵碰頭,因為不知到時大家是敵是友。請啦!”
  言罷頭也不回的加速前掠,沒入風雪里去。

  在夕照輕柔的余光下,宋缺和寇仲來到登上淨念禪院的山門前。
  大雪早于他們棄筏登陸前停止,銀霜舖滿原野,活像把天地連接起來,積雪壓枝,樹梢層層冰挂,地上積雪齊腰,換過一般人确是寸步唯艱。
  寇仲環目四顧,茫茫林海雪原,极目無際冰層,在太陽的余暉下閃耀生光,變化無窮,素淨洁美得令人屏息。
  宋缺從靜坐醒轉過來后,沒說過半句話,神態聞适优雅。可是寇仲暗里仍怀疑他對梵清惠思念不休,不由為他非常擔心。
  宋缺負手經過上刻“淨念禪院”的第一重山門,踏上長而陡峭延往山頂的石階。
  “當!當!當!”
  悠揚的鐘音,适于此時傳下山來,似曉得宋缺大駕光臨。
  寇仲隨在宋缺身后,仰眺山頂雪林間隱現的佛塔和鐘樓,想起當年与徐子陵和跋鋒寒來盜取和氏壁的情景,仍是歷歷在目,如在不久前發生,而事實上人事已不知翻了多少翻,當時斗個你生我死,天下矚目的王世充和李密均已作古。
  第二重門山現眼前。
  宋缺悠然止步,念出奮刻門柱上的佛聯道:“暮鼓晨鐘惊醒世間名利客,經聲佛號喚回苦海夢迷人。有意思有意思!不過既身陷苦海,方外人還不是局內人,誰能幸免?故眾生皆苦。”
  寇仲心中劇震,宋缺若是有感而發,就是他仍未能從“苦海”脫身出來,為梵清惠黯然神傷,那么此戰胜負,不言可知。
  他首次感到自己對梵清惠生出反感,那等若師妃暄要徐子陵去与人決戰,可想像徐子陵心中的難受。
  宋缺又再舉步登階,待寇仲赶到身旁,邊走邊微笑道:“我曾對佛道兩家的思想下過一番苦功,前者的最高境界是涅磐;后者是白日飛升。佛家重心,立地成佛;道家練精化气,練气化神,練神還虛,練虛合道,把自身視為渡過苦海的寶筏,被佛家不明其義者譏為守尸鬼,事實上道家的白日飛升与佛門的即身成佛似异實一。道家修道的過程心身并重,宁道奇雖是道家代表,實表道佛兩家之長,故其散手八扑講求道意禪境,超越俗世一般武學。”
  寇仲曾与宁道奇交手,點頭同意道:“閥主字字樞机,我當年与他交鋒,整個過程就如在一個迷夢中,偏處處遇上過意禪境,非常精彩。”
  宋缺來到禪院開闊的廣場上,銀裝素裹的大殿矗立眼前,不見任何人跡,雪舖的地面干干淨淨,沒有一個足印。
  止步油然道:“宁道奇的肉身對他至為重要,是他成仙成圣的唯一憑藉,若他肉身被破,將重陷輪回轉世的循環,一切從頭開始,所以他此戰必全力出手,不會有絲毫保留。小仲明白我的意思嗎?”
  寇仲苦笑道:“我明白!”
  宋缺淡然自若道:“所以我們一旦動手交鋒,必以一方死亡始能終結此戰,且必須心無旁騖,務要置對方于死地。不過如此一意要殺死對方,實落武道下乘,必須無生無死,無胜敗之念,始是道禪至境、刀道之致,個中情況微妙异常,即使我或宁道奇,亦難預見真正的情況。”
  寇仲愕然道:“這豈非矛盾非常?”
  宋缺仰天笑道:“有何矛盾之處,你難道忘記舍刀之外,再無他物嗎?若有生死胜敗,心中有物,我不如立即下山,免致丟人現眼。”
  寇仲劇震道:“我明白哩!”
  就在此刻,他清晰無誤的感應到宋缺立地成佛的拋開一切,晉入舍刀之外,再無他物的至境。
  宋缺欣然道:“現在少帥盡得我天刀心法真傳,我就說出你仍不及我的地方,得刀后尚要忘刀,那就是現在的宋缺。”
  寇仲再壓迫:“忘刀?”
  宋缺揚聲道:“宋缺在此,請道奇兄賜教!”
  聲音遠傳開去,轟鳴于山寺上方,震蕩每一個角落。

  寒風怒吹下,气象万千的長安城在雪花狂舞中只余隱可分辨的輪廓,雪像千万根銀針般沒頭沒腦的打下來,方向無定,隨風忽東忽西,教人難以睜目。
  徐子陵和陰顯鶴立在一處山頭,遠眺長安,各有所思。
  進城后的第一件事當然是找紀倩問個清楚,接著徐子陵會通過李靖与李世民見面,后果則是無法預測。
  發展到今時今日的田地,李世民會否仍視他徐子陵為友,信任他的話,或肯听他的勸告,實屬疑問。
  陰顯鶴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暫且掩蓋呼呼怒號的風雪嘯叫,道:“這場風雪大大有利我們潛進長安,我們以什么方式入城。”
  徐子陵道:“有否風雪并無關系,因為我們是從地底入城。”
  陰顯鶴為之愕然,徐子陵雖向他提過有秘密入城之法,但從沒向他透露細節。
  徐子陵解釋道:“楊公寶庫不但庫內有庫,且有真假之別,假庫被李淵發現,真庫卻只我們曉得,連接真庫的地道可直達城外,就在我們后方的雪林秘處。”
  陰顯鶴恍然道:“難怪你們取道漢中,原來是要避開洛陽直攻長安。”
  接著感動道:“子陵真的當我是好朋友,竟為我能安全入城,不惜泄露此天大秘密。”
  徐子陵微笑道:“大家是兄弟,怎會不信任你,何況寶庫作用已失,寇仲要得天下,先要掃平南方,攻下洛陽,始有入關的机會。”
  陰顯鶴道:“子陵在等什么?”
  徐子陵淡淡道:“我在等紀倩往賭場去的時刻,那時只要我們往明堂窩或六福賭館打個轉,必可遇上她。”
  陰顯鶴道:“原來她是個好賭的人。”
  徐子陵搖頭道:“她好賭是因為要對付池生春,我到現在仍弄不清楚她如何曉得池生春是香家的人,待會可問個清楚。”
  陰顯鶴道:“子陵准備以什么面目在長安露面?”
  徐子陵道:“就以本來面目如何?在長安反是我的真面目較少人認識。不過如何令紀倩信任我們說真話,卻頗不容易。可能由于她少時可怕的經歷,她對陌生人有很大的戒心。”
  陰顯鶴道:“對她來說子陵不該算是陌生人吧了?”
  徐子陵苦笑道:“很難說!那要看她大小姐的心情。”
  陰顯鶴擔心道:“那怎辦好呢?”
  徐子陵道:“首先我們要設法和她坐下來說話,然后開門見山的道明來意,瞧她的反應隨机應變。唉!不瞞顯鶴,這是我能想出來最好的辦法。”
  陰顯鶴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同意道:“就這么辦!”
  徐子陵關怀問道:“不再害怕嗎?”
  陰顯鶴用力搖頭,斬釘截鐵的斷然道:“是的!我心中再沒有絲毫恐懼,無論她說出的真相如何可怕,我只有勇敢面對,何況得失仍是未知之數。”
  徐子陵道:“或者懸賞尋人的事已生效,小紀正在彭梁待你回去團聚。”
  陰顯鶴目無表情的道:“現在我想的只是紀倩。”
  徐子陵一拍他肩頭道:“那我們立即去見紀倩。”
  兩人轉身沒入雪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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