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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籌謀大業


  一身官服的呂不韋神采飛揚,龍行虎步地走進朱姬的慈和殿,項少龍忙起立致禮。
  呂不韋比前更神气,閃閃有神的眼睛上下掃射了項少龍一遍,微笑點頭,欣然道:“真高興又見到少龍了。”
  雖是普通一句話,但卻是內藏可傷人的針刺,暗責項少龍不告而別,不把朝廷放在眼內;并暗諷他仍留得了性命!
  這才向朱姬致禮,但卻沒有下跪,顯是自恃与朱姬關系特別,淵源深厚,而不當自己是臣子。
  呂不韋坐在項少龍對席上,笑道:“現時我大秦正值非常時期,無恥之輩,蠢蠢欲動,意圖不軌。少龍若沒有什么特別緊急的事,留在咸陽好了,我或者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項少龍點頭應諾。卻暗忖呂不韋果然懂得玩手段,利用危机作壓力,令朱姬母子無法不倚重他。
  呂不韋轉向朱姬道:“太后和少龍在談什么談得這么高興哩?”
  只是這隨便一句話,已盡顯呂不韋驕橫的心態。若論尊卑上下,那到他這右丞相來管太后的事。
  朱姬卻沒有不悅之色,淡淡道:“只是問問少龍的近況吧!”
  呂不韋眼中閃過怒意,冷冷道:“少龍你先退避一會,我和太后有要事商量。”
  項少龍亦是心中暗怒,這分明是向自己施下馬威,明指他沒有資格參与他和朱姬的密議了。
  正要退下時,朱姬道:“少龍不用走,呂相怎可把少龍當作外人呢?”
  呂不韋愕了一下,堆起笑容道:“我怎會把少龍當作外人,只是他無心朝政,怕他心煩吧了!”
  朱姬若無其事道:“呂相連等一會的耐性也沒有,究竟有什么天大重要的事呢?”
  這時呂不韋和項少龍都知朱姬在發脾气了,而且明顯站在項少龍這一方。呂不韋尚未愚蠢至反唇相譏,陪笑道:“太后請勿見怪,今趟老臣來晉謁太后,是要舉荐一個最适合的人選,擔當都騎統領的重要職位,好負起王城安全的重任。”
  這都騎統領,實在是禁衛統領安谷外最接近王室的職位。
  咸陽城的防務,主要由三大系統負責,就是守衛王宮的禁衛,和負責城防的都騎都衛兩軍,前者是騎兵,后者是步兵。
  都騎統領和都衛統領合起來便等若以前項少龍在邯鄲時的城守一職,只不過把步兵和騎兵分了開來。
  步兵人數達三万,比騎兵多了三倍,但若論榮耀和地位,負責騎兵的都騎統領,自然要胜過統領步兵的都衛將軍了。
  朱姬冷然道:“呂相不用提出任何人了,我決定了任用少龍作都騎統領,除了他外,沒有人可使我放心。”
  呂不韋想不到一向對他言听計從的朱姬,在此事上卻如此斬釘截鐵,完全沒有商量的余地,臉色微變,訝然往項少龍望來道:“少龍改變了主意嗎?”
  項少龍當然明白朱姬的心態。她也是极端厲害的人,更不想永遠活在呂不韋的暗影下,現在項少龍大得軍方歡心,有他作都騎統領,不但可對抗呂不韋,使他心存顧忌,不敢不把她母子放在眼內,亦可通過項少龍維系著軍方,不致被迫与呂不韋站在同一陣線,毫無轉寰的余地。
  項少龍知呂不韋表面雖像關怀備致,其實只是暗迫他推掉這任命,那他便可振振有詞,舉荐他心中的人選了。微笑道:“正如呂相所言,我大秦正值非常時期,少龍只好把個人的事,擺在一旁,勉任艱巨了。”
  呂不韋眼中閃過怒色,又泛起笑容,呵呵地道:“那就最好不過,難得太后這么賞識你,千万不要令她失望哩!”
  朱姬淡淡道:“呂相還有什么急事呢?”
  呂不韋雖心中大怒,但那敢与朱姬沖突,亦知自己剛才的說話態度有點過火,陪笑道:“齊相田單、楚國舅李園、趙將龐均于昨天抵達咸陽,望能在先王大殯前,向太后和儲君問好請安。”
  朱姬冷冷道:“未亡人孝服在身,有什么好見的,一切待大王入土為安再說吧!”
  呂不韋還是第一次見朱姬以這种態度對待他,心知問題出在項少龍身上。他城府极深,一點都不表露出心意,再應對兩句后,告辭离開。
  慈和殿內一片沉默。
  良久后朱姬歎了一口气道:“我曾嚴命所有看到你和大王說那句話的人,不准把這事傳出去,違令者斬,不韋應該尚未知道此事。”
  項少龍感激道:“多謝太后!”
  朱姬頹然道:“少龍!我很累,似現在般又如何呢?為何我總不能快樂起來。”
  項少龍知道她是以另一种方式迫自己慰藉她,歎道:“太后至緊要振作點,儲君還需要你的引導和照顧。”
  在這种情況下,他愈是不能提起毒的事。
  首先他很難解釋為何可未卜先知毒會來勾引她,更可慮是朱姬若要他代替這“未來的”毒,他就更頭痛了。
  可知歷史是根本不可改變的。
  朱姬沉默一會后,輕輕道:“你要小心點趙國的龐,他是韓晶一手提拔出來的人,乃著名的縱橫家,口若懸河,現在當了邯鄲的城守,是廉頗、李牧外現在趙國最負盛名的將領,他今趟來秦,只是要探察我們的虛實。唉!我真不知不韋有何居心,忽然又和六國稱兄道弟,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項少龍倒沒有把這個未听過的龐太放在心上,若非郭開与朱姬關系曖昧,不宜親來,應該是不會輪到這個人的。
  這時兩人都不知該再說什么話才好。
  東拉西扯說了几句后,項少龍告辭离去,朱姬雖不甘愿,可是怕人言,只好放他走了。
  才步出太后宮,安谷迎上來道:“儲君要見太傅。”
  項少龍隨著他往太子宮走去。
  這禁衛的大頭領低聲道:“太傅見過儲君后,能否到鹿公的將軍府打個轉。”
  項少龍心中明白,點頭應好。
  安谷再沒有說話,把他送到太子宮的書軒內,自行离去。
  小盤坐在設于書軒北端的龍墊處,臉容陰沉,免去了他君臣之禮,囑項少龍坐在下首后,即狠狠道:“太傅!我想殺了呂不韋!”
  項少龍大吃一惊,失聲道:“什么?”
  小盤壓低聲音道:“此人性格暴戾,不念王父恩情,比豺狼更要陰毒,又以開國功臣自居,還暗擺出我是他儿子的格局,此人一日不除,我休想順當地行使君權。”
  項少龍本有意思聯結小盤、李斯和王翦等与呂不韋大斗一場。沒料小盤的想法比他還走遠了几條街,又使他猶豫起來,沉吟道:“這事儲君和太后說過了沒有?”
  小盤道:“太后對呂不韋始終有著割舍不了的深厚感情,和她說只會給她教訓一頓。太傅啊!憑你的絕世劍術和智計,要殺他應不是太困難吧!”
  項少龍想起管中邪,暗忖你太看得起我了,但話當然不能這樣說,歎道:“問題是若驟然殺了他,會帶來什么后果呢?”
  小盤表現出超越了他年紀的深思熟慮,道:“所以我首先要任命太傅為都騎統領,再挑几個人出來,負起朝廷重要的職務。只要我鞏固了手上的王權,有沒有這賊子都不是問題了。就是怕母后反對,若她与呂不韋聯手,我也很難對付。”
  項少龍問道:“儲君疼愛母后嗎?”
  小盤頹然一歎,點了點頭。
  恐怕只有項少龍明白他的心態,這時的小盤,已把對妮夫人的感情,轉移到朱姬身上來了。
  小盤說得不錯,朱姬明知庄襄王被呂不韋害死,仍只是給點顏色呂不韋看看就算了。
  項少龍道:“我比你更想干掉這老賊,想儲君也該猜到倩公主是被他害死的吧?可是一天我們仍未建立強大的實力,絕不可輕舉妄動,尤其秦國軍方系統复雜,方向難測,又有擁立成虫喬的一系正陰謀不軌,在這种形勢下,我們須忍一時之气。”
  小盤精神大振道:“這么說,太傅是肯擔當都騎統領一職了。”
  項少龍苦笑道:“剛應承了你母后哩!”
  小盤大喜道:“有師傅在身旁,我就放心了。”
  在這一刻,他又變回以前的小孩子了。
  接著露出沉思的神色,道:“太傅相人的眼光真是天下無雙,廷衛李斯先生是最好的例子,他的想法和識見都与別不同,向我指出若能把握机會,憑仗著我大秦的強大力量,奮勇進取,終可一統天下。所以我定不可任呂不韋這狼心狗肺的人把持政局,影響我的春秋大業。”
  項少龍到這時才明白李斯對小盤的影響多么巨大,他再難當小盤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了。在秦宮气氛的感染下,他脫胎換骨地變作了另一個人,將來就是由他一手建立起強大的中國。
  小盤又冷然問道:“我還要等多久呢?”
  項少龍平靜地道:“到儲君二十一歲行加冕禮時,就是儲君發動的時刻了。”
  這絕錯不了,因為這就是歷史。
  小盤愕然道:“那豈非還要等八年嗎?呂不韋不是更勢大難制?”
  項少龍道:“在這段時間內,我們可以雙管齊下,一方面利用呂不韋去對付想動搖儲君王位的人;另一方面卻培植儲君的班底,換言之則是在削弱呂不韋的影響力。”
  頓了頓加重語气道:“在政務上,儲君大可放手讓呂不韋施為,但必須以徐先對他作出制衡,并且盡力籠絡軍方的將領。即坏事由呂不韋去做,而我們則盡作好人。只要抓牢軍權,任呂不韋有三頭六臂,最終也飛不出儲君的五指關。只有槍杆子才可出政權,此乃千古不移的真理。”
  小盤渾身一震,喃喃念道:“槍杆子出政權。”
  他想到的槍杆子,自然是刀槍的槍杆,而不是自動机槍的槍杆。
  項少龍暗責自己口不擇言,續道:“眼前可提拔的有兩個人,就是王翦王賁父子,這兩人都是任何君主夢寐難求的絕代猛將,有他們助你打天下,何懼區區一個呂不韋。”
  小盤一呆道:“那么你呢?”
  項少龍道:“我當然會全力助你,但我始終是外來人,你要鞏固秦國軍心,必須以他們的人材為主力方成。”
  小盤皺眉道:“可是現在呂不韋正力捧蒙驁,又把他兩個儿子蒙武蒙恬任命為偏將,好隨蒙驁南征北討,我得怎樣應付呢?”
  項少龍道:“這正是呂不韋急欲把我除去的原因之一,若被蒙驁知道他兩個儿子都差點喪在這老賊的奸謀下,你說他會有什么感受。蒙武兩兄弟終會靠向我們,你大可將計就計,重用這兩人,亦可使呂不韋不生疑心。”
  小盤興奮起來道:“沒有人比太傅更厲害了,我知怎樣做的了。”
  兩人又再商量了好些行事的細節后,項少龍才告退离開。
  到了鹿公那与秦宮為,遙對著呂不韋正動工興建新邸的將軍府,鹿公把項少龍請到幽靜的內軒,下人奉上香茗退下后,鹿公微笑道:“听說你是秦人的后代,不過這項姓在我大秦從未听過,不知你是那一族的人呢?”
  項少龍心中叫苦,胡謅道:“我的姓氏是由娘親那處來的,不要說是什么族了,連我父親是誰娘也弄不清楚,只知他是來自大秦的兵士,唉!這确是筆糊涂賬。”
  鹿公這“大秦主義者”倒沒有怀疑,點頭道:“趙人少有生得你那么軒昂威武的,太傅這种体型,連我大秦人里也百不一見,應屬异种,我最擅相人,嘿!當日第一眼見到你,便知你是忠義之輩。”
  項少龍逐漸摸清他的性格,心中暗笑,道:“鹿公真是眼光如炬,什么都瞞你不過。”
  鹿公歎了一口气道:“若真是什么都瞞不過我就好了,但很多事情我仍是看漏了眼,想不到先王如此短命,唉!”
  項少龍默然下來。
  鹿心兩眼一瞪,射出銳利的光芒,語調卻相當平靜,緩緩道:“少龍和呂不韋究竟是什么關系?”
  項少龍想不到他問得如此直接,愕然道:“鹿公何有此言?”
  鹿公淡淡道:“少龍不用瞞我,你和呂不韋絕不像表面般融洽,否則烏家就不用終日躲在咸陽外的牧場里了。放心說吧!烏族乃我大秦貴胄之后,對我們來說,絕不能和呂不韋這些外人相提并論。”
  項少龍來咸陽這么久,還是首次直接領受到秦人排外的种族主義,歎了一口气道:“這事真是一言難盡,自我向先王提出了以徐大將軍為相后,呂相國就与我頗有芥蒂了。”
  鹿公微笑道:“怎會是這么簡單,在咸陽城內,呂不韋最忌的人就是你,這种事不須我解釋吧!”
  接著眼中射出思索的神情,緩緩道:“一直以來,均有謠傳說儲君非是大王骨肉,而是出自呂不韋的。本來我們還不太相信這事,只當作是心怀不軌之徒中傷呂不韋和太后的暗箭,但現在先王正值壯年之時,忽然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們自然不能再漠然視之。”
  項少龍听得頭大如斗,鹿公乃秦國軍方德高望重的人,他的話可說代表著秦國最重要將領的心意。假設他們把小盤當作是呂不韋魚目混珠的野种,轉而扶助成虫喬,那呂不韋和小盤都要一起完蛋。
  鹿公又道:“但這事我們必須查證清楚,才可決定下一步的行動。正如我們本來還弄不清楚少龍和呂不韋的關系,所以聯名上書,請儲君任命你為都騎統領,好試探呂不韋的反應,那知一試便試了出來,因為呂不韋是唯一反對的人。”
  項少龍這才知道政治是如何复雜的一回事,初聞此事時,他還以為鹿公等特別看得起他,原來背后有著另外的原因和目的。
  鹿公搖頭苦笑道:“話再說回來,那种事除了當事人外,實在非常難以求證的,不過亦非全無辦法,只是很難做到。”
  項少龍大感懍然,道:“有什么好方法呢?”心中卻在奇怪,自己都可以說是朱姬和儲君的人了,難道不會維護他們嗎?怎么鹿公偏要找自己來商量這件事?
  鹿公道:“這事有一半要靠少龍幫手才成。”
  項少龍大訝地望著他,忽地記起朱姬的話,恍然道:“你們是要用滴血認親的方法吧?”
  鹿公肅容道:“這是唯一能令我們安心的方法,只要在純銀的碗里,把兩人的血滴進特制的藥液中,真偽立判,屢應不爽。”
  驀地里,項少龍高懸的心放了下來,輕松得像在太空中逍遙,點頭道:“儲君那一滴血可包在我身上,不過鹿公最好派出證人,親眼看著我由儲君身上取血,那就誰都不能弄虛作假了。”
  這次可輪到鹿公發起怔來。
  他今趟找項少龍來商量,皆因知他是朱姬除呂不韋外最親近的人,又是他一手由邯鄲把她們兩母子救出來,多多少少也應知道朱姬母子和呂不韋間的關系。假若他對這滴血認親的方法左推右拒,便可證實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事,那時鹿公當然知道在兩個太子間如何取舍了。
  怎知項少龍欣然答應,還自己提出要人監視他沒有作弊,自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兩人呆瞪了一會后,鹿公斷然道:“好!呂不韋那一滴血就由我們來想辦法。但假若證實了儲君真是呂不韋所出,少龍你如何自處?”
  項少龍淡淡道:“我深信儲君是先王貨真价實的親生骨肉,事實將會證明一切。”
  忽然間,最令他頭痛的事,就這么的解決了。
  滴血當然“認不了親”,于是那時秦國以鹿公為首的將領,將對小盤作出全面的支持,形勢自然和現在是兩回事了。
  但由于朱姬的關系,呂不韋仍可繼續擴展勢力,操縱朝政。
  現在項少龍反擔心這古老辨認父子血緣的方法不靈光,細想又覺得這是杞人憂天,歷史早說明了,小盤日后將會是一統天下的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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