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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古洞飛尸 初惊异事


  龔勤听出笑聲与前兩次所聞一般無二,越發醒悟,見郝濟表面裝不听見,神情頗窘,故意笑說:“二弟對敵應變雖极机智,人卻忠厚誠懇,我所深知。以下我全照你意思去做,不必再說了吧?”郝濟本极為難,巴不得龔勤暫時不要探問,連答:“這樣再好沒有。出口那處奇險,想等大哥同往查看,方才雖然相隔只一兩丈,我還不曾到過呢。這里決無外人,洞口一帶平石甚多,左近還有一個小洞,坐臥方便,住在這里好處甚多,無須顧忌,我們隨意行動便了。”
  龔勤見他和自己一樣,初來的人,只在前面和那人談了不多時,所說地方均未去過,卻是那么熟悉,分明無意之中又走了口,暗中好笑,剛剛應諾,前聞笑聲又起,相隔較遠,仿佛有什可笑的事,忍耐不住,故意避開當地,去往無人之處笑上一陣,不料空洞傳音照樣傳來,有意發話叫破,請其出見,但恐對方另有用意,万一引使不快,話到口邊又复忍住。郝濟因已得到那人指教,知道洞中還有耽擱,此時無須走出,不似來時心急,行動也慢了下來。
  二人且談且行。龔勤一路留心,笑聲已止,照未一次所聞,也許人都离開,便將前念打消。一同走到入口之處一看,果是形勢天然,奇險無比,如非知道地理的人,休想隨意出入。同時發現賊党人洞,用套索結成的繩橋凌空橫貫在那里,尚未去掉,看意思,不是中人誘敵之什,便是走到洞口見此奇險也必退回,如非用心仔細查探,便那連系兩崖、鉤挂索橋的所在也必難于發現,冒險深入更談不到,就這樣,來賊還要武功真高才能飛渡,否則也走不進。暗忖:來賊本領不能一樣高低,洞中雖有十一個死賊,万一還有几個本領不濟的賊党畏難退回,或是久等無音心生惊疑,逃回賊巢報信,豈不討厭?
  正和郝濟談論,忽听卜通兩聲巨響,似有重物落水之聲音,探頭往下一看,洞口朝陽斜照中,天已大亮,接連兩條人影都是頭前腳下,由腳底半崖腰上手舞足扎,斷線風箏也似,往下面深潭中墜將下去,跟著又听水底卜通了兩聲,雖未看清出現之處,未了一條人影頭上帶有賊党標記和那落時形態,分明又是四具賊尸無疑,所以連聲都未出便自下落,細看壁上,怪石惜落,苔薛肥厚,賊尸落處,上半光景黑暗,不是洞口寬大,旁有陽光透進,連影子也看不出,就這樣,陽光也只照見兩三尺寬一條,賊尸正由有光之處下落,才得發現,料是未進洞的四賊也為异人所殺,不知怎會附身下面半崖腰上,這時方始下墜?二人仔細看了一陣,也未看出那四具賊尸是由何處墜落,只得罷了。
  這座山腹崖洞形勢奇突,二人來路一面,十之七八均是土層,中間斷落坍塌之處甚多,形成無數裂縫,雖有大小一二十處洞穴,极少平整之處,二人便和虫蟻一樣通行其中,崎嶇險阻,難走已极。快到盡頭里許來地,形勢大變,先還石土相間,便那深藏地底、凝結多年的土層,也因年代久遠結成石質,不細心觀察已不大看得出來。到了遇敵之處,已差不多通体皆石,難得見到土堆土壁之類,由此往前,直達出口,非但全是石洞,并有許多奇峰怪石森列其中。出口這一片,地勢越發高大,景更奇絕。
  二人立處,乃是一座天然石峰,約有十多丈寬。靠里一面均是天然生就的峰巒,并有坡道可以上下,玲瓏剔透,和人家園林中的假山一樣,高只五六丈,峰頭离開洞頂最高之處,上下相隔只有兩三尺寬空隙,最寬之處也只六七尺,稍一伸手便可摸到洞頂。向外一面卻是其深莫測。直插到底的大片削壁,下面乃是一個寬約五丈、長与峰壁相等的絕壑,隱聞壑底水聲鳴咽,看去黑沉沉的,也不知有多深,峰壁上面布滿綠油油的苔薛,休說是人,便是條蛇,也難在上停留。中間雖有不少突石凹洞,但都极淺,勢又向外傾斜,險滑已极,上下無路,人類決難在上立足,對面洞壁也是削立到底,但是怪石頗多,暗影中看去,還有几處突崖,因那整片洞壁均向前傾,似往峰壁這面壓到,形勢更險,光景黑暗,火把燈筒至多照見靠近洞口一帶,再往下照便看不清楚。山洞出口,宛如一張巨吻嵌在壁上,井還往上斜起,深約丈許,寬達兩三丈,高卻只有數尺,稍微高一點的身量,便須低頭俯身而過。每日只有朝陽初起時片刻之間,陽光由口外斜射入洞,方始得到一點光亮。為了外層洞壁太厚,內里地勢又是那么寬大高深,越發顯得光景黑暗,景物陰森。
  二人初來,不知洞外地勢高低,是何光景?照眼前所見,不知地理的人,即使無意之中走將進來,也必當是一座水洞,前面大片峰壁便是盡頭,決想不到峰后還有一片奇景和這么多而且深的洞穴与山腹險徑,再說中隔好几丈寬的絕壑,就能發現峰頂空隙,也是無法飛渡。這等隱秘的所在,不知怎會被前兩起賊党看出,掩將進來?再見賊党用來飛渡絕壑的索橋,乃是三根极長的套索并到一起,一頭系在出口里面怪石之上,一頭系在立處側面离開峰頂約有丈許的一個尖石角上,繃得甚緊,尚還留在那里不曾取下,也不知開頭系這索橋的人是怎么過來的。
  看意思,群賊似由出口走進,先為洞壁所阻,為了事前發現可疑形跡,不肯就退,口處用燈筒火光查看,最后發現峰頂上有空隙,才由一個本領高的賊党用套索將峰壁上石角套住,援索而過,再加兩根,兩頭拉緊,群賊才得相繼由索橋上渡過,到了石角之上,再用套索攀援,越峰而過,后那四具賊尸必是把守退路索橋的人,遇見強敵,一齊除去,死尸拋下時,被壁上石塊挂住,隔了些時,失去平衡,內一賊尸的首先滑墜,余者也相繼墜人絕壑之中,多半為數尚多,還不止這四個死賊,否則四具賊尸做一連串相繼下墜,對面壁上如其有人,怎么也能看出一點影跡,怎會聲影全無?再如有人上下,或是壁上藏有洞穴,苔痕不會這樣完整,多好功夫,也必留下一點痕跡,何況崖勢那樣前傾,下面又是無底深壑,峰這面有的是干淨整齊的洞穴,住在里面一樣不怕被人看破,何必住在這么險滑陰晦的洞穴里面,自找麻煩作什?
  想到這里,龔勤尚覺四具賊尸墜落得可疑,這類异人都具特性,又只一二人在此,恐被仇敵看破,峰這面石洞雖多,到底可慮,還不十分穩妥,如在對面壁上潛伏,非但出人意料,就是賊党疑心,這等奇險所在也無法下去,是否那位老前輩隱藏對面壁上還拿不定。郝濟卻因方才那人有事完出洞相見,在此兩三日內須照胡老所說仔細探索,能由二人自己發現更好的話,斷定對面壁上沒有藏人的洞穴,見龔勤照看了一陣,想將殘余的一小團火把拋將過去,借著火光飛墮再看一眼,忙即攔住,說:“我知道對面壁上不會有人,此是先死的賊党被石子挂住,剛剛墜落,我們恰巧遇上,并不相干。洞中如此黑暗,我們共只剩了一根火把,如今不能去往洞外尋取松枝山藤,雖有兩個燈筒,也不能點多少時候,以后用火之處也許甚多,省一點是一點,這火把雖只剩下尺多長一段,但扎得粗,胡老前輩又涂得有油,如其將它拆散改小,也可多點些時,何苦糟淖?反正成功有望,這位老前輩遲早可以相見,不必在此多用心思。出口形勢業已看過,胡老前輩所說斜對洞口那一個洞穴雖未尋到,由峰頂朝出口那面越壑而過,上下相差比較艱難得多,難得賊党代我們備好這樣索橋,一滑就可過去,比由所說峰壁上小洞飛渡更加容易,留此無用,還是回到峰下去尋另一處地穴為是,如早尋到。”便可另作打算,豈不是好?”
  龔勤本因胡老紙條曾說:“快到出口必被絕壑阻住,暫時無須設法過去,靠近峰腳有一小洞,可以透穿出去,但极低窄,前半曲折高低,人須蛇行而入,洞口較寬,因在危壁之上,外面沒有立腳之處,但与對面出口斜對,相差不過丈許高下,又是兩壁相隔最近之地,對面雖然偏在出口旁邊,但有一塊突出的怪石,古松一般伸出向外,相隔峰壁最近,如換常人,自然無法由此起落,二人均有一身极好輕功,并還練會大鵬十八式擒拿手,能夠提气輕身,就空翻側,盤旋而下,再稍遠一點也能過去。過時人立洞口里面,蓄好勢子,向空縱起,縱得越高遠越好,到了空中,仗著師傳身法,作一弧形,‘飛燕穿林’,朝對面怪石上回翔飛落,再往旁邊一縱便達出口。此雖奇險,以二人的功力,并不甚難,到時必須先將此洞尋到,看准起落形勢,人卻不要過去,另朝峰左一個亂石堆積的小洞中仔細搜索,必有發現,再照各人心意去做,一切均可如愿,不過未了一洞又低又大,許多地方連身子都立不起來,地最隱秘,怪石又多,許多使人不耐,你們必須細心耐性,仔細發掘,才能尋到。”底下便是勉勵的話,也未明言底細。這時听郝濟一說,忽然動念,想了想,笑答:“二弟之言有理。今日之事看去奇怪,實則內有深意。我本意尋到峰腳小洞,施展輕功,去往對面出口試上一試,并將賊党所留套索取下,以防又有賊党尋來看出破綻。現在一想,這位老前輩既將留守群賊除去,如無用意,怎會將這套索留下?仍以不動為是。有此索橋,往來容易,如非二弟得有高人指教,不令我們此時出口,現在便可過去了。既是這樣,索性一切听其自然,先去尋那石洞,看看到底有無發現也好。”
  郝濟早已經人指點,知道此舉為了何事,無奈答應在先,不便明言,暗中早就打好了主意,聞言笑諾,一同往峰左尋去。到后一看,當地乃是左面峰腳的盡頭,地面上立著十几塊怪石,高約丈許數尺不等,哪有什么石洞?因知胡老決無虛語,郝濟更因方才那人隱語指點,福至心靈,明白了一多半,非將洞口尋到才罷,因那許多怪石多与洞壁相連,疑將洞口遮住,意欲搬開查看,連試几處,石根均与地面相連,多大力气也難搬動,再不,便是离壁頗遠,決無隱蔽之理,正在失望發急,以為不在當地,欲往別處查看,因火把所剩有限,殘余的小半枝業已拆開,分成三小根,急于將洞尋到,每人點了一根,在亂石叢中到處搜索,左壁十几塊大小怪石全都試遍,均未見有洞穴。
  郝濟正說:“火把太少,這枝小的已快點完。”一面轉身,想貼著左壁往來路一面尋去,忽听龔勤惊喜之聲,說是“在這里了\忙即赶過一看,人還未到,便見龔勤業已起立,正在笑語指點。立處平地突起一座大石筍,一面連著峰腳,离開左壁約有五六尺的空隙,方才曾經看過,并無所見,這時忽有亮光映在地面之上,似由石筍腳下透出,并非龔勤火把的亮光,再照所指之處仔細一看,那塊怪石約有丈許高大,形勢奇特,上丰下銳,正對左壁這一面,有一處往里凹進,緊貼石腳地面上現出一條裂縫,約有一尺多寬、兩尺來長,因有石角擋住,這一帶地勢又較崎嶇,不知道的人,便走近前也看不出。先又注意洞壁一面,所以不曾發現,這時裂縫中竟有火光外映,方始看出,回憶胡老紙條所開,正是左面峰腳的盡頭,斷定不差,料知所尋的人多半在內,特意點了燈火接引入內,全都惊喜起來。互使眼色,略一示意,先恭恭敬敬一同發話致意。滿擬對方既用燈光接引,必肯相見,連說兩次,均無回應。
  龔勤覺著沒有燈光外映,就是走錯地方,還可推說事出無知,這一有了燈光,分明有人隱居在內,如何冒失走進:還待請求賜見時,郝濟猛覺身后被人推了一下,轉顧無人,回憶前情,忽然醒悟,且喜事前商定,樣樣都要謹細,不可隨便開口,以防生出枝節,發現燈光之后,雖都往好處想,語聲卻都不高;忙將龔勤止住,低聲說道:“此時不宜多言,大哥容我先下如何?”龔勤見他突然改口,連使眼色示意,料有原因,便答:“這位老前輩也許不愿多說,就此同下,當面請教也是一樣。”說完,郝濟當先,龔勤在后,一同試探著鑽將下去。
  因那地縫甚窄,往外彎斜,井非直通到底,由上望下,只見亮光反映,看不出下面景物,郝濟仗著本領高強,身軟如綿,上來便彎著身子鑽到石凹里面,把全身縮成一團,然后雙腳朝上,把頭朝下,順著石縫往下鑽去,鑽進四五尺,剛把身子順直,石縫忽然加大,往下折轉,人也到了石縫盡頭。探頭往下一看,与初下時所料全不相同。當地乃是一座兩丈方圓的小洞,除兩座六七尺高的小石筍和四五尺方圓的盤石而外,空無所有,正對上面縫口的石筍頂上放著一盞燈,燈芯卻有四個,全都點燃,燈碗甚大,又是六七根燈草結成的燈芯,看去剛點不久,燈光甚亮。
  龔勤也由上面跟蹤縱落,一見有燈無人,先頗奇怪,后才發現,左壁那面還有一個洞穴,高只三尺,深達兩丈,与胡老所說相符。先不敢妄動燈光,點了火把,鑽進一看,內里果是一個石洞,怪石甚多,高只數尺,許多地方均須俯身而行,看去十分凌亂,除卻大小石塊狼藉滿地和洞頂上面崖石崩落后的殘缺痕跡而外,比起外面小洞還要顯得荒涼殘破,連三數尺平整地面都沒有。
  二人心理各有不同。龔勤以為郝濟業已有人指點,此來必有遇合,只是暫時不曾發現,也許對方還在故意相試。又因那盞燈光點得奇怪,斷定洞中藏得有人,有心接引,惟恐失言,雖未開口,心情卻极緊張,隨時都在留意搜索。郝濟一則痛心父仇,急于報仇除害,又因方才遇見那人,喜出望外,自知不久便有遇合,但是朋友情長,惟恐龔勤落空,恨不能使其先有所得才對心思,上來把事看易,故意讓龔勤走在前面,及至滿洞搜索了一陣,什么也未發現,更無別的出入門戶,剛有一點失望。忽見龔勤還是那么起勁,除卻生了根的大石,到處翻動,從未停歇,猛想起初到之時所見所聞,這里如無所獲,那人也不會用燈接引,同時想到未下以前被人在背后推了一下,想必又是先遇那人知道此行關系重要,見我二人尋不見入口,一面點燈接引,又恐隨口發話被旁人听去,彼此不便,暗中攔阻,外洞油燈又大又亮,定是為我而點,否則點那許多燈芯作什?這里地方既大,亂石又多,我們只憑雙手翻動,再拿著一枝火把,許多不便,這三枝小火把又快點完,莫如承情到底,將燈取來,我和大哥一同下手,比較容易一些。
  心方一動,忽听外面叭的一聲,似有石塊滾落,出外一看,并無所見,隔了這些時,燈油還是那么丰滿,便把手一拱,低聲謝了几句,將燈端進內洞,放在一塊平石之上,喊住龔勤,取出干糧吃了一些。互一商計,認定洞中亂石雖是昔年洞頂崩落,原有生根的极少,但听胡老前輩口气,此舉關系那么重要,師父又叫我們來此尋人,方才忽然發現地底燈光,跟著人便下來,人卻不見一個,分明此洞還有大門戶,便非那位老前輩平日出入之地,也必与之相通,四壁已仔細查看,均無异狀,也許是在亂石下面。這大一片地方,十九查看過來,如非上來湊巧,不是暫時可以尋到,難得有此油燈,正好下手,于是看好洞中形勢,一片接著一片翻動過去。
  二人先想:地下石多,又恐隨意拋擲響聲太大,惊動對方,生出別的枝節,好在動作輕快,不怕勞苦,一個拋一個接,等將那片實地空將出來,見無异狀,再往別處翻動過去。忙了一兩個時辰,只查看了丈許方圓地面。二人年輕气盛,非但不曾心煩,反而更勇,雖覺那位老前輩對于自己既有好意,胡老師執至交,更不必說,何以這等詭秘,使人莫測,忙了一日夜,始終不知為了何事,心甚不解,但都認定內中必有深意,心情始終不懈。尤其郝濟更是堅定,不將全洞查遍,看個水落石出,不肯罷休,滿擬再有一兩天工夫,也未必能將這多石塊全部翻動,誰知事情湊巧,翻著翻著,忽然看出有异。
  二人原是輪流倒換,翻動搜索,先是龔勤翻了一遍,底下改為郝濟去翻,龔勤接放。剛把一堆大小不等的亂石拋交龔勤轉放先翻空地之上,郝濟因嫌油燈相隔漸遠,打算移往近處,身旁偏又亂石狼藉,不易放平,离地又低,許多不便,拿著油燈,想尋地方,見离身兩丈來遠,立著一幢平頂怪石,高約七八尺,像是半段石筍矗立亂石叢中,但是四外亂石較少,因其方圓約有三四尺。這類石筍斷樁,靠近出口一帶時有發現,先當生根巨石,誰也不曾留意,地廣石多,又在靠近洞口一面,二人也未尋到那里,這時為了石頂平坦,可以放燈,便由亂石叢中持燈赶過,剛剛放好要走,燈光照處,忽然發現那半段石樁,有一半石面上附有許多干枯的苔薛,下面亂石堆上也有散落的枯苔,猛触靈机,暗付:這些亂石均由洞頂崩落,石色灰白,十九相同,這段石樁如何長有苔薛?石色又是如此溫潤,像是近水的崖石被人移來此地,是何原故?試用力一推,郝濟本來力大,這一推,立時試出石樁并未生根,用力可以搖動,仿佛嵌在石地上面,忙告龔勤。
  二人合力,先將四圍散碎石塊移開,剛空出石旁一圈地面;石下一個兩尺方圓的洞穴便自出現,這半段石筍便插在里面,果是封閉洞穴之物,不禁惊喜交集,精神大振。雖覺這等形勢,決非那位前輩高人所居之處,如其有人住在下面,不會封閉年久,苔薛枯干不算,四圍還有那么堅凝的沙土,下面必定藏有東西和机密之物。再一回憶來時,單鳶不令攜帶兵器和這類尋常兵器毫無用處、將來自有遇合之言,昨夜來時,胡老也是同樣口气,越想越覺這兩位師長所說有因。仗著二人都是力大,略一商計,便將燈放開,合力抱緊石樁,試探著搖了几搖,覺著下面一段頗長,再猛力往上一拔,居然應手而起,放在旁邊,用燈仔細照著,下面果是一個井形小洞,深只數尺,石筍并未一插到底,同時看出那是人工所開,四面甚是整齊,但是空無所有。
  郝濟方說:“我們莫要徒勞無功,內里東西業已被人取走了吧?”龔勤正低頭朝下,用心查看,不曾回答。郝濟瞥見燈光照處,洞底似有一圈黑影,還未開口,隱聞外洞有人微咳了一聲,回憶前情,不顧多說,忙即追出,人已不見,石樁上卻多了一個木制的燭台,上點半段殘燭,旁邊放著龔勤對敵時拋去的鐵鉤。下來以前還曾提到,因覺出口就在前面,想不起那鉤的用處,相隔又遠,不曾往取,想起洞底黑影,鐵鉤恰在此時送來,知道又是那人所為,本就醒悟了些,跟著又發現鉤柄上綁著一個小包,還有一張紙條不曾打開,心先怦怦跳動,原來先遇那人,果是日夜思念的一個,紙包上面畫著一小燕子,因被燭台暗影擋住,先未發現,匆匆打開一看,越發喜出望外,剛喊得一聲“大哥”,便听龔勤低聲急呼:“二弟快來!洞穴下面多半藏有東西。”
  郝濟看完包中所附紙條,業知就里,忙即赶進,見龔勤剛剛下面縱起,料已發現藏珍所在,只還無法取出,見面笑說:“大哥先不要忙,看完這張紙條再說。我真高興,這位女俠姊姊不等与老伯父相見,便說你人甚好,無須隱瞞,東西你也有份,什么話都可對你說了。”龔勤見他拿了鐵鉤紙條走來,不等說完,先就明白了几分,說完笑答:“我早料定二弟先前所遇是那位女俠,師父叫我們尋訪的老前輩,便是他的父親師長,果然不差。這太好了!”跟著接過小包紙條一看,不禁大喜。
  原來郝濟初遇賊党以前,因覺暗影中的笑聲耳熟,又和前遇少女一見鐘情,時刻在念,正在尋思:暗中發笑的莫就是她?跟著便遇賊党扑來。龔勤匆匆應敵,只當群賊疑為郝濟暗器所傷,還未看出。郝濟因未縱起,瞥見來賊相繼倒地,并非自己暗器所傷,龔勤人又縱起,覺著奇怪,心中一動,仗著一身本領,空手應敵可以無慮,非但沒有上前應敵,反而往后略退,索性停手留神查看。就這龔勤縱起晃眼之間,群賊又倒了好几個,內有兩點寒星徑由上面斜飛過去,緊跟著便有二賊舞刀扑來。立時將計就計,往旁一閃,看看暗中相助的人是否出現,果然二賊還未落地便相繼翻倒。因已打好主意,不顧來賊死活,反朝側面仰望,月光到處,果見一條人影在側面峰腰上一閃,正要追去,彼時雖覺那人身材眼熟,暗影中不曾看清,還拿不准是否所想的人,方想招呼,不知怎的,那條人影已和箭一般沿著峰腰到了前面。龔勤對面赶來,正在查看群賊死活,竟未發現。那人面目雖未看真,身材步法越看越像,再一回憶師父平日所說,斷定十九是她,惊喜交集,心里一急,立時跟蹤追去。剛剛繞過峰角,瞥見前面火光一亮,果是少女,穿著一身短裝,肩插雙劍,貌相身材比初見時還要英秀,滿面笑容望著自己,把手一招,火光立隱。
  郝濟平日老成,雖然時刻想念,真見本人,反倒面嫩,本還不好意思追赶,見狀越喜,恨不能當時赶上,飛馳追去。到了出口左近峰崖前面,少女忽在暗中發話,說:“我父女師徒三人,對你甚是看重,只為爹爹昔年性情古怪,非但沒有深交的几位老前輩不愿与之親近,便是昔年几位至友,除師父外,也都不以為然。前受仇人暗算,受盡慘酷,几乎送命,雖得逃生,人已瘋狂,又受這多年的苦痛,便由于此。令師和胡老前輩引你前來,便想見他一面,并還為了一事。你如先將那事辦完再往見他,更好得多。近日左近時有仇敵蹤跡,你們照胡老所說,事未辦完以前不可出洞。還有胡老所說,于你二人頗有益處,因恐我爹爹固執成見,謹守昔年的話不肯通融,故未明言。來賊已被我父女全數除去,不必多慮。我因爹爹近來病起,人更沉默,有許多話不敢多問,不知他的心意是否与我相同。雖然對你甚好,終恐突然尋來,見我事前泄机,心中不快,所以暫時不能多談,就要离開。你們只照胡老所說去做,必有好處。還有一件為難,我知你那龔大哥為人极好,和你交厚,理應有福同享,無奈爹爹恩怨分明,疾惡如仇,他那師父智明,曾与仇敵同謀,雖然被人利用,臨時悔悟,爹爹心終不免芥蒂。此時所說不能告知,且等師父回來,由她老人家探明爹爹心意再作計較,勉強幫他,無益有害。照著昔年師祖誓約,此事非要來人自己辦成不可,便我暗中相助,也難為力。你須格外細心查看,絲毫疏忽不得。如能不等師父回轉,早就見我爹爹,那就好了。我也知你忠厚義气,不會說謊,但在誤會未解以前,實是無法。見你龔大哥,切不可提我父女一字。”
  郝濟見她口气堅決,說完連聲催問,剛一應諾,人便隱去,跟著龔勤迫來,雖守少女之誡,無奈人太忠厚,還是露了口風,早就想到洞中許有藏珍或是金剛大力丹便在里面,自己不便明言,欲使龔勤先得到手,免被這父女二人見怪。發現地穴時正在盤算,并盼早与少女相見,不料心上人竟會尋來,非但暗中殺賊,用燈光接引,送還鐵鉤也她所為,并還說起乃父病愈之后性情大變,平日沉默,實是后悔以前剛愎太甚,并無他意,對于智明無心之失,本未放在心上,剛剛師父回來,更說起兩小弟兄和他父女同仇敵愾,業已尋來,龔勤人已還俗,拜在單鳶門下等情。少女見父神色甚喜,并還夸贊二人,乘間告以前事。乃父笑說:“洞中藏珍雖因師祖遺命,來人不論多深交情,也須由其自取,不應在旁相助。好在單、岳二位老友心思細密,業已几面想到,只管指點他們來此取寶,始終不曾明言。照你所說,岳半斧所開紙條,這兩少年俱都机警膽勇,性情強毅,斷無空手之理,樂得使他們自取到手,以應前言,成功再見也是一樣。”少女听出乃父意思,好生歡喜,因寶未取以前,不應与二人相見,知道鐵鉤有用,中途失落,又知郝濟為難,方才和龔勤問答時許多支吾,想起好笑,而那藏珍所在封閉甚固,不易取出,急于与郝濟相見,特意帶了一些解藥,偷偷寫上一張紙條,連鐵鉤一齊送往洞內。先恐乃父見怪,還不敢把藥放下,到后掩身探看,二人業已尋到藏珍所在,心想,事成八九,稍微指點取法,不過省點气力,不算違背昔年誓約,就這樣,仍恐乃父知道見怪,故此不肯相見,將開寶穴的解藥放下,略微低咳了一聲,便自退去。
  二人看完,才知胡老便是大師伯老俠岳半斧,怪不道長輩自居,毫無客套,本領那等高強,好生歡喜。郝濟更因少女信后燕子上面寫著:“玉燕”兩字,父師名字均未寫出,又因信上所說,地穴底層乃是純鋼封閉,堅固非常,須用所贈解藥圍在封口之上,用火點燃,等其熔化,再用鐵鉤拔起,省力得多,但要半個時辰才能成功。難得龔勤同樣被人看重,真個喜事重重,高興已极,急于想知前在善法寺所遇男女二老俠的來歷,兩次想要開口,均因平日思念少女被龔勤看破,自己雖無他意,恐其多心,不好意思出口。龔勤早知郝濟和對方一見傾心,無形中种下愛根,這時更看出他的心事,不等探詢,便先笑道:“二弟,你想知道老少三位英俠的來歷么?”郝濟含笑點頭。
  龔勤隨道:“方才這位女俠,因和二弟相交在前,樣樣蒙她關切照顧,就我弟兄有什么疏忽,也還不致見怪。前往廟后那兩位老前輩卻是動作如電,行蹤飄忽。男的一位,以前脾气最是難測,他和智師又有誤會,稍一冒失便要貽誤全局。最重要是他和小函谷為首凶孽仇深恨重,勢不兩立。二老本領雖高,一則仇敵人多勢盛,又是老奸巨猾,机警絕倫,如知此老尚在人間,瘋病已好,不是潛蹤遠揚,再也尋不到他的下落,便是想盡方法陰謀暗算。在未和仇敵對面以前,他那蹤跡必須隱秘。近數年來,只有二位師長看出他的來歷,就這樣,先也拿他不准,直到他;日病复發以前半月,方知所料不差。事前二位師長還在擔心,后來想起這老少三位英俠,如非看准智師昔年無心之失,早已悔過,并与惡賊絕交多年,必要先防一步,怎會來到廟后久居不去?甚而是想借著智師隱蔽,好使仇敵出于意外,以便隱跡,為將來复仇之計都不一定。仇敵任是多么狡猾,也必以為此老性情剛愎,前對智師曾經切齒咒罵。雖然智師發現陰謀,与之絕交,錯已鑄成。對方受此慘毒,如未瘋狂而死,前仇定必難解,為防泄漏蹤跡,隱避尚恐不及,如何住在我們附近?此舉不是有人泄机,決想不到。后來廟中發現失瓜之事,你送去的禮物也都照收,越知所料不差,二位師長才放了心。為了事關重大,為首凶孽如不除去,將來不知禍害多少生靈!難得昔年首惡又与小函谷賊党合成一起,雙方同仇敵愾,再妙沒有。彼時雖不知他如何下手,又不便与之相見,只得代他緊守机密,所以一字不提,你連姓名來歷都不知道。連我也是在你未來以前,因見智師日常憂疑,探詢得知,并不詳細,因奉二位師長密令,二弟人雖謹厚,不到時机仍以不提為是,我也不知此來尋的是他,所以不曾明言。
  “你初到出口時和人談話,后來相見,滿面喜容,又是那等口气。我早疑心你平日心心念念想見的三位劍俠,已有一人相遇,在未發現藏珍洞穴和送還鐵鉤、看到紙條以前,仍恐万一疏忽,說錯了話,就你問我,也不便說。照此時情勢,非但彼此成了一家,便二位老前輩走來,也不至于見怪,連這整座洞府,都在他三位權力所及之下,外賊休想飛進一步。如我料得不差,敵我雙方已快短兵相接,便說出來也不妨事,外人也決不會听去。此事說來話長,那慘痛奇險和中間的离合悲歡,簡直可做一部小說,暫時決說不完,比你我与賊拼斗的經過緊張十倍。現在共只個把時辰光陰,也無法多談。二弟雖是名武師之子,像這類隱跡二十年的老輩劍俠,便在以前,也是隱跡風塵,只管行俠仗義,除暴安良,所交往的都是窮苦人民,非但富貴人家從來不与交往,連江湖上的鏢客武師、綠林中人,也都心存輕視,如對方為惡行凶,他固不肯寬容,否則他也不肯理睬,所以常人固不會知他來歷,便是義父也未必深知底細,否則義父并非不知你在廟后那段遇合,多少總可听說一點,二弟不會全無所知了。”
  郝濟見他說了一大套,尚未落在本題,与平日說話不同,同時又似目注外洞,側耳傾听,語聲頗高,外表從容,神情似頗緊張。忽然醒悟,料是有心試探,還不敢一脫口便說出來,接口笑道:“我從小便听爹爹說起,昔年江湖上那些异人和一些老輩劍俠,像師父和岳師伯以及昔年蘇門諸位劍俠的來歷便曾說過,另外還提到几位,都是二三十年以前的有名人物。新近病好的這位老前輩,仿佛与爹爹那年說過的一位劍俠相似。因爹爹說時再三囑咐,說是此老曾受凶人暗算,身受慘痛,后來雖有逃出的消息,從此便無下落。爹爹本听一位至友密告,想起寒心,覺著這樣劍術高強的好人尚被凶人慘害,他那仇敵反得善終,可見天道無知,并不可信。又是不平又是寒心,決計歸隱,一半也由于此。我當時听過拉倒,后來年底回家,因听師父口气,這位老前輩的仇人乃是詐死,本人又由九死一生中逃將出來,便曾疑心這位便是前數年爹爹所說的那位姓聶的老劍俠。剛一開口,師父便即變色止住,并還說了我一頓,大意小孩子家不知底細,不可隨意猜測,以防万一走口,引出禍事。
  “因我曾听師父口气,好似尉遲天生便是那詐死的凶賊,并還說那凶賊詐死才十多年,陰謀害人雖然遠在十七八年前,但未詐死以前,江湖上還不時有人傳說,而那尉遲天生至多是個本領高強、坐地分贓的大盜惡霸,自來潛伏祁連山中,就有往來,都在西北沙漠草地之間,中土的人從未見過,以前也無一人傳說,怎會是他?一面叫我專照師父所說行事,連對你也不要多問,用功要緊。由此我便不再探詢,此時回憶前情,實在可疑。尉遲老賊是否是那异派凶孽雖拿不定,他那平日舉動和与小函谷賊党勾結的情形實在可疑,尤其那高本領的人,非但中土的人不知他的名姓,連靠近祁連山的府縣村鎮也無什人曉得,人都說他是個從小隱居祁連山的大山主,又像擁有大群牛馬的部落酋長,既是向來不与中土相遇,為何小函谷為首諸賊能夠將他尋到,并還一拍即合,當時勾結一起?惡道石凌霄的蹤跡那么隱秘,怎又是他多年老友?
  “照我二人此時功力,雖還不到火候,并不算差。今春來的八個惡賊,爹娘只憑一雙空手尚能与之拼斗,我弟兄只有一人在場,就不全胜,也不至于受傷送命。大鵬十八式擒拿手,內家真力尤為厲害,本來講究空手應敵,帶上兵器不過方便一點,并非沒有兵器便難免于傷亡。師父先說奇珍難得,一面卻又加緊傳授劍術。走時,我們覺著此去深入賊巢,兵刃暗器自不能少,師父始而不令攜帶兵器,后因智師勸說,雖未阻止,但有帶也無用之言,一面卻令拿他書信,先尋化名胡老的岳師伯,再經指點,尋一前輩高人求取丹藥,并說此丹服后精力越強,真气也越凝練,再能得到一口好劍,所習劍術便可應用。果然在此發現藏珍,下面是否藏有兵器還是丹藥,回憶前情均有深意。我真疑心這位老人家,便是那年爹爹所說的聶老前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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