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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回 几番狹路苦孩儿解圍文筆峰 一片机心許飛娘傳信五云步



  話說青螺山八魔,自從他們的師父神手比丘魏楓娘在成都被妙一夫人殺死后,才知峨眉派真正厲害,稍為斂跡一點。后來神手青雕徐岳回來報信,說是去年在江西尋見八魔主的仇人趙心源。八魔邱齡想起西川路上一鏢一針之仇,听說心源居然敢在明年端午前來赴會,不由又興奮起來。彼時三魔錢青選、六魔厲吼遠游川湘一帶未歸,便著徐岳再去送信通知他二人回來。徐岳奉命,尋到衡陽一帶,無心中在岳麓山遇見當年在青螺山用青罡劍削去四魔伊紅櫻四指,又用振云錘連傷六魔厲吼、七魔仵人龍的采藥道人黃玄极。三、六二魔一听,立刻派徐岳又去探視,到晚不見回信,兩人雙雙到岳麓尋仇,遇見追云叟,將他二人用法術禁制打了一頓。仇人未找成,還破了飛劍、法術,又气又恨。知道長沙有追云叟在,不能立足,連店內土娟、行李俱顧不得帶走,垂頭喪气,連夜用遁法,費了多少勁才赶回青螺。八個魔君見面,說起前事,無不咬牙切齒。因知追云叟會出面來助黃玄极,不由想到仇人趙心源既敢前來,定有能手相助。前車之鑒,不得不早有防備。正在擬議之中,恰好俞德在成都遭慘敗,失去毒龍尊者賜的紅砂,由辟邪村漏网,想逃回滇西去向他師父哭訴,請求与他報仇,走過青螺山。八魔原是后起余孽,雖然本領厲害,對于各派有名劍仙异人,都不大認得,當下發生誤會,動起手來。論劍術,八魔原不是俞德對手。一則八魔人多,二則有那蠻僧布魯音加相助,俞德被困核心,脫身不得,無心中打出他師父旗號。八魔久震于滇西毒龍尊者的盛名,又知他們師父魏楓娘与毒龍尊者的淵源,立刻停手賠罪,請至魔宮,就便婉言請俞德引見。一面正苦能淺力弱,一面又与正派結有深仇,當下一拍便合,情如水乳。
  俞德住了一天,第二日便回滇西,向師父哭訴前情。他本是毒龍尊者的寵徒,加之毒龍尊者近來法術精進,又煉了几宗法寶,早想在中土多收一點門人,光大門戶,增厚勢力。八魔人多勢眾,在青螺盤踞,難得他等自甘入門,正好助他等一臂之力,收將過來,為异日奪取布達拉宮的根据地。立刻答應了八魔的請求,將魏楓娘一層淵源撇開,直接收為徒弟。八魔先后拜在毒龍尊者門下,不由長了威勢,愈加無惡不作起來。大魔黃驌又下令給番嘴子紅廟中的梵拿伽音二、喀音沙布兩個蠻僧,叫他們日夜提防,遇有本領高強,形跡可疑之人,速來報知。因為神手青雕徐岳失了蹤跡,別人沒有他腿快伶俐,硬將梵拿伽音二兩個得力徒弟要來代替徐岳,每次出門連盤川都不給,卻命他們自己設法劫盜。兩個蠻僧恨如切骨,卻奈何他不得。
  八魔剛在布置,俞德又從旁處得了信,說是趙心源端陽拜山,約有峨眉派許多能人相助。八魔一听,雖然恃有毒龍尊者作他護符,到底有些恐慌。俞德是惊弓之鳥,再加記恨前仇,便同去求告毒龍尊者。毒龍尊者一听大怒,說道:“峨眉派實在欺人大甚!起初為了优曇老尼,不愿与他們傷了和气,白讓我徒弟吃了許多虧,還傷了鎮山之寶。如今索性欺到我頭上來了。我和嵩山二老、東海三仙,連那掌教齊漱溟,都為三次峨眉斗劍,各用心血在洞中煉寶。這次來的定是他們門下無知小輩,怕他何來?”俞德道:“話雖是如此說,上次成都慈云寺,東海三仙只來了一個苦行頭陀,連嵩山二老才只三人,余下俱是些無名之輩,同齊漱溟的儿女。綠袍老祖、曉月禪師何等厲害,還有五台、華山門下許多有名劍仙,竟會遭那樣慘敗,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沒有一個占著絲毫便宜,損折了無數飛劍法寶。峨眉教下前一輩的固然厲害,他們這些后起的乳臭孩子都是個個厲害無比,我們倒不可大意呢。”毒龍尊者道:“你哪里知道。起初成都請我不去,一來因為优曇老尼厲害,二來為師法寶未成,說不得暫時忍气吞聲。如今我法寶不但煉成,還參悟出一种魔陣,慢說是這些乳臭小儿,連他們掌教齊漱溟來,也叫他不是我的敵手,來得去不得。”俞德听師父道法神妙,所說必非虛言,才放了心。同八魔回去青螺山,又商議了几天。想起昔日舍死忘生去幫五台派的忙,兩下結了好感,何不在這須人之際,去到黃山五云步,請許飛娘也來幫一個忙?就便在路上再約几個能人,來壯壯聲威。又去和毒龍尊者商議。毒龍尊者原自恃道法高強,又知許飛娘不見得暫時就能出面,其余又無人能以胜任。一則因俞德等苦求,二則好久不見飛娘的面,心中想念,便答應下來。對俞德說:“除許飛娘与烈火祖師外,如遇真有本領的,只管約來。其余不三不四,估量不是峨眉對手的,不要亂約,省得到時一戰即輸,丟了自己的臉,還害了別人。”
  俞德領命后,便去找八魔与蠻僧布魯音加又商議了一陣。俞德久知師父毒龍尊者不久化解,自己常以承繼他師父道統自命。收了八魔以后,俞德覺勢力增長,自己入門最久,又是師兄,除師父外,當然他是首領。無奈他因失去紅砂,同八魔初見時,好漢打不過人多,差點被擒,誠恐師父化解以后,自己掌教鎮壓他們不住。正好藉這一次端陽拜山的机會,把他認識的异派劍仙,只要能尋著的,便拉了來參与。對內既可表示自己勢重人多,劍術高強;對外還可借八魔來壯門面。所以听了毒龍尊者叫他不要多約人的話,不甚滿意,對八魔等并未吐實,只說師父業已答應下來,命大家分頭去請。由俞德寫好書信,分派二魔薛萍、四魔伊紅櫻、五魔公孫武、七魔許人龍,分向各异派中友好前去約請,到端陽在魔宮中相聚。自己又親身赶到黃山去請許飛娘。
  這本是三月中旬的事。俞德快到黃山,又遇見戴家場敗退下來的三眼紅蜺薛蟒同九尾天狐柳燕娘狼狼狽狽坐在路側樹林之內。二人遇見俞德,怕他吃醋,俱各大惊。倒是俞德知柳燕娘淫蕩非凡,閱人甚多,既同薛蟒在一處,必有苟且,現在用人之際,報仇要緊,倒不甚放在心中,反用好言問他二人何以至此。原來薛蟒冤了苦孩儿司徒平同王森下去救人,他同柳燕娘怕王森少時回來吃醋,連忙趁空逃走。先去偷盜了些銀錢,在路上淫樂了好几天。薛蟒相貌不濟,又瞎了一只眼,柳燕娘愿意嫁他,全為的是無處安身;又知他師父本領高強,想投到万妙仙姑門下。誰知薛蟒因圖她的歡心,答應下來,推說師父洞中不便私會,按下劍光步行,到晚來便尋鎮店淫樂,一天才走個百十里地。柳燕娘急于拜見万妙仙姑,日日催促。薛蟒明知師父見自己不奉師命,娶了這么一個女子為妻,必定怪罪,又舍不得丟下。好容易挨近黃山,逼得無法,才婉言對燕娘說,師父家規甚嚴,不敢同去拜師,請燕娘等他一年半載,容他見了師父,遇机進言說明經過,無論如何決不負她等語。一席話說完,气得柳燕娘若不是自問不是對手,早用飛劍將他殺死,當下痛罵了他一頓。罵完正要同他決裂分手,薛蟒也生了气,收起怜香惜玉之念,將飛劍放出,非要燕娘答應等他不可。燕娘斗他不過,被逼無奈,心中起了惡意,表面上屈服下來,百依百順,打算趁薛蟒冷不防時,再暗下毒手。薛蟒見燕娘答應等他,登時轉怒為喜,反倒不舍起來。正同燕娘商量用什么法子去求師父允許,恰巧俞德從空中飛來,遠望下面有人比劍,按下劍光尋蹤跟至。柳燕娘見來了舊相知,他的本領又胜似薛蟒,正要用巧言鼓動他二人拼命。誰知俞德早看出她的行徑,自己辦理正事要緊,見面只敷衍了兩句,便反殷勤向薛蟒答話。薛蟒知道俞德是燕娘舊好,自己同燕娘背人私逃,又不是俞德敵手,正在心虛,想用言語支吾。見俞德那樣暴的脾气,反倒同他親熱,不禁心頭詫异,當下問明來意,才知有求于他。薛蟒也是不好回山交代,難得俞德湊趣,二人各有利用。商量一陣,決定帶燕娘同去黃山五云步見万妙仙姑,假說燕娘是隨俞德同來,自己等師父見容,再幫她求說收歸門下。計議已定,三人便駕起劍光,同往黃山進發。
  飛到文筆峰后,俞德要表示恭敬,落下劍光,三人步行上去。忽听路旁松林內有兩個女子說笑的聲音。三人側耳一听,一個道:“這樣好的天气,可惜文妹不在此地,只剩我兩人同賞。”另一個道:“你還說呢。師父說文妹根基本厚,又服了肉芝,拜了嵩山二老中的矮叟朱師伯為師,如今又同峨眉掌教真人的女儿齊靈云姊姊在峨眉凝碧崖修煉,前程正未可量,我們拿什么去比她?”起初發言的女子說道:“你好不羞,在自做了個姊姊。看文妹好,你還嫉妒她嗎?”另一個女子答道:“哪個去嫉妒她?我是替她喜歡。各人的遇合,也真是前定。就拿先在凝碧崖住的那個李英瓊說,起初還是個小女孩子,不過根基厚些罷了。先是無意得了白眉和尚座下的仙禽金眼神雕,后來又得了師祖長眉真人的紫郢劍,未后又在無意中吃了許多仙果仙藥,抵去百十年苦修,哪一位仙家得道也沒有她這般快法。如今小小年紀,入門日子不多,業已名馳天下,同門先輩劍仙提起來就嘖嘖稱贊,說是為峨眉爭光。我听師父說她得道得寶那樣容易,才真叫人羡慕呢。”這兩個女子一問一答,听去漸漸是往林外走來。
  這時正是孟夏天气,文筆峰前鶯飛草長,雜花盛開,全山如同繡了一樣。俞德久居滇西,不常見到這樣好景;又听這兩個女子說話如同出谷春鶯,婉妙娛耳。先還疑是地近五云步,定是万妙仙姑門下,后來越听越不對。薛蟒已听出這兩個女魔王的聲音來,自己吃過苦頭,便想拉了俞、柳二人快走。俞德還不明白,想再听下去。三人正在行止不決,林內聲音忽止。一會工夫,耳旁忽听一聲嬌叱道:“慈云余孽,敢來送死!”言還未了,現出兩個女子,臂搖處,兩道劍光同時往三人頂上飛來。三人定睛一看,這兩個女子原來俱是熟人,從前在成都領教過的周輕云与吳文琪。俞德大怒,罵道:“大膽賤婢!前番夜鬧慈云寺,倚仗你們峨眉人多,吃苦行頭陀將你們救走。今天我們不曾招惹你,又來太歲頭上動土。”口中一面亂罵,已將劍光發出。輕云、文琪隨了玉清大師數月,這次從成都回山省師,餐霞大師因為成道不久,知她二人根骨已厚,不會再入旁門,不惜盡心相授,二人道行越發精進,大非昔比。薛蟒、柳燕娘吃過兩次苦頭,知道厲害,見俞德業已上前,二人又無法逃避,只得咬牙迎敵。雖然是三個打兩個,除俞德還可支持外,薛、柳兩人都是心虛膽怯,漸漸不支。各人飛劍正在空中糾結不開,忽听空中高聲叫道:“休要傷吾師弟!”說罷,便有一道劍光飛來。及至來人落到面前,正是苦孩儿司徒平。輕云、文琪先還准備迎敵,及見來人是司徒平,輕云對文琪使了個眼色,倏地收回劍光,破空便起。
  司徒平近來努力精進,飛劍原也不弱。俞德等不知個中隱微,以為敵人見自己添了生力軍,畏懼逃走,本要追去。還是薛蟒知道厲害,攔阻道:“适才兩個女子,一個叫周輕云,一個叫吳文琪。還有一個姓朱的女子与矮叟朱梅同名,俱是黃山餐霞大師門徒,非常可惡。過去兩座峰頭便是她們師父洞府,那餐霞大師連我師父都讓她三分,我們不要打草惊蛇吧。”司徒平原是奉了万妙仙姑之命前來接應,輕云、文琪退去后,近前和薛、俞二人相見。見了柳燕娘那种妖媚淫蕩的神气,好生不悅,迫于師命,表面上也不敢得罪。將二人陪往五云步進洞以后,才告知薛蟒,師父業已在他們斗劍的一會起身往云南去了。
  原來万妙仙姑許飛娘在黃山五云步煉了好几件惊人法寶、飛劍,准備第三次峨眉斗劍机會一到,才和峨眉派正式翻臉,一舉而重新光大五台,雄長各派之上。可是她自己盡自臥薪嘗膽,忍辱負重,她的舊日先后同門因恨峨眉派不過,卻不容她暗自潛修,屢次拉她出去和峨眉派作對。飛娘不合一時感情沖動,用飛劍傳書,到處替慈云寺約人不算,還命徒弟三眼紅蜺薛蟒親到成都參与,白害了曉月禪師和許多的异派中人送命受傷,分毫便宜也未占到。還接連几次遇見餐霞大師,冷嘲熱諷地下了好些警告。飛娘為人深沉多智,极有心計,情知這多年的苦功,不見得就不是餐霞大師敵手,但到底自己沒有把握,不愿涉險。雖然心中痛恨生气,絲毫不形于顏色,直辯白她不曾用飛劍傳書,代法元等約人;薛蟒雖是她的門徒,并未叫他到成都去,也許是背師行事,等他回來,再責問他等語。餐霞大師豈不知她說的是假話,一則因為長眉真人遺言,正派昌明,全要等許飛娘、法元等人號召了許多异派來和峨眉作對,引起三次峨眉斗劍,應完劫數以后;二則她本領高強,气運未盡,暫時至多將她逼出黃山,也不能將她怎樣,倒不如容她住在臨近,還可由她門人口中知道一些虛實。那司徒平早已心歸正教,曾瞞著他師父,露過許多重要消息与餐霞大師。所以輕云、文琪奉過大師之命,見了司徒平就讓。飛娘也算出司徒平有心叛她,她存心歹毒,不但不說破將他處死,反待他比平日好些。除自己的机密不讓他知道,樂得借他之口,把許多假事假話當真的往外宣揚,好讓敵人不加防備,她卻在要害處下手。准備正式出面与峨眉派為難時,再取司徒平的性命。他們兩方勾心斗智,司徒平哪里知道,還靜候飛娘与峨眉派正式破臉,他便可棄邪歸正呢。
  這次飛娘在黃山頂上閒立,忽見薛蟒的劍光在空中与另一劍光對打,打了一會又同落下去,好生奇怪。她最溺愛薛蟒不過,飛身到了林中,暗中觀察。見薛蟒同柳燕娘那种情況,不但沒有怪他,反覺得他瞎了一只眼睛,弄了個妻子還怕師父怪罪,覺他可怜,正要現身出去与他們喊破。忽見俞德飛來,一听他們的談話,知道俞德又來向她麻煩。在自己法寶未成之際,本想不去參加。后來又想,一則三仙二老几個厲害人物現都忙于煉寶,不會到青螺山去,余下這些小輩雖然入門不久,聞得他們個個根基甚厚,將來保不定是异派一患,何不偷偷赶去,在暗中除掉几個,也可出一點這些年胸中怨气;再則好久与毒龍尊者闊別,也想前去敘敘舊情。不過明去總嫌不妥,想了一想,急忙回到洞府,背著司徒平寫一封密柬,准備少時走后,再用飛劍傳書寄与薛蟒。故意對司徒平道:“為師年來已看破世情,一意參修,不想和別派爭長較短了。只當初悔不該叫你師弟前去參加成都斗劍,我不過想他歷練一番,誰知反害他瞎了一只眼睛,又遭餐霞大師許多疑忌。好在我只要閉門修道,不管閒事,他們也不能奈何于我,年月一多,自然就明白我已不想再和峨眉為仇了。偏是舊日許多同門友好不知我的苦心,仍是屢次來約我和峨眉作對。去罷,仇人是越結越多;不去,他們又說我忘恩背義,懼怕峨眉。真是為難。我現在只有不見他們的面,以免麻煩。适才我又算出你師弟薛蟒引了一個滇西毒龍尊者的大弟子瘟神廟方丈俞德,還有你師弟的妻子柳燕娘,前來見我,恐怕又有什事叫我相助,我想還是不見他們為是。恰好我正要到云南去訪看紅發老祖,我此刻動身,你見了他們,將他們接進洞來,再對他們說為師并不知他們前來,适才已起身到云南去了。俞德走后,可將你師弟夫妻二人安置在后洞居住,等我回來再說。”司徒平領命,便送飛娘出洞。一眼看見文筆峰下有几道劍光相持,万妙仙姑已知就里,自己不便上前相助,看見司徒平在旁,知道文琪、輕云不會傷他,便命司徒平前去接應。司徒平領命去后,飛娘親眼看見圍解,才動身往滇西而去。因見文琪、輕云与司徒平飛劍才一接触,立刻退走,愈疑司徒平是身旁奸細,更加咬牙切齒。不提。
  俞德見飛娘不在洞中,听說往云南去會紅發老祖,云南也有自己几個好友,莫如追上前去,追著飛娘更好,追不著,到了云南還可再約几個南疆能手也好。當下不耐煩和司徒平等多說,道得一聲請,便自破空追去。柳燕娘原不是真心嫁与薛蟒,見万妙仙姑不在洞中,本打算隨了俞德同去,不曾想到俞德報仇心切,又不愿得罪飛娘門下,話都未同她多說。燕娘白鬧了個無趣,正在心中不快,忽听司徒平對薛蟒說:“師父走時留話,叫你夫妻在后洞居住,不要亂走,等她回來再說。”薛蟒心中自然快活。燕娘聞言,也改了主意。心想:“自己到處奔走,閱人雖多,大半是夕合朝分,并無情義可言。薛蟒雖然相貌粗丑,人卻精壯,難得他師父允許,莫如就此暫時跟他,异日從万妙仙姑學點道法,省得常受人欺負。尤其是万妙仙姑那一种駐顏還少之法,于自己更是有益,倘能學到,豈不稱了心愿?”又見司徒平生得骨秀神清,道行似乎比薛蟒還強,不由又起了一种邪念。几方面一湊合,便默認和薛蟒是夫妻。她卻沒料到万妙仙姑何等厲害,适才在樹林暗中查看她的言談舉動,已知此女淫蕩非常,薛蟒要她,將來定無好果。一則溺愛不明;二則想起留著這個淫女,將來正可拿來當自己替身,用處甚大。五台派本不禁女色,莫如暫時先成全了愛徒心意,靜等用她之時再說。后來三次峨眉斗劍,万妙仙姑果然傳了柳燕娘內視之法,去迷紅發老祖,盜取万蚕金缽,与峨眉作對,此是后話。薛、柳二人哪里知道,雙雙興高采烈。跑到后洞一看,設備甚全,愈加稱心。司徒平冷眼看這一雙狗男女摟進抱出,神態不堪,雖不順眼,卻也無法,只得躲在一旁歎气。薛蟒見司徒平避過,知他心中不服,仗著已得師父同意,也不放在心上,仍攜了飛娘出洞閒眺,并頭攜肩,指說歡笑。
  正在得趣,忽見眼前一道光華一閃,燕娘正吃惊,薛蟒司空見慣,已將那道光華接在手里。一轉瞬間,那道光華依然飛去不見。燕娘見薛蟒手中卻拿著一封書信,便問何故。薛蟒且不還言,用目四顧,無人在側。急忙拉了燕娘轉到五云步崖后叢樹之內,尋了一塊大石,与燕娘一同坐下,說道:“這是我師父的飛劍傳書,不論相隔千里,只消將書信穿在飛劍上面,想叫它送給何地何人,從無錯誤,也不會被別人攔路劫去。适才瘦鬼說,師父在我們到前一刻起身往云南訪友,又准你嫁我,同在洞中居住,我就猜她必已知道我們的事同俞德請她的詳情。這會又給我寄飛劍傳書,必又背著瘦鬼有机密訓示。按說不能給第二人看,不過你是我的妻子,我師父寄書情形,又好似不必背你。不過少時遇見瘦鬼司徒平,你千万不可露出真情。他雖是我師兄,同我如同仇人一樣,我又害他受過師父重罰。雖然都是師父徒弟,師父卻不喜歡他。偏他机靈,肯下苦功,又比我來得日久,從前常向餐霞老尼討教,學得劍術比我還強。我師父恨他,也因為他向外人求教的緣故,老疑心他背叛我們,重要机密常不給他知道,省他露給外人。他外面還裝作一臉的假道學,更是討厭。你對他留神一點。”說罷,一面將書信拆開,与燕娘同看。上面寫道:“汝与柳女背師成親,本應重責。姑念此行受傷吃苦,暫予免罰,以觀后效。适才在林中,見柳女人頗聰明,劍術亦有根柢,惜心志浮動,是其大疵。今既嫁汝為妻,應轉諭勉其努力向道,勿生二心,待為師歸來,再傳道法。倘中途背教叛汝,無論相隔万里,飛劍無情,不輕恕也。俞德來意已知。汝師兄有叛教通敵之心,惟尚有用彼處,未便邃予顯戮。汝對其處處留意監防,惟勿形于顏色,使彼知而預防。凡有動靜,俟為師回山,再行相机處置。彼已得峨眉真傳,選來劍術大進,汝二人非其敵,不可不慎。現為師已應毒龍尊者之請,赴滇轉青螺山,暗助八魔一臂。不愿使汝師兄知真相,故謂云南訪友,以避近鄰猜疑。因汝不知,特用飛劍傳渝。”
  薛蟒看完,對燕娘道:“我說的話如何?師父說你心性不定,叫我警戒勉勵你,好好同我恩愛學道,不可背叛又生二心。不然,不怕你逃到哪里,我師父都會用飛劍取你的命呢。”燕娘無非想借薛蟒暫時安身,從万妙仙姑學駐顏之法同飛劍奧妙,誰知竟被万妙仙姑看中,不但非嫁薛蟒不可,日后還不能背叛再嫁他人。万妙仙姑的本領久已聞名,這一來,倒是自己上套,豈非弄巧成拙?連适才想勾搭司徒平的心思都得打消。好不懊悔,卻也無法,只得先過下去,再相机行事。薛蟒見燕娘垂頭不語,笑道:“你莫非見我師父警戒你,不愿意听嗎?你真呆。我師父向來不容易看上一個徒弟,女徒弟只收了一個廉紅藥。當初原說過個三年五載,等她學成一點道法,將她嫁我為妻。我見她生得美貌,正自暗地喜歡,誰知她無福。平日不大愛理人,又是和師父在一屋住,不能常和她親近,過了不多日子,她對我總是冷冷的。我奉命到成都去的頭一個月,忽然來了一位白發老大婆,拄著一支拐杖,還同了一個小女孩子,硬說廉紅藥是被我師父用計害了她全家,硬搶來做徒弟的,我師父說是她救了來的,爭辯不休。那一老一少,不容分說,硬要將廉紅藥帶走,先是那小女孩搶過來,將廉紅藥抱起便飛。此時師父坐在當中,臉上神气好似非常气忿,又极力忍住似的。我同瘦鬼侍立在旁,瘦鬼見別人欺負到門上來,若無其事一般。我卻气忿不過,正赶上小東西將人抱走,老東西剛朝師父揚手之際,我縱在師父面前,打算放劍出去將人搶回。我也未見那老東西放出什么法寶、飛劍,只微微覺著一絲冷气扑臉。我還未及把劍放出,只听那老東西說道:‘便宜你多活几十年。’說罷,那老少二人同廉紅藥都不知去向,追出洞去也未看見一絲影跡。回來再看師父,神气非常難過,只說了一句:‘今天虧你。’本來師父就喜歡我,從這天起,待我越發好起來,對瘦鬼卻一天比一天坏了。我背人問師父几次,只知那老少二人俱是別派中厲害劍仙。那女孩看去年輕,實在的年歲并不在小。她們二人無意中救了廉紅藥的父親,不服气我師父收好徒弟,特意前來將她搶走。師父本領原和她們不相上下,偏偏那日不曾防備,法寶又不曾帶在身旁,她們又是兩對一,不但人被她們搶走,差點還吃大虧。幸而我無意中攔在師父面前,那老東西人甚古怪,從來不傷不知她來歷的人,便將她放出來的無形五金精气收了回去,我師父才沒有受傷。師父因此說我天性甚厚,另眼相待。只不告訴我這一老一少的名姓,說道未學成時,不知她們來歷最好,以免遇上吃虧。我也就不再問了。事后我師父因為女子容易受騙,那廉紅藥當時如果不信那一老一少編的假話,只要說愿隨師父,不和她們同去,她們縱有本領,卻從來不勉強人,哪會讓師父丟這大臉,師父一賭气,便說從此收徒只收男的,不收女的了。今天破格收你,豈非天賜的造化,你怎么倒不痛快起來?”
  燕娘哪肯對他說出自己后悔,不該跟他苟合,以假成真。事已至此,又見薛蟒雖丑,對她卻极為忠誠,別的也都還合适,便含笑敷衍了他几句。薛蟒起初原怕她情意不長,如今見師父作主,不怕她再變心。哪經得起她再眉花眼笑,軟語溫存,不由心花怒放,先抱過來在粉臉上輕輕咬了一口。末后越調笑越動情,徑自雙雙摟抱,轉回后洞去了。他二人走后,那塊大石后面現出個少年,望著二人的背影,長長地歎了口气,仍還坐在二人坐過的那塊石頭上面,雙手抱著頭苦苦愁思。這少年正是万妙仙姑門下不走時運的大弟子苦孩儿司徒平。原來他自師父走后,見不慣薛、柳二人那种不要臉的舉動,一個人避了出來,走到崖后樹林之內,想去摘兩個桃子吃。剛縱身上了桃樹,遠遠望見薛、柳二人也走出洞來,在那里指手畫腳,勾背摟腰,种种不堪神气。方喊得一聲:“晦气!走到哪里,眼睛都不得干淨。”正要回過頭去,忽見一道光華從西南飛來,直落到薛蟒手中,略一停留便即飛去。心想:“師父才走不多時,如何又用飛劍傳書回來?雖想知道究竟,因与薛蟒素來不睦,未便向他探問。自己孤苦伶仃,入山訪師學道,受盡千辛万苦,才誤投到异派門下。起初尚蒙師父看重。自從師父收了薛蟒,日子一多,因見正派中人人既光明,行為正大,道法、劍術又比异派都高深,不由起了向往之心。誠中形外,漸漸被師父看出,師徒感情一天坏似一天。再加師父寵愛薛蟒,听他蠱惑,不但不肯傳授道法,反而什么事都不讓自己知道。其實自己只不過在戴家場回來時,中途路上遇見餐霞大師,承她怜念,傳了一些峨眉劍訣,談過几句不相干的話,未泄漏過師父什么机密。平時听師父談話,對自己頗為注意,多知他們机密反有妨害,還不如裝作不知為是。”想到這里,摘了兩個桃子,翻身下樹。忽見薛、柳二人正往自己面前走來,身后并無退路,如駕劍光繞道飛走,又怕被二人看見,只得將身藏在石后。一會工夫,薛、柳二人竟走到他面前大石上坐下,打開書信同看。司徒平在石后听二人說完了那番話,果然自己所料不差,不由嚇了一身冷汗。心想:“師父既然疑心叛她,再在這里凶多吉少。如果此時就背師逃走,漫說師父不容,就連別派前輩也難原諒。何況師父飛劍厲害,隨時可要自己性命,就躲得現在,也躲不過將來。”越想越害怕,越傷心。
  正在無計可施,猛一抬頭,看見文筆峰那邊倏地沖起匹練似的一道劍光,緊跟著沖起一道劍光和先前那一道劍光斗了起來,如同神龍夭矯,滿空飛舞。末后又起來一道金光,將先前兩道劍光隔斷。那兩道劍光好似不服排解,仍想沖上去斗,被那后起金光隔住,飛到哪里,無論如何巧妙,兩道劍光總到不了一塊。相持了有半盞茶時,三道劍光倏地絞在一起,縱橫擊刺,婉蜒上下,如電光亂閃,金蛇亂竄。司徒平立在高處往下面一望,文筆峰下面站著一個中年道姑和兩個青年女子,正往空中凝視。知是餐霞大師又在那里教吳文琪、周輕云練劍,越看心中越羡慕,連适才的煩惱苦悶都一齊忘卻了。這三道劍光又在空中舞了個把時辰,眼望下面三人用手往空中一招,金光在前,青白光在后,流星赶月一般,直往三人身旁飛去,轉瞬不見。司徒平眼望三人走過文筆峰后,不禁勾起了心事,想來想去,還是打不出主意。只得暫時謹慎避嫌,一個人也不會,一句話也不亂說,但希冀熬過三次峨眉斗劍,便不怕師父多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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