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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虎猛鹿狡謀富貴 主驕奴妄气英豪


  鹿克犀心中轉過無數念頭,終于是因為功名利祿的誘惑太大,利令智昏,遂決意冒險一試。當下說道:“我和你的林伯伯也是八拜之交,如今既然是知道了他的下落,我當然應該前去會他。以后你愿意跟他還是跟我,都隨你的意思。”李光夏怕他起疑,說道:“林伯伯以后還要奔走四方,我不愿給他多添麻煩,當然還是跟你。我跟你練好武功之后,那時我也長大了,再跟林伯伯就可做他幫手了,”
  鹿克犀道:“好孩子,你真是太懂事了。你懂事,我就放心得多。我和你到了程家,有兩件事情,你可得牢牢記住,一定要听我的吩咐!”
  李光夏道:“什么事情,請伯伯吩咐。”鹿克犀道:“我不認得你這位程伯伯,咱們到了程家,他一定不會馬上叫你林伯伯出來的,少不免要先問一問我的來歷。第一件事情,我要你記看的是,你不可說出我的真名實姓,也不可說出我是你爹爹的結拜兄弟。我給你編一個故事,你就說你前兩天落在朝廷鷹犬手中,是我在路上与你相逢,將你救出來的便了。”
  李光夏聰明之极,一听得鹿克犀這么說,就知道他以前所說的都是謊話,這些謊話是決計騙不過程伯伯的,故而要另外編一套,不敢再冒認是自己爹爹的八拜之交。
  李光夏心中明白,卻故意裝出一副不懂事的孩子神情,說道:“鹿伯伯,咱們為什么要在程伯伯前扯謊?”他知道若不是這么的同一句,反而會招引鹿兌犀的疑心。
  鹿克犀哈哈笑道:“你不懂嗎?好孩子,你這么聰明,我一說你就懂了。常言道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故所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一來林教主是否如今尚在程家,還未可以斷定,二來也難擔保,你這位程伯伯就真是好人,說不定利令智昏,他已把教主賣給了朝廷呢?你若一到他家,就說出我的未歷,那就是自投羅网了。必須見著了你林伯伯才可以說實話。你懂了么?”
  李光夏裝作恍然大悟的神气,說道:“懂了,懂了。那么第二件呢?”
  鹿克犀道:“到了程家之后,你与我須得寸步不高。程伯伯若是要你單獨和他進去會林伯伯,你切不可答應。因為我怕他騙你。你我寸步不离,若有意外,我也可以保護你啊!”
  原來鹿克犀打的主意是,用李光夏作為人質,來要脅林清,倘若林清真在程家的話。只要林清一露面,他就要抓著李光夏,迫林清束手就擒,否則就把李光夏殺了。
  鹿克犀深知這類英雄好漢的脾气,對“恩”“義”二字,看得十分重要。李光夏的父親李文成是由于做了林清的替身,以致喪命的,他只留下了一條根子,只要自己把這孩子抓牢,哪怕林清還不就范。即使要他的性命來作交換,想必他也不敢不從。
  李光夏听了,心里暗暗叫苦,想道:“林伯伯根本不在程家,我和這位程伯伯又是不認識的。這頭獨角鹿不許我和程伯伯有單獨說話的机會,卻教我怎能掙脫他的掌握呢?”但這是唯一的指望,當下也就只好滿口應承,說道:“是,鹿伯伯你顧慮得极是周到,我一定照你吩咐行事。”聲音不覺已是有點顫抖。鹿克犀心道:“不怕你這小鬼刁鑽,一到程家,我的手指已扣住你的脈門,決不讓你离開半步。”
  鹿克犀勒住坐騎,叫道:“老二,老二,快點上來,我有話和你說。”羊吞虎頭暈眼花,正自喘不過气來,被他一催,心中著急,“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登時跌下馬背。
  鹿克犀又惊又喜,心道:“也好,省得我另想辦法來擺脫你。”騎馬過去,假惺惺地問道:“老二,你怎么啦?”羊吞虎身体已是支持不住,再也不能隱瞞,說道:“老大,我不能騎馬了,你扶我去找一家農家。”鹿克犀道:“你傷得很重嗎?”
  羊吞虎死要面子,說道:“不算很重,但我扭傷了兩條筋。
  走路可是不便。昨晚我打那賊漢,用力也甩得多了一些,今朝又是一早赶路,身体稍稍有點不大舒服,也想找個地方養養伸,只要讓我打坐一兩個時辰,大約也就會好了。”
  鹿克犀說道:“哎呀,我正要告訴你,我和侄儿有點事情,如今就要到西鄉去走一趟。你既然不是傷得很重,你就留在這里歇歇吧。反正老三隨后也要從這條路來。我給你出個主意,你點起信香催他們快些來吧。”
  羊吞虎听出內里大有文章,掙扎著爬起來倚著馬背,說道:
  “你們到西鄉干嘛?”鹿克犀道:“你你專心養神吧,閒事你可不必分神管了。我們兄弟一場,我總會照顧你的。侍會儿老三他們來了,你留下一個人服侍你,其他的人,你請他們到西鄉接我。
  朋友們幫我的忙,我鹿老大也絕不會虧待朋友的。”
  鹿克犀也是話里有話,那即是有好處他愿意分与大家的意思。要知他此去誘捕林清,雖然早已准備好了狠毒的手段,但心里仍是不免害怕遭遇危險。
  鹿克犀想要功勞,義怕危險,心里一道:“只要我能計捕林清,最大的功勞就是我的了。反正拿了林清之后,將來也是要大內高手一同押解的,倒不如現在就請他們前來接應,分一點功給他們,我卻可以少冒許多危險。”當下他匆勿說了几句只有他們“祁連三獸”才懂得的黑話,叫羊吞虎轉告馬胜龍,要他和大內高手,在村頭接應,切不可走近程家,免得打草惊蛇。他若是遭遇意外,需要救授,當以嘯聲為號。馬胜龍是一早去与京中派出的那些高手接頭的,估計他們至多是半個時辰之后,就可以從這條路上經過。
  羊吞虎深恨老大不夠義气,丟下他一個人在大路上,倘若碰上敵人,實在危險之极,但也無可奈何,只好連忙焚起信香,希望馬胜龍那班人快快赶到,這信香是祁連山特有的香木所制,燃起的香煙,可以凝聚空中,歷久不散。
  鹿克犀撥轉馬頭,就向西鄉走去。他怕李光夏起疑,路上向他“解釋”道:“我是怕你程伯伯變了心,咱們倘若遭逢意外,陷在他家,也得有人知道。但你放心,若是你林伯伯當真在程家的話,我絕不泄漏消息,那時你就留在程家,我出來遣散我那幫朋友,過了一天再去會你。”
  李光夏道:“是。鹿伯伯,我知道你樣樣都是為我打算。”鹿克犀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暗暗得意,想道:“好在我昨晚攔阻老二老三,不許他們責罵這個小鬼,果然哄得他十分相信,以為我是好人。”
  程百岳在武邑頗有聲名,鹿克犀到了西鄉,向鄉人一打听,便有人給他指路,很容易的就找到了程家。
  程家的大門在白天也緊緊關閉,鹿克犀暗暗的歡喜,心道:
  “林清一定是躲在程家了,所以他們才這樣小心門戶。”遂上前打門。
  出來了一個門公模樣的老人,向鹿克犀打量了一下,說道:
  “三爺這几天沒空,不接病人。而且他也不懂醫內科的。”原未這門公看見是兩個陌生人,身体又并無受傷跡象,只當他們是慕名前來求醫,受的是內傷。
  鹿克犀道:“我們不是未求醫,是來會友的。”門公道:“會友,會什么友?”心想:“三爺的朋友我都知道,就沒見過你這個人。”
  鹿克犀道:“你告訴三爺,就說他一位姓李的老朋友的儿子要見他。”那老門公又道:“咦,你這話我可有點弄不清楚。你是那個姓李的儿子嗎?看來你好像不只在十歲了。我們三爺怎能和你的爹爹是老朋友?”
  鹿克犀道:“哎呀,你老人家怎地這樣纏夾不清。不是我,是這孩子。”那門公打量著李光夏,道:“這孩子怎么樣?”鹿克犀道,“他姓李,我姓鹿。他才是你們三爺那位好朋友的儿子,他的爹爹不幸死了,無依無靠,故此我特地帶他來投靠你們三爺。你明白了不?請你將我那番話稟報三爺,他自然會知道的了。”
  那門公眨眨眼睛,似乎露出一絲吃惊的神色,說道,“好,你等一會儿吧。”過了一會,那門公出來將門打開,說道:“三爺答應見你們了,請進來吧。”
  鹿克犀心情很是緊張,拉著李光夏的手,走進程家,那門公笑道,“鹿先生,你倒是很疼愛這個孩子啊,像三歲小一樣寶貝他。你和他爹交情一定很好的了?”
  鹿克犀心頭一凜,想道:“我也是太緊張了,待林清露面,我再扣著他的脈門也還不遲。莫叫程家的人看出破綻,那就弄巧成拙了。我与他寸步不离,也不怕他逃得出我的掌心。”當下裝作漫不經意的隨門應道:“是啊,我最喜歡聰明伶俐的孩子。”他答复了前面的一個問題,后面的那個問題則不置可否了。
  老門公帶他們進了客廳,說道:“你們請坐會儿。”給客人倒了兩杯茶便退下去。
  鹿克犀小聲說道:“夏儿,記住。在你林伯伯出來之前,你不可离我半步。”他与李光夏同坐在一張長椅上,雖然不可扣著他的脈門,但只要一伸手就可抓著他的要害。
  過了一會,只听得“嘟嘟”聲響,一個年約五十左右濃眉大眼的漢子,手里玩著兩枚鐵膽,走了進來,很似個老武師的模樣。鹿克犀忙站起來道:“三爺,你好。我帶了你的侄儿來拜候你啦!”
  那漢子似有點詫异神气,道:“我的侄儿?嗯,你爹爹是誰?”
  李光夏道:“我爹爹是李文成。程伯伯,我有為難之事要求求你。”鹿克犀心道:“什么為難之事?這孩子簡直不懂說話,”忙接過口道:“是呀,他爹爹不幸慘死,程三爺,這消息想必你已知道的了?他——”
  那漢子忽道:“且慢,這是怎么回事?你爹爹叫什么?哦,李、李文成,這名字我連听也沒听過。我不認得你的爹爹,你們弄錯人了。”
  此言一出,一老一小都是愕然,李光夏心思靈敏,立即想到:“是了,程伯伯不認得我,他不知我是真是假。唉,可要怎樣才能使他相信呢?”
  鹿克犀著急道:“天理教的李舵主,李文成,三爺,你怎能不知道?”那漢子變了而色,說道:“什么天理,良心?我是正正當當人家,從不与三教九流的人物來往。你們上錯門了,請往別處找吧。”站起米就端起茶杯,這是送客的表示。
  李光夏人急智生,忽地站起來嚷道:“專等北水歸漢帝,大地乾坤一代傳。”他手上端著一杯熱茶,往后一摔,瘦小的身軀,就似彈弓一樣射了出去。
  那漢子怔了一怔,叫道:“你說什么?”鹿克犀被熱茶潑了滿頭滿面,這一下大出他意料之外,一抓抓空,李光夏已在地下打了個滾,滾到那漢子的腳邊,叫道:“程伯伯救我!”
  李光夏說的這兩句話乃是天理教的聯絡暗號,但必須總舵的各香主和各地的分舵舵主才知道的,這漢子卻不知道。但他雖不知道,見了李光夏如此情形,也不禁吃了一惊,心道:“莫非真的是李文成的孩子?”
  鹿克犀一聲大吼,跳起來便朝著李光夏的背心大穴抓下,李光夏打了個滾,從那漢子的胯下鑽過。那漢子的兩枚鐵膽也已飛了出去。
  鹿克犀雙掌拍出,那兩枚鐵膽給他拍落,鹿克犀心中一松,“原來程百岳的武功不過如此!”呼的又是一掌拍出,那漢子叫道:“三爺,快——”話猶未了,雙掌相交,“蓬”的一聲,那漢子禁不起鹿史犀的掌力,己是倒在地下,七竅流血。
  李光夏嚇得魂飛魄散,他曾听他父親說過,說這位程伯伯的武功与他不相上下,這才敢將鹿克犀引到程家的。想不到程百岳竟是如此下濟,只一掌就給鹿克犀打得重傷,死多活少。李光夏哭喊道:“程伯伯,想不到我倒是害了你了。”
  鹿克犀哈哈笑道:“你這小鬼,膽敢騙我!”李光夏退到牆邊,無路呵走,眼看就要給他手到擒未。
  忽听得轟隆一聲,窗子飛了半邊,有人跳了進來,喝道:
  “往手!誰敢在我程家撒野!”
  原來這個人才是程百岳,剛才那個漢子不過是他的管家,要知程百岳乃是天理教的分舵舵主,身份也是不能暴露的,他未見過李光夏,當然害怕是有人故意布下圈套,隨便帶一個孩子來冒充是李文成的儿子,套他的口風。所以他個敢露面,卻躲在窗外面愉听。鹿克犀、李光夏一直把他的管家當作是他,他更以為是假冒的了。
  想不到程百岳太過小心謹慎,卻錯過了時机。本來他的武功是在鹿克犀之上,若然他不用管家冒充他的話,李光夏一掙脫了魔掌,鹿克犀則只有遭殃的份儿,但如今卻是慢了一步。
  且說程百岳一拳擊破窗子,飛身跳入,鹿克犀已是一把揪著了李光夏的胸口,李光夏張口一咬,咬得他乎背鮮血淋漓,但仍是給他緊緊揪住了。李光夏的麻穴被他指頭按住,渾身不能動彈。
  程百岳一拳擊下,鹿克犀反手一推,拳掌相交,鹿克犀給震得倒退數步,胸口如受鐵錘,“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但他仍然是緊緊揪住了李光夏未曾放手。
  程百岳這一招是“雙龍出海”,右拳擊出,左拳跟著打來,鹿克犀一個轉身,把孩子擋在鹵前,迎著程百岳的拳頭,喝道“姓程的,你打吧!”
  程百岳知道是李文成的孩子,這一拳如何還能打下?
  鹿克犀抹干淨了嘴角的血跡,哈哈笑道:“你這小鬼好厲害,但畢竟還是逃不出我的掌心。程百岳,咱們可以好好談了吧?你要這小鬼活呢,還是死呢?”
  程巨岳憤然道:“你敢動他一根毫發,你也別想活著出去。”
  鹿克犀笑道:“這么說,你是要他活了。成呀,咱們做一樁交易吧?”
  程百岳道:“這孩了的性命在你手中,但你的性命也在我手中。你放了這孩子,我也放你。這樣交易,總公平了吧?”
  鹿克犀冷笑道:“我怎能相信你的說話?”程百岳怒道:“程某是何等樣人,豈能騙你,我把你送出大門,你把這孩子放了,如何?”
  鹿克犀笑:“即使你不騙我,也沒那么容易!”程百岳道:
  “你要如何?”鹿克犀道:“你把天理教的總教主林清交出來,我要他跟我走。待林清到京師投案之后,我再放這孩子。”
  程百岳道:“你見鬼么?”誰說林教主在我這儿?”鹿克犀道:
  “李文成的孩子說的,這還有假!”程百岳道:“哦,是他說的?”他怔了一怔,登時懂得了李光夏的用意,心道:“好一個聰明的孩子!”
  鹿克犀冷笑道:“你認了吧?這交易你是依不依從?”程百岳正在盤算如何應付,心想:“卻不知道這廝認不認得林教主,否則,倒可以找一個人假冒,伺机奪下這個孩子。”鹿克犀大不耐煩,說道:“你交不交人,你若不肯把林清交出來,那你就隨我到京師投案!”
  李光夏被他揪著,掙扎不脫,但卻已運气沖開了穴道,尖聲叫道:“你這坏家伙,你想捉我林伯伯,那是做夢!我告訴你的消息,都是假的!他不在米脂,也不在此地,我不是這樣騙你,你怎肯來?”
  鹿克犀气得七竅生煙,罵道:“豈有此理,你這小鬼,竟敢騙我!”李光夏叫道:“你這么大一個人欺騙孩子才真是不要臉!
  程伯伯,你不要顧我,你把他殺了!”鹿克犀見他能自解穴道,好生惊詫,忙用重手法再點了他的穴道,冷說道:“你想死還不容易,可我還不想殺你呢!程百岳,你隨我到京師投案!哼,拿不到頂儿尖儿的腳色,拿到第二等的角色,也總是功勞一件!”
  程百岳沉聲說道:“你別欺人大甚,你出不了這間屋子!”
  鹿克犀大笑道:“你想殺我?你一動手,這孩子先就沒命!
  而且還要把你的全家殺絕,你至多是把我打傷,我依然還可以大搖大擺地走出這間屋子,你信不信?”說罷,發出了一聲長嘯。
  不過片刻,只听得馬嘶人喊,那老門公進來報道:“三爺,外面來了一大群凶漢,正在打門,要你老人家出去回話!”原來是馬胜龍和一班大內衛士,已把程家同住。
  鹿克犀道:“不到黃河心不死,現在你總該心死了吧?你隨我去投案,這孩子和你家人的性命都可保全,否則,哼,哼,我的人一殺進來,你程家便是寸草不留了!”
  那老門公憤然說道,“三爺,把他殺了,咱們馬上逃走!”原來程家因是天理教分舵所在,有一條秘密地道,可以通到外面的。
  鹿克犀哈哈笑道:“不錯,程百岳你的本領是胜于我,但你自問能在五十招之內殺了我么?”倏地拔出鹿角叉,說道:“我數到三字,你不依我的話,我就把李文成的孩子殺死,然后与你動手!一、二、——”
  程百岳沉聲說道:“好,我隨你到京師投案!”鹿克犀掏出一副精鋼手銬,說道:“你叫這老奴才把你雙手銬上!”那門公愴然說道:“三爺,你此去京師,無异是自行送死!”程百岳道:
  “老王,不必多言,快快把我銬上。走得一步是一步,這孩子真的是李舵主的遺孤。”
  那老門公無法,只好含淚將程百岳雙手銬上。程百岳凄然說道:“你們逃命去吧!”顧不得与妻子決別,當下便走在前頭,似犯人一樣的讓鹿克犀押解出去。
  程百岳慢吞吞的一步步地走,鹿克犀喝道:“快些,你還在打什么鬼主意么?”程百岳道:“你急什么?我已然落在你的手里,大不了是個死字。大丈夫生為人杰,死為鬼雄,又何足懼哉?好,我就當真打個鬼主意了。”雙手一抬,舉起手銬,朝著自己的天靈蓋就砸。
  一個活的“匪首”當然要比死的价值多,鹿克犀為了自己多得功勞著想,連忙伸出鹿角叉撥開他的手銬,賠笑說道:“三爺,不是我心急,我是怕外面的弟兄等得心急,不見咱們出去,万一打了進來,毀了你的房屋,嗯,那就真是對不起你三爺的義气了。”
  程百岳“哼”了一聲,冷笑道:“姓鹿的,你倒是很夠朋友!
  我是赶著腦袋走路,可用不著你假惺惺來給我擔心房屋了。”
  話猶未了,只听得咚咚的重物撞門之聲,外面的武士果然已經在用鐵錘砸打,不一會大門打塌,如狼似虎的武土一擁而
  這幫武上由御林軍副統領賀蘭明率領,鹿克犀投順朝廷,就是走他的門路,兩人相見,賀蘭明哈哈笑道:“鹿老大,真有你的,這小鬼就是李文成的孩子嗎?”鹿克犀道:“不錯,托大人的鴻福,把他拿獲了。”
  賀蘭明道:“這大人呢?又是什么奢攔人物?”鹿克犀道:
  “稟大人,他是天理教武邑分舵的舵主。”賀蘭明道:“總教主林清呢?”鹿克犀道:“還未查得确實消息,但總可在這一老一少的口中拷問出一些口供。”其實他已知道了林清在米脂藏龍堡這個消息,不過,他卻不愿立即吐露。
  賀蘭明哈哈笑道:“你的功勞可不小啊!好,你們搜屋,看看還有什么党羽,將這人的家小也一起捕了!”
  程百岳的家人早已從地道中逃走,武士們搜遍了每個角落,連人影出不見一個。鹿克犀道:“依我看來,還是將這兩個犯人火速押解京師緊要。這姓程的倔強得很,在此拷問,急切間只怕難以拷出結果,反要拖延時候。他的家屬党羽,慢一步再行緝捕也還不遲。”賀蘭明也怕夜長夢多,出什么意外,當下便傳令道:“好,馬上起程,放一把火將他家燒了!”
  鹿克犀會合了這班武土,對程百岳可就不再客气了,給他又加上了一副重重的腳鐐,就由馬胜龍牽著他走。
  不一會火光大起,村鄰們見是一群軍官所放的火,哪里敢來相救。賀蘭明、鹿克犀等人哈哈大笑,在煙火彌漫之下,這才似一群野獸般的呼嘛而去。
  鹿克犀得意之极,与賀蘭明并轡同行,一路夸說自己如何机智,如何英勇,獨自破獲了天理教的武邑分舵。當然他在夸功之時,也沒有忘記給賀蘭明捧場,多謝賀蘭明的赶來相助,兩人彼此吹捧,皆大歡喜。
  可是他們也沒有得意多久,就在剛剛走出村頭的時候,猛听得馬鈴聲響,只見官道上塵沙滾滾,几騎快馬疾馳而來,“嗚”的一聲,遠遠的就射來了一技響箭。
  鹿克犀剛才在程家給程百岳打了一掌,雖然傷得不重,亦己頗損元气,他又要“照顧”李光夏,生怕響馬沖來,交手不便,連忙抱看李光夏跳下馬背,讓賀蘭明這班人上前抵擋。
  轉瞬之間,那幫“響馬”已經來到,七騎馬,八個人,其中一騎,是一個青衣漢子和一個小姑娘合乘的。
  賀蘭明手下共有十三人之多,還未算馬胜龍与鹿克犀在內。
  他一見對方只有八人,其中一個還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哪里放在眼內?當下哈哈大笑,喝道:“哪里來的瞎了眼的強盜,敢未擋道?你可知你老爺是什么人?”
  賀蘭叫絲毫不以為意,鹿克犀卻是大吃一惊,他認得那肯衣漢子和那小姑娘,昨晚在古廟里一場惡斗,羊吞虎給那肯衣漢子打得重傷,武功之高,鹿克犀是親自見過了的。如今他們和這許多人堵住道路,分明是尋仇而來。而這幫人也分明不是普通的響馬!
  那青衣漢子喝道:“誰管你是什么人?給我滾開,我我的不是你!你在此礙我了腳,那就是你自我晦气了。”賀蘭明大怒,正要發作,忽听得那小姑娘銀鈴似的聲音說道:“喏,這馬面漢了就是昨晚要殺我的那個賊人。”
  她話猶未了,那幫“響馬”中突有一人自馬背上飛起,儼如饑鷹扑兔,自空掠下,張手朝著馬胜龍便抓!
  馬胜龍已勒著坐騎,人未离鞍,連忙一刀劈出,這一刀是向對方抓來的手臂斫去的,那人身子懸空,無可閃避,依武學的常理而論,他一條臂膊,非給這一刀斫掉不可。
  哪知這人的身手快到极點,人在作空,毫無憑藉,突然翻了一個筋斗,倏的便是一腳踢出,“當”的一聲,把馬胜龍那口長刀踢得飛上了半空!他翻了一個筋斗,仍然是頭下腳上,姿勢未改,一抓之下,恰好抓著了頸背厚肉,將他提了起來,這几下手法干淨俐落,快如閃電。賀蘭明未及過去相助,那人已把馬胜龍揪下了馬背。
  那漢子揪著馬胜龍道:“華姑娘,你說要如何懲罰?”那小姑殞道:“姑念他還沒有斫傷我,饒他一命,把他的雙手斷了!”那漢子道:“是!”只听得“喀喇”“喀喇”兩聲骨頭碎裂的聲響,馬胜龍的兩條手臂已被那人硬生的拗折!
  鹿克犀嚇得魂飛魄散,正想帶了李光夏悄悄溜走,程百岳忽地大喝一聲,提起腳鐐朝著他猛地便掃。
  原來程百岳的腳鐐本是抓在。一個武士手中的,那武士看了這一幕血淋淋的慘象,也正自嚇得目瞪口呆,程百岳就趁此時机,一個轉身,運用腰力,反而把他拖倒,將腳鐐抓了過來。
  鹿克犀做夢也想不到程百岳帶著腳鐐手銬,竟會突然向他發難,冷不及防,這一下打個正著,登時將他的手背打得血肉模糊,不由得他不放松了李光夏。
  就在這時,那小姑娘清脆的聲音又在叫道:“那小哥儿是救我的恩人,誰敢動他一根毫毛,你們替我把他殺了!”
  賀蘭明又惊又怒,喝道:“李大進你們五人把這死囚抓回來。
  其他的人隨我殺賊!”李大進是御林軍的一個隊長,武功甚高,這次率領了五名軍官,會同賀蘭明辦案,做他的副手。李光夏穴道來解,鹿克犀雖然松開了手,他仍然不能動彈。賀蘭明心想有李大進和五個御林軍官,去對付一個帶著手銬腳鐐的犯人和一個不能動彈的小孩了,自是可以手到擒來。
  那青衣漢子冷笑道:“你這個狗官,真是不知死活!”把手一揮,七騎八人都沖了過來。
  有兩個軍官,正要去抓李光夏,李光夏是倒在地上的,他們正自彎下了腰,那青衣漢子喝道:“給我躺下!”人未离鞍,十數丈外,倏的就發出了兩枝透骨釘,無聲無息地射了過來,正好一個一枚,射中了那兩個軍官的“笑腰穴”,那兩個軍官倒在地上打滾,縱聲狂笑,笑礙慘厲之极,先是狂笑,繼而變成了嚎叫,終于气絕!
  另外三個軍官圍攻程百岳,程百岳帶著手銬,雙手被銬在一起,只有手指還能使力,但他是練過金剛指的功夫的,只用指力,使動那條腳鐐,仍然是舞得呼呼風響,不亞于一條鐵鞭。
  那三個軍官迫切之間,竟是近不了他的身子,轉瞬間,那青衣漢子和那小姑娘已然飛馬來到。那青衣漢子道:“這犯人卻不知是什么身份,你去問問這小哥儿,看看是不是他的朋友?”
  原來這幫人講究的是恩怨分明,卻不理是非曲直,是介乎正邪之間的一幫人物。他們既不同于俠義道的路見不平,便即拔刀相助,對國家大事,也是不聞不間:但又不同于助紂為虐的邪派之濫殺無辜。只要你不犯他,他也不會犯你。李光夏是那小姑娘的恩人,所以圍攻李光夏的那二個軍官,都被青衣漢子用透骨釘殺了;而圍攻程百岳的那兩個軍官,青衣漢子卻不去犯他。
  那小姑娘笑嘻嘻的將李光夏扶了起來,說道:“昨晚你救了我,如今我來救你了。喂,這戴著腳鐐手銬的漢子是什么人?与你是有恩還是有仇;”
  李光夏被鹿克犀用重手法點了穴道,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圍攻程百岳那兩個軍官卻不知道他不能說話,見那青衣漢子手段如此厲害,怎還敢等待李光夏回答那小姑娘,只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慌忙逃跑。
  賀蘭明大怒,從馬過來,青衣漢子一抖手發出了六枚透骨釘,分打他上中下六處穴道。賀蘭明武功遠在這班武士之上,冷笑喝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他使的是一條軟鞭,軟鞭一卷,只听得叮叮之聲,不絕于耳,青衣漢子所發的六枚透骨釘,都給他的軟鞭打落。
  那小姑娘抱著李光夏一個打滾,賀蘭明的軟鞭卷了個空,啪咕一聲,打得泥上飛濺。那小姑娘叫道:“這臭賊好凶,劉大叔,你來!”
  賀蘭明身為御林軍副統領,第一次被人罵作“臭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說道:“臭丫頭,你如此護這小子,那就和這小子都隨我上京去吧。”軟鞭一抖,驅馬赶上,便要將她也卷起來。
  猛听得一聲喝道:“大膽狗賊,你敢傷了我家小姐,我要你碎尸万段!”聲到人到,使的也是一條軟鞭,馬上馬下,兩條軟鞭登時交起手來。
  賀蘭明在這條軟鞭上有二三十年的苦練之功,在鞭法上极為自負,哪知這漢子比他更胜几分。只見他軟鞭一抖,筆直的就似一杆長槍。武學有云:“槍怕圓,鞭怕直。”軟鞭若能使得像長槍。一樣圓直自如,功力之深,自是非同小可!
  賀蘭明心頭一凜,只听得“啪”的一聲,兩條軟鞭已是纏在一起。那漢子喝道:“撒手!”賀蘭明用力一奪,放馬便跑,要想把那人拖倒地上,哪知這人气力大得出奇,賀蘭明的坐騎竟給他拖得反而倒退几步!
  賀蘭明玄功內運,力貫鞭梢,要把那姓劉豹雙子甩開,哪知雙方真力一較,賀蘭明終是遜了一籌,只听得“卜勒”一聲,賀蘭明的軟鞭雖未至于給他奪去,卻已斷為兩截!
  他的軟鞭一斷,對他倒是很有好處,那漢子不能再拖住他的坐騎了。賀蘭明的坐騎是匹久經訓練的戰馬,阻力一去,登時發力狂奔,四蹄如飛,絕塵而去。
  主將一跑,這群武士齊發一聲喊,登時也一哄而散。小姑娘這幫人也不去理會他們。
  只有那鹿克犀來不及上馬,走得不遠,給那青衣漢子一把揪住。那青衣漢子道:“華姑娘,這個人是昨晚那三個惡賊中的一個,殺是不殺?”
  那小姑娘無法解開李光夏的穴道,正是沒甚心情,看了一眼,淡淡說道:“這個人昨晚沒和咱們動手,這小哥儿又是叫他做伯伯的,看來似乎還是好人,放了他吧。”
  那青衣漢子道:“對,他也是受了傷的,殺之不仁。好、便宜你了,滾吧!”
  程百岳連忙叫道:“放不得,放不得!這廝最為刁滑,正是罪魁禍首。今日之事,就是他攪起的,他脅迫夏侄,串通了朝廷鷹犬,要捉拿林教主的,你們還未知道呢。”
  程百岳只道這幫人是江湖的俠義道,和李文成一定有深厚的交情,所以才興師動眾,救他儿子,即使不認得林清,但一說起林教主來,他們自必明白。
  哪知程百岳是完全猜度錯了,那姓劉的漢子是小姑娘家的管家,這幫人以他為首,冷冷說道;“我不管你們的什么教主的閒事。我家的小姐說要放了,你就不用插嘴!”程百岳是個響當當的漢子,當然也有几分傲气,几曾受過人如此奚落?只因這幫人是救李光夏來的,他才不便發作,但也不愿再說話了。鹿克犀在他們爭論的時候,早已跳上馬背,急急忙忙地跑了。
  那青衣漢子道:“小張,借你的緬刀一用。”突然來到程百岳面前,唰唰兩刀,將他的腳鐐手銬斬斷,說道:“我不問你犯了何事,你也不必問我來歷。瞧你似乎也是一條漢子,我給你除了鐐銬,你也走吧!”
  程百岳道,“這李家的孩子呢?”那青衣漢子道:“這小哥儿于我家小姐有恩,我們將他帶回去,我們的主人自會安置他,你不用操心了。”
  程百岳怔了一嘔,叫道:“不行!”那青衣漢子道:“為何不行?”程百岳道:“我是他爹爹的好朋友,他本來是要投靠我的。你們不能將他帶走!”
  那青衣漢子道:“我們不能听信你一面之辭。咦,這小哥儿怎么老不說話?”那小姑娘道,“安大叔,你過來看看,他似乎是給人點了穴道,我解不開。”
  鹿克犀是“祁連三獸”之首,武功不算很高,但點穴卻是獨門手法,另有一功。尤其他因為第一次用普通的點穴法被李光夏自行解開了穴道,第二次就改用了重手法,這就更難解開了。
  小姑娘的那幫人圍攏過來,端詳了好半天,連李光夏被點的是哪一處穴道都不敢判定,“解穴”是不能憑著胡猜,輕易嘗試的,他們沒有辦法,唯有面面相覷。
  程百岳也不敢嘗試,冷冷說道:“這就是姓鹿那廝下的辣手,可惜卻給你們放走了,要不然倒可迫他解穴。”
  那姓劉的管家在這幫人中武功最強,他雖然也不敢判定所點的穴道,但卻看出了是重手法點穴,當下“哼”了一聲,說道:“人家已經走了,無法与你對證,你冷言冷語,也是無補于事。哼,不過是重手法點穴罷了,諒也還難不倒我們。我自有辦法解穴,咱們走吧!”鄧小姑娘很不放心,說道:“劉大叔,你當真有辦法解穴,那何不現在……”
  那姓劉的漢子本來不愿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短處,但給小主人一迫,卻不得不說實話道:“重手法點穴,過了十二個時辰,效力便要大減,那時我只須給他推血過宮,被封的穴道便可以自行解開了。”
  程百岳一再被那些人奚落,不由得心頭火起,這時見那姓劉的漢了已把李光夏抱上馬背,急得大叫道:“喂,你們怎可如此不講道理?”
  那姓劉的漢子道:“誰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別再羅嗦啦。”那青衣漢子道:“不錯,昨晚那几個惡賊,這小哥几還叫他們做叔叔伯伯的呢,還不是一樣的沒安著好心腸。”言下之意,竟似對程百岳也隱隱含著猜疑。
  李光夏心中著急得不得了,卻苦于沒法張口說話,只能對那小姑娘直眨眼睛。那小姑娘道:“李家哥哥,我不知道你想說些什么。好吧,看在這人很是舍不得你,就讓他与你一同到我家來吧。”
  那姓劉的漢子忙道:“咱們家里怎能容許外人胡亂來的?他可不比這小哥儿,這小哥儿于你有恩,帶回家去,在你爹爹面前還好說話。帶這樣一個大人回去,你爹爹不打斷他雙腿才怪。那時,你想給他恩典,反而是害他了。”他把允許外人到他主人家里當作“恩典”,這話一說,直把程百岳气得七竅生煙。正是:
  主子驕狂奴也妄,家規太不近人情。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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