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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故園尋夢心應碎 异域懲奸膽更豪


  倒是有點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一路上并沒發生什么事情,但也沒有追上龍文光這一班人。
  這一天到了云瑚的故鄉——大同。
  大同劫后蒼涼,几家比較大的客店都歇業了。入黑之后,街頭巡邏的士兵比在城中逛的市民還多。
  大同有云瑚的老家,回到大同,云瑚自是不禁思念她的故居了。
  她的家是被官府當作“逆產”抄了的,上一次她回來的時候,大門上還貼有封條。
  入得城來,剛是交黑時分。
  陳石星要去找尋客店,云瑚忽地說道:“不用去找客店了。”
  陳石星沉吟片刻,說道:“不錯,咱們二人未投店住宿,只怕會引起別人注意,但你卻有什么好去處呢?”
  云瑚笑道:“你忘記了我的老家就在這里嗎?”
  “但你的家已經被封了兩年多了,只怕早被當作逆產變賣了也說不定。”
  “去看一看何妨。要是當真已經易主,那時再找客店不遲。”
  頗出他們意料,只見大門的封條雖然已經破爛,衙門的官印亦已模糊,但卻并未“揭封”,門前也沒有官兵看守。
  他們躍過牆頭,院子里也并沒有像云瑚想像那樣的亂草叢生。
  云瑚踏入她的臥房,臥房的布置竟然和從前一樣,再去看一看書房和几間客房,也是一樣。雖然并非窗明几淨,卻也并沒塵封。
  云瑚又喜又惊,“看來好像經常有人打掃似的。”
  陳石星道:“何以他們對‘逆產’照料得如此周到,此事例是有點可疑。”
  云瑚笑道:“反正咱們只住這一晚,管它是甚來由;在這里住宿,總比在客店好得多。”
  半夜時分,忽听得車馬聲音,有一輛馬車停在她的家門。
  “咦,他們推開門進來了。什么人這樣大膽呢?”
  方自惊疑不定,只听得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云家是我當初交代大同知府照料的,他們照料得果然還算小心。唉,但我如今——”
  說話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龍文光的侄儿龍成斌。
  原來他一向愛慕云瑚,當時還想騙取云瑚做他的妻子的。故而雖然把云家當作逆產封閉,但卻暗中叮囑地方官替他看管,不許有所損毀。希望得到云瑚之后,与云瑚一起回來,讓她有個意外的歡喜。
  云瑚此時的确是又惊又喜,歡喜比吃惊更多。不過她這個“意外的歡喜”卻剛好是和龍成斌當初的設想相反!
  她喜悅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小賊竟會自投羅网。
  跟著一個人說道:“公子何必傷心,令叔受的不過是一時挫折。到了和林,大汗定將重用。公子還怕少得了榮華富貴嗎?他年打回北京,令叔豈僅只是當一個區區的兵部尚書而已。”
  這人說的漢語甚為生硬,正是一向潛伏在龍家的那個瓦刺武士濮陽昆吾。
  跟著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大同丁總兵是龍大人當年保存的,其實公子即使住到總兵衙門,也不會出事。”這人是呼延兄弟中的老大呼延龍。
  龍成斌苦笑道:“今時不同往日,他身為邊關總兵,消息自然靈通,你以為他得知咱家的消息,還會顧念舊情?”呼延龍道:“正因為他消息靈通,穆統領料想早已扼密使通知他了。俗話說得好:凡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他即使不顧念舊情,也得預防老大人東山再起。老大人在大同并沒出事,恐怕也是他暗中保護之功。他放老大人過去,又怎會加害公子?”
  龍成斌說道:“不怕人知,最怕人見,咱們要是大搖大擺的跑到總衙門住宿,反而令他難做。不如避忌一點的好。所以我宁可“冒犯私揭封條之罪,跑來云家過這一晚。”
  呼延龍笑道:“公子計慮周詳,往在這里,沒人打扰,可要比住在客店舒服多了。”
  說話之際,他們已經踏入客廳。呼延蛟早已點起一盞馬燈,前頭引路。
  陡然間只听得一聲冷笑,劍光耀眼,云瑚已是搶先出來,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龍成斌你睜開狗眼瞧瞧,看我是誰?”
  只見陳石星与云瑚并肩而立,龍成斌這一惊當真是非同小可!
  呼延龍忙道:“公子快走!”呼延蛟把馬燈拋開,錚、錚、錚、錚,四兄弟閃電拔劍,布成劍陣。
  濮陽昆吾叫道:“公子,你要是逃不脫,快把文書毀掉。我去找援兵救你!”他說這話,是怕陳云二人不肯放過他,故而特地點明龍成斌身上藏有机密文書,其實最重要的文書,他早已取去了。
  龍成斌大為著急,可是他未來得及“抗議”,陡間,只听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四兄弟的長劍已被陳云二人的寶劍同時削斷!
  龍成斌身上受了七八處劍傷,其中倒有五六處是誤中了呼延四兄弟的劍。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他倒在地上,血流如注,眼見不能活了!
  云瑚抹干了劍上的血漬,還劍入鞘,冷冷說道:“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龍成斌這個小賊的下場可以作為你們的鑒戒!”
  陳石星接著說道。”念在你們四兄弟的身份只是幫凶,尚非大奸大惡,但愿你們今后能夠改過自新,你們走吧!”
  呼延四兄弟想不到陳石星竟肯饒了他們,呼延龍道。”多謝陳少俠不殺之恩,我們自听從少俠的吩咐,從今之后,是決不會再出江湖的了。”
  天快亮了,云瑚歎口气道:“咱們也該走啦!”雖然是英雄儿女,對舊家總不免多少有點依戀之情。
  陳石星道:“不錯,听他們口气,大同總兵已經放走了龍老賊。金刀寨主就在雁門關,咱們先去稟告他老人家吧。”
  出了大同出是一路無事,云瑚乃是舊地重來,帶領陳石星到了山寨。
  接風宴上,陳石星把与皇帝談判的經過,以及出京之后的遭遇,都說了出來。
  金刀寨主說道:“你們是想到瓦刺去找龍文光這奸賊報仇嗎?目前似乎尚未是時候。”
  云瑚道:“我們前往天山,可能取道瓦刺。倘若机緣湊巧,我們就動手報仇。否則我們就只是經過和林,便即往天山了。伯伯放心,我已經踉韓姐姐學會了改容易貌之術,在瓦刺也未必會碰上熟識我們的人。”
  陳石星道:“山寨最近大概不會打仗吧?”
  金刀寨主說道:“瓦刺新敗之余,逼迫大明天子屈辱求和的計划又已失敗,依常理推測,他們必須重新整軍經武,安頓內部,一年之內,相信不敢南侵。”
  陳石星道:“那么這一年的時間,已是足夠我們從天山回來了。小侄是張丹楓大俠關門架子,但想必亦己知道?”
  金刀寨主道:“可是令師臨終之命,要你去天山一趟和同門相認的么?”
  陳石星道:“同門相認還在其次,家師晚年,創立了一套劍法,我想把它交給大師兄。”
  金刀寨主點了點頭,說道;“這是應該的。”跟著說道:“你的大師兄霍天都是天山派的創派掌門,他也是當今武林中公認的天下第一劍客。我知道令師在你入門那天便即仙去,你有机會見見你的大師兄,求他指點也好。”
  談完了正事之后,金刀寨主忽地想起一人,說道:“瓦刺的百姓和許多士兵也是不想打仗的。据我所知,瓦刺有八個各統一軍的大將,其中一員大將名叫阿璞,就是反對大汗窮兵黷武,主張与漢人和好的。要是你們在必要之時,也不妨去見一見他。”
  第二天,陳石星隨云瑚到她母親墓前告別,跨上坐騎,便即下山。
  紫塞黃云望眼遮,征鞍未解又天涯,黃沙滾滾之中,駿馬嘶風,越過草原,奔馳大漠。
  過了大戈壁,又是截然不同的天地,進入了冰雪世界了。
  這天他們從一座雪山下面經過,這座雪山形如寶塔,高聳入云,正中間一個晶瑩的雪峰好像擎天玉柱,山坡上隱隱可見一道縱橫交錯的蔚藍色閃光,好像河流,但卻看不見它們流動。他們知道乃是冰川。
  云瑚嘖嘖稱道:“真是人間仙境!”
  陳石星笑道:“人間仙境,我輩凡人是無福消受的,還是走吧!”
  話猶未了,只見一匹馬從林中飛逃出來,后面緊緊追出來的原來是一只通身雪白的獨角犀牛,比陳石星見過的最大的水牛還大得多。
  那只犀牛快逾奔馬,眼看就要追上,騎著那匹馬的是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年,嚇得大叫“救命”!
  陳石星無暇思索,立即唰唰兩鞭,催他的坐騎向山上跑去。
  說時遲,那時快,山坡上那頭獨角犀牛已經追上那個少年,少年的坐騎猛地一躍,斜竄奔去,少年跌下馬背了!
  陳石星急忙也從馬上飛身掠出,他使出超卓輕功,疾如飛箭,人在半空,便即一個鷂子翻身;手中的寶劍亦已出鞘,俯沖而下,向那犀牛刺去。
  千鈞一發,幸好剛剛赶得上,陳石星一劍刺將下去,刺著那獨角犀牛的眼睛,左手一抿,同時把那少年推開,。他使的是股巧勁,少年在雪地上打了個滾,恰恰避開了犀牛的踐踏。
  犀牛瞎了眼睛,狂沖亂撞,“轟隆”巨響,撞碎了一塊橫伸出來的巨石,它也撞得頭破血流,倒在地上翻翻滾滾,終于摔下山溝,死了。
  那少年惊魂未定,雖然并未受傷,卻已嚇得雙腿酸軟,爬不起來。
  陳石星將他扶起,用新學會的蒙古話說道:“那只凶惡的犀牛已經死了,沒事啦。你——”忽地覺得這少年的相貌好熟,這剎那間,兩個人都是不禁呆了一呆,跟著不約而同的“咦”了一聲。
  那少年好像碰著老朋友似的,大喜如狂,握著陳石星的手,用漢語說道:“陳大哥,你還記得我嗎?你送給我的那頭雪里紅,我還養著呢,它唱得越發好听了。”
  這個少年正是兩年前跟隨父親出使北京的那位瓦刺“小王爺。
  云瑚笑道。”小王爺,你好嗎?”
  “小王爺”定睛瞧著云瑚,半晌笑道:“陳大哥,原來你這位朋友是這么漂亮的一位姑娘,你不說我几乎不敢認她。”
  云瑚取出那把“御扇”,搖了一搖,說道:“你送給陳大哥的這份禮物,陳大哥讓我替他保管。這把扇子曾經幫了我們不少的忙,我們更要多謝你呢。”
  “小王爺”道:“這算不了什么,這把扇子是你們的皇帝送給我的見面禮,我不過借花獻佛而已。”他自小就兼習漢文,不但漢語說得流利,一些普通的成語他也用得不錯。
  云瑚說道:“小王爺,你怎的獨自一人跑到荒山野岭上來,也不帶隨從?”
  小王爺道:“你們听見過雪山上有冰宮的傳說嗎?”
  陳石星道:“曾听得牧人說過,但那也不過是傳說罷了!”
  小王爺道:“不,我相信那是真的!”
  陳石星見他語气如此肯定,不禁有點奇怪:“你怎么知道是真的?”
  小王爺道:“我爹爹說的。不過我是偷听爹爹的說話,只听到一點儿。這次我也是瞞住爹爹偷出來的。”
  于是他說出事情的經過:“我早就听得那個傳說了,很想去看一看。可是沒人敢帶我去,有一次我透露心愿,還給爹爹罵了一頓。他說莫說所謂‘冰宮’的傳說當真不得,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座冰宮,他也決不允許我去冒這個險。以后我就不敢再提了。
  “可是他不許我去,我心里說越想去。前天晚上,我在無意中偷听到爹爹和一個新來的衛士說話,爹爹好橡是吩咐他去找一個人,那個人是到雪山的冰宮去的,我偷偷跟蹤這個衛士,想去一探冰官之秘,不料在這邊的山上迷了路,凶惡的犀牛也出來欺負我了。陳大哥,幸虧碰上了你!救了我的性命。”
  陳石星道:“你現在已經看得見那座高聳入云的雪峰了,你爹爹的話沒錯,就算山上真有冰宮,你也是決計攀不上去的,你還是回家吧。”
  小王爺吃了許多苦頭,已生悔意,歎口气道:“莫說雪山我爬不上,這崎嶇的山道我也走不慣,万一再碰上獨角犀牛那樣凶惡的野獸,更哪里去找救星?那個衛士又已失了蹤跡,我不想回去,也只得回去啦。你們將來會到和林嗎?我真希望能夠在和林好好招待你們。”
  陳石星笑道:“即使到了和林,我也不能到你的王府去拜訪你的。”
  小王爺敲了敲腦袋,“我真糊涂,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好朋友,卻忘記了你曾經和我們的國師打過架了。你們當然不能住在我的家里。不過你們若是到了稱林,我可以給你們安排另外的住處的。”
  陳石星道:“多謝小王爺的好意,有件事情,我想請小王爺幫忙。”
  小王爺道:“陳大哥,你這次救了我的性命,我正不知如何報答你才好。你說吧,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陳石星道:“請你不要把碰上我們的事情說給任何人知道。”
  小王爺道:“陳大哥,你放心,我懂得的。”
  他的那匹坐騎乃是久經訓練的戰馬,剛才躲避犀牛,此時已從林中出來了,小王爺跨上坐騎,再一次向陳石星多謝救命之恩,這才走了。
  他們走了一遙,忽見有兩個人在前面跑,后面四個蒙面人在追逐他們。
  前面那個少年人給一個蒙面人追上了。少年的伙伴也給另外三個人圍攻了。
  給圍攻那個人武功似乎不弱,和三個對手打得難分難解。
  跑在前而那個少年則在大叫:“我与你們無冤無仇,你們為何要追殺我?”
  緊追不舍那個蒙面人哈哈笑道:“不錯,我与你并無私仇,但誰叫你是阿璞將軍的儿子?”
  陳石星听得“阿璞將軍”四字,連忙跑去。
  蒙面人已追上那少年了,他飛身一掠,恍如饑鷹扑兔,朝著少年,凌空抓下。
  陳石星的馬跑得最快,恰好及時赶到。陳石星飛身下馬,擋在少年身前。
  陳石星見蒙面人輕功超卓,不敢怠慢,唰的一劍便刺出去,喝道:“斬斷你的狗爪!”這人凌空扑下,本是很難避開的。不料他的手臂竟然會像蛇一般扭曲,陳石星對准他的虎口刺去,只道非中不可,哪知刺了個空。
  雙方動作都是快到极點,那人腳尖尚未沾地,立即抓向陳石星肩上的琵琶骨,用的是极為古怪的分筋錯骨手法,這种手法和中土的各大門派都不相同,陳石星見所未見。當身形滴溜溜一轉,避招還招“七星伴月”使出,同時刺對方的七處穴道。
  那人中了一劍,知道陳石星的厲害,立即逃走。但陳石星沒刺著他的穴道,對他的武功之強,也是頗為詫异。
  陳石星忙于救人,無暇追他,叫道:“瑚妹——”
  他想叫云瑚截住這人,不料云瑚尚未出手,那人已是喪命。
  他是給那少年的伙伴殺的。
  那人給三個蒙面人圍攻,本來已是有點應接不暇,不知怎的,忽然大發神威,一口气就殺了三個敵人,快如閃電。
  最后那蒙面人給他追上,大惊叫道:“暴容圭,你——”話猶未了,已是一劍穿心,被那人殺了。
  陳石星扶起那個少年,那少年道:“我叫阿堅,多謝壯士救命之恩……。”話猶未了,見那蒙面人骨碌碌的從山波上滾下來,蒙面巾已給荊棘撕破,露出真相。阿堅顧不得和陳石星說話,失聲叫道:“啊,原來是——”
  那同伴叫道。”少爺!”似乎是想阻止他說出來。
  阿堅笑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還有什么不能說的。這人是右賢王手下的第一號武士,名叫赫天德。”
  陳石星道:“怪不得他的武功這么了得!”
  阿堅說道:“你是漢人吧?你也知道右賢王?”
  陳石星道:“右賢王大名鼎鼎,在貴國權勢僅次于大汗,早在來到貴國之前,我已經知道了。”心里暗笑:“我不僅和他相識,還是他的老對頭呢!”
  阿堅接著介紹那人:“他是我爹爹的衛士,名叫幕容圭。”
  幕容圭道:“多謝你幫了我們少爺的忙。”伸手与他相握。
  陳石星知道他是有心試自己的武功,故意不露聲色,慕容圭把內力加到了八九分,只覺有如泥牛入海,一去無蹤,對方卻沒運勁反擊。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知道陳石星武功在他之上,連忙松手說道:“佩服,佩服!”
  阿堅越發歡喜,說道:“你們是到和林去的么?”
  陳石星道:“不錯。”
  阿堅道:“有什么事?”
  陳石星道:“我們是逃荒來的,想找事做。”
  阿堅喜道:“我爹正想請個護院,要是你不嫌委屈——”
  陳石星心道:“這可真是無巧不成書了。”當然便即應承。
  “你已經知道我的爹爹是誰了吧?”
  “剛剛听得這強盜說的,令尊敢情是阿璞將軍?”
  “不錯。”
  “我一到貴國,就听得人人稱頌阿璞將軍,想不到在這里得遇公子。”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別這樣客气。
  這位姑娘是——”
  “她是我的妹子。”
  “那么請你們兄妹一起到我家中。我的爹爹和別的將軍不同,他對漢人、蒙古人都是一視同仁的。”
  慕容圭見小將軍對他們這樣好,對他們也客气多了。
  “少爺,今日之事,回去只能稟告你爹知道。對別人還是不要說出去的好。”
  “我懂得的。陳兄,請你們兄妹也代我們保守秘密。”
  陳石星佯作不解,說道:“不知我該不該問?”
  阿堅道:“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右賢王的衛士來行刺我,大概你覺得很奇怪吧?”
  陳石墾點了點頭。
  阿堅說道:“右賢王一向妒忌我的爹爹,不過這次他竟然差遣衛土來行刺我,這倒是我料想不到的。”
  陳石星和云瑚的坐騎是金刀寨主所贈,阿堅与暴容圭的坐騎更是大宛名駒,第二天就赶到和林了。
  阿堅回到家中,老仆人見他帶個漢人回來,不覺有點詫异,說道:“老將軍正在后面練武,請兩位客人稍候一會,少爺,我和你去請老將軍。”
  阿堅說道:“不必這樣麻煩了。這兩位漢人朋友不是外人,而且又都是懂得武功的朋友,我和他們一起到后面看爹爹練武,爹爹也不會怪我的。”
  阿堅說道:“家父數十年如一日,只要不是生病,每天他都要練武兩次的。”當下帶陳云二人,悄悄走入花園。
  只見一個年約五旬開外的將軍,把一柄厚背閩刀舞得呼呼風響,使到疾處,附近樹木的葉子籟簇而落。
  陳石星定睛細看,見阿璞將軍的刀法使得迅疾無比,變化也很奇幻,心里想道:“如果他不做將軍,在武林中也算是一位高手。”同地又不禁有點詫异:“他這刀法我雖然沒有見過,十招之中,卻也有三五招似曾相識,看來不像是西域的武功,倒像是中土所傳的武學,許多招數,變化雖然有异,蛛絲馬跡,卻是可尋。”
  使到疾處,只听得“咋嚓”一聲,阿璞斫斷了一株粗如儿臂的樹枝,由于刀法极快,看去只是一刀,給斬斷的樹枝卻已斷為三截。
  陳石星情不自禁的贊道:“好刀法!”
  阿璞將軍抱刀凝立,說道:“阿堅,你回來了。這位朋友是……”
  阿堅道:“這兩位漢人朋友是孩儿的救命恩人。”
  阿璞听罷儿子所述,目光炯炯,打量陳石星,忽地說道:“堅儿,你出去吩咐登馬諾,誰都不許進未,你回來的時候,順手關上園門。”
  “陳兄,你和令妹當真只是為了謀生來和林的嗎?”阿璞問道。
  陳石星道:“實不相瞞,我們是金刀寨主的朋友。”
  阿璞又惊又喜,呆了一呆,說道:“我与金刀寨主神交已久,只恨無緣會面。”
  “金刀寨主對將軍也是十分仰慕,時常和我們談及將軍的。”
  “他怎樣說我?”
  陳石星道:“他說將軍是漢人的真正朋友,是貴國身屆高位而最有見識的人!”
  阿璞忙道:“金刀寨主太夸獎我了。”
  陳石星道:“這可不是空泛的贊辭,以將軍的地位,而能主張漢蒙友好,實在難得。”
  阿璞說道:“要和漢人友好,這是我們祖宗的家訓。我雖然沒有到過漢人的地方,但說起來我們這一家可是和你們漢人頗有淵源的。”
  阿堅已經回到父親身邊,說道:“真的嗎,你都未曾和我說過呢。”
  說至此處,忽地回過頭來,問陳石星道:“貴國的風家快刀可有傳人?”
  陳石星怔了一怔,說道:“晚輩孤陋寡聞,中土各家各派以快刀著稱的,我只知道孟家快刀和石家快刀,風家快刀可沒听過。”
  阿璞將軍歎了口气,“如此說來,恐怕早已失傳了。”接著再問道:你么貴國武林中有關‘風、云、雷、電’的傳說你可听過?”
  陳石星是張丹楓的關門弟子,張丹楓本來是武林中見聞最為廣博的一位大宗師,但可惜他入門之日,張丹楓便即去世,因此有關武林的掌故他所知甚少,根本就不知道“風、云、雷、電”是什么,當然答不出來了。
  云瑚驀地想起,說道:“鳳、云、雷、電的故事,爹爹曾經和我談過一些,他們是三百年前在武林中齊名的四位高手,對么?”阿璞說道:“不錯。”
  陳石星道:“哦,原來風、云、雷、電是四個人。”
  云瑚說道:“風是風天揚,曾創下追風刀刀法;云是云中燕,是個女子,以劍法、輕功著稱。雷是一個綽號叫做‘轟天雷’、名叫凌鐵威的人,內功最強。‘電’也是綽號,是‘閃電劍’耿電。這四個人都是南宋初年的刀客。听說風云二人乃是夫婦,可惜經過了几百年,如今他們各創一家的武功恐怕是早已失掉了。”(有關“風、云、雷、電”的故事詳見拙著同名小說。)
  阿璞笑道:“云姑娘倒是記得很清楚,但你可知道云中燕是哪一族人嗎?”
  云瑚道:“她不是漢人嗎?爹沒和我說過,年代太遠,恐怕他也不知。”
  阿璞道:“她是我們蒙古的公主,云中燕是她自己取的漢人名字。她稱那位風大俠兩情相悅,拋下公主不做,与他私奔的。”
  云瑚心念一動,恍然大悟,“將軍,你的刀法可是那位風大俠傳下來的?”
  阿璞說道:“不錯。三百年前我的那位祖先和風大俠是异國朋友,他的妻子更是漢名云中燕那位蒙古公主的侍女。我那位祖先夫婦二人都曾跟云中燕到過中國的,風大俠也曾來過我們這儿。我家本曾和風家相約,以后世世代代,后人都要往來的。可惜過了一百多年,由于戰亂頻仍,這個約定大家都不能遵守,音訊就此中斷了。”
  云瑚道:“原來將軍的家訓有這么一個動人的故事,待我們回到中原,自當替將軍打听風家后代的消息。”
  阿璞笑道:“故事中的异國友誼固然感人,但還是談目前的事要緊。對啦,我還沒有請問你們,你們是金刀寨主派來的嗎?”
  云瑚道:“不是。不過我們此行的目的,則是曾經和金刀寨主說過,并且得到他的同意的。”
  阿璞道:“請耍喊味,不知你們的來意可否讓我知道。”
  陳石星道:“我們本來就准備稟告將軍。”當下將他們追蹤龍文光而來到和林的經過,簡單扼要的告訴阿璞將軍。
  阿璞道:“他們已經到了和林了,如今是住在右賢王的家里。据我所知,你們說的那個龍老賊正在等候我們大汗的召見。”
  陳石星道:“他一定會挑唆你們的大汗又動干戈。”
  阿璞道。”這是當然的了。你們想必亦已知道,右賢王是主戰最力的人,故此正要借重他呢。”
  阿璞咬牙說道:“這种賣國求榮的小人,怪不得你們恨他。他不但禍害漢人,來到和林,只怕也要給我們蒙古人帶來一場災禍。”
  云瑚問道:“跟這老賊來的有個綽號東海龍王的司空闊將軍,你們要刺殺地,我當然是不能阻攔的。不過我恐怕也不能幫你們什么忙。”
  云瑚道:“將軍,我們也懂得你的處境,不會令你為難的。要去刺殺龍文光,人多反而不妙,就只我們兩個便行了!”
  阿璞道:“東海龍王如今雖然是不在右賢王的府中,他手下本領高強的武士可還當真不少……”
  陳云二人齊聲說道:“我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阿璞道:“我是希望你們能夠一舉成功的,不過此事非同小可,總得做點准備功夫,比如說右賢王家住何方,你們都尚未知道呢。你們初到稱林,人地生疏,不如再過些時,伺机行事。反正東海龍王也不會這樣快回到右賢王那里。”
  第二天,阿璞找了個曾在右賢王王府當過差的心腹家人來,不但繪了王府的地圖,而且把他所知的一切有關王府的情形都詳詳細細的說給陳云二人知道。
  第三天,陳云二人喬裝打扮,扮成了蒙古人跟那人到王府附近察看地形。云瑚的改容易貌之術得自韓芷所傳,雖然未必青出于藍,亦已是甚為精妙,化裝成蒙古人,果然維妙維肖。他們盡量避免和外人說話,誰也看不出他們乃是漢人。
  應該做的准備功夫都已做了,第四天晚上,他們就按照計划,到右賢王府中去行刺了。
  這晚天公作“美”,無月無星,正是适宜夜行人活動的天气。
  王府花園的后面,是一面峭壁,拔地而起,不下十丈,由于峭壁如削,料想王府的衛士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人能夠從峭壁過來,陳云二人就正好乘慮而入了。
  他們以超卓的輕功,攀登峭壁,偷入王府后園。
  園子里靜悄悄的倒是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按照那個曾經在王府做過下人所說的情況,右賢王通常是在三處地方過夜,一處是他的“福晉”(正室)的寢宮,一處是他最寵愛的一個妃子的住處,還有一處是他審閱机密文件的書房。
  王府的建筑少說也有几百間,無月無星,風向也都難辨,确是難找。而且他們并非要行刺右賢王,也不想去找他。
  陳石星笑道:“咱們只好碰碰運气,一路偵察過去吧。”
  他們蛇行兔伏,借物障形,走到一個所在,忽見小樓一角有燈光透露。
  這個所在像是大園子里的小園子,另有短牆隔開,周圍并沒發現守衛。
  紗窗現出人影,陳石星凝眸一看,不覺又惊又喜,看這樣子,可不正是小王爺是誰?
  只听得小王爺哺哺自語:“真的會是他們,我可不敢相信。但倘若真是他們,真有此事,我該不該將我所知稟告父王呢?”
  陳石星起了疑團,咬著云瑚的耳朵說道:“咱們去冒個險!”
  他一個“黃鵲沖霄”的身法,身形平地拔起,落處無聲,上了那座小樓。
  小王爺忽見窗子無風自開,一個人跳了進來,這剎那間,不由得惊得呆了。
  “你,你是——”
  一個“誰”字尚未吐出唇邊,陳石星己是掩著他的嘴巴:“別嚷,是我!”
  小王爺听出了陳石星的聲音,莫說他對陳石星本來是有友誼,即使沒有友誼存在,他是深知陳石星武功的厲害的,當然不敢叫嚷了,說時遲,那時快,云瑚亦已跟著上來,進了他的房間。
  陳石星道:“多蒙小王爺把我們當作朋友,實不相瞞,我固然是應約而來,但也确實還有別的事情,想請小王爺幫個不大不小的忙。”
  小王爺越發吃惊,說道:“什么事情?”
  難道、難道——
  云瑚問道:“難道什么?”
  小王爺把眼睛望著陳石墾,好像想說又不敢說的神气。
  陳石星笑道:“小王爺,你剛才一個人在這里自言自語,我都听見了。多謝你沒有將碰見我們的事情,告訴你的父親。但好像有人曾經在王爺面前談及我們,是不是?”
  小王爺道:“不錯。陳大哥,請恕我問得率直,你們不是要來刺殺我的爹爹吧?”
  陳石星道:“當然不是!你想想,假如我們要刺殺你的爹爹,怎能還請你幫忙?”
  小王爺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說道:“陳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你們不是要殺我的爹爹,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幫你的忙。”
  陳石星道:“我想先知道,你的爹爹怎的會知道我們到了和林,又怎的會以為我們要來行刺他呢?”
  “有人在我的爹爹面前告密。”
  “告密的人是誰?”
  “我不知道,我是無意中偶然听到的。我躲在屏風背后,不敢出來,只听見那個人的聲音。”
  “那人怎樣說?”
  “告密的人說,阿璞將軍找來了兩名武功高強的漢人刺客,要行刺爹爹。他說刺客是一男一女,年紀很輕。他沒有說出你們的名字,但爹爹已經猜想到是你們了。這人對你們到了和林之后的一舉一動,似乎了如指掌,陳大哥,你大概應該猜得到是誰吧?”
  陳石星早已心里有數,說道:“不必猜。目前我們有緊要的事情立即要做。”
  “是要在我們王府做的么?”
  “不錯。”
  小王爺道:“那么我要先告訴你們,爹爹為了防備你們行刺,在他平時起居之所,共有三處地方,早已安排了埋伏,不但有伏兵,而且設有机關。你們要是誤闖的話,危險之极。這三處地方是——”
  陳石星道:“這三處地方我們已經知道了。我們并非要來行刺你的父親,當然也會避開危險處所的。”
  小王爺松了口气,這才完全放下了心。原來他雖然相信陳石星,但還是不能不有點戒懼于心,因此他把父親設伏之事說了出來,一方面固然是為了提醒朋友,另一方面未嘗不也含有嚇阻的用意在內。
  “好,那你赶快說吧,你要我怎樣幫忙?”
  “容易得很,只要你告訴我,龍文光是住在那里?”
  小王爺道:“爹爹撥了一幢房子給他們這班人居住,在園子的西北角,前面有個池塘,那個姓龍的客人住在‘喜雨樓’上,‘喜雨樓’這三個字是用漢字題匾的,漆金大字,要是有月亮的話,隱約可見的。”
  陳石星道:“好,我們會找得到的。”
  小王爺驀地想起一事,“要是過了三更,你們還未找到喜雨樓的話,那還是趁早出去的好。”
  陳石星道:“為什么?”
  小王爺道:“那人走了之后,爹爹還在和粘布達商量。粘布達是我們家的總管。爹爹要入宮覲見大汗,叫粘布達准備車馬。那時已是黃昏時分——”
  云瑚道:“你的爹爹去見大汗,那和我們又有什么相干?”
  小王爺道:“爹爹雖然可以陪大汗飲酒作樂,但按照往常習慣,至遲三更之前”,他必然回來。”
  云瑚道:“那又怎樣?”
  小王爺道:“前兩天我已經听得爹爹說過,他恐怕府中高手不足,尤其是那個龍文光帶來的武功最強的東海龍玉給國師請去切磋武功之后,他恐怕貴賓缺乏高手保護,万一出了事情,大汗也會降罪他的。他要粘布達替他物色高手來當侍衛,但急切之間卻又哪里去禮聘高手?因此据我猜測,爹爹這次人宮,一來是要將阿璞將軍找來了漢人刺客的事情稟告大汗,二來很可能是要大汗借用几名金帳武士。你們想行刺龍文光,要是在三更之前未能得手,危險就大得多了。”
  云瑚笑道。”多謝你告訴我,但要是我們害怕危險,我們也不會來了。”
  离開了小王爺,陳石星抬頭一看天色,雖然還是烏云蓋月,但卻可以看見天邊的北斗星了,天色沒有他們剛來的時候的陰沉了。
  陳石星辨明方向,立即去找喜雨樓。
  途中云瑚在他耳邊悄悄說道:“那個告密的人你猜是誰?”陳石星道:“咱們同時把心中所疑的人說出好不好?”
  云瑚笑道:“好,一、二、三——”他們同時在口中輕輕的吐出三個字來,果然大家說的都是“慕容圭”!
  云瑚道。”那怎么辦?阿璞將軍身邊藏有這樣的奸人可是危險得很啊!”
  陳石星道:“目前最緊要的事情是要在三更之前刺殺龍老賊,任何事情都要等到得手之后再說了。”
  云瑚輕輕一技他的衣袖,在他耳邊說道:“噤聲,你瞧那邊。”
  只見那邊隱隱有金光閃爍,陳石星大喜道:“不錯,是喜雨樓了!”他用的是傳音入密功夫,把聲音凝成一線,送入云瑚耳內,即使有人站在他的旁邊,也不會听得見的。
  云瑚道:“右賢王既然設了埋伏,等待咱們自投羅网,恐怕就不只在他通常所在的那二個地方設埋伏了,喜雨樓可能也有机關的。”
  陳石星道:“好,那么我試一試投石問路。”
  陳石星隨手在地上拾起一顆石子,用彈指神通的功夫輕輕一彈,飛上樓頭。
  猛听得“轟隆”一聲,欄杆折斷,樓面裂開,噴出火光,靠近欄杆的一角竟然塌了。
  一顆小小的石子,如何能夠造成如此惊人的破坏力量?原來這樓上果然是裝有机關,來人必須從內院的那道樓梯登樓,方可安然無事。
  隨著那“轟隆”一聲,亂箭紛紛射出,倘若真的是一個人跳上去的話,即使輕功多好,能夠迅速避開爆炸之處,只怕也要給亂箭射成刺蝟!
  心念未已,只听得四面八方響起了“捉刺客,快來捉刺客啊!”的呼喊!同時黑漆的夜空,也出現了載浮載沉的點點火光,那不是星光,是樓中放出來的孔明燈,少說也有數十盞之多。
  “天有不測之風云”,剛剛云開月現,此時天色又變了,恢复了烏云掩月的陰暗天色,而且下起小雨。不過天空上的數十盞孔明燈卻還是飄飄蕩蕩,照得見地面的景物,有如特別光亮的繁星。
  陳石星人急智生,抓起一塊石頭,用力一捏,捏成無數碎塊。以彈指神通的功夫,接連彈出,不消片刻,空中的孔明燈給他打落十之八九,待到第三批第四批衛士赶到之時,孔明燈全都打滅了。
  天黑如墨,對他們大大有利。孔明燈熄滅之前,他們早已認明方向,當下施展超卓的輕功,繞過假山,穿過花叢,避開衛士,乘机逃走。
  衛士從四面八方赶到喜雨樓前,他們卻已逃到沒有衛士巡邏的角落了。
  云瑚松了口气,忽地問道:“大哥,你看小王爺的話是否全都可靠?”
  “我想他不會對我說謊的。你是怀疑他哪一點?”
  “右賢王已經入宮去見大汗?”
  “他恐怕咱們今晚進來行刺,雖然他已經布下陷阱,只怕也還是要預防万一的。他离開王府,依我看那也是在情理之中。”
  “那他不怕龍文光万一會有意外嗎?”
  陳石星霍然一省:“哦,你的意思是龍文光這老賊可能也跟他入宮去見大汗了?”
  “我只是如此猜想而已。假如小王爺的話可信的話——”她話猶未了,忽听得群馬嘶鳴。
  原來他們已經到了王府的馬廄,廄中的馬匹受惊,嘶鳴不已。而且有几匹馬逃了出來。
  職司管理牢馬的王府馬監亦已在夢中惊醒,連忙叫他的兩個手下幫忙約束馬匹,陳石星听得他嘀嘀咕咕的說道:“今晚真是倒霉,送了王爺出門,剛想睡一好覺,不知又在鬧什么事情,害我沒有一覺好睡。”
  話猶未了,陳石星已是倏地現出身形,一把將他抓住,那兩個馬夫亦已給云瑚點了穴道。
  馬監失聲叫道:“你,你是什么人?”陳石星是蒙古武土的打扮,馬監還以為他是王府的人來開自己的玩笑。
  陳石星用蒙右話冷冷說道:“我是刺客!”
  馬監嚇得魂飛魄散,哀聲求告:“我不過是個低三下四的奴才,好漢你可不要殺我!”
  陳石星道:“你說老實話,我就饒你,否則——你瞧!”騰的一腳橫掃過去,把三根碗口般粗大的用來系馬的木樁掃得同時倒下,斷為六段。
  馬監顫聲說道:“好漢,你,你要知道什么事,小人不、不敢遮瞞。”
  陳石星道:“瑚妹,你過來問他。”他的蒙古話比不上云瑚,是以叫云瑚代問口供。
  “王爺和誰一起出去?”
  “那兩個人我認不得的。”
  “是漢人還是蒙古人。”
  “好像是漢人。”
  “其中一個是否上了年紀的?”
  “有個花白胡子的,看來恐怕是有六十左右年紀了。”
  “他們什么時候离開王府的?”
  “初更時分。”
  “什么時候回來?”
  “小人不知,王爺沒說。”
  陳石星道:“不必問了,那人定是龍老賊無疑。”
  云瑚說道:“好,我讓你睡一好覺。”點了馬監的昏睡穴,說道:“咱們替他迎接‘貴賓’大哥,你挑兩匹好馬。”
  他們跨上坐騎,從花園的后門沖出,后門雖然有几名衛士,卻哪里能夠攔阻他們?除了一個比較机伶的衛土早就躲起來之外,其他的衛上都給陳石星用碎石子打著了穴道。
  摸黑走了一會,天色稍為好一些,天邊的北斗星隱約可見。云瑚道:“不知到了三更沒有?”
  陳石星在這方面較有經驗,抬頭看著天色,說道:“斗轉星移,恐怕三更已經過了。”
  話猶未了,忽听車聲轔轔,有一輛四匹馬拉的馬車,正從山坡上下來。車頭挂有風燈,看得出是輛華麗的大馬車,決非普遍人家所能有的。
  云瑚大喜過望,悄聲說道:“一定是右賢玉的馬車,只不知龍老賊在不在車上。咱們過去截住他!”
  陳石星道:“先別露出身傷,冒充王府家人,見机行事!”
  他們兩匹馬迎著那輛馬車奔去,雨后斜坡,那輛馬車緩緩前行,車上有人喝道:“來的什么人,想找死么?快快勒住坐騎!”說的是蒙古話,聲音似曾相識。
  兩匹馬停在馬車前面,馬車亦已戛然而止。云瑚捏著嗓子說道:“王府的人,來向王爺報信的。”
  車帘揭開,右賢王探頭外視,說道:“你叫什么名字,府中出了何事?”他覺得云瑚的口音甚為陌生,听得出不是他的心腹手下。
  陳石星和云瑚下了坐騎,走到馬車前面,在距离十步之內,半彎著腰,向右賢王行參見之禮。
  云瑚故意裝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樣,气喘呼呼的急促說道:“王府闖進刺客,請王爺暫時不要回去。我,我是——”說到后面,裝作力竭聲嘶,右賢王已是听不真切。
  右賢王哈哈笑道:“刺客早已在我意料之中,料他們也跑不了,我正要回去審問他們。嘿,你叫什么名字,說清楚點,我听不清——”
  話猶未了,陳石星已是倏的一個“黃鶻沖霄”,身形平地拔起,一抓向右賢王抓下。
  右賢王做夢也想不到他家的“奴才”會偷襲他,“啊呀”一聲,剛剛叫得出來,就繪陳石星一把抓著。
  坐在右賢王身邊的是個披著大紅袈裟的番僧,出手也是快,极。几乎是在同一時候,“呼”的一掌,向陳石星天靈蓋劈下。
  陳石星陡覺勁風颯然,已知此人的功力只有在他之上,決不在他之下。當下霍的叮個“鳳點頭”,說時遲,那時快,已是把右賢王的身体舉了起來,喝道:“有膽的,你打!”
  他只道右賢王已經落在自己手中,這個番僧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傷害他們王爺的性命。哪知這個番僧竟是毫不躊躇。哼的一聲,喝道:“有什么不敢!”果然說打就打,一掌拍向右賢王后心。
  紅衣番僧一張口說話,陳石星這才听了出來,原來這個“膽大包天”的對手不是別個,正是瓦刺的第一高手彌羅法師。
  原來彌羅法師擅于“隔物傳功”,這一掌的掌力,其實已是傳到陳石星身上。
  陳石星胸口一震,一個鷂子翻身,從馬車上躍出去,手中仍然牢牢抓著右賢王。
  彌羅法師本來以為這一掌打下去,對方絕對來不及傷害王爺,就會給他的“龍象功”震得重傷的,對方一受重傷,右賢王自然就可以脫出他的掌握,哪知陳石星居然還是能夠抓牢右賢王跳下馬車,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云瑚跳下馬車,手中寶劍疾揮,把拉車的兩匹馬前腿斬斷,馬車登時傾仆。馬車翻倒,風燈熄滅,在這混亂的一剎那,陳石星和云瑚都未發現另一個人。
  陳石星腳尖落地,運气三轉,消解了胸中的煩悶之感,喝道:“右賢王,你要不要性命?”右賢王惊得呆了,急切之間,竟然說不出話。
  彌羅法帥跳下車來,拾起兩塊石頭,先把陳石星和云瑚騎來的馬擊斃,喝道:“你們膽敢傷害王爺,你們也決計逃跑不了!”陳石星笑道:“誰說我們要逃?”
  另一個從馬車上跳下來的人此時亦已向他們走近,哈哈笑道:“果然不出所料,是你這個小子和姓云的臭丫頭。好吧。你們不想逃跑,咱們就再決雌雄!”
  這個人是東海龍王司空闊。陳云二人雖然早已料到右賢王身邊必有高手保護,可還料不到竟是這兩個頂尖儿的高手。陳石星心里想道:“好在先抓著了右賢王,否則今晚可是難斗。”
  “如今我們可沒功夫陪你打架,你要一決雌雄,待我們此間的事情了結之后,可以另約日期。”陳石星笑道。
  右賢王惊魂稍定,此時方能說出話來:“你們要什么?”
  云瑚說道:“要龍文光這老賊的性命,你要保全自己的性命,就得拿這老賊來換!”
  右賢王沒听見龍文光的聲音,心道。”這老几倒是乖巧,躲起來了。”
  “不錯,他是和我一起入官的,但大汗見他年老体弱,將他留在宮中過夜。”他用的是緩兵之計,雖然知道龍文光終于會給對方發現,但拖得一時就是一時,彌羅法師和東海龍王武功高強,說不定會有手段救他脫險。
  陳石星半信半疑,“龍文光叛國求榮,大汗為了籠絡他,說不定真會將他留在官中。我答應小王爺決不傷害他的父親的,怎么辦呢?”心里躊躇,目光一瞥,忽見東海龍王已是悄悄向云瑚走近几步。
  陳石星叫道:“瑚妹,小心偷襲!”
  云瑚立即走到右賢王身邊,劍尖指著右賢王的腦袋,喝道:“誰敢再動一動,我立即要了你們王爺的性命!”東海龍王本來是想依樣畫葫蘆的把云瑚抓作人質的,云瑚警覺得早,他只好乖乖的听從云瑚的吩咐,停下腳步了。
  云瑚把寶劍平貼右賢王頸項,冷笑喝道:“你的鬼話騙得了誰,我數到三字,你不把他交出來,可休怪我劍下無情!”
  右賢王感到頸背一片冰涼,嚇得魂不附体,連忙叫道。”我,我說,我先把劍移開。”
  他話猶未了,躲在一塊岩石后面的龍文光卻已跨上坐騎,縱馬疾奔。
  右賢王大叫:“龍文光,你怎能如此不夠朋友,快,快回來!”龍文光當然不會听他呼喚,唰唰几鞭,催促坐騎,跑得更快。
  云瑚當机立斷,說道:“大哥,我去追他,你看牢人質!”
  陳石星抓著右賢王的琵琶骨,右掌貼著他的背,朗聲說道:“在云姑娘回來之前,誰都不許离開這里一步,否則可休怪我對你們的王爺不客气!”
  彌羅法師道:“要是云姑娘回不來,那又怎樣?你總不能永遠扣留我們王爺?”
  陳石星說道:“最多一個時辰,不管她回不回來,只要你們沒有异動,我自會釋放你們王爺。”
  云瑚的影子不見了,馬蹄聲也听不見了。陳石星心里好像懸了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生怕云瑚的輕功迫不上奔馬。
  正自忐忑不安之際,一陣風吹來,陳石星的內功深湛,听覺特別靈敏,風中送來了好像是人的叫聲,像是受了重傷的慘叫!陳石星嚇得連忙叫道。”瑚妹,你怎么啦?”他用的是傳音入密功夫,估量云瑚若是在三五里內,應當听得見他的呼喚。云瑚是向山上追去的,若算平地的距离,她走了不過半枝香時刻,很可能還在這個范圍之內。
  他屏神靜气,等待云瑚回答。俗語說度日如年,此時他的焦急心情,已不僅是度日如年,而是分秒如年了。
  空林寂寂,听不見云瑚的回答。
  云瑚怎么樣了?
  右賢王那四匹拉車的馬,都是千挑百選的名駒,若在白天,云瑚輕功再好也是追赶不上的。
  “好在”這是晚上,而且是剛剛下過雨的晚上。山路本就崎嶇,雨后的斜坡更是滑不留足。那匹馬是久經訓練的戰馬,黑夜奔馳,也會躲避危險,好像人一樣的小心翼翼。但這么一來,可就比在大好天气之下的平地上跑得慢多了。
  云瑚施展“八步赶蟬”的輕功,越追越近,一聲長嘯,抽出父親生前所用的那把寶刀,說道:“求爹爹在天之靈保佑,孩儿今晚要用你的寶刀替你報仇!”
  龍文光嚇得魂飛魄散,顫聲說道:“云姑娘,求你看在母親的份上。”
  云瑚大怒喝道。”你敢再提我的娘親,我在你身上多加十刀八刀!”此言一出,龍文光登時噤若寒蟬,只知狂揮馬鞭,催他的坐騎快跑了。
  瓦刺那隊騎兵的急驟蹄聲云瑚听得見了,再過片刻,龍文光也听得見了。
  云瑚飛石打去,此時距离已經又近了一些,但還是打不著。
  龍文光大叫:“快,快來救我,快來救我!”忽地失聲尖叫,馬失前蹄,把他摔倒,像個人球似的從山坡上骨碌碌的滾了下去。原來他狂抽馬鞭,打得那匹馬發了脾气,久經訓練的名駒是最不喜歡受人鞭打的,而他的騎術又很普通,哪里控制得住。馬躍過一排石筍,登時將他拋下馬背。
  云瑚喝道:“往哪里跑!”几個起伏,循聲覓跡,追上了還未滾到谷底的龍文光。
  此時已是雨過天晴,月亮又鑽出云居,云瑚借著星月的微光,發現龍文光躺在地上,有一堆亂石擋住了他往下滾動。
  云瑚喝道:“起來!”腳尖一踢,龍文光動也不動,云瑚擦燃火石一瞧,只見龍文光遍体鱗傷,渾身是血,把手一摸,气息早已沒了。
  云瑚目睹他的慘狀,倒是不忍再加一刀。當下插刀歸鞘,說道:“自作孽,不可活,用不著我殺你了!”
  陳石星終于听到了云瑚的回答:“大仇已報,你快走吧!”
  正是:
           聯劍同仇誅國賊,拼將熱血染胡沙。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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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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