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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龍在此山中


  楊豹剛剛挪了一步,坐在地下的大胡子已努力掙扎站立起來,沖著楊豹當頭一拜,卻又差點摔跌回去,楊豹伸手扶了對方一把,不咸不淡的陰著聲道:
  “我們不來虛套,朋友,這是怎么回子事?”
  對方的臉孔肌肉約莫是因為傷勢的痛楚而抽搐著,但雙眼中卻充滿了感激涕零的神色,他吸著气,顯得頗為吃力的道:
  “多謝……多謝各位兄台的救命之恩,萍水相逢,竟賜我這再生之德,今生今世,不知如何來報答各位……”
  楊豹淡淡的道:
  “救人一命,不是胜造七級浮屠嗎?我們也是為自己積攢陰功,不過呢,希望沒救錯了人才好,你要明白,你一條命,可是拿三條命換來的!”
  那人不斷點頭,于干的咽著唾沫道:
  “我省得,這位仁兄,我省得,這件事,我沒有錯,至少,我的錯值得原諒,但凡是個有心有肝的人,就不會對我下這樣的辣手……”
  楊豹道:
  “這話怎么說?”
  嗆咳了一聲,大胡子手撫著胸口道:
  “兄台,我叫霍春泉,在‘白麒麟幫’的幫口里,管的是兩百多兄弟的糧款,七八年來,我忠心任事,從來也沒出過紕漏……只緣今年開春以后,因為我的老爹害了一場喘病,求醫抓藥耗費了不少錢,我一個幫里的管事,每月能拿几文銀響?經過這陣折騰,不免就花豁了邊,鬧了饑荒,向弟兄借,借不了多少錢,無奈何,暗里把所管的糧款挪用了些,也不知是誰嘴內長瘡,滿口嚼蛆的橫著心腸朝執法紅棍那里告了我一狀,紅棍下來一查,漏子就出來了……”
  旁邊,汪來喜慢吞吞的道:
  “那么,你總共是挪用了多少糧款呢?”
  霍春泉苦著臉道:
  “二百七十多兩銀子,約莫是我大半年的響份子……”
  汪來喜“嗤”了一聲道:
  “才二百多兩銀子,就要你拿命來抵?這算什么嚴刑律法?你們那鳥操的‘白麒麟’幫,亦未免過于苛酷了點吧?”
  霍春泉容顏晦暗的道:
  “我原本也以為至多關几天黑牢,或是挨一頓板子之后扣炯抵數算完,卻做夢都不曾想到他們居然會要我的命……幫里的規矩可不是這么訂的,后來我才知道,其中有人搞鬼,加重了我的罪名,硬是不叫我活下去……”
  楊豹接口道:
  “莫非你和你們幫口里什么人結得有梁子?節骨眼上才向你暗下毒手?”
  霍春泉沉重的道:
  “不錯,那是三個多月以前的事了:‘仙霞山’下有個小鎮甸,叫‘棗庄’,‘棗庄’直街尾有家妓院,名喚‘滿香樓’,三個月前,‘滿香樓’新進買一個姑娘,蔥白水淨的不但人長得秀气,舉手投足間亦中規中矩,透著十分的嬌怜模樣,這花名叫做‘竹音’的姑娘,運道可不怎么好,才進場干的第二天,就碰上了我們那位花花太歲裴三當家,而一朝吃裴三當家看上的粉頭,可就完了……”
  楊豹皺著眉道:
  “你提的‘裴三當家’,可是‘角蛇’裴四明?”
  看得出霍春泉對裴四明的恨意极深,他咬著牙道:
  “正是這個昧天良的——姓裴的不但陰狠凶殘,更且貪淫好色,自己蓄著几個侍妾不算,還三天兩頭跑到外面另找鮮貨,無論是明妾暗娼、良家婦女,他是大小通吃,老少不拘,這猶不說,只要他中意的女人,非獨必須与他押戲,外頭做半掩門活計的姑娘尚收不得一文賣身錢;‘竹音’被姓裴的看上,實在倒媚,可怜那時節人家姑娘猶是個未曾破身的清信人!”
  楊豹道:
  “這檔子驢事,又与你何關?”
  霍春泉有些尷尬的道:
  “本來是沒有什么牽連,活該我時運不濟,就在裴四明那晚上乘著酒意,待要對‘竹音’行強的當口,我正好也在隔間同几個兄弟飲酒,事情便扯到我身上來了!”
  汪來喜插嘴道:
  “這可透著玄,朋友,窯子里賣的就是人肉,哪個雌儿進了這秦樓楚館還圖修座貞節牌坊的?要干那等營生,何須用強?招招手不就上了床啦!”
  霍春泉忙道:
  “話是不錯,問題是姓裴的不肯拿錢呀,人家竹音姑娘還是個清館人,這頭一夜的破瓜銀子可不是筆小數目,姓裴的樂意,窯子里的老鴇儿可不答應,眼瞅著一大票挂紅錢財長了翅膀,老鴇儿就急了——”
  還來喜若有所悟的道:
  “難不成你和這家窯子的主儿有交情?”
  霍春泉一張望須叢繞的臉盤上浮起一抹紫赧,有几分不自然道:
  “常去嘛,算起來是熟人,所以裴四明這一開鬧,‘滿香樓’管事的就立時央我出面替他們說合,他們以為我和姓裴的同在一個旗盤,身份也說得過去,我當這個解人一定扮得光頭淨面,殊不知這一來是害了我……”
  楊豹道:
  “姓裴的不賣帳?”
  霍春泉啞著嗓門道:
  “當時也是我多喝了几杯老酒,沒有考慮到事情輕重,‘滿香樓’的人前來央我解圍,我一拍胸脯就答應下來,出門上了竹青房口,沖著性裴的便拿了言語,姓裴的只是愣了愣,倒沒說別的,朝我露牙一笑,披了衣裳就走,我卻不曾想到,這一下竟种了禍根,姓裴的明著好像忘了這碼事,暗里卻恨透了我,認為我掃他的顏面,損他的威風,無時無地不想對付我;几個月后,出了這樁紕漏,恰好吃他捏住小辮子,便在大當家跟前燒我的野火,說我心存貪婪、行為卑劣,說我罔顧幫規,故意克扣弟兄的糧款而中飽私囊,慫恿大當家嚴行厲典、殺一做百……各位想想,他好歹總是幫里帶頭的人物,這般陰著算計我又如何抗他得過?三堂不經二審,執法竟判了我一個自絕的處分!”
  搖搖頭,汪來喜又發表高見:
  “簡直是胡鬧,二三百兩銀子便要人一條命,這算哪條律法?”
  楊豹道:
  “所以你就三十六計,走為上招了?”
  霍春泉笑得像哭:
  “不定還行?各位兄台,我這條性命雖說是賤,卻也不止這點銀子,他們判我一個死罪,我自是不甘不服,也虧得是我命大,幫口里還有几個交心的弟兄,他們暗里得到這個消息后,立時設法從黑牢里把我救了出來,叫我赶緊逃走,只因為我過于慌張,手腳不夠利落,才又惊動了哨卡,差一點就被刑堂的人截殺在此……”
  汪來喜似笑非笑的道:
  “不是‘差一點’,朋友,你已經被截住了,若非我們到得及時,恐怕你現下的情況就夠瞧啦,說不定,呃,二十年后才又是一條好漢吶!”
  霍春泉再次抱拳作著羅圈揖;
  “各位兄台的救命之恩,我是至死不忘,有生之日,皆載德之時——”
  汪來喜看了看楊豹,楊豹會意的微微頷首,不急不緩的開口道:
  “也用不著說這些空話,朋友,你要真是有心謝我們一謝呢,現成就有這條路子給你走,但看你有沒有這個誠意罷了。”
  霍春泉不禁有些惶恐,神色間流露著忐忑与疑慮:
  “是,是,不知各位有什么事需要在下效勞?只有一端,若是銀線方面,在下一時半刻怕還湊不出個數目……”
  楊豹不悅的哼了一聲:
  “你也未免低看我們了,霍朋友,人命何价?豈能以銀錢來稱量?我們救你,決非為了賞酬,而實際上,你也沒有錢,大概比我們更窮!”
  霍春泉窘迫的道:
  “兄台,我沒有別的意思,千祈各位不要誤會才好,因為……因為我實在想不出力之所及,有什么可以回報各位的地方……”
  楊豹低聲道;
  “如果我給你點了出來,你是不是答應全心全意幫我們這個忙?”
  霍春泉堅定的道:
  “一句話,我的命都是承各位救下,還有什么我能辦而不辦的事?”
  “嗯”了一聲,楊豹道:
  “很好,霍朋友,這里不是說話的所在,待我們換個地方,再做詳談。”
  于是,一行人在楊豹的帶領下,匆匆离開這片干涸的河床,移向山坡中腰的一處洼拗之所,繆千祥和潘一心更加殷勤,一邊一個,攙扶著霍春泉直到地頭。
  等大家坐定歇息的當口,汪來喜已到控馬處取來了他的藥包,開始仔細的為霍春泉敷藥治傷,他一面輕緩細致的工作,一面溫言低語的連聲呵慰,而霍春泉的感動不必經過任何有形有聲的表達,光由他含淚的雙目中,業已顯示無遺。
  “巧班才”汪來喜果然有他的一套,至少,他明白“攻心為上”的道理,眼下可不是功效立見了么?便是鐵打的漢子,亦据不住那一縷溫情哪。
  楊豹坐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他望著霍春泉,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后才形色肅穆的開口道:
  “霍朋友,我先請問,最近你們組合是否發了一筆橫財?”
  霍春泉毫不猶豫的道:
  “不錯,當家的他們前几日擄劫了‘歸德縣’富豪黃三裕的姨太太,勒索贖銀五万兩,听說錢已到手了,兄台說的約莫就是此事?”
  楊豹又道:
  “‘馬前鎮’上有家當舖,舖子名叫‘聚丰泰’,掌柜的人名叫朱端,不知霍朋友你對這些有沒有個印象?”
  臉孔上閃過一抹惊异之色,霍春泉道:
  “兄台指的大概是那條翠玉龍的事?各位的消息來得真快,連我也是昨天才曉得,各位竟然已經扣准了出處更且找上門來了……”
  這時,繆千祥有些沉不住气的道:
  “豹哥,朱胖子的臆測設有錯,東西果然是裴四明的人搶去的!”
  霍春泉道:
  “据我所知,指揮這次行動的人不錯是姓裴的,但真正授意者還是我們大當家庄有壽,他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從頭吃到尾,連湯帶面一口吞!”
  楊豹平靜的道:
  “黃三花受到你們的勒索,一時湊不齊五万兩銀子的數目,這才拿了他的那件寶物到‘馬前鎮’朱胖子的當舖去質押,我想,這個消息是從黃家那邊泄露的,對是不對?”
  霍春泉道:
  “錯不了,否則我們當家的從何知曉贖銀的來源,又怎會找上姓朱的門?”
  楊豹道:
  “霍朋友,東西現在置放何處?”
  霍春泉沙啞的一笑,道:
  “見台你把我高看了,我不過是堂口中的一名糧褲管事,像這种大買賣,如何能夠參与机密?東西放置何處,我想除了三位當家的之外,誰也不會曉得——”
  汪來喜替霍春泉包扎妥當,在打最后一個條結,一邊淡淡的道:
  “平素里,你們組合都把些值錢的玩意置于什么所在?你是否有個耳聞?”
  沉吟了片刻,霍春泉道:
  “大約都擺在大當家洞室里的成份大,我听說大當家住的地方有几處密窩,藏了好些奇珍异寶,像黃家那件寶物,更是寶中之寶,大當家決計不放心置于別處,他一向吝嗇刻薄,私念极重,有關值錢的物事,他從來都是親自檢點,當仁不讓的!”
  楊豹望了望汪來喜,道:
  “你怎么說,來喜?”
  汪來喜背著手來回踱了几步,面向霍春泉道:
  “你們‘仙霞山’‘七轉洞’里,有沒有什么特設的机關埋伏?”
  搖搖頭,霍春泉道:
  “机關埋伏好像沒有,但樁卡不少,禁衛相當森嚴,尤其是洞口第一轉到洞尾出口第七轉的中間,都設有暗哨,大當家的洞室外面,更是一天到晚不离人,要想摸進去而不引起惊扰,只怕不容易。”
  汪來喜道:
  “等一下你把‘七轉洞’內的形勢給我描一張簡圖,最好將暗哨隱樁的位置也給標明,以便我們模進去以后有個防范。”
  霍春泉疑惑的道:
  “各位莫不是……嘔,訂算去搶奪黃家那件寶物?”
  汪來喜笑了笑:
  “你說黑吃黑?不,我們不是黑吃黑,我們只是受人所托,想法子使物歸原主罷了,霍朋友,我們都不算富有,但我們卻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霍春泉吶吶的道:
  “兄台請勿誤解,我只是問問而已。”
  汪來喜的眉梢子一揚:
  “沒有關系,我也只不過向你說明,天下之大,謀生的法子不少,用不著強取豪奪、勒索敲詐,亦一樣能夠活下去!”
  臉上不禁又是一熱,霍春泉期期艾艾的一時不知該怎么回話才好,楊豹拍了拍手,雙目環顧四周,一派老謀深算的模樣:
  “各位兄弟,話已問到這里,各位是皆有所長,每個人亦必須獨當一方,哪一位心里有問題不妨現在敞開來向霍朋友請教,過了這一陣,就沒有机會啦!”
  繆千祥咳了一聲,第一個發言道:
  “豹哥,我想知道一下,‘白麒麟幫’那三個頭儿的功夫如何,以及他們還有什么其他高手隱藏著?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楊豹道:
  “霍朋友,我兄弟的話你听到啦,還請點撥點撥。”
  霍春泉道:
  “若論到我們三位當家的本事高低,首屈一指的自然是大當家,他號稱‘活斧’,那兩把‘矛尖斧’運用得出神入化,真像變活了一樣;二當家‘飛棍’齊靈川的棍上功夫亦非等閒,他那一根齊眉棍施展起來,能在一眨眼里點熄九枝分布四周的燭火,旋個身,便將胸前擁著棉墊的十條漢子戳翻,不但根出如飛,更似打閃般的快法;至于‘角蛇’裴四明,擅使一對大鐵鉤,論本事不見得強,可就占住一個狠字,交起手來活脫拚命,不怕人家流血,亦不惜自己賣肉,最最是個潑皮角色!”
  繆千祥吸了口气,道:
  “除了這三號人物,你們幫口里還有什么上得了台盤的好手?”
  思索了一會,霍春泉道:
  “再朝下數,就算上‘落淚槍’梁英奇了,以外還有几個大頭目,身手也不過和趙元、孟坤他們差不多,有几成斤兩,卻是不重……”
  繆千祥不再說話,他在估量自己這邊与對方的實力間有多少差距;楊豹、汪來喜及姜福根、潘一心几個人卻各有所思,神色不一,約莫是,每個人都由自家的觀點出發而有不同的看法吧?
  “仙霞山”不怎么高聳,也不算怎么險峻,就和尋常所見過的很多山巒一樣,只是一座山罷了;說它間或有云霧縹緲,煙嵐浮沉,稍稍有點高度与形勢峻峨的峰岭亦大都會有如此的景觀,為什么叫做“仙霞山”呢?可能是發生過某一种傳說、某一种神奇的附會吧?總之,現在來到“仙霞山”的這∼伙人,是沒有興致去做考据了。
  五匹馬便找了處隱蔽的所在拴住,五個人在提早進過一頓于糧之后,各自就地養神,他們在等待天黑,黑暗中比較容易行事。
  一片沉靜里,楊豹湊近了汪來喜,壓著嗓門問:
  “姓霍的昨日畫的那張草圖,你都記住沒有?無論內外地形的轉折、樁卡的標注,千万不能攪混,否則動起手來就免不了捅漏子!”
  雙眼微合,汪來喜指了指自己腦門,大馬金刀的道:
  “別說這么一張烏圖,再复雜的東西也難不住我,你放心,那圖里頭的一筆一畫,一圈一點,都存在我腦子里了。”
  楊豹點頭道:
  “希望今晚上出師順利,馬到成功,早拿回那件寶物早回家。我說來喜,咱們可得盡量避免來硬的。這場戲,端看你怎么挑大梁啦。”
  汪來喜形態安詳的道:
  “照我們路上商議的法子做,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有极大的得手比算才是。”
  望著遠處沉沉的暮靄,楊豹感喟的道:
  “這多年來,江湖跑得少,大場面更是不多見,像今天這种血淋淋的陣仗,倒覺得不習慣了,想想晚間還有更辣手的情況要應付,心里總有些麻涼涼的,來喜,我看我們是太平日子過久了,經不過大風大浪啦。”
  汪來喜睜開眼睛笑笑:
  “老實說,豹哥,我們都不是适合闖道混世的角儿,那些人全學得心狠手辣、惡膽毒腸,拿濺血奪命當吃白菜,將傷天害理看做慣常,別說你憎厭,我一樣生嫌,但是這一遭的事,卻由不得我們隨著性子挑揀,不管怎么煩,也只有硬著頭皮去干,便拿鴨子上架吧,看在樁儿的份上,好歹亦得挺下來……”
  楊豹苦笑道:
  “原是這么說,要不然,我們大老遠巴巴來到這里,卻是干什么吃的?”
  汪來喜道:
  “虎嘴攫食的營生,本來就不容易.風險特大,豹哥,自然比不得你施展空空妙手時的輕松如意,順當落實。”
  瞪了遷來喜一眼,楊豹道:
  “少他娘胡扯,我已經有好几年不曾玩這种把戲了,‘馬前鎮’上,誰不知我楊某人是‘居安老伐’的東家?樓下難貨,樓上住客,生意正經得很!”
  哧哧一笑,汪來喜促狹的道:
  “自家哥儿面前,用不著扮演那三是五帝,我說豹哥,你可是三年不發市,發市吃三年哪!”
  “呸”了一聲,楊豹笑罵道:
  “那是巧技复習,所謂‘拳不离手,決不离口’,任是什么玩意,丟久了也會生疏,是以總得找机會演練演練,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是懂也不懂?”
  汪來喜聳聳肩,道:
  “你反正是一張嘴兩片皮,翻云覆雨全是你的話,不過呢,你也犯不著難為情,你這行道沾財不謀命,無傷大雅,至少比殺人放火強持勒贖買慈悲多了。”
  楊豹哼了哼不再搭腔,表情深沉卻平和,不知他是否正在尋思,他那老行當到底比起“他霞山”的一伙土匪伎倆來要高明上若干?
  于是,夜色漸漸深濃。
  春末夏初的天气,在靠山的這一隅,竟仍然有點輕寒,亦不知是否近山的關系,夜來得比其他平疇之地更為黑暗陰幽。
  由楊豹發出信號.五個人開始展開行動,領頭帶路的,是汪來喜。
  如何避開“白湖群幫”設下的拉卡,從哪一條路上山比較安全,霍春泉早有詳細的解說,因而此刻一行人攀登起來,就宛若識途老馬,不但輕車熟路,還有點踏青郊游的味道——只是時間不對罷了。
  沒有多久,他們已來到一片樹林之外,這片樹林并不茂密,從枝隙丫縫間,隱隱透露著細碎的燈影,燈影在微微搖晃,由而可以約略看清,林后是一塊台地,台地正對山壁,好寬好大的一個洞口,便在山壁下森然聳張,有如一頭巨獸的大嘴。
  汪來喜伏下身子,朝樹林后的洞口指了指,用喉音發話道:
  “伙計們,地頭到了,陪,那就是那‘麒麟幫’的老窯,‘七轉洞’!”
  潘一心目光閃動,十分警惕的道:
  “怎的不見守衛?這四周又一片靜蕩,只怕另有花巧,大家得多留神了。”
  汪來喜輕聲道:
  “有守衛,卻不在明處,照霍春泉的說法,守衛乃隱在暗里,洞口左右兩邊各有凹格,人往中間一縮,外頭看不出來,但從他們隱匿的位置,卻可以交叉視野,把接近的目標看清楚。此外,正對洞口的一塊嵌地石板不能去踏,那是個陷窩,一踩上去石板就會倒翻,更連扯著敲動警鐘,引發信號——”
  繆千祥忍不住問:
  “那姓霍的不是說他們堂口里沒有布置什么机關埋伏么?這不就是了……”
  眼珠子一翻,汪來喜大刺刺的道:
  “這算什么机關埋伏?純粹孩子玩的把戲,照我的看法,根本就不值一笑!”
  楊豹低低“噓”了一聲,道:
  “時辰不早了,別在那里閒磕牙了,來喜,照我們預定的步驟辦事!”
  五個人弓腰俯身,迅速穿過林子,來到洞口前面。汪來喜丰隱在一塊山岩之后,先清了清嗓門,才技長聲調,含混不清的像是在發酒癲:
  “兀那‘木家班’的兩個狗東西,你們還不赶緊過來扶我一把……莫不成安了心叫我困在外頭?風涼露重哪,我要是受了寒,看我饒得了你兩個?呃……”
  一剎的沉默之后,有半只腦袋從洞側貼著石壁伸了出來,洞頂上懸挂著的兩盞風燈,映著這半只腦袋的影像直在地下打晃:
  “誰在那里瞎哈喝?可是‘金家班’的何二頭儿?”
  啞著腔調嘿嘿笑,汪來喜打蛇隨棍上:
  “除了你爹我,還有誰敢在外面逛蕩到如今?呢,少羅嗦,快來扶我進去,我這邊廂兩眼發花,雙腿透軟,許是吹了山風,心口犯呃哪……”
  洞里有人低聲咒罵,兩條人影似乎十分不情愿的走了出來,一面朝這邊行近,有∼個尚不輕不重的開口咕噥:
  “何二頭儿,你聲音放低點,大伙都睡下了,你這一吵一鬧,說不定惊動了哪位當家的,我們挨罵不要緊,怕你面子上挂不住……”
  汪來喜的姿勢仿佛真喝多了一樣趴在山岩上,打著酒呃,無力的揮動著手臂:
  “誰,誰敢說我?娘的,喝兩杯酒,也算犯法么?哪一條幫規……不准人喝酒來著?”
  那兩位仁兄互覷一眼,臉色全不怎么好看,其中一個惱怒的道:
  “領頭的不像領頭的,簡直在作踐人嘛,老是喝得像只醉貓般回來,光我當班就已遇上三次,我們到底是守衛還是專為伺候他來的?”
  另一個擺手示意,好像對他們心目中認定的這位“何二頭儿”還有所忌憚,只是搶上几步,伸手就待過來攙扶……
  雙方的距离是這么個接近法,汪來喜身子一翻,那柄鋒利無比的匕首已毫不費勁的送入對方心窩,而這人的同伴甚至尚未看清是怎么回事之前,潘一心的雙腿已絞上他的脖頸,但聞“喀嚎”一聲,人已一灘爛泥股頹倒。
  楊豹竄身而出,低叱一聲:
  “進去!”
  五個人急忙潛入洞中,仍由汪來喜引領,小心翼翼的貼著石壁向內摸進。
  這“七轉洞”原先似乎是個天然洞穴,石質粗糙卻堅硬,凹凸不平的洞頂及壁面,呈現著干燥的青灰色,殊少人工雕鑿的痕跡,洞里面彎曲度雖然寬窄不一,但一般而言還算敞闊,尤其兩頭通風,空气流暢,倒是個別具一格的好所在。
  經至第二個轉折的當口,壓來喜以手示意止步,他自己先搞向前去暗地窺探,發覺果然又有一個漢子在彎角對面守衛,那人似是极端無聊,來回踱個不停,一面還連連打著哈欠。斜支在壁腳的,是一把系著紅綢的鬼頭刀——許是太平糧吃多了。這家伙居然將兵刃都擺在一旁風涼著啦。
  汪來喜又向四周巡視一番,待确定沒有复哨,這才回頭朝潘一心打了信號.于是,潘一心凌空飛騰.雙腳猝剪,那人只見光影倏閃,脖子已經軟搭搭的垂到胸前!
  第三個轉折處沒有哨卡,第四個轉折處也沒有,不過他們卻發現有井然相對的多扇木門根列在這段間距內,顯然,里面都是分隔的石室了。
  等繞過這兩處曲折,來到第四個彎角所在,前行的汪來喜悄悄伸頭一看,乖乖,在這一段較寬的洞穴甫道里,竟面對面門神也似站立著八名彪形大漢,八個人八柄鬼頭刀全提在手上,可是沒有半點馬虎味道!
  由這等森嚴架勢判斷,顯然“白麒麟幫”的机要重地已在眼前,如果要摸進那机要重地,必須得經過這八名守衛,待解決這八名守衛,亦并不算十分困難,問題只在于——如何解決他們卻不至打草惊蛇?
  楊豹一見江來喜的表情有些發愣,不禁也湊上前去探視究竟,汪來喜退后兩步,附在楊豹耳邊細語:
  “娘的,霍春泉不錯是點撥過,說這里有哨卡,但卻沒指明有這么多,豹哥,你看看吧,一共是八員,要怎么收拾才叫妥當?”
  楊豹聲如故蛇:
  “最要緊的是不能讓他們出聲呼救,而且我們行動間亦必須毫無聲響……來喜,眼看著就快淌進藏寶所在,可万万不能露了痕跡,功虧一貫呀!”
  汪來喜皺著眉直搖頭:
  “一個兩個還容易對付,這一家伙竟是八個,誰也沒有把握能同時封住他們的嘴!”
  緊靠在一邊的繆千祥忽然壓著嗓門道:
  “來喜哥,你忘了你的‘陀螺飛蝗箭’了?”
  汪來喜凝重的吸著气:
  “沒有忘,怕只怕沒有絕對把握,眼前可冒不起險!”
  楊豹咬著牙道:
  “不管了,就用你那寶貝試試看吧,橫豎使哪一种方法都沒有把握,充其量也不過同一個結果,試了總比不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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