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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芙蓉山。
  有龍脊的丘岭,這丘岭并十分聳峻,更談不上雄偉,岭上林木幽幽,茂密蒼遂,莽莽深沉,有怪石嵯峨,有玉瀑散珠,夠得上美,也溫柔!
  离開大道,敖子青策馬行向一條窄狹但尚算平坦的小路,這路婉蜒曲折,馬儿走的很慢,馬上人儿也不急于奔行。
  馬儿緩緩的踱著步,在這寂寞的林陰山道上,有著一絲儿彈拭不去的凄苦,他想起一句句切切的誓言,那是無可比似的至真,而今想來,這感受,深遂而雋永,像是一片片啜泣的血。
  長長的,敖子青歎了口气,他眯著眼,被這份眼前的美、靜、冷所影響,他瞧著山巒,望著云天深處的天空,帶著濃重的抑郁,他將自己的心靈完全隔入其中,蒼涼而凄艷……
  一聲鳥鳴突然響起,敖子青像被人在幽幽的夢中,驟然澆了一盆冷水,惊然醒悟,他挑了挑眉,繼續行去,他還是眯著眼。
  這時,馬儿停了下來,山風輕悄的吹拂著,敖子青仰首向上望去,空中几點浮云在澄藍的天幕上飄浮,無牽無挂。
  敖子青的表情有著難言的沉重。他吁了口气,道:
  “亦虹,我來晚了,雖然來晚了,但是我還是來了……”
  一陣冷瑟的感覺在敖子青心頭升起,他輕輕搖晃一下自己腦袋,低低的道:
  “我敖子青一向恩怨分明,人家如何對我,不管好坏,我必十分回報之,唯有你,亦虹,我不能全心去照顧你,而你那禽獸不如的父親,我卻不能給他應有的報應,此种心情令我如何釋怀……”
  心頭真有百般滋味交集,以他的個性,邵化易早該碎尸万段,但他卻不能,這是一种說不出的痛苦感受,煞星也有感情的困扰。
  翻身下馬,敖子青牽著馬,到達一棵樹下,多少年來,他做事從沒有如此猶豫過,自己的果斷、智慧,道義,都到哪儿去了?
  他煩躁踢的飛了一塊石子,思忖道:
  “邵化易在亦虹死后,他選擇了芙蓉山,這是何意?芙蓉山如此偏遠,亦虹一個孤弱女子,她如何禁得住寂寞?邵化易你的心比蛇蝎更為狠毒,你一點人性都沒有,你根本不配為人!”
  空气里有著苦澀,難咽的苦澀,思想就像一條條的流光在掠閃,一顆顆的星儿在眨眼,像霧、像煙,霧散了,煙也淡了,他仍然傍惶,仍然愁悶,依然心痛,他的內心里含蘊了太濃厚的憂郁感!
  山是寂靜的,林木是寂靜的,樵徑也是寂靜的,偶而有虫聲卿卿,卻只是把山岭烘托得更空曠与落寞。
  轉過几片山林,拐數度樵路,一堆聳起的小土堆已映人他的瞳孔中,他看到了——
  這座小土堆,前臨深壑,后依絕壁,墓前無花無樹,亦虹生前最喜歡花,不管什樣的花她都喜歡,落花也一樣,她父親竟沒有她种植一株。
  敖子青靜靜的凝視了一會,深長的吸了口气,他簡直提不起勇气再向前邁進一步,他不知道為什么,老遠一眼,他即認定這里就是亦虹埋身之處,那只是直覺,沒法解釋的感受!
  他沉吟了一下,他飛身上前,呆了一下,扑在墓碑上,他心亂如麻,心痛如絞,但是他哭不出,淚也沒有,他只是靜靜的伏在碑上……
  良久——
  他緩緩的抬起頭,看見墓碑上寫著:
  “愛女邵亦虹之墓。”
  這七個字,刺得這位鐵錚錚的好漢心頭一痛,他冷笑一聲:
  “愛女,愛女,邵化易虧你說的出來,你真的愛這個女儿么?邵化易你實在不配擁有這么一位女儿,你下輩子也不配!”
  經過了這几年江湖的磨練,敖子青早不是個容易傷心,容易流淚的人了,但是當他看到了這座墳,卻不能不傷心,眼淚仍然流不出來!
  敖子青朝墓的四周略一探視,一切都是如此平靜,如此安詳,就如亦虹生前一樣,靜的如一潭水,好似永遠不會發生什么事一樣。
  驀然間——
  只看土墳上有一個空隙,并沒有蓋緊,不知是入土時過于粗略,抑或是被人獸挖開,心想:
  “亦虹死時不但被葬在孤遠的地方,也因得不到照顧,而……”
  “啊——”了一聲,敖子青大吃一惊,他發現扒開的土是新痕,顯然是葬過之后,被人再挖過的,他抽了一口涼气,湊近前一看……
  腦子里亂得哄哄了一陣,敖子青甩甩頭,呢喃道:
  “怎么會這樣?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會這樣殘酷……”
  原來,敖子青發現了墳墓的确被動過,不但如此,里面的棺木也被動過,顯然有人來偷墳,為什么?目的何在?
  汗如雨下,敖子青面孔已逐漸變得一片慘白,這是极度的失望与悲槍的糅合,他的一顆心,如同澆上冷水的火焰般,沒有一絲勢力。
  他嘴唇顫抖著,虎目中淚光隱隱,体內的血液沸騰不住又消沉了,他喃喃自語地道:
  “亦虹,你心地善良,卻投錯了胎,有一個心狠手辣的父親,害死了你,誰知你死后,猶得不到安宁,是什么人如此凌辱你的棺木?這人的心腸,可比你爹還狠,可比‘銀棠花’還要毒上百倍,死者入土為安,為什么目的使他再來掘你的墳?……”
  說到后面,他已情緒激動得几乎無法克制,語聲顯得有些硬咽,与凄涼而蕭瑟的山風相合,令人深深感到一股死寂的落寞。
  敖子青的臉上起了一絲痛苦的抽搐,他大聲叫道:
  “我要將這人挫骨揚灰,碎尸万段,亦虹,你受的委屈,我要為你討回——”
  昔日的甜蜜,有如比境般在离海中浮現,那驕美而艷麗少女,那如百合初放般誘人的笑靨,又若池水中的漣漪,一圈圈的擴大,在他眼前逐漸移動,亦虹何辜?……
  敖子青暗淡的雙眸中,映射出她對亦虹的一片醇厚愛意,而這愛意,又是多么地痛苦而深刻啊!
  敖子青輕輕地閉上眼睛,兩顆含著無限凄苦的晶瑩淚珠,在眼角上凄然滑下,他流淚了,英雄最悲壯的不是流血,而是流淚!
  敖子青又睜開雙目,沙啞的道:
  “亦虹,我親手抓到凶手,帶他來到你的跟前,用他的血來滌淨你的委屈……”
  他熱淚盈眶,小心翼翼的扒開亦虹墳上的土,他要重新將亦虹葬過,亦虹地下有知,會喜歡他親手埋葬她,她是個容易滿足的女孩!
  他默默祝告:
  “亦虹,你要跟著我,看我為你除去凶手,你一定要跟著我……”
  他挖開墓土,再掘開三合土封著大石,現出了棺木,因為土壤松軟,很快的就扒開,他一看棺木,新的眼淚掉了下來。
  他恨透了這人,他心如此狠毒,棺木的棺蓋,并沒有蓋好,在敖子青要重新葬過亦虹的棺木前,他要看看亦虹最后一眼,雖然亦虹不再跟他說話,不再看他,他仍然要看看他一生最心愛的人。
  他伸手從棺蓋的縫口中輕輕推了過去,他不用使勁,右臂一振,棺蓋掀起!
  一看——
  敖子青差一點暈了過去,他跪在地上,心頭一陣凄然,語聲有些哽咽的道:
  “亦虹呢?人呢?為什么不見了?為什么?怎么會不見了?……”
  他的面容上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呢喃不清的向空棺木低訴著,眼神在愛戚中有著無比的恐怖,他的神經好似有些迷亂了……
  他湊近一看,只見棺木上歪歪斜斜刻著几個字,寫著:
  “敖子青,我要讓你一輩子痛苦難安!”
  敖子青心中一寒,一交坐在地下,這几個字顯是指甲所刻,那么是個女的了,他一凝思:
  “女的?不會是亦虹,如果是她,她不會如此對我留言,那么她仍活著的可能性很小,盜尸之人是為對付我,會是誰如此殘酷?用這种方法對付我?這人一定認識我跟亦虹,以死人來打擊我,天下竟有這般狠毒的人……”
  空气中仍然是一片沉默,敖子青深刻的凝視著棺木上的字,他目光中閃射著极度的憤怒与悲哀,他聲音硬冷的道:
  “不管你是誰,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我敖子青發誓一定要找到你,為你所做的一切,討回你應得的千百倍于此的最殘酷代价!”
  敖子青的英俊面孔糅合著悲苦与剛毅,他已陷入人世問极端痛苦中,他大聲叫道:
  “我會報复的,你等著……”
  在傷心欲絕的高潮過后,敖子青嘴唇抿成一條堅毅的弧線,他緩緩抽出鬼簫,他聲音晦黯的道:
  “亦虹,你雖不在,但是你知道我曾在你的墳前為你吹奏一曲……”
  一縷幽幽的,极其哀怨的簫聲自敖子青口中吹出,曲子非常低沉,像是情人們在細訴哀腸,像久別的游子在憑吊破碎的家園故居,有著傷感,也有著濃重的憂郁,凄凄切切的。
  一個轉折,簫聲更加凄慘悲涼,哀哀怨怨,似淚滴洒,像在不甘的呼號,似出殯時的嗚咽,像陰盲路上凄風苦雨,愁苦在空气中蕩漾,哀痛像幽靈般在無形中流連徘徊……
  蕭聲驟然中止,敖子青面無表情,瞳孔中透過一絲難以察党的凶煞,冷冰冰的道:
  “在下想,假如朋友是來找在下的,那么,應該現身了,在下候著!”
  一陣輕悄的嗦嗦聲響了一下,一個蓮蓬般鼻頭,兩腮呈多角形,全身散發的冷瑟著气息的人走了出來,他睜著一雙細長的眼睛,帶著冷酷与深沉的表情,向敖子青打量了一下。
  這人目光冷酷而尖銳的盯著前方,襯著周圍的陰沉气息,他這模樣,活脫似阿鼻地獄的索魂使者,像鬼魅一樣的。
  敖子青站起來,朝前踱了兩步,深沉的道:
  “朋友來此何事?”
  這人的面孔沒有一絲表情變化,他生硬的眨眨眼,話聲僵直的道:
  “天下人走天下路,你管得著嗎,敖子青?”
  敖子青勉強點點頭,道:
  “你認識我,很好,省得在下再多費口舌……”
  他突然面孔一沉,冷煞的道:
  “你為什么認識我?為什么知道我在這里?你來此什么目的?你既然認識我,你應該知道我如果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我會發作的!”
  那人細長的眼一眨,向敖子青注視限了一陣,道:
  “你是個角色,我五雷手賀伏,難道還怕了你這后生小輩不成?”
  敖子青仍然站著不動,平淡的道:
  “你是五雷手賀伏?你知道你的大名嚇不著我,我只想知道你為何而來,如何知道此地?”
  五雷手賀伏面色一沉,冷冷的道:
  “你這是在跟我說話?”
  敖子青輕淡淡的一笑,又慢吞吞的道:
  “難道這里還有別人?”
  五雷手賀伏雙目倏睜又闔,幽冷的道:
  “敖子青,記住你現講的話,三十余年來,武林中尚沒有一個人敢如此斗膽對我五雷手講話,你是第一個!”
  敖子青垂下目光,道:
  “在下不在乎,第一個跟最后一個,相差不大,不過你不必自視過高,在我眼里,什么角色都一樣,最好別惹我!”
  一絲不易察覺的狠毒之色,已在這瞬間浮上了賀伏的唇角,但他的聲音卻出奇的平和:
  “敖子青,我相信你是多情种子,你一定會來,果然如我所預料的,你來了,雖然晚了几天,你一樣來了,很好。”
  敖子青語聲有些緊張的道:
  “你這几天都在這里等待,那……”
  賀伏听得了敖子青語气之中,有著一股無法隱諱的激動与焦急,他故意緩慢的道:
  “我知道你要問什么,不錯,我知道是誰掘了墳,是什么人偷了你的女人的尸体,我看清清楚楚,你想知道嗎?”
  敖子青鼻腔一酸,眼眶禁不住微微一熱,他厲烈的道:
  “廢話,敖子青本性是狠、是毒,但是有人比我更狠,更毒,我當然要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是豺狼,我是獵人,我不會饒了他!”
  賀伏像一尊魔像般挺立,冷森的道:
  “好,我告訴你,不過,你得先把東西拿來,我就原原本本的告訴你!”
  敖子青毫無表情的進前一步,生硬的道:
  “你明明知道東西不屬于在下,也不屬于你,我受人之托,不可能將它交給你,你最好不要打它的主意,慎重警告你!”
  他說到這里,這位江湖魔星平靜的望著他,沒有一絲惊慌恐懼之色,瞧了一會,他哼了一聲,深沉的道:
  “敖子青,唬人的把戲拿到別的地方去用,在五雷手賀伏身上,你不覺得可笑嗎?小朋友?”
  敖子青冷然一笑,道:
  “一點了不可笑,在下是擔心你年紀大,腦子不清醒,不知利害關系,才好意提醒你,在下不可能把東西交給你,你卻不能不把掘墳之人告訴在下,如果你想苟延殘喘多活几年的話!”
  賀伏呆震了一下,抖索而憤怒的道:
  “敖子青,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今天我會讓你嘗嘗五雷手的滋味,不相信你還能狂妄到几時,目中無人的混賬小子!”
  敖子青冷酷得像煞地獄里的追魂使者,他古板的上前,冷然道:
  “告訴我什么人掘了墳,如果你有本事就盡管使出來,姓敖的奉陪到底!”
  五雷手賀伏的神色已奇异的轉變起來,他不眨不瞬的盯著敖子青,面孔肌肉在強烈的扭曲与抽搐,仿佛一張變形的鬼臉,猙獰而狠厲,令人看了心惊膽顫,他咬著牙道:
  “敖——子——青——”
  敖子青眸子里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痛楚神色,他用力一咬牙,語聲冷得像冰珠子:
  “死者無辜,任何与在下有仇怨的,不管使什么手段盡管沖著在下來,但是對一位善良無辜,而且已經死去的女孩,此人心之狠辣,令人不齒,賀朋友,站在道義上你不該說嗎?”
  賀伏愕然冷笑,道:
  “反正你已經活不過今天了,就算告訴你,你也報不了仇,我就做個順水人情告訴你,掘墓之人就是包封沙之女包儀心,以及邵亦虹生前的侍女怡人!”
  敖子青默默的听著,內心一陣絞痛,冷汗涔涔,他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燒,四肢有如千虫万蟻在啃嚼鑽咬,他的雙手已在不易察覺的顫抖,他自有生以來,在濺血之前都沒有過這种感覺,多么憤慨的感受,他有些撐不住!
  包儀心?怡人?難道包儀心因恨我才掘了墳,不讓亦虹死后安宁,她此舉是為了報复我負了她一片心意?如果真是她,這可能是唯一的解釋了。
  那怡人呢?她是亦虹生前的貼身侍女,她与亦虹情同姐妹,那時他夜訪邵府,還親眼看見怡人泫然欲滴的模樣,不可能,她不可能如此待亦虹,怡人沒有任何理由如何殘酷!
  包儀心真是這么一位蛇蝎美人嗎?因愛生恨,真會做出這种人神共憤的事情來嗎?恨,真的會讓一個人泯滅本性嗎?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他真的听到“包儀心”和“怡人”兩個名字,驀的激靈靈打了一個寒戰,他的心像突然墜落万丈絕淵!
  強迫著頭腦暫時不去思維,緩緩的,他長長的歎息了聲,這聲音,惆悵而虛浮,深深的道:
  “如果你說的是實話……”
  賀伏怒道:
  “當然是實話,我五雷手賀伏從來不會說謊,況且對一個即將死去的人更沒有撤謊的必要!”
  沉重的搖搖頭,敖子青道:
  “你如此肯定殺得了我?”
  賀伏墓地大吼一聲,道:
  “當然!如果你還不想死,只要雙手奉送我想要的東西,再向我磕三個響頭,從此隱姓埋名,我就放過一條狗命!”
  敖子青冷冷的道:
  “賀伏你听清楚,第一,在下不可能交出東西,第二,在下更不可能向人磕頭,第三,在下不會為你隱姓埋名,但是……看在你把掘墳盜尸之人告予在下知道,在下會放過你一條命的!”
  五雷手語聲凶惡的從齒縫中迸出:
  “敖子青,你瞎了狗眼,得罪你賀爺爺,万死不足以惜……”
  敖子青冷冷一笑,道:
  “在下的命輪不到你來支配,賀伏,你年紀不小,當知一個人只能死一次,如果你不懂得珍惜,永遠就不再有机會了。”
  五雷手賀伏的面色轉為青白,細長的眯眯眼睛里,流爍著冷漠而殘酷的光彩,沒有一點人的气息,像煞一條昂首吐信的毒蛇!
  敖子青冷冷的回瞪他,道:
  “來吧……”
  “呼”的一聲風響,一雙手掌已快若電掣般抓向敖子青頂門,這突來的手掌寫黑得几乎看不清,五根手指尖削而鱗峋,來得迅捷無匹!
  敖子青早已嚴密威備,輕輕一側臉,那只突然而來的手掌已稍差一絲的自他耳邊抓空!
  耀目的寒芒在敖子青的手臂伸縮下,倏然斜斬襲來之手,閃泛著漆黑亮光的鬼簫連著斷刃同時橫推而出,借這出手之力,敖子青的身軀已在這幅度极小的适度轉挪下,做了十次一气呵成的凌厲攻擊!
  五雷手似流光般躍然而退,敖子青迅速跟上,一邊大叫道:
  “賀伏,別走!”
  鬼簫上斷刃的光輝似匹練繞空,揮霍纏繞,塵土飛揚,直逼向賀伏的面前,賀伏巧妙的避過,左三右五,迅速反擊了八掌!
  敖子青冷叫一聲,斷刃抖成二十個深厚的光弧,鬼簫一動,驀然白光弧中施出,身軀倏起,似鵬烏振翅,急扑而下!
  五雷手賀伏衣衫隨風飄拂,掌腿齊出,翻折如曳,像煞一個生有多臂魔神在舞動肢体。
  鬼簫的斷刃似雷神的金戈,自猝然里射戮,在忽然間聚合,剎那間分散,來也虛渺,在瞬息間收逝!
  一片片蓬飛的樹葉,被勁風掃得肢折体殘,在空中旋回,在空气中呼嘯!
  敖子青嘴里叫道:
  “如刺在梗吧!”
  話聲中,鬼簫連劈九次,三退三進,在躲過對方雄渾猛辣的交織成串掌風下,又再攻了十刀八腿!
  須臾之間,二人已快速的互換的十九招,彼此做著千鈞一發的閃擊,在不容思議的攻拒里,雙方都展出了變幻無窮的招式,像風中之云,瞬息幻异,似水中之萍,游离千里!
  賀伏的面孔沒有一絲表情,冷漠木訥得像是石塑,身形卻有如一個大風車,呼嚕嚕的連旋九圈,在九個迥异的角度里,雙掌伸縮如電,一口气攻了二十九掌,三十一腿!
  鬼簫鋒利的斷刃,好像生有眼睛一樣,亦同時向攻來的的九個方向迎去,耀耀的光芒与飛舞的掌風倏分又合,毫不稍讓的奉還了五十二次完全不同的招式!
  賀伏他感到來自對方的壓力越形沉重,對方的攻勢,更形凶猛,招術也越加深幻難測,賀伏他硬咬牙,繼續苦斗!
  在那似虛幻的飛旋中,敖子青冷冷的道:
  “賀伏,你這下子頗有火候,老骨頭很硬,你自己認為你還能再支持多久?”
  賀伏喉頭低吼一聲,心有不甘的被逼出三步,汗涔涔的叫道:
  “不要太得意,現在還不到你狂的時候!”
  一陣猛攻快擊中,閃扑如電,敖子青一個大斜斬,叫了一聲:
  “你打算拼命?”
  臉上表情是狠厲猙獰,賀伏巴不能在舉掌之下,便將敖子青擊成粉沫,但他顯然沒有料到,對方藝業之卓絕高超令他有一种惊异的感覺。
  嚴格論起來,兩人的功夫其間的差距极微小,就好像九十步与百步之間,所以這一場激斗,敖子青不感到如何輕松,賀伏的功力是可高列一流強手而有余,恐在二三百招之內很難分出胜負。
  但是,敖子青年紀雖比賀伏輕的多,他的修為卻比賀伏老練精深,外人看來他反而占了點上風,胜算比較大一點。
  此刻,敖子青与賀伏之戰已進了一百招,賀伏已經汗透重衣,喘息急促了,也是有些急躁的征候,有些按捺不住……
  敖子青額際濕淋淋的汗水聚成几顆珠滴淌下,他攻勢越發凌厲,道:
  “賀伏,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呀!”
  敖子青的語尾尚未消結,賀伏已驀地大吼一聲,身軀似一條大蛇般舒展開來,卻奇快無倫的滑出三尺,右手一翻,抽出背在后面的兵刃已握在手上,一點一收,“嗡”的一聲凄布銳響已傳蕩在陰沉的空气中!
  這聲銳響仿佛是一根有形的尖錐,不但刺得人耳膜生痛,而在它初響之際,心弦也會跟著震動波蕩,尖錐吞信如吐!
  目光一瞥之下,敖子青才看見賀伏手上握著兵器,把手有一個猙獰人頭,大約是赤銅所制,在他出手之間,便會發出令人毛骨惊然的號叫!
  敖子青的足尖甫始在岩石上一沾,他的鬼簫已快若電火般掄成一個大弧斬向身后,在移挪,抖手就是天神開路!
  冷森的光華閃耀縱橫,賀伏陡覺勁風來自大地,滿眼光影掠奔,手中赤銅尖錐來不及作遮攔,腳步一旋,帶有几分狼狽与急燥之意的退出五尺!
  賀伏的面色早已經變成紫灰,鬢角、眉際、鼻端,全挂滿了粒粒汗珠、他額頭上浮著青筋,雙目圓睜,怨毒已极的猛攻著敖子青,咬牙切齒的叫:
  “你不必太得意……”
  敖子青冷笑不息,道:
  “我說過我可以放過你一命,但是你如果執迷不悟的話,只怕我的慈悲維持不了多久,賀伏老兄,快撤手回去吧!”
  他口中一面說話,反手之間,又是一招“天王托塔”!
  當冷電一溜,閃泛了令人目眩的光輝時,賀伏手中的尖錐“叱”“嗡”不停,上攔下架,左砸右擋,卻依舊阻不了對方那似天河倒懸般浩蕩的光練銀輝,他大叫一聲,又向后讓出三步!
  于是一一
  在敖子青的“天王托塔”一式尚未用盡,他已陰沉的一笑,倏然大吼:
  “朋友,你太不知足了!”
  鬼簫驀的在五個不同的位置三折三轉,似烏云千朵,漫空而來,斷刃在烏云中突然橫斬而出,去勢凌厲狠辣,歹毒至极!
  賀伏面色微變,拔空而起,“哇”的吐了一口鮮血,令人毛發悚然的悲嚎:
  “我不會罷休的!”
  敖子青“嘿”了一聲,道:
  “你不必太心急,急火攻心對練武之人大大不利!”
  說話中,他兩臂平伸,瘦削的身軀似九天流金急電,猝然上射,雙臂同時向內并,鬼簫旋動得空气回蕩,翻涌波排,冷光一閃,斷刃已殘酷的砍向正朝外躍的賀伏,狠得像魔鬼的咀咒!
  在賀伏躲讓的瞬息之間,他手中的尖錐已帶著連成一片的恐怖厲嘯,疾快的攻出十八次!
  瞬間——
  “嗡”的一聲暴響,跟著“當”的一聲清亮金屬撞擊響起,火花四濺中几滴鮮血洒落,五雷手賀伏的藍色長衫已被削下!
  敖子青并不乘胜追擊,叫道:
  “朋友,怎么樣?敖子青這兩下子還夠看吧,嗯?”
  賀伏的細眼里有一种古怪的光采,誰也看不出他此刻在想著什么,他的額頭汗水盈盈,右手虎口已經破裂,鮮血淋漓!
  但他攻擊力不減,尖錐狂焰猛掃中,他已在幅度极小的轉展里倏出五招,這五掌和一掌并無兩樣,威力竟大逾尋常,而且,又不可思議的分成數個角度擊出,就好似有許多人在同時同地一齊出手一樣!
  敖子青直飛而起,在空中一頓,又忽然再度劈落,賀伏尖錐拋落,雙掌一拍,左右齊出,敖子青不直接与他硬碰,虛空,一轉,自然而奇妙的落地!
  敖子青哼了一聲,道:
  “你的金鋼拳的确不凡,佩服!”
  現在,二人已較手近兩百余招,敖子青非常知道自己的武功,在中原一帶,他已經有很長久的一段日子,沒有人能以一對一的,与他拼斗這么多招,而且几乎都是空手時多!
  敖子青血液里流匯的那股倔強而高做的性子已被激起,他速出十一招,二人又迅捷的互斗了十五招,敖子青深沉的道:
  “賀伏,今天敖子青必讓你大開眼界,你小心了!”
  賀伏的眼珠突的射了一股狠毒的光芒,他一聲不響,猝然上下同出二十一掌,他的凶厲面龐已漲得通紅,他上下翻飛的二十一掌,在空气中穿射交織,結成一片凌厲猛烈的死亡之网!
  敖子青身軀一震,惊道:
  “太陽神功!”
  是的,這正是在江湖失傳的太陽神功,今天如果不是碰到敖子青這樣一位勁敵,賀伏也不會輕易的使出來,也難怪敖子青如此惊訝!
  賀伏在敖子青的沉重壓力之下,已有些吃不住勁了,他一邊拼抗,一面大喊道:
  “好戲在后頭!”
  身形倏然奇异的折轉,敖子青鬼簫猝揮,勁力万鈞里,直將賀伏逼出五步,汗淋淋,气吁吁,敖子青狂笑大聲道:
  “你的太陽神功猛,還是我的天王托塔狠呢?”
  猝然間——
  賀伏身形倏變,他像一下子短了一大截似的貼近了地面,就這身形一改的眨瞬間,他旋回轉閃的速度卻加快了好多,行動中掌袖齊揮,勁力澎湃,其滑泄折回簡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就像憑借著空气在飄舞浮游了,更可怕的是他在移動中,竟挾著足以裂石斷碎的無比力道!
  敖子青的鬼蕭斷刃,飛旋暴起,銀光回繞,風聲呼轟,硬生生的反攻了九招,于是,他簫翻騰身,連連避讓……
  右袖暴揮三十次,勁道呼轟卷出,賀伏猛逼向前,右袖又揮近五十次,狂飆般的力量卻由下往上翻,在敖子青的翻滾側騰下,他磔磔怪笑:
  “小子,滋味如何?”
  舐著唇角鹽腥的汗漬,敖子青在四周流襲圈合的呼呼勁力下飛躍彈避,眼見灰土漫空,賀伏的影子圈圈飛旋,他不禁厲烈的罵道:
  “在下的忍讓已經到了最后的限度,賀老頭儿,怨不得在下了!”
  手里的鬼簫倏然斜推一側,整個人似滾桶般騰空翻起,斷刃突射毫光,宛如長江之水,浩浩蕩蕩,似匹練一條,狂掠猛旋,空气中頓時發出一片裂帛似的刺耳之聲,周遭壓力驟增,猝然排擠四方——
  在這位威烈的內家勁力沖激之下,有些較小的樹木及粘在地上的小石塊突然搖晃起來,“呼呼呼轟轟”之聲清晰響起,于是,有小樹倒了,有小石飛起來了……
  敖子青知道此刻不能稍微分神,空气中气流澎湃,呼嘯旋蕩,銀輝在閃亮,掌影在縱橫,塵土蓬飛。
  賀伏施展他的太陽神功的那瞬息功夫,雖只瞬息,卻給了他那強大對手——敖子青的可乘之机,敖子青簫、掌連續快扑,掌袖并用,“砰”“砰”已將賀伏震得打著轉子沖了出去,他的肩臂吃了一掌,饒是他閃得夠快,卻也險些被震得一口气沒喘上來!
  心跳有如擂鼓,而且血气翻涌,雙眼泛黑,賀伏在方才那生死關頭的一剎那拼命挪移,勉強躲過了敖子青擊向胸腹的斷刃,卻沒有躲過肩臂的位置,由于他應變迅速,已經算避擋過敖子青的重力,但就這力量的尾梢,竟也几乎使他吃不消!
  狂笑一聲,敖子青驀而暴起,以泰山壓頂之勢再度凌空扑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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