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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神相露天机


  万籟俱寂,秋風瑟瑟,一位柔如海棠的婢女站在‘劍皇宮’外,她名字是十兩,因為主人小白在“收買人命”處,以盜來的十兩銀子買下了她。
  十兩很喜歡自己的名字,因為它是主人小白所賜,還有那個十字,含有十全十美的意思。在十多年歲月生涯中,她從未有過滿足、快樂的好日子,今后邁向十全十美,多美好!
  十兩要當個十全十美的婢仆,便要一絲不苟服侍小白。這夜,她雇了一輛馬車,站在‘劍皇宮’外守候,她有种感覺,步出來小白少爺今夜必然筋疲力竭,感覺的來由,是因為十兩是十兩,是邁向十全十美的婢仆。
  出來了,也許眼前的小白,不該用‘筋疲力竭’來形容,因為他四肢百骸雖是浮浮游散,但眼神卻透出一道凌厲精光,活像脫胎換骨似的。小白雖已筋疲力竭,卻是精神飽滿,倒真新奇趣怪。
  小白倒在馬車上,還把頭儿倚在十兩肩膊,一副脫力身軀卻帶滿足笑態,十兩也不覺失笑。
  “少爺很累啊。”十兩素手在小白額首五官撫按,讓其疲勞盡快消逝。
  “十兩,奶多大啊?”小白看來意態猶未欲眠,還要十兩与他閒聊。
  “甫足十六,少爺干么忽地提問啊?”十兩頓覺有點疑惑。
  “蒼天弄人,當真天下人際盡都不同,在‘酒林欲池’內的主子耶律夢香公主,看來也只是十八上下,但她的半生奇遇,可能是同歲少女的千倍万倍啊!”小白幽幽道。
  “啊,少爺竟……竟能与那仙子美人一見?”十兩簡直不能相信,一臉傻楞楞的模樣。
  小白不禁失笑道:“不是相見,是相擁同枕,共赴巫山。”
  十兩如雷殛僵立,完全不能置信,天下皇者都難一睹芳容的耶律夢香,竟与小白少爺有過纏綿一夜。
  她的內心,暗自生出一种難以形容的敬服,這么千難万難的芳心,怎可能被小白少爺溶化懾服,相聚暢快一夜。
  “好妹子,十六年來,奶又曾否有過情愛經歷啊?”小白笑道。
  十兩輕輕搖首,仍迷惘于小白与耶律夢香的艷事奇跡。
  “對啊,買了奶這好妹子以來,可從未問過有關奶的身世啊?正值我精神斗足,來!且細說從頭。”小白身軀軟倒,但腦子都還靈活暢朗得很。
  “少爺要十兩說個詳盡,十兩當真不敢有半句不實,讓少爺訓勉。”眉心輕鎖,一段往昔不快意事又涌現心頭。
  “偏南處于‘海帶族’‘云游四海’中的‘云渺海’內,是家父——長寸斷的快樂窩。咱們長家四代都是捕魚為生的小戶人家,家父早喪雙親,十二歲便獨個儿出海捕魚,与惡浪為友,自給自足,每天都快樂地揚帆出海。”
  “快樂到了他二十歲那年便急奔頂峰,一個暴風雨的黑夜,他在屋外笑著与勁風相抗,昂聲高歌,唱曲歡聲震天,因為剛收帆回家,前些時已于海中戰胜洶涌巨浪,他開心得与暴風再戰一百回合,狂歌不絕。”
  “快樂的他吸引了一個极不快樂的少女,她憂郁苦惱、愁容滿臉,与爹形成了強烈對比。”
  那少女忽地上前道:“你很快樂!”
  爹有點愕然,但也一再點頭,他著實無牽無挂、無憂無慮、好快樂。
  “你可以分一點點快樂給我嗎?”那少女說得懇切,如哀似泣,便扑倒爹怀里,不停抽泣,恍如淚人。
  為了分享爹的快樂,少女便在爹家中住了下來。
  少女身穿錦繡綢緞,衣飾華貴,舉手投足盡是輕盈有致,爹是血气方剛少年,怎不被她所迷,孤男寡女,共度了人生最快樂甜美的三天三夜。
  快樂到了盡頭便驟變苦愁,三天過去,少女便無影沒蹤,連一點蛛絲馬跡也沒留痕,來時匆匆,去也匆匆。
  “云渺海”內最快樂的人便從天上掉下,一墜千里,成了海內最愁苦的人。
  愁苦沒間斷的折磨了爹二百多天,他的回報是個沒有名字的初生女嬰,十六年后,此女嬰才給人買了,賜給一個很令她滿足的名字——十兩。
  “奶爹与從天上降下的娘度了三天极樂,一句話也不留便舍下奶爹,繼后只把雙方誕下的雛嬰,留下讓奶爹獨個儿撫養,這娘也真狠心。”小白不禁搖頭為十兩歎息。
  “娘在我身上背后,針刺下一首哀詞,道盡一切悲歡恨愁,她也絕不好受:
  快樂人儿快樂歌,愁苦心頭愁苦楚,
  快樂分給愁苦我,苦樂望成樂添多,
  樂苦交織原是錯,苦苦樂樂鑄成禍,
  苦添苦痛結苦果,苦禍分离恕罪過。”
  訴說罷了,十兩眼眶含淚,憶起傷痛往事,徒添悲愁。
  “不再快樂的爹從此帶我流浪天涯,尋找我娘,一絲希望支持著他疲乏的身驅,輾轉十六年,終郁郁而終,不能瞑目。”十兩遠望天邊,似乎在尋找親娘,只想問句為何如此狠心。
  “奶娘定是身分特殊的非凡貴人,否則絕不會拋下你父女倆。要是相認會換來殺身之禍,又怎可能愿意重聚。”小白幽幽道。
  十兩再也沒說甚么,她連親娘臉容都不認得,又如何相認,一切只好永埋心坎。
  在長街上,只有一家府館終年有客人在外輪候,總希望能得進入內,放下銀兩。來送金贈銀者絡繹不絕,為的就是希望館主能賜贈三言兩語,館門前牌匾寫著“風不惑”三個大字,正是“五花八門”中玄門風不惑行館。
  小白混在大隊客群里,排了大半天,終于進入了府館大廳,但見四處壁牆,盡是名家手筆真跡字畫,或是真玩古物,但全都舖滿塵垢,好象從不受主人尊重,只是賤价之物,不足道哉。
  大廳也是破破落落,失修已久,如此凌亂航髒府館,卻藏了天下第一玄門師圣,小白也嘖嘖稱奇,大惑詫异。
  大廳之后,突傳來震耳欲聾罵聲,聲如洪鐘,疾言厲色,更帶鄙夷之態。
  “你的五官簡直不堪入目,不知所謂。耳命門低陷,娶妻終相分,子女不留痕,孤獨過一生。眉粗濃又濁,潦倒在困局,偏遇發亦濃,終身定運蹇。眼目白云蓋,眼盹痣斑來,一生空等待,五官皆障礙,唉,早日再投胎。”
  被評者呆立當場,任由奚落,目瞪身僵,意志頓然崩潰。
  一個臉如冠玉更俊朗不凡的五十智者,与人命相,倚倒坐在太師椅上,身体微彎向下,雙膝竟就抬高踏放在桌子之上,不可一世之色舖滿了臉,左手拿著長管煙槍,隨話聲又拍打或點向來求教相學之客人身上,說到那儿便點到那儿,害得求教者都十二分尷尬。
  此外表、動態极令人討厭,生得矮小卻神俊,便是一代玄門師圣——風不惑是也。
  那個被評得一生是禍的客人,頭儿低低垂下,啞口無語。
  風不惑以筆胡亂記下一列字,扔給客人便急急催他离去。
  小白好奇之下,取了那字條察看,原來只是記下了一劑毒藥方子,這個風不惑,竟真的教人及早尋死,气得小白難以平复。
  “甚么玄門師圣,看來只是欺世盜名之輩。”小白正納悶得欲轉身离去,身后又傳來那巨鐘重聲,十分刺耳。
  “公子留步!”風不惑竟离開了坐位,不再悠閒倨傲,徑自擋在小白身前,不停打量,愈看愈是著迷。
  “奇相!奇相!怎么來了‘劍京城’多年,今天才得見閣下奇相,好,好得很。”風不惑竟不理小白可否,提手便捉其臂,直拉入內堂。
  一大群被忽視慣了的客人,便只好繼續等待,任由擺弄。其中更有人拿出紙牌,便在地上玩玩,打發時間。
  小白被拉拉扯扯帶入一間窗明几淨、滿是古學經卷的“論相廂”內。一列几柜上,整整齊齊的布滿文房四寶,書香气溢,相比大廳環境,當真天与地比,惹人猜疑。
  “奇相公子,請坐。”當下的風不惑嘴臉都變得誠懇有禮,那副惹人討厭的表情,剎那間都不知哪里去了。
  “風神相當真古怪稀奇,一廳一堂一髒一淨,怎么同是論相處,于同一行館卻有云泥之別呢?”小白細看四周環境,清雅脫俗,心下總是不明不白。
  風不惑從桌上泡盅香茶,禮敬小白,便舉茶細說因由:“相命之道,形神合一,意象出竅。大廳之內,盡是凡命俗相,根本無須向我討教,就算是下三流相士,也必能拿捏得准,相出不誤。”
  “反之風某心高气傲,以鑽研奇貌怪相為樂,愈是刁難詭奇,愈是心神意到。惟天天看相,又豈能奢求奇相日日臨門。心存苛求,心望异稟卻面對凡夫俗子,意象定必迷糊,算命看相,實在比不上那些甘心為貧賤客人仔細批算約九流相士。”
  “但生計為上,客人又慕名而至,只得先把命相之處弄得一塌糊涂,地形其神配合庸命俗相,我也盡力調整心態流出九流相士之賤格,才能形神合一,意象出竅,算得不偏不誤,實在苦不堪言也!”
  說來話長,原來一代玄門師圣也有其委屈一面,算命看相成了苦差事,難怪性格也因而被壓抑得喜怒無常,當真也算悲哀可怜。
  小白對風不惑也漸生一點好感,不禁追問道:“神相拉我進來此‘論相廂’,莫非斷定小的有吸引神相之天命相格?”
  風不惑定神凝視小白,微微笑道:“額上紛紛紫气侵,色貪合歡已來臨。山根黃紫官運亨,口角桃紅擔大任。”
  “單以客倌气色而論,不久前定必遇風流奇緣,想之樂心,對嘛?”風不惑信心十足道。
  小白回憶昨夜与耶律夢香纏綿,不禁點頭稱贊神相料事如神。
  “最近更且升官發財,還被委以重任,可喜可賀啊。”神相抱拳恭賀,沒半點猶豫。
  “這個更准更對,不槐為玄門師圣。”小白立時對眼前高人另眼相看,先前的不悅感覺已消失無形。
  “此等只是論气色的雕虫小技,何足道哉,不值一晒!”神相把杯中茶一飲而盡,傲神之態隱然浮現。
  小白天生好奇好學之心,對曲、畫、詩、琴、棋,各种學問也頗有心得、天賦,惟是命相一環,卻從未掌握,求教之切更是顯明,急道:“气色之道如何掌握啊?”
  “青紅黃白黑,四時正气辨可得。
  觀皮上是色,觀气皮里是飄忽。
  皮里皮上,便是分辨气、色之別,混淆不清,必有錯算。
  祥云襯日气色貴,枯燥暗惡脾胃萎,
  明暗不分酒色衰,醉睡气濁命當危。
  論气色之道,多雜多論,絕不能一概而論,且气色者,一剎那明暗,捕之必須神領,惟憑多論多相,自得其法,便可把握。”風不惑也不再多言,只定睛對小白的五官著迷。
  風不惑全神注目,時而惊歎、時而搖首,彷佛已陷入其出竅入神之面相世界,忽又訝然,原來細微觀之,又是另有所悟,興奮道:
  “耳瑩如玉官運隆,因厚机謀智無窮,
  眉清彎秀博學通,尾聚過目人中龍,
  晴如點漆貴气涌,尾形上翹豪气重,
  年壽黃潤更隆丰,准頭圓厚定成功,
  五官巧配絕出眾,建國立業大英雄。”
  面相算罷,風不惑沮然倒地坐下,不禁被小白的非凡五官嚇得神不守舍。
  “老夫畢生從未遇過如此出色之面相,天運配地運,地運合人運,天地人運出人君,人君便是眼前人。且先受小人一拜。”
  風不惑竟立時跪地磕首,小白也不知如何是好,便立即也跪下來向對方亦跪亦拜。
  “神相所言太夸,未免難以令人信服。”小白對此論調怎能接受,雖敬服神相,但也不敢苟同。
  小白再道:“我天生不羈,性好自由,對權位之爭、財勢之奪從不上心,當個小官已渾身不自在,甚么建國立業大英雄,肯定非我所愿,又怎會全力以赴,位极人群,錯矣!錯矣!”
  “當真如此?”神相也愕然相對,不大入信,立時墜入混亂思緒中。
  “千真万确,半句不差,一字不錯。”小白像是有种向風不惑請求,要他重新看相似的相邀。
  風不惑來回踱步,思想好一會儿才平靜下來,立刻走至小白身前,把椅子也拉來同坐,翻開小白雙掌,凝視掌紋相學深研。
  “色欲紋如亂荒草,一生風流終到老,
  天印紋身干位到,才學八斗是天數,
  紋若千金直上高,少年得志定前途,
  朱雀紋生命煎熬,劫煞金紋散亂道,
  多成多敗莫气傲,人心叵測掌中舞,
  險里求生防暗刀,孤掌難鳴撥云霧,
  撥開云霧福便到,惊天動地再耀武。”
  風不惑看過小白掌相后,更是心頭大動,奔血急流,腦里盡是風云色變,一下子看似已蒼老不少。
  “神相,剛才批示,豈不更天翻地覆,全不合我意?”小白急忙追問。
  “江湖四國四族,看來今后定必大亂,人中龍轉世而來,翻云覆雨,天意已定,寄語客倌一聲,蒼天在上,今后敬請福澤杜稷,不該殺且讓其偷生,免在波折命途加添煩惱。陰德多積,定必多力。”風不惑看已疲態畢現,心力交瘁,再難接下贈言。
  “少俠心性今且未合相道,只因額紋帶劫,此劫火速即臨,惟劫光晦暗,難言崎嶇,看來在少俠八字命中,定有惊天啟示,可惜吾已疲乏,只好擇日再為少俠解憂。”神相語畢,倒在椅上,已不愿再論甚么。
  “小白今日來訪,原意是為六太子名太宗……”小白語猶未畢,已遭風不惑揮手所阻,打斷來話。
  “唉!少俠命高天位,人中龍鳳,又何須為他人作嫁衣裳,此等所為,棄之也罷,有求于我,也絕不相助,免得徒然浪廢光陰,請回吧。”疲极的風不惑再也不愿談,小白只好暫時退去。
  風不惑的批言,小白雖不敢盡信,但內心已是忐忑不安,心意大亂,他的未來果真將如神相所測,定必乘龍飛天,位极人群,但又多波多折,風流終生么?
  沉思复沉思,小白竟就坐在大廳外一角,幻游太虛,默想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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