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定堅《刀劍笑新傳》第三十七部 新帝衣
第 五 章 天子臭豆腐

  凌晨時份,天還沒亮,四下漆黑一團,連農庄里的雄雞還未醒來啼唱,大街市集里便有
小販在為一天的工作做好准備,憑著依稀朦朧的月光,摸黑地架起舖前木排,准備放上要賣
的各樣雜貨、小吃、工藝品,因為剛從床榻起來的緣故,每人的神智還未完全清醒過來,動
作有點遲緩慵懶,恍恍惚惚的走路,黑暗之中,從大街那頭看過去就似有几頭鬼魅在無依地
四處飄蕩。
  賣菜的米花是個十六歲怀春小姑娘,一雙美目總露出幽幽的眼神,臉孔清麗卻又像滿怀
少女心事,經常緊皺的眉頭令她一雙柳眉總是連成一線,就算是笑起來也總帶點苦苦凄凄的
模樣,正因她楚楚可怜又弱不禁風的樣子,更令人一見難忘。
  她就是那种令每個男人都渴望將她摟在怀中保護的女人,雖干著賣菜這种營生,經常要
應對五湖十方的人,但她向來性格嫻靜內向,又容易臉紅,說話總是輕輕的仿佛害怕自己說
錯話,所以在這市集里受到所有男人的眷顧,幸而每個都只是想把她保護,并不怀惡意。
  東方慚露魚肚白,雄雞也開始咯咯地啼唱,俏麗可人的米花就在此時打開舖門,只見她
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第一線的晨光剛好映照到她美白的臉上,只覺她真的人比花嬌,
比冬日里的陽光更讓人感到溫暖。
  真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鮮花、雪地里的紅梅、沙漠里的甘泉。
  可能昨夜酣睡中做了個美夢的緣故,今晨醒來她精神特別暢旺,心情也似乎特別怡朗,
這個呵欠打得長了一點,她自己也惊覺有點失儀,急忙用小手掩著嘴巴,眼珠儿骨碌骨碌的
偷偷斜望,樣子可愛。
  咚的一聲,只見對面賣肉檔口男檔主謝一世搭在肩上的一頭死豬跌倒在地,謝一世遠毫
不客气的直盯視著米花,雙目睜得大大,傻傻的帶點憨气,也有點色迷迷,差一點唾涎要直
流到地上。
  米花一見謝一世赤著上身,一步不移又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容易害羞的她立即低下頭
來,心亂如麻的暗罵他實在太無禮,大清早便亳不客气的用眼神將她非禮,忽然听得謝一世
用顫抖的聲音說道:“紅……紅色……紅色小肚兜啊!”
  米花一听之下便往自己身上看去,發現自己剛才伸懶腰時動作過大,連衣襟胸口處的小
花鈕也松脫開來,打露出里面的紅色釘花小肚兜,難怪謝一世會斗膽地用色迷迷的目光望著
自己。
  她面更紅,耳更熱,嬌嗔一聲便背轉身走回舖堂內去整理衣襟,一邊暗罵謝一世太過
分,可是她不擅罵人,說話已在口中卻沒說出來。
  因為自己一時不小心,被人偷窺了女儿家的小秘密,米花躲在舖內良久也不敢再走出
去,她不時用雙手撫臉,只覺臉頰還是熱燙的,雖看不見,也知道一定很紅,她暗罵道:
“糟了,怎么辦……我真沒用,竟然這么容易臉紅,万一給他看見我這樣子的話便羞死
了……”
  不知道米花心中怒慕的情人是誰,只見她緊張地在舖內團團轉圈,用盆子盛了些冷水,
濕了手便輕拍兩追臉蛋,企圖讓雙頰不再充血通紅,一股傻勁的她益見惹人怜愛。
  十六歲,風華正茂,春心蕩漾之時,是誰這么幸運可得到這小可愛的愛慕暗戀,他必定
在這市集難以立足。
  因為一定有很多男人會視他為敵。
  米花正急急地忙著用水潑臉之際,一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的飄來,她深吸一口去确認這股
味道,肯定了,便偷偷地笑得開怀,也不理還是臉紅耳赤,整理一下額前几蔟凌亂發絲,确
定儀容沒問題后便快步扑到舖外去。
  剛要踏出舖門,她又急急止步,心想這樣急惊風的樣子實在要不得,也一定會敗露自己
的少女心事,便低下頭跨出門檻外去。
  她閉著眼剛跨出門外去,忽然地上一滑几乎要把她跌個四腳朝天,幸好她反應快,抓著
門把處定住身子,但姿勢极其狼狽,儀態盡失,她在心中暗罵,今天一定是倒楣极的一天。
  只見她舖前地上放著几枚新鮮的蔬果,又有一束三十六枝還是蓓蕾的丁香花、糕點,除
此之外,更有一塊新鮮五花豬肉,米花剛才閉著眼恰恰踏在那塊豬肉上,怎會不滑一跤?
  米花厥著小嘴抬頭看去,只見對面肉舖謝一世親切地向他展出傻笑,又見其他賣花、賣
糕點及賣蔬果的檔舖男檔主向她揮手,可見這些東西都是他們特意送到她門前。
  其實賣豬肉的謝一世、賣蔬果的丁大大、賣花的田七及賣糕點的嚴超,還有其他也是獨
身的男檔主,每天都會送一份同樣的東酉到米花門前,目的當然是要奪取米花的芳心。
  可是米花是個睡醒后便很容易忘掉昨天事情的人,就算是平時習慣天天要干的事有時也
會忘了,剛才她又急著走出來,所以被滑了一跤也不是太出奇。
  米花對著他們扁扁嘴,便心急地向街頭那邊望過去,只見她盼望看見的人還未完全踏進
大街,即是瞧不見自己剛才几乎滑倒的失態,吁了一口气,又再若無其事的裝作開舖,一邊
低頭斜望。
  只見街頭前一個缺了左臂的影子,右肩上搭著一副擔挑,擔挑兩端是兩個木箱子,也是
一個街頭小販打扮,他從街頭那邊來,即肯定不是市集里的居民。
  他愈踏近市集,剛才米花嗅到的味道便愈濃烈,她的心頭--的跳,几乎連她自己也听
到心跳的聲音,禁不住再把頭低一點偷偷笑。
  可是謝一世等几個男檔主剛好相反,他們一見這個男人的出現便全都露出厭惡神色。
  這個外來小販走到米花檔口旁邊,放下擔挑,把那兩個箱子放好,只見一個箱子上面放
著油鑊,里面的油卜噗卜噗的翻滾,正在炸著几磚豆腐,味道正是從這油鑊里散發出來。
  謝一世用手掩著鼻子厭煩地高聲說道:“好臭啊!好臭啊!喂!你這個跛子真的只會賣
臭豆腐,不會賣其他東西么?就算真的是只懂賣臭豆腐的話也不要大清早便來賣呀!哪有人
一早便把這樣臭的東酉吃下肚?我看你擺了几天檔連一磚豆腐也賣不出去便應該轉賣些其他
的啦!傻瓜!”
  這個蓬頭垢面賣臭豆腐的男人,听到謝一世奚落之言也不動气,只是默不作聲地繼續用
竹筷夾起已炸得色澤金黃的臭豆腐,只見他一絲不茍地將豆腐放到另一邊箱子的簸箕上去隔
掉油。
  這時候,米花忽然拿著一個銅錢走到那男人面前說道:“給我這一磚臭豆腐吧!”
  男人抬頭望去,只見米花把頭茸得低低的,根本無法讓他瞧真她的容貌,她實在還沒勇
气直視自己暗中鐘情的人,也許是對自己的里里外外沒有多大自信。
  只見那男人取出油紙把臭豆腐包好,然后遞到米花面前,米花一手接過剛要將銅錢放到
他手中之際,那男人不知如何在她手背上摸了一把,米花心頭一震連手握的銅錢也掉下,眼
看銅錢要掉進油鑊里去,米花駑惶失措的習慣又令她低呼起來。
  那男人眼明手急,出手如電,剛好在銅錢掉下油鑊前抄起來,米花惊呼中不得不抬起
頭,讓男人看見自己的樣子,再次兩頰緋紅,雙耳如火燒,四目交投下,那檔販說道:“你
的樣子這么可愛,為甚么老是要低著頭不讓人看見?不過今天終于讓我看到了,你比我想像
中更可愛。”
  被這男人一贊,米花嬌羞地弓起了腰,踡縮起來,側著頭,就像是做了坏事被人發現的
小女孩般不知所措。
  檔販又捉住米花的手,把剛才的銅錢放回她手中,說道:“為報答你是第一個幫我買臭
豆腐的客人,這一磚豆腐就送給你吧!”
  米花剛想拒絕時檔販又續道:“只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莫說是一個問題,只耍可以跟他如此親近對話,就算是十個問題米花也愿意作答。
  那檔販問道:“我在這裹擺了五天檔,由第一天開始便是賣臭豆腐,為甚么今天你才有
興趣來嘗試一下我弄的臭豆腐?”
  米花又是那樣側起頭來,不敢凝視他的雙目,但經剛才第一次四目交投,他那飽歷滄桑
的眼神已深深烙印在她腦海中,從今天開始她一定可以夜夜回味,再不是憑空想像做夢儿。
  米花想了一下,也想要給檔販一個令他印象深刻的答案,好讓他也會將她記在心里。
  米花說道:“因為你第一天是用新鮮豆腐,這种豆腐如果不放久一點讓它發酵,是弄不
出一些香味來的。就像是人一樣,假如沒經過磨練的話是不會讓人有一見難忘的感覺。”
  米花說完才惊覺自己的說話太大膽,就像是向對方表達自己愛慕之情一樣,她想要轉身
逃跑,可是雙腳卻像緊釘在地不听使喚。
  那男人滿意地笑著說道:“就像是人一樣……對啊!只有經歷過千錘百煉的人才會有吸
引力。”
  驀地,一股寒意忽自米花背項透体而過,她雙腿酸軟,要逃跑也逃不來,轉過頭看去,
背后襲來的壓力令她一動都不敢動。
  只見米花背后突然多了一人,相貌猥褻,一頭赤紅的頭發,眼神卻透著前所未見的殺
气,他說道:“師父,你的豆腐我全要了。”
  春冰薄喚作師父的人,那人一定就是伍窮。
  想不到伍窮將帝位交出來后,他竟然跑來干起賣豆腐這些粗活來。
  伍窮往春冰薄身上打量過去,只見他還是一般盛裝打扮,并不是披上龍袍,令他吃惊的
是他左邊袖子空空如也,竟然被人斷了一臂。
  伍窮道:“你讓太子登上了帝位,他反而斬了你一臂?”
  米花听到帝位兩宇,登時瞠目結舌,已經知道眼前的伍窮果然非同常人,至少他絕不是
一個檔販。
  春冰薄道:“原來太子根本不易對付,他登基之后,春冰薄曾經想要放棄大將之位,与
師父你共同進退,可是他竟然把我攔阻,還斬掉我一臂,如果我再敢彿逆他意,他說過會把
我极刑處死。”
  伍窮一直等春冰薄把話說完,臉上盡量不流露一絲情感,他不明白為何太子要這樣做。
  春冰薄忽然說道:“師父,我今天來是太子的圣旨,他要我來殺你。”
  驀地,市集里檔販那邊忽然有几人扑下,全部都拿著兵器,謝一世等人還未知發生何事
時,那扑出來的几人已提著兵器沖前。
  米花被一陣喧鬧聲吸引,想要轉過頭去看,可是伍窮突然一手將她拉向自已,用力按著
她的頭不讓她望過去,米花被她突如其來的擁抱嚇得不懂反應,一頭便栽進伍窮怀中,只听
見后面傳來嘩然慘叫,米花听聲音也猜知是何事,愈想愈怕,在伍窮怀中禁不住抖震起來。
  伍窮道:“你最好不要看。”
  米花牙齒打顫地說道:“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她驀然省覺之前的不祥感覺,認為今天必然是最倒楣的一天,如今果然應驗,而且她完
全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甚么帝位、師父、太子,又甚么要把師父殺伍窮道:“后面的事
不會是你樂意看見的,那些甚么賣花的,現在都被斬得腦袋開花,賣豬肉的那個現在甚至有
資格自已扮一塊大豬肉來賣,你還打算轉頭去看嗎?”
  只見檔口那邊,四“窮將”影劍、招尤、毛產及巔瘋四人都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間把剛開
檔的檔販一一殺掉,而且出手极之殘酷。
  伍窮道:“太子明知就算加上四‘窮將’甚至‘窮凶极惡十兄弟’都不能將我殺掉,為
甚么明知故犯?”
  春冰薄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道:“太子吩咐過如果殺不了伍窮,便要殺盡他身邊的
人。”
  伍窮頓時明白過來,說道:“要是讓你春冰薄來做皇帝的話,太子一定無法接受在你之
下,与其如此,他便真的非立即繼位不可。但一是不登基為王,否則就要讓自己立于不敗之
地,殺了我的确是好方法。而在太子眼中你們几個根本形同廢物,逼你們來殺我是廢物利
用,僥幸殺了我就免除后患,殺不了的話也要阻我再次集結勢力。”
  太子絕對明白作為一個皇者,首要條件便必須是決斷夠狠夠快,鏟除异已,哪管被人批
評為心狠手辣,伍窮自已也曾是皇帝,當然理解太子這樣做絕對正确。
  春冰薄斗不過太子,又明知沒有能力殺伍窮,只好說道:“師父,究竟你為何有皇帝不
做,要走來這里賣豆腐亍?”
  伍窮笑著反問:“那為甚么我伍窮不可以賣豆腐,而一定要做皇帝?”
  伍窮怀內的米花終于知道伍窮的真正身份,心頭遽然震蕩,連身体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伍窮問道:“知道我不是個普通的小販,你感到害怕,是嗎?”
  米花答道:“怕,實在怕得要死,我樂得要死,原來你是如此高高在上。由第一天見到
你時我便知道你是個蓋世的人物,絕不會是個平凡的販夫走卒,只是沒料到你原來是個皇
帝,求你把我帶走吧!”
  米花不避嫌表達心述,伍窮一呆,說道:“你想走到哪儿?”
  米花道:“不知道,只是米花討厭這個市集,每天都是干著同一樣的苦悶工作,對著些
沒大志,肉麻當有趣的人,以為送一些鮮花便可把我追到手,我米花一直沒動情,因為我要
等,等一個像你這樣的蓋世人物出現,所以求你啊!把我帶走吧!”
  外表清麗純洁的米花,原來心底里又是一個貪戀榮華富貴的人,她一直沒輕易付出,原
來只是為了要一擊必中,而且洁身自愛的女人總會更有价值。當伍窮第一天來到這個市集,
她就感覺到伍窮絕不平凡,如今果然是押對了寶。
  伍窮望著雙目近乎發光的米花說道:“假如我真的只是個賣豆腐為生的人,你還會說同
樣一番話嗎?”
  憑著米花一個錯愕的反應,伍窮已知道自已所需要的回答,突然伸出手來撫著她一張俏
臉,她還特意側頭過去再次表現出她的“溫柔”。
  伍窮道:“我之所以選擇在這裹開襠賣豆腐,全因為你很像我當年曾認識的一個女人,
可是今日才知道天下原來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人,盡管气質、樣貌如何相似,不一樣便是不
一樣,你令我好失望……”
  与米花相似的人,當然就是昔日的小婢女十兩,一樣的平凡、也一樣給人楚楚可怜的感
覺。米花听見伍窮最后一句話,又再悚然心惊,只見伍窮縮回他的手,挑起用來夾豆腐的木
筷子說道:“就是你這一對給人楚楚可怜感覺的美目,讓人有所誤會,為了別人不再踩進你
的陷阱中,朕就奪去你這一雙美目。”
  只見伍窮手一伸,一對木筷便插進米花雙目處去。
  果然,今天是她最倒楣的一天。
  而她今后也必定會好好記住与伍窮四目交投的光景,絕對是此生不忘,夜夜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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