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廟”門口那兩扇木門經歲月侵蝕,如今已變得十分脆弱,几是吹彈可破,惟是如
此,上面挂著的“神茶”和“郁壘”兩個門神銅刻,雖歷經了廿載風霜洗刷,其貌依舊威風
如昔,盯視良久,令人溢生一股寒意,情不自禁迥避開去。銅刻閃閃光可鑒人,想是有人勤
于拭擦。
今日正是六月六,是“敬盤古”之日,古人于這天會有各种儀式祭祀天地,以禳災祈
福,預祝農田丰收,時移勢易,不少百姓早已遺忘這种習俗傳統,只有少數人依然遵從。
這里“天神廟”前人頭涌涌,人們從各處村寨徒步前來,全都是差不多大小的年輕男
女,約莫十多二十的年紀,各自捧著糯米飯、磁粑,有的還殺雞劊豬,以及包傻子,齊齊忙
著祭祀的儀式。拜過山神、灶神和地母后,便准備興高采烈地娛樂玩耍,女的會背著裝滿傻
子的籃子,在團團圍攏的男子中央起舞穿梭,或提簫筒和二胡,口吹木葉,繞著“天神廟”
前轉圈,最有趣的一項,是青年男女間對唱情歌咚的一聲,其中一個男孩對旁邊提著皮鼓的
少女說道:“冬冬,准備好的話,我便要唱了。”叫冬冬的少女回應道:“好啊,冬冬都准
備好了,坏頭哥哥你就唱吧!”少女輕輕拍了一下皮鼓,發出沉厚鼓聲,叫坏頭的那個男孩
便隨節奏開腔唱道:“哎喲,老田鼠呀老田鼠,別老偷吃我的黍!我三年都在守候你,可你
從不把我照顧!我已決心离開你,找那安靜的樂土,可那安靜樂土要往何處覓?何處覓
耶?”
其他听見坏頭曲辭內容的人,皆收斂了笑容,冬冬也皺著眉頭,不再拍打皮鼓,嬌滴滴
的嚷叫道:“你好啊!死坏頭,這哪是甚么情歌來著?你唱得真是一塌糊涂,我不睬你
了!”雖見冬冬撒嬌,那坏頭還是嘻皮笑臉,繼續把那首非曲非辭的歌謠唱下去:“我既上
天庭,也下地府,問過玉皇大帝,也找那閻王來提問,依然不知樂土何處覓,以為今生終也
尋不著,豈料‘天神廟’前遇上俏冬冬,才知樂土在人間,在心間,也在我坏頭和俏冬冬之
間耶!”
原來那坏頭先是唱誦自己年少時的悲苦遭遇,過著被人差遣奴役的生活,發泄悲情感
傷,作弄冬冬一番,然后才將遇上冬冬后所獲得的快樂滿足唱出來。冬冬听罷歌辭,又嬌媚
的笑著,坏頭走過去欲索吻,她左避右躲不讓他如愿,情景既溫馨也有趣,惹得其他少男少
女皆笑得合不攏嘴。
此時,眾人身后傳來猛然的僻啪僻啪聲響,震耳欲聾,眾人回過頭去望,只見漫天紅絮
飛揚,米白硝煙彌漫之中,有一對身影站在其間,顯見是一對年輕男女,那對男女的手中提
著一串近六尺長的花炮,由頭頂吊到地下燒將起來,那女的卻是最令人注目,她以一身短小
的毛皮披襲蔽体,難掩動人的姿態,又不時扑在那男的身上,大膽索吻,外表与行徑均与淳
朴保守的少年男女大相徑庭。
這對狀如新婚小夫妻的男女,正是從“神國”遠道而來的夢儿和可人,在他倆的身后,
傻七仍然死死跟著。
長長的花炮盡情燒爆之后,可人開怀的拍掌高聲大笑,見前面人群聚首,又好奇的跑上
去,還伸出手來想要撫他們的臉以示親切,可是少男少女見她身世奇异,紛紛退避,夢儿走
過來拉著她的手,又一把將她抱起來親吻,如此眾目睽睽下一再干出這种親匿的行徑,怎不
惹人側目?可是他們像是樂此不疲地繼續長吻,一副甚為享受的樣子。
待得他們長吻過后,那坏頭走上前去拍掌說道:“好啊!真好!我不知几次想要跟我的
愛人冬冬享受公開親吻的滋味,閣下行事大膽磊落,坏頭敬佩万分。”接著坏頭又轉過頭去
對冬冬說道:“看啊!人家都不避嫌公開向人以示相愛,我們也來試一下,說不定你會樂在
其中。”
個子纖細,外貌嬌滴滴像個小娃儿的冬冬立即嚷叫道:“人家如何是人家的事,你又不
識人家是誰,說不定他們已是小夫妻呢?我跟你可還未拜堂成親,又不是你的人,怎么要依
你呢?”
坏頭為要一嘗眾目睽睽下与冬冬熱吻的滋味,已預備了要死纏爛打,便即轉頭去對夢儿
道:“對了,這位大哥,你听到我的愛人所說的話吧?你們是已經拜過堂成親的小夫妻嗎?
但看你們樣子也只不過跟我差不多大小,想來應該也還未成親吧?”
听見坏頭的提問,可人側著頭來對著夢儿微笑,夢儿也像是眼前一亮,坏頭見他倆不
語,便回頭對冬冬笑說:“看啊!他們也不過是熱戀中的小情侶吧,這次你再沒有說話可推
卻了,我們這一代年輕人,雖然還是要尊重傳統的禮儀,但一些不成文的道德規范,應取其
精華,棄其糟粕,像親吻這回事不過是表示相愛的行為罷了,你有几時看過雞狗禽畜會躲在
一角才互相親匿呢?實在太多此一舉,來吧,愛人。”
這個坏頭真像個小滑頭,口甜舌滑,惹得冬冬心花儿怒放,他作狀便要過去將他抱起來
索吻,冬冬橫身一側,便將他推了開去,杏面生春,令羞答答地道:“真是混帳之极的道理
啊!難道雞狗禽畜隨地……隨地……”到底是女儿家,少女矜持令她沒法把話說完,坏頭又
急迫的笑著道:“怎么啦?隨地怎么了?”
冬冬明知坏頭是把她欺負,卻也無可奈何,紅著臉叫嚷道:“你是知道我在說甚么的
啦!難道我們要跟雞狗禽畜一樣么?”那知坏頭即蹲在地上笑道:“我知你要說的是甚么
了,你是想說我們要像雞狗禽畜般在地上隨處方便,對么?”
坏頭几次刻意作弄,逗得冬冬不知是好气還是好笑,二人正打情罵俏時,夢儿忽然一手
搭著坏頭的肩膀,他冷峻的臉上透散著令人森寒的感覺,本來嘻笑中的坏頭禁不住打了個寒
戰,回頭看著夢儿,也不知他想干甚么,良久,夢儿才開口說道:“你是否知道要成親的儀
禮?”
夢儿狀甚不友善的問了這個問題,坏頭緊張的心呼的一聲輕松下來,然后笑道:“呵
呵,原來你來‘天神廟’這里是打算跟你的可人儿成親么?那你可能找錯了地方,像我們這
等無爹無娘的孤儿,才會以廟里仙神作父母,難道你也是個孤儿么?”夢儿略一沉吟,便
道:“我的養父娘跟我說過,他們在我嬰儿時就是從這‘天神廟’中把我抱走。”
听見夢儿的說話,原本圍在廟前盡情玩樂的少男少女立即靜了下來,紛紛交頭接耳。夢
儿所說的話并不假,當年小白發現夢香公主被自身劇毒所害,要出發往尋“万壽無疆”替她
解毒,為怕沒有伴在公主身側會令她日夜思念,便從這“天神廟”中將夢儿抱走,讓他陪伴
著公主在那等候的日子中度過。
而這班年輕男女都是當年爭戰中爹娘被殺的孤嬰,由好心人送到此“天神廟”交給住持
撫養,漫漫歲月過去,廟中住持已經去世,這群當年的孤嬰先后被富戶人家帶走,有些作為
家中奴仆,干著雜苦工作,每年這天六月六,無論是身在何方,都相約重聚于此,祭祀曾經
把他們護蔭長大的廟里天神。
听見夢儿當年也是這廟里孤雛,大家即對夢儿表示親切之情,可是夢儿冷漠的性格与生
俱來,無論他們怎樣熱情,他還是不苟言笑,最后只有油嘴滑舌的坏頭拍掌叫道:“好啊!
真好!离開了這么久,難得你會回來尋找自己的根,有心,有心其實是夢儿結識可人后,一
直想讓她認識自己的一切,便千里迢迢來到“天神廟”這里追源溯始,剛才坏頭問到自己是
否已跟可人成親,才令他興起要跟她結成夫妻的念頭,可是夢儿雖可輕易地在戰場上調配几
万戰兵沖鋒陷陣,對如何才能正式娶妻成親這門終生大事卻全沒認識。
听見夢儿要娶可人為妻,在場的所有女子都臉上露出羡慕之情,男女間能夠相愛本已是
天下間的美事,能与愛郎共諧連理更是每個女儿家最渴望的事情,冬冬心內更旱已視坏頭為
非君不嫁的相公,可是坏頭生性胡鬧,如今中土又未曾脫离“天皇帝國”侵略的戰火,大家
都不知明天會不會就成戰火下的亡魂,是以也不敢輕易提出執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盟誓,難
得夢儿將甚么天下大事都拋諸腦后,只想著要跟愛人成親,冬冬感動之下,一顆晶瑩淚珠便
就從眼眶滑落。
那坏頭見冬冬哭了,雖然明知她內心在想些甚么,但也不忘令气氛輕松下來,便嘲笑
道:“哎喲,你好不知羞,人家又不是說娶你為妻,你干嗎會開心得哭成淚人?”冬冬心知
坏頭又在胡鬧,但其他人听著也起哄大笑,气氛十分融洽和諧,不言不語,對事情正學習理
解的可人雖不知他們在笑些甚么,可是自己也笑了。
夢儿自小便是個不知身世的孤儿,長大成人的環境中,看到其他人如“八神”等都有個
粗魯透頂但父愛橫溢的朱不三照顧,尤其是莫問更是小白的親儿,難免因此而感到自卑,只
是他一向掩飾得好,旁人只猜道他冷漠凶殘,實則是外冷內熱,尤對自己好的人万般听從,
像小白与耶律夢香的教導就時刻銘記在心。遇上這班同是孤儿的少男少女,他們親切的態度
也把夢儿感染過來,只見他笑著輕撫可人發絲,一副情深款款的模樣。
可人燦爛的笑著說道:“夢儿,你好嗎?”雖然已經不停在學習,但可人還是對這句說
話最有深刻的印象,夢儿一笑,對可人說道:“你應該說,夢儿,我愛你。”可人格格的嬌
笑著,模仿說道:“你應該說,夢儿,我愛你。”
她一字不漏的將夢儿所說過的話重复一遍,逗得夢儿哈哈大笑,然后又說道:“夢儿,
我愛你。”可人臉不紅,气不喘的又重复說道:“夢儿,我愛你。”其他人听見他們的對
話,感到有點莫名奇妙,問道:“你們兩個都叫夢儿么?”夢儿今天甚是暢快,很樂意地跟
人對話,答道:“我叫笑夢儿,從今之后,她用我的姓氏,叫笑可人。”
冬冬走上前去,從怀中掏出一條彩帶,分開兩半,又動手在兩條彩帶上打了個蝴蝶結,
各自佩戴在夢儿与可人的襟前,說道:“其實作為女儿家,能听得愛郎親口說要娶之為妻,
已經是死而無憾,甚么婚嫁儀式都不是最重要的。這個‘同心結’,是冬冬送給你們新婚的
禮物,‘同心結’有祝福情人間永結同心之意,希望你們能白頭偕老。”
夢儿与可人雙雙摸著這“同心結”,發出會心微笑,此時坏頭又高唱叫道:“呵呵呵!
垂翠幕,結同心,徐郎熏繡衾!”坏頭的吟唱挑起熱鬧气氛,他大聲呼叫道;“來吧,來
吧,鬧喜鬧喜,愈鬧愈喜,大家都不要靜著了,人家今夜新婚之喜,我們該大鑼大鼓為他們
慶賀。”
坏頭一呼百應,提著簫筒与二胡的少男少女吹奏起喜慶的樂曲,跳著唱著,坏頭又和應
叫道:“腰間雙綺帶,夢為同心結,愿天下有情人皆可永結同心喲!”
大家吵吵鬧鬧了一會儿,最多主意的坏頭又嚷叫道:“好囉,好囉,唱過笑過又跳過,
現在該是我們都上場的時候了。”冬冬腦袋儿一轉,便猜到坏頭又要作啥,便即拉著他說
道;“你這個坏頭坏腦坏家伙,滿腦子是坏主意,不要再作弄人家嘛!”
坏頭嚷叫著道:“甚么嘛?鬧新房是為增添兩小夫妻洞房花燭的歡樂气氛,是傳統習
俗,怎能算是坏主意?”夢儿听著他們的說話不明不白,便說道:“如果是讓大家高興的主
意,夢儿不會介怀。”
冬冬听見夢儿這樣說道,叉起腰肢來叫道:“傻瓜,你不知道甚么是鬧新房嗎?”夢儿
搖搖頭,坏頭這時叫道:“是很好玩的玩意,夢儿你一定要讓我試一試壤頭淫笑著,冬冬拍
打了他一下便向夢儿解釋道:“所謂鬧新房,就是要讓你將新娘子交出來,任人玩弄,他們
甚至可摸那新娘的手和腳,實在是糟透的玩意。“鬧新房”這回事原是鬧而不俗,以往大多
只是出一些令新郎新娘難以啟齒的題目,或以繞口令試其口才,目的是戲謔新人,但這民間
習俗流傳下來,愈來愈玩過了頭,更甚者是一大班人在新房外偷听和偷看一對新人在新房私
語和纏綿。坏頭貪玩,大樂地叫道:“哈哈哈,我不會摸,只會打,所謂打發打發,愈打愈
發,不打則不發,快交你新娘子出來給我來打一打。”
冬冬擋在坏頭身前,不讓他過去打可人主意,還對夢儿說道:“怎么你還呆在這里
啊?”夢儿已經有了可人,自覺已是天下間最幸福的人,不再因為冬冬与坏頭兩個打情罵俏
而有絲毫妒忌之心,笑道:“不在這里的話,我要去哪儿!”
夢儿對成親拜堂這事像個無知的孩童,冬冬沒好气的說道:“傻瓜喲,你們都已結成夫
妻了,現在當然是要洞房啦!”坏頭听見又叫嚷道:“對對對,怏去洞房,不洞房的話焉可
鬧新房?”
瞧著笑意盈盈的可人,夢儿突將她一把抱起來欲要走進廟中,哪知冬冬又叫道:“傻
瓜,你想要以此廟作新房么?真是太混帳了!”夢儿回頭,冬冬又續說道:“那可是你妻子
最寶賈的東西啊!你好歹也要給她一個最好的地方,讓她有個美好的回憶吧?”
夢儿想了想,亦覺冬冬言之有理,就抱著可人往來處要走,眼見錯失鬧新房的玩意,坏
頭叫苦連天的道:“啊喲,你想要帶新娘子去哪里洞房?說一聲嘛?”
見坏頭帶著失望的神色,夢儿想了一下答道:“那是個屬于夢儿最終要去的地方,亦是
最好的地方。”坏頭听罷,無頭緒猜想了一下,可是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問道:“最好
的地方?是哪儿?如果真是最好的話,坏頭倒想見識一下。”
坏頭說的确是肺腑之言,如今中土隨時會有一場大戰,實在無一處是完全安宁之地,像
他這种不會武功,只會說几句調皮話逗人歡喜的平凡少年,又沒甚大志干一番事業,最适宜
是找一個較為穩定的地方避難。
夢儿回頭堅定地說道:“皇宮,你敢去嗎?”听見夢儿如此說,眾人皆嘩然,壤頭立即
叫道:“皇宮?哪個皇宮?你是皇宮中的人么?”
大家只知夢儿是個孤儿,其他的一概不知,他一句說話頓時令大家感到興趣,夢儿答
道:“‘天法國’的皇宮。”
坏頭听了更加不明白,搖頭說道:“听聞‘天法國’現在是由一個叫太子的人當皇帝,
難道你就是太子么?”
听見坏頭提起太子這個名字,夢儿頓時收起笑容,回复那一張充滿自信和冷漠的臉孔,
堅定地說道:“太子算是甚么東西?我爹小白既已有‘神國’,又不許我貿然与‘天皇帝
國’對戰,我就替他將整個‘天法國’奪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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