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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童子郎中


  城樓上五更鼓響之后不久,冷秋華主婢所在的鄰室中,突然傳出一聲呻吟,接著只听冷秋華語聲問道:“秀萍,你們怎么了?”
  秀萍哼聊著道:“我發燒!”
  另一名女婢跟著呻吟道:“我,我也發燒!”
  冷秋華大吃一惊道:“你們都在發燒?,”
  武揚一听隔壁冷秋華二名侍婢都在發燒,心中頓時起疑。
  他向天涯樵子偷偷望去,但見天涯樵子睡興正濃,并在散發輕微的鼾聲,不禁暗歎道;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多赶几天路,就顯得這樣困頓!
  隨听隔室冷秋華友在喃喃道:“心脈喘息粗浮,果然是在發燒。丫頭,我問你們,你們可知道怎么會忽然發起燒來的?”
  秀英哼著道;”吃過晚飯之后,婢子就覺得身上好像不大舒服,而當時亦未在意,哪知越來越厲害……”
  冷秋華接著道:“這會儿感覺怎樣?”
  秀英無力道:“頭暈得很。”
  秀萍呻吟著接口道:“婢子,也一樣……”
  冷秋華喃喃自語道:“會不會是水土不服呢?”
  武揚輕敲板壁道:“冷姐姐,要不要我去為她們抓兩帖藥?”
  冷秋華訝聲道:“你被吵醒了么?”
  武揚低聲笑道。“一直醒著——還沒有合眼呢!”
  冷秋華沉默片刻道:“那你就幫我去叫個伙計上來吧。”
  天涯樵子忽然一揉眼皮笑道:“用不著如此費事,藥,我這儿有的是,只是不知道靈不靈而已!”
  冷秋華大喜道:“那太好了。”
  天涯樵子坐起來道:“小子送過去!”
  武揚急急點燃油燈,他見樵子由一個小布包里仔細檢出∼只小瓷瓶,又從瓷瓶里倒出兩顆黑色藥丸交了過來,當下接在手中道:“這是什么藥?能治哪几种病?”
  天涯樵子低聲嘻笑道:“這叫‘怪藥’,。專治各种‘怪病’!”
  鄰室房門半開,冷秋華正當戶而立。她!身上只披著∼件薄薄的羅裳,釵環不整,頭發也有點散亂。
  顯然早已登床就寢,因兩婢發燒才急急起身,故無暇再事先修飾.但也因為不事先修飾。更顯得她淡雅天然,超麗脫俗,清麗如仙。
  武揚目光所至,不禁呆了一呆。
  冷秋華接過藥去悄聲道,“不過來舉坐?”
  武揚搖一搖頭道:“不——不早了”
  他不敢再多看一眼,說罷。立即回轉自己的房間,冷秋華則在門口出了一會儿神,方才關門入房。
  晨光曦微。
  秋風送爽!
  街上響起了車馬輪蹤之聲。
  這正是商販赶早程的時刻!
  武揚已經梳洗事畢,但天涯樵子仍然躺在那里呼呼大睡鄰室的冷秋華主婢也靜悄悄沒有半點儿聲音,他不便猶太清夢。同時覺得去魔宮取回藏物,并非万分火急事,也不爭在這一時半刻,于是輕輕掩上房門,准備去客廳里坐以靜待。
  客錢大門打開不久,一位中年書生徐步走入。
  武揚見門外人影晃動,一抬頭一看,認得來人正是那位被疑為青城帝君的駱陽鐘,只好勉強起立拱手道:“駱兄早!”
  駱陽鐘回了一揖,含笑道:“武老弟早!吳前輩,冷女俠他們起床沒有?”
  武揚搖搖頭道:“還沒有。”
  駱陽鐘微微一怔道:“听說吳老有清晨早起行動之習,數十年如一日,從未有過間斷,今天為何一反常態?”
  武揚皺眉道:“昨夜有兩位姑娘發燒,大家都沒有落得好睡,清晨天气涼爽,偶爾失眠,也是難怪了……”
  駱陽鐘點點頭道:“不才系來向吳老与列位辭行,既然吳老尚高臥未起,只好領請老弟代為轉達一聲了。”
  武揚信口問道:“駱兄行將何往?”
  駱陽鐘苦笑道:“浪跡江湖,終非久計,故擬寬一處清幽住地,以作終老打算机在准備先在劍門山附近看看是否合适。”
  武揚故作詫异之色道:“劍門山地當川陝要沖,形勢雖佳,清靜則未必,駱兄怎會選中這處地方?”
  駱陽鐘側臉道:“依弟台之意,應以何處為佳?”
  武揚注目道:“就小弟所知,在川康之交,有一處地方名叫‘蠻古’。地在大金川之西,二凱河之北,大雪山之東,浮沙遍地,蛇曾難侵。依形勢論,堪稱窮山惡水,然若用作隱居,則為無上佳城。駱兄認為如何?”
  駱陽神留意傾听著,听完面現喜容道:“果然是處好地方!弟台說得如此詳盡,想必已經到過該處了?”
  武揚說出魔宮所在地,意在察看對方臉色;不意對方臉色居然毫無變化、他自知這一回合又是徒勞無功。
  當下接口道:“到是到過,只是未入寶山,空手回而已!”
  駱陽鐘惑然道:“此話怎說?”
  武揚急切間想不出适當措詞,只好苦笑一聲道:“一言難盡……”
  駱陽鐘忽然問道:“老弟是否有意再作一蠻古之行?”
  武揚點點頭過:“有這意思。”
  駱陽鐘欣然道:“那么,老弟能否消待數日,待不才由劍門山回來一道走?”
  武場注目問道:“須候几日?”
  駱陽計想了想道:“早則三天,晚則五天,一定不會逾越此數。”
  武揚點點頭道:“就這么說!”
  駱陽鐘高興地道:“那真要謝謝老弟了。”
  說著,舉目向里院掃視了一下,神情黯然道:“吳老前輩至今還未起身,想是不愿再見不才這個棄徒,尚請老弟向他老人家請安,無論如何也請他老人家代向恩師說項,不才此生載德不盡。”
  武揚見他說得十分懇切,只好點頭答允。送走駱陽鐘,回到房間,只見天涯樵子正坐在床沿上打呵欠。武揚見了,不察暗暗奇怪。這可不是一名武林高手所應有的現象啊!難道這老家伙競真是為了不愿接見駱陽鐘,才故意在這里裝作好夢初醒之態不成?_
  當下只好報告道:“駱陽鐘剛來過。”
  天涯樵子無精打采地道:“你們說的話,我全听見了。”
  武揚皺了皺眉頭道:“老前輩是否覺得哪里不舒服?”
  無涯樵子點點頭道:“果然有點困頓,但不礙事,隔壁冷姑娘她們起來沒有?”
  冷秋華在鄰室應聲回答道:“不知怎么的,秋華也似乎有點頭暈,我們大伙儿別都因食宿欠當,患上了什么疫吧?”
  武揚至此益發感覺不對。
  二婢夜間發燒,冷秋華頭暈,天涯樵子失神困頓,這一連串意外,全在一夜之間發生,真的只是一种巧合,
  天涯樵子忽然問道:“你那二位小姑娘怎樣了?”
  秀英接口道:“婢子和秀萍全好了,謝謝老前輩的解藥,我們正在服侍姑娘哩。”
  武揚忙說道:“前輩那种黑色藥丸既然具有此等神效,何不再拿兩顆出來,由俞輩和冷女俠分服一顆下去試試?”
  天涯樵子笑道:“如有還要你吩咐?那已是最后的兩顆了。”
  武揚緊級眉頭道:“會有這樣巧!
  正在說著,”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鄰宣傳出,房門推開,忽見二婢扶著略顯清減的冷秋華走了進來。
  武揚怔了一下道:‘大姐不是感覺不舒服么?”
  冷秋華蛾眉未掃,神情蕭索,淡淡一笑道:“听說吳老前輩亦感玉体違和,我這個做晚輩的自認渡過來看看。
  天涯樵子大笑道:“笑話……”
  冷秋華注視之下,突然問道:“老前輩是否真的只感到。有點困頓。”
  天涯樵子笑道:“像老朽這∼把老骨頭,雖不敢自詡諸邪不侵,但普通的風雪感冒,大概還不會輕易罹致就是了。”
  冷秋華注目搖搖頭道:“晚輩深不以為然,前輩最好試運一下气功看看。”
  武揚暗暗奇怪:他見兩人臉上均帶病容,但兩人卻都以為對方有病,而自信本身沒有什么,這是什么道理呢?
  天涯樵子見龍鳳劍說來似乎十分嚴重,只好依言摒息運功,默察內腑有無异狀,半晌過后.抬起頭來,笑道:“百脈正常,气血极為流暢!
  冷秋華星眸閃過一陣迷惘之色,皺眉道:“這就令人費解了。”
  武揚吃惊地道:“怎么呢?”
  冷秋華出口為難地位:“若果依照醫經來說,吳老前輩此時額角幽暗,坐身偏歐,聲散不聚,說得嚴重點,可謂已到了……”
  天涯樵子笑道:“已到了行尸走肉之狀態是不是?”
  冷秋華微微躬身道:“晚輩該死。”
  天涯樵子愣了一下。又笑道:“你們等著瞧吧!”
  武揚察狀接口道:“前總是否需用什么物事?’”
  天涯樵子點頭笑道:“拿錠元寶來!”
  武揚急去行囊中取出一錠元寶送上,只見天涯樵子接触元寶之后,在手中搓弄片刻,那錠元寶已變作銀粉散落一地。
  天涯樵了攤開手掌,仔細看了一下,頗為滿意地大笑道:“老朽這一手‘粉飾太平’的功力未減毫未,除了略感疲乏之外,并無別樣不妥,你妮子這下總該信了吧?”
  冷秋華默默無言,望了天涯樵子半晌,面帶愧色道:“也許是晚輩學有不到。”
  天涯樵子微笑道:“華山后代無名醫,你妮子這是向何人學來的這一套鬼畫桃符?”
  冷秋華俯首微笑道:“家祖蓑笠翁。”
  天涯樵子不禁啊了一聲道:“原來蓑笠翁冷老地就是令祖!冷老儿醫術更在病郎中之上,你既是冷老儿嫡裔親傳。應該不會有錯才對啊;”
  冷秋華搖頭道:“晚輩既未向家祖專心請教,外祖亦未專心教誨,只不過幼時常跟在他老人家身邊偷學一點皮毛而已。”
  武揚插口道:“吳前輩身帶藥瓶,而且藥效奇驗,應該也是個行家了?”
  天涯樵子大笑道:“冒充行家而已!那瓶黑色藥丸還是几十年前得之病郎中,据說藥名‘万魔神丹’.不論.什么疑難雜症,均能藥到病除.這些年來,老朽用以濟世,几乎博來神醫之名,可惜已經用光了。哈哈哈!”
  武揚搓搓手進:“現在怎辦?”
  冷秋華沉吟道:“吳前輩的脈理,再穿晚輩看看。”
  說著,伸手替天涯樵子切了“寸關尺”,搭腕把脈期間,臉色越來越凝重,一對星眸中,同時透出不胜詫异之色。
  天涯樵子看出冷秋華神色有异,笑問道:“有話請說,不必忌諱。”
  冷秋華收回纖手,迷惆地道:“老前輩六脈平和,只是暗伏鬼脈,這种奇异的脈象,究系何緣而生,就非晚輩所能斷定了。”
  天涯樵子問道:“何謂鬼脈?”
  冷秋華沉重地道:“在六脈之外,不時有一道浮脈在不知不覺中一滑而過,那就是鬼脈。”
  天涯樵子眨了眨眼皮道:“你既察出脈理。怎說不能斷定?”
  冷秋華歉疚地道:“因為這种鬼脈計分即日應,五日應,十門應,百日應等數种,不至應期,一切如常,屆期發病,則縱然不死,也必將終生殘廢。晚輩雖已察出前輩脈理中帶有鬼脈現像,但對這种鬼脈尚無辨別之能。”
  武揚忽有所悟道:“一定被那奸魔暗中施了手腳!”
  冷秋華一呆道:“你指駱陽鐘?”
  武揚點頭假聲道:“我想除了駱陽鐘,應無他人有此能耐;同時,換了他人,應亦無對我等暗施毒算之必要。”
  天涯樵子緩緩搖頭道。“不盡然……”
  武揚斷然道:“沒有化么可疑的了,我等由平溪來到昭化。一路未与生人同桌。只有昨天和駱陽神吃過一餐飯。各人就連續發病,世間事,會有這樣巧?哼。這廝居然還改裝好人前來探看,真可謂膽大包天;
  冷秋華想了想道:“照說起來,除了駱陽鐘。因無他人有下手的机會。但我們得的完全是‘病’而不是‘毒’。從來只听說有人‘下毒’,卻不曾听過有人能夠‘下病’。吳前輩說得不錯,這事的确不無商榷之處。再則各人的脈象不同,吳前輩脈帶鬼象,秀英、秀萍發高燒,我僅微感不适,你則毫無异狀,做手腳可能如此分門別類?”
  武揚反駁道:“那么。大家于此時此地,突然病成一團,應該作何解釋?”
  冷秋華望他∼眼,徐徐道:“秋華亦無法說出個中道理,附近如有高明的大夫,最好能去請上一位來,因我自己有病,診斷未必准确。”
  武揚點頭道:“我去找找看;但請你也先替我把一把陳如何?”
  冷秋華笑道:“你好端端的,又沒有病,把什么脈?”
  武揚堅持道:“你尚未診察,怎知我沒有病?”
  冷秋華正色道:“醫家向重‘望聞問切’,‘望’為四診之首,實際上有很多病是一望就看得出來的。你神清气朗,吐音鏗鏘,還要診察什么?”
  武揚接口道:“你既斷定我沒有病,我便更要斷定是駱陽鐘搗的鬼了。因為連日來,我不停地奔馳著、又沒有吳老前輩那份深厚的功力,應該第一個先病才是道理。但如今我沒有病,你們卻都病了,這顯然是因為我身上佩有一塊溫香玉之故,若果不信,你們可將這塊溫香玉拿去試試看!”
  冷秋華點頭道:“試試也好。”
  哪知冷秋華剛自武揚手中接過那塊溫香玉,忽然身子猛震,就像被毒蛇在掌心咬了一口似的,急將那塊寶玉擲落于地。
  武揚為之駭然道:“大姐怎么了?”
  冷秋華一語不發,垂首瞑目,運气行功,好半晌之后,這才抬起頭來,幽幽一歎道:“我一接玉過手,便覺血奔育育,若非放手的快。几乎當場星厥,此玉祛毒而不能治病。至此殆已明甚。”
  武揚甚感意外,說不出是憂是喜,因為地亦深信“毒”可下,而“病”決不可下,既經證明眾人所患者為“病”非“毒”,那么他對駱陽鐘之怀疑,便不易成立。可是,眾人之病,真是天上掉下來的么?他敢說決不相信!武揚呆了半晌,徐徐拉起那塊溫香玉納回袋里,緩緩地起身默然出棧。
  地當川陝官道重鎮之一的昭化,末至已時,即已商賈云集。位于城東的岳廟前面更是江湖藝人,乞丐,扒手等三教九流人物薈萃之地。
  武揚向內首一帶,那些江湖郎中集中之處踱去。
  只見那些郎中差不多個個都挂著“專治無名中毒,疑難雜症”一類的招牌,每一攤位也都挂滿一些病家申謝的大紅.紙條。
  武揚見了,暗暗好笑。他沿著那些攤位逐一審視過去,一忽然間,目光突被一面嶄新的招牌給吸引住了。
  那是一方布招,橫里寫著“活人無算”四個大字,上款是“夏楚大夫惠存”,下款是“松濤道人沐拜”。
  武揚不曾听過“夏楚大夫’這個名字,可是,“松濤道人”不就是武當派掌門“松風道長”的師弟么?既連松濤道長都受過這位“夏楚大夫”的好處,此人之醫術自然是錯不了的了。
  他接著再向坐在小桌后面那位夏楚為號的郎中打量過去。但見此君生得肥頭腫腦,長著一雙鼠目,兩撇貓須,年紀約在五旬上下,看上去好像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武楊暫將以貌相人的觀念放過一邊,上前拱手道,“尊駕就是夏大夫么?”
  那郎中端坐著,皮笑肉不笑反問道:“區區正是胖郎中夏楚,台端可是要高病?”
  武揚指著那布招又道:“請問這位“松濤道人’,他是哪座寶觀的道長?”
  那位复楚大夫淡淡地道:“武當玄武觀。”
  武揚輕輕一哦又問道。“這位松濤道長,曾經貴大夫治愈何症?”
  胖郎中不悅道:“此与閣下何關?”
  武揚耐著性子道:“在下与這位松濤道長曾有數面之緣,故人有疾,總覺關心也。”
  胖郎中登時改容道:“原來如此。那位松濤道長患的是一种罕見難症,時間約在八個月前,不是敝人自夸,若不是遇上區區胖郎中,他道長那條老命也就算完了。”
  武揚本還想再們詳細些,但又怕對方嘮叨,他暗忖:這廝醫術是好是坏,冷秋華是內行人,當不難加以斷定。
  于是賠笑道:“在下有几位朋友,刻正臥病客找中,不知可否勞動大夫一下?”
  胖即中一翻鼠眼道:“什么病?”
  武揚苦笑道:“要知道什么病,就好了。”
  胖郎中點點頭道:“好的,晤,不過,我胖郎中輕易不愿出診,為的是一走開,就得停下這邊的生意,所以,咳咳……”
  武揚取出兩只十兩重的銀顆子笑道:“這個數地夠不夠?”
  胖郎中接去點頭道:“可以將就了。”
  回到客棧,武揚欣然高呼道:“吳老前輩何在?大夫請來了。”
  胖郎中听得“老前輩”几個字,胖臉上立即浮現出一絲詭笑,武揚因為走在前面,并無所覺。天涯樵子打開房門,探頭打量了一下,漠然道:“大夫?嘿,一名江湖郎中罷了!”
  武揚見天涯樵子有點瞧不起的樣子,急忙為雙方引見,并說出胖即中曾為武當松濤道長治愈奇病的經過。
  無涯推于神情仍然十分冷漠,淡淡說道:“那就請進來吧。”
  胖郎中進房坐定,悠然撫須道。“這位老人家,單看你的气包,僅可看出病勢不輕,治理起來恐怕相當棘手哩!”
  天涯做子嘿了一聲道:“敲榨之張本!”
  胖郎中也嘿了一聲道:“錢財人人喜愛,端視賺取之道而已矣。區區雖是一名走方郎中,但一身所學.卻敢自夸直追病郎中,而不下川中二唐,憑藝取值,自可無愧于心。別的不說,台端所不适者是否精神困頓,疲乏思睡?”。
  天涯樵子雖不相信一名走方郎中會懂什么醫術,但人家一言道破他的病象,也就不由得他不信了。
  當下勉強點了一下頭道:“連日來走路太多,困頓思睡。殆為必然現象,也算不得什么大病。”
  胖郎中晒然道:“還說不是大病,嘿嘿。台端這种病,麻煩可大著呢;這种叫做:‘昏睡病’。目下只是初期,還未大肆發地惟已鬼脈暗伙,一旦發作起來,可說比死還要難受!”
  所謂“鬼脈暗优”,恰与冷秋華所診者不謀而合!
  天涯樵子瞼色微變道:“應在何時?”
  胖郎中向武揚單指一堅道:“請先付酬百兩!”
  天涯樵子勃然大怒發:“混蛋,病尚未看,怎地就先伸手要錢?”
  胖郎中冷冷一笑道:“已經說出病名和症狀,何云未看,假如區區胡談一通,隨便說個病名,亂抓几味草藥,您老微意不滿意?”
  武揚明知江湖郎中慣于詐財,但只要病好,銀子都是身外之物,當下連忙從中轉環道:“照數奉上就是!”
  說著自怀中取出四片金葉子約合紋銀百兩之數,遞到胖郎中手上道:“大夫點收!”
  胖郎中接過去咧嘴笑道:“到底還是這位公子哥儿慷慨。報告公子,這位老人家的病,要到第五天上午發作,但若動了真气.只消三天就發作了。”
  武揚吃惊道:“大夫有藥可治么?”
  腫郎中沉吟道:“這种罕見的病症,區區身邊方子倒有一個;不過,咳咳,如果說要開方子的話……”
  武揚一聲不響,又奉上金葉四片。
  胖郎中欣然笑道:“受人錢財,管人消災,拿文房四寶來!”
  武揚送上紙筆墨硯、只見胖郎中奮筆疾書,頃刻開出_張藥單,一看所開的藥,競是;“天山沙魚膽一個,關東蛤蚧尾一對,占城冰鼠肝一付,研求和酒空腹。”
  武揚見了不禁大皺眉頭道:“這些藥往哪里找?”
  胖郎中徐徐道:“我不是連地名都開列得清清楚楚么?”
  武揚皺眉道:“天山只有天池,但那只是一個淡水湖,怎會有沙魚?蛤蚧盛產閩粵,關東何來蛤蚧呢?冰鼠本該在苦寒之地,占城是南方熾熱之區,哪里產有此物?”
  胖郎中起身笑道:“你總知道‘物极必反”,這句話吧。正因為物性与地性相反,拿來治理這种昏睡病才有奇效。我不諱言,這几种靈藥的确難得,不過,若是容易找到,我行囊中也就早有了。好,諸位再見!”
  武揚知他要走,著急道:“世上縱有這几味藥,亦非三几天能夠找到,大夫能否另開一個藥方?”
  胖郎中搖頭道:“沒有別的藥方可醫這种病症,反正病發之后,十年八年也死不了,慢慢找也還不遲。”
  花了兩百多兩銀子,總算買得一個病名,和一張有當無的空方子!武揚正待要數說几句時,人影晃動處,二婢忽然換著冷秋華走了過來。
  冷秋華望向胖郎中道:“請問這位夏大夫.一向在何處營生?”
  夏楚笑容滿面道:“走方郎中,足跡遍天下一并無固定落腳之處。”
  冷秋華淡淡地道;這樣說來,你也到過平昌了。”
  胖郎中臉色一變,忽向冶秋華身上沖去。
  兩婢恐怕冷秋華病軀屏弱,不堪承此奇襲,忙將主人拖開了一步,胖郎中即趁空穿過,飛步奔出店門,
  武揚心知有异,大喝道:“賊子休走!”
  然而,待他追出門外時,胖郎中已攢進街上人從,同時卻有一僧一道并肩由對而街角走來,那僧人忽然咦一聲道:“這不是武少快么?”
  武揚抬頭看去,認得發話者乃是少林監院方外大師,那道人則是武當商岩觀上松月道長,乃匆匆擎手打個招呼道:“二位入校稍坐,待在下追回一名歹徒。”
  松月道長笑道:“那是一個廢物,抓他作甚?”
  武揚頭一搖道:“不是廢物——”
  可是,只略一緩步,胖郎中已折進一條小巷,眨眼失卻去向。
  武揚不肯死心,拔步便向東岳廟方向一路搜去。松月道長和方外大師不知發生何事.便也一路跟了過來。
  這時,東岳廟前仍然熙熙攘攘,胖郎中那座藥攤依舊布招飄揚,但那名童子則已不知哪里去了,這時在木桌后面。另外技上一名中年漢子。
  方外大師与松月道長一眼看見那塊由松濤道長署名贈送的布招.禁不住同時怔了一下。
  松月道長忿忿然說道,“真是豈有此理!”
  武揚急欲尋找胖郎中,一腳跨近亂攤,即向桌后那個中年漢子唱道:“姓夏的哪里去了?”
  中年漢子眨著眼皮道:“誰找我夏某人!”
  武揚一怔、忙說道:“不,我找的是一個肥頭胖腦一鼠眼貓須的家伙。”
  中年漢子搖搖頭道:“這里沒有那樣的人;”
  武揚立刻意味到中年人可能才是藥攤主人。也許是那胖郎中來了個鳩占鵲巢;臨時坐上這個位置。讓他上了一次大當,干是接著問道:“閣下可是綽號胜郎中?”
  中年漢子點頭道、“不錯;”
  武揚打進了對方∼眼道:“閣下胖在何處?”
  中年漢子淡淡說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武揚暗見這廝神情呆滯,說話也有點含糊不清.真弄不清,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當下一指高挂在上的新布招道:“這幅布招是誰贈給你的?”
  中年漢子望了有把一眼,搖頭道。“那不是我的東西。”
  武標又指著另一幅布招問道:“岳天中又是哪一位?”
  中年漢子茫然搖頭道:“名字很熟,但已記不清楚了。”
  方外大師明聲道:“阿彌陀佛,檀樾不可打謊。這位岳天中的布招和檀樾并懸一起,檀樾如此回話,其誰能信?”
  左側攤位上一名清瘦老人皺眉道:“喂,老岳,你是瘋了不成?好端端坐在自己攤位上,竟自稱不知岳天中是誰。你老岳在搗什么魔鬼?”
  武場一听這話,頓時省悟過來,恨聲道:“好可惡的賊子!”
  松月道長一惊道.“哪個賊子?”
  武揚切齒道:“就是駱……”
  接著搖頭苦笑道:“此事說來話長,待武某人先救醒這個無辜受罪的岳天中,再請二位到敝室小歇。后頭詳告吧!”
  武揚己看出眼前這名岳天中是被迷魂藥物所迷,經以溫香玉救醒一問,果然一點不錯,据岳天中說:“當天早上開業不久,即有一名瞼型消瘦的中年人,帶著一名童子過來求診,至于那中年人和童子系于何時离去,岳天中本性被迷,自然說不上來。
  而武揚已有解救羅大成和冷秋華主婢的兩次經驗在先,早知岳天中決不會知道受迷之后的∼切,他盤問的目的,不過為了要由時間上推斷那個冒牌郎中是否駱陽鐘而已。
  但是,那自稱夏楚者明明是個胖子,而岳天中卻說那人是個瘦子,這是什么原故呢?武揚略加思索著,轉向松月道長問道:“方才道長一見那胖子,就說那廝是個騙子,道長想是早就認識更楚其人的了嗎?”
  松月道長笑道:“就貧道所知,這胖子名字叫‘方通’,姓‘宋’,綽號‘遮陽子’,貧道并不知道什么‘夏楚’或‘冬楚’!”
  武揚哦了一聲道:“‘夏楚’也者,原來是個假名。那么,這廝与貴派有何嫌隙,竟要頂出貴派松濤道長的名銜來招搖?”
  松月道長苦笑道:“這种騙徒,什么人的名義不敢用?”
  武揚點點頭道:“那么,那位什么遮陽手,十之八九是凶多吉少了!”
  方外大師微聲道:“此話怎講?”
  武揚抬頭道:“這位岳老太說來人是個瘦削漢子,應屬可信;同時,我們看到的是個胖子,也該沒錯。這里面最合理的解釋,便是來人可能戴的是遮陽子宋方通一張人皮面具!至于一個人身形由瘦而變胖,根本就不算一回事。”
  僧、道兩人同時點頭,默認此一推斷极有可能。
  在走向客錢中途,武揚順便先將少林、武當二派掌門,當日在丹碧山庄之死狀,以及自己最后親自加以埋葬之詳情告知僧、道兩人二同時也說到自己親入魔宮,救出唐光宗以及天涯樵子等人正在棧中發病的大概。惟因止水劍客和七公主尚在龐幫臥底。僅將其中极端秘密的一部分略去來提。
  回到客棧,女婢秀萍正在客廳巾焦急地等待,一見武揚等三人進門,不自覺脫口埋怨道:“看你去了多久!”
  武揚大吃一惊道:“難道又出了什么事故不成?”
  天涯樵子自里院大笑走出道:“你這小子真該打,是不是一定要出事,你才肯回來?”
  方外大師与松月道長因天涯樵子輩分奇高,均以晚輩之禮晉見。武揚見天涯樵子仍是早上那副神態,這才稍為放落∼顆心來。
  天涯樵子接著笑道:“事是出了一件,不過不太嚴重,适才有個小童送來一封‘戰書’,‘邀戰’對象,正是你小子,現在就看你小子如何應付!”
  武揚院外邊:“戰書?”
  天涯樵子點頭道:“過去看看吧。”
  一行魚貫進入后院,天涯樵子抬著桌上的一張藍紙道:“那就是戰書!”
  武揚拿起一看,只見藍紙右上角,以白鉛粉配合膠液,繪了一個骷髏骨架,在骷髏圖案的左邊,寫的是:
  書致武家小子:
  閣下初次被俘于長安,幸獲一婢解救,嗣竟恩將仇
  報,將之奸殺于旅邸;繼复陷身于魔宮。故技重施,竟又
  籍淫婢之助脫身,誘淫兩婢于途中。如今親骨未寒,居然
  挾美人以游江湖,“俠魂”如是乎?吾為之羞!見字希于
  五月八日至梁山之西,高灘河源之地,領受本公子之正
  義處斷!
  斷魂公子白
  松月道人看罷,冷冷一哼道:“狂徒血口,可惡至极!”
  方外大師沉吟道:“梁山縣在昭化東南,地近大江,少說也有百里之遙,他訂下的日子只有三天了,難道他自己會飛么?”
  武揚則在暗忖:“奸殺于旅邸”一事,應是指他在客棧扼殺春花那淫婢,事后血書“俠魂所為”四個字于壁;照當時現場情形看來,确也像是奸殺。至干“挾美人以游江湖”,目下是与冷秋華主婢同行,也難免遭人誤會。這兩件事,都還勉強說得過去。但所謂‘誘淫二婢于途中’這一句,他真有點想不通了。此節若是指他与小韻同行的事。也只能說作一婢,怎會多出一個呢?
  天涯樵子見武揚沉吟不已,笑道:“小子,你別發急,秋華全部告訴老朽了,長安旅邸發生事故之時、她正住在那家客棧。你那時候誤服迷藥,尚月不肯糊涂,別的就更加不用說了
  武揚并不知冷秋華曾和他同住一間客棧,聞言俊臉微熱,欠身道:“晚輩意不在此……”
  天涯樵子惑然不解道:“那你發什么呆?”
  武揚忽然心頭一亮,目閃奇光道:“對了!”
  天涯樵子,方外大師,松月道長等人全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對了”,弄得獎名其妙。武揚自知失態,接著乃將五公主兩名侍婢押解羅大成回宮,半路丟了人,無法复命,也許已跟他人逃跑,因此被這位“斷魂公子”將爛帳算來他頭上的可能含笑道出。
  天涯樵子問道:“那你小子要不要去踐約?”
  武揚搖搖頭笑道:“無此必要。”
  天涯樵子注目道:“你小子難道真以為老朽等人中了賊人暗算?”
  武揚正者點頭道:“是的!”
  天涯樵子笑斥道。“胡扯!”
  武揚緩緩說道:“晚輩認為一點不胡拉、前輩脈帶鬼征,是冷女俠首先發現,而經复楚那廝證實。雖然更楚那廝不是個好東西!但他說遲則五天,早則三天必然發病,也許是實情.試問:屆時晚輩一走了,如有奸人來犯,將如何善其后,”
  這時,鄰室忽然傳來冷秋華微弱的聲音道:“方外大師,松月道長,消恕秋華有病在身。無法恭迎之罪。”
  她是華山派的本代的掌門人,位极尊崇,所以方外大師和松月道長立即問聲起立,由方外大師接口恭答道:“冷掌門人言重了。”
  冷秋華路帶凄聲接著道:“秋華想趁大師道長,吳老前輩,以及武少俠在此,即時宣布敝派一件大事,請列位作為見證。”
  天涯樵子道:“什么事?”
  冷秋華抵弱地道:“自現在起,冷秋華宣布解散華山派!華山派弟子,應遵示一体潛蹤歸隱,毋再過問江湖是非;今后我冷秋華辦不再是華山派掌門人。倘若故派金龍諸劍聞訊后。不愿華山一派就此而絕,他們可在祖師堂前,另選掌門人重建本派。”
  武揚和天涯樵子俱知解散華山派。是止水劍客胡思森鑒于魔幫勢力太強,行事又极毒辣,才以退為進,著令各自歸隱,精研紹學,以圖他回東山再起,但料不到冷秋華會在此時此地宣布解散華山派,听她凄楚的音調,應已肝腸寸斷,不禁相顧愕然。
  方外大師不明所以,堅然動容道:“冷女俠,您這是什么意思?”
  松月道長也接口道:“華山、少林、武當三派,休戚与共,乃當今武林三大支柱,貧道對冷掌門人此舉深不以為然。”
  冷秋華長歎一聲道:“秋華亦何嘗忍心如此,只因自知病人膏育……”
  一片哭聲,突然掩蓋了幽幽的余音,這邊僧、道、俗諸人,無不大惊失色,武揚顧不得避嫌,駭然奔向隔壁室,叫道:“大姐你怎么了?”
  隔壁臨時香閨中,設有兩張木床,一張桌子。和几張木椅,冷秋華正披著一件蟬翼般的輕紗羅裳,以枕頭墊起背脊,靠坐在床架上,胸口以下,蓋著一床薄被。床前跪著秀英和秀萍兩婢,正在低垂粉首,失聲哭泣。
  天涯樵子、方外大師和松月道長等,全以為鄰空中出了不幸,都跟著倉皇地奔了過來。
  這時的龍鳳劍冷秋華,眼神瘓散,臉色灰暗;情形果然不妙,眾人見了,無不暗感駭然。
  天涯樵子搶著問道:“秋華,你說究竟感覺哪里不舒服?”
  冷秋華慘然一笑,有气無力地說:一說來慚愧,妾身雖然略請醫理,然僅自知沉病難起,卻始終不悉病因所在,令人難以瞑目者,亦在此處……”
  方外大師接口道:“敝派蔭檀丸薄具靈效,能治百病,貧僧帶有兩粒在此,請冷掌門人試服一粒如何?”《;
  冷秋華微微搖頭遺:“別糟踏靈藥了……”
  方外大師正容說道:“區區兩粒藥丸,何足挂齒。若能治愈冷掌門人之病,即盡傾少林之寶又何足措。”
  說時,已將控在胸前的一粒大念珠旋開,倒出兩顆綠玉般的藥丸,一顆遞給天涯樵子,一顆遞給武揚。
  兩粒施植丸一离念珠,頓時外香滿室,各人消种全為之霍然一爽。
  武場將一顆施檀丹交給兩婢,轉去冷秋華手上,這邊,天涯樵子卻堅拒接受,他大搖其頭道:“和尚,你免了,快收回這一粒.若那妮子服了見效,就再多服一粒,老村尚還硬朗,用不著吃什么藥!”
  方外大師無可奈何,只好剩下一粒旋檀丸仍然藏進念珠里面。
  冷秋華服藥過后,必須運气行功,各人不便打扰。乃仍然退回天涯樵于這邊房間內,武揚想起魔帝奸險狡詐,無所不用其權,种种手段,令人防不胜防;不禁切齒道.“這次事件。准是駱附鐘那廝所為的,早知如此,剛才真該跟那賊一拚死活。”
  天涯樵子揮揮手笑道:“別再發狠了,以后机會還多得很,你不找他,他也會代上你的,現在先去替老夫弄些酒菜來要緊!”
  武揚也想外出拔丐幫人物為耳目,幫自己打听“夏楚”及“斷魂公子”之背景,正是一舉兩得、于是起身出棧。
  運知他剛山客棧大門,忽見一名童子于左側巷口一閃而沒。本來街上熙熙攘攘,有童子走進橫巷,事极平常,但這名童子衣著整齊.兩手空空,若果說是逛街,為何轉進巷里?尤其是,這光放子傳身時雙肩不動,腳下輕靈异常,分明很有點武藝根底,這可令他不由得疑心起來。
  他心想。“這小子莫非就是先前送信來客棧的童子不成?”
  武揚加緊腳步,追去那條橫巷內,拍頭一看,果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家伙,正在巷中返身張望,忙欺過去沉喝道:“小鬼,你想干什么?”
  那名童子也不肯示弱,哼了一聲道:“你管得著我么?”
  武揚明知這小子准是奸徒派出來的眼線,用意在偵察自己一行人之動向,無奈苦無證据,不便以大欺小,只好板起臉道:“你若敢在這附近搗鬼,我就要對你小子不客气了。”
  那童子又是冷冷一哼道:“我掏了什么鬼?”
  武揚皺皺眉頭,只好暗記下小子的形貌和身材,回頭就定。哪知走出數步,偶爾回頭一看,小家伙居然是昂首闊步,跟在身后走了過來。
  小家伙見武揚回頭,∼點也不害怕。只將腳步改小、徐徐而行。
  武揚心中路想.情知自己此刻如拔丐幫人物,必然會使好徒警覺,于是,身于一轉,向一家酒館走去。
  小家伙膽有天大,居然一道緊追不舍。
  武揚匆匆買了酒菜,一邊回頭走,上邊暗付;如連你這毛頭小子也治不了,我武揚豈非生不如死?
  他回到客棧,將實來的酒菜往桌上匆匆一放道:“三位飲酒,晚輩還有點事!”
  話一說完,不行天涯樵了答應,已急步再向棧外走來。
  那小家伙似因他進棧,失去跟蹤對象,這時正在轉身离去。武揚心頭暗笑道:“小家伙,這回該我跟定了你啦!”
  只見那小家伙本擬重人那條小巷,略一猶豫,忽又筆直走向南門,武揚不禁暗自詫异道:“這個子難道有所警覺了么?”
  他不相信一名十三四歲的班子,能夠頭都不回就知道身后有人跟蹤。同時,小家伙縱然知過有人跟蹤,又能奈何?是以,武揚腳本不停,仍然一路遙遙眼去。
  小家伙從容走出南門,又循著城腳,抗向東行,一面由袋里取出一個干餅,邊走邊吃,經過東門、再向北門走去,然后由北門轉西門,回南門,一個大圈子,几乎兜去半個多時辰。最后小家伙似乎累了,徑自走去南門外一座涼亭中坐下。
  涼亭中有個老人在賣餅,小家伙坐定后,摸摸肚皮自語道:“‘肚’大哥呀,你也該飽了,別賞心不足.吃了三個餅,還想再要,須知尚有人走了這一大圈,還只喝了盡口東南西北風哩!”
  武場走過去,笑道:“老弟真的飽了么?我不信,來,讓我摸摸你的肚皮看!”
  武揚由“動口”進而想“動手”,似乎頗出那小家伙意料之外,這時駭然一聲尖改、跳身便向亭外奔出。
  武揚見小家伙動轉身時,胸前那只金鎖忽然翻過一面,竟是一面鏡子,這才悟出個家伙剛才雖未回頭來,卻能知道身后有人跟蹤的原因,當下索興打趣道:“老弟,你那面鏡子掉了!”
  小家伙聞言急忙伸手向胸前模去,持發覺金鎖隨好好地挂著,方知受誑,不禁扭頭狠狠罵道:“多管閒事多吃屁!”
  武揚哈哈大笑,正想跟進城,哪知腳下甫動,身后那會賣餅老人忽然沉聲低喝,道:“弟台留步!”
  武揚猛可里側閃一步,急向賣餅老人轉身打量過去,他見那老人目光炯炯,知非常人,于是戒備地注目問道:“老丈何事召喚?”
  賣餅老人凝眸壓低嗓子道:“速報真名姓!”
  武揚迅向四方一掃,見附近只有自己和賣餅老人在涼亭里,那童子已進了城門。們知賣餅老人此間大有用意,忙。忙答道:“在下武揚!前輩如何稱呼?”
  賣餅老人啊了一聲道:“果然是你!”
  接著低聲又說道:“快過來拿個餅假裝吃著,听老夫說話。”
  武揚依言照做了,只听賣餅老太低聲道:“老夫即胡思.森是也。”
  武揚大喜過重,禁不往低呼道:“原來是止水前輩!”
  止水劍客點一點頭,笑道:“老夫曾見你和少林那和尚在街上說話,后來又見你們往東岳廟前找人。當時就猜想是你,晤,多年不見。你長大得多了。”
  老人頓了一下,又道:“推老朽當時不敢貿然相認。末后見你窮追方才那小子,老拙深知小子必定會重回這里,這才開匆匆租來這擔東西,在這里等著,你如此般窮追那小子,是不是找中有人出了什么事故?”
  武揚緊接著道:“是的,天涯樵子吳前輩,和貴派冷秋華冷姑娘,都得,一身怪病,尚望前輩速伸接手!”
  止水劍客大吃一惊道:“得了什么病?”
  武揚低聲迫促道:“晚輩疑是駱陽鐘那廝暗中下的毒,因為昨天与那廝共飲之后,夜來首先是冷姑娘的兩名侍婢發高燒,跟著就是冷姑娘自己周身不适?樵子吳前輩雖未病倒,但經冷姑娘診視之后,認為他脈帶鬼象……”
  止水劍客頓足道:“那就糟了!”
  武揚駭然問道:“怎么呢?難道連前輩也無法可想么?”
  止水劍客長歎一聲道:“這种怪病,老夫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當今之世,也許只有病郎中和蓑笠翁或能治得,可是蓑笠翁已亡故多年,病郎中也失蹤已久……”
  武揚感然道:“亡祖壽誕之眈還差人送帖給病郎中。怎么說失蹤巳久?”
  止水倒客搖頭道:“老夫之消息不會有假,病郎中失蹤至少也在三年以上。試問:令祖若真見過病郎中,焉有不請他醫治天忌老人之理?”
  武揚自從家遭劇變,一心只想迅速找出仇人,從不曾好好定下心來分析一件事。此刻一經止水劍客指出個中關鍵所在,頓時恍然大悟道。“是的;這樣說來,冷姑娘和樵老的怪病,定与天忌老前輩所罹致完全相同了。”
  止水劍客頷首道:“理應相當。不過,這种怪病雖然可怕,一時卻無死亡之虞。奸徒不肯把人一下毒死,也許另有深意,老夫不便去看望他們,其實,就是去看也于事無補,盼你最好能設法將他們先隱藏起來,待尋獲病郎中才有治愈希望。”
  武揚不禁發愁道:*若果病郎中已經亡故,他們的病豈不是永遠無法治愈?”
  止水劍客也為之黯然道:“那有什么辦法?”
  止水劍客說著,忽然詫异道:“賢侄功力決不致更在樵子之上,你為何沒有得病?”
  武揚苦笑道:“大概是晚輩身上常有溫香玉之敵。但是,晚輩以溫香玉試療冷姑娘之時,意為冷姑娘之病帶來反效果,嚇得晚輩再不敢要樵子試驗。”
  止水劍客乍惊還喜道:“你可趁他們運功之際,命他們吞下這塊溫香玉,看能否驅病离体。”
  武揚一想,這亦不失為方法之一,雖然治不好病,也決不會將人治死,于是,點了點頭,說道:“晚輩回去試試!”
  正要告辭,又想起一事,急道:“前輩領知方才那小鬼頭必定會再回南門這邊來,可是已經知道那小鬼頭的來歷?”
  止水創客點點頭道:“是的一那是天官教下的小鬼!”
  武揚一怔道:“天官教?”
  止水劍客皺眉道。“老夫也是三四天前才听到這一教名。只知該教人數很多,日下出道的多是年輕人或小孩子,雖好也是個邪教,卻專和百鳳幫作對。”
  武揚大奇道:“為什么?”
  止水劍客搖頭道:“目下武林中,越搞越亂,任何人也不能一下弄得明白,所以你老弟必須沉著气冷眼旁觀。天官教最近出現江湖,也許為了要打出一個名頭,才与百鳳幫作對.究竟是邪是正,要待將來才可分曉,不過,他們暗地已收拾了百鳳幫几名堂主倒是真的。”
  武揚又問道:“前輩您知方才那小鬼是天官教中人?該教弟子身上有何記號?”
  止水劍客道:“這個并不難知道,老夫剛才說道,因為他們年紀都很輕,所以身上經常佩有金銀銅玉之類的飾物,武藝也都還過得去。方才那小鬼也許只想逗你玩,否則,在不明內情的你,或許會吃那小鬼頭的大虧都不一定。”
  武揚由“天官教”不禁又想起那位”斷魂公子”,于是再將收到一封“戰書”的事說了出來。
  止水劍客皺眉搖頭道:“這就怪了,這位斷魂公子無疑.也是天官教中人,但他為何會將矛頭指來你的身上呢?”
  武揚沉吟道:“倘若他們為的是揚名,晚輩決不与他們計較,只怕這廝另有居心,晚輩就不能坐視不理了。
  止水劍客點點頭道:“紙里包不住火,真相如何,將來總不難有明白的一天,你能虛怀若谷,忍人之所不能忍,總是錯不了的。”
  武揚得遇止水劍客,獲知不少秘聞。原想多聊一會儿,但因念著客棧里的病人,只得告辭進城。在客棧附近,他又見那搗蛋的童子正悠悠然徘徊在巷口。
  這時,他已認定那小家伙就是天官教的人,但与百鳳幫無關,因而猜想斷魂公子約斗的事可能只是一种偶合,所以他此刻只掃了那小家伙一眼,便徑自回到客棧中。
  天涯樵子与一僧一道正在房間里淺斟低酌,僧道不茹葷,以茶代酒,菜也還只吃了一半,原來他們是在一面吃,一面等他回來。僧道俗三人這時見他含笑進門,天涯樵子忙問道。“小子,你滿面春風,是不是有甚好消息?”
  武揚笑笑道:“消息是有,不過,好坏尚難斷言,三位仍請照常吃喝,且待晚輩再去隔壁為冷掌門試療一次再說。”
  天涯樵子回顧僧道二人笑道:“小子想是找回什么仙方亦未可知。”
  說罷,与僧道二人,都忍不住跟武揚走來鄰屋。
  武揚心情開朗,滿臉笑容,一跨進冷秋華房間,也不理會她正在閉目養神。立即含笑招呼道:“請冷掌門人起來服藥。”
  冷秋華星眸微啟,蒼白無血的臉上浮起一道淡淡的紅暈,先請天涯樵子等三人坐下,然后分輕啟檀口道:“藥自何來?”
  武揚取出那塊溫香玉,笑道:“還是它!”
  冷秋華失笑道:“要我吞下這塊玉,可是想逼死我?”
  武揚嘻嘻一笑道:“不是小弟想逼死你,是奉止水前輩.之命!”
  冷秋華一下坐直身軀,星眸大亮道:“你見過我師叔?”
  天涯樵子与一僧一道亦因止水劍客之出現,喜上眉梢。
  此時武揚點點頭道:“就是遇到他老人家,才敢請姐姐服下這溫香玉,不知姐姐是否還能運動?”
  冷秋華道:“勉及可以,只怕這塊玉一進喉嚨就卡死我了!”
  武揚沉吟一下,忽又展眉笑道:“有辦法了。”
  冷飲華忙笑道:“別賣關子,有其法子就決說吧;
  武揚向兩婢道:“這塊溫香玉先清秀英姑娘或秀萍姑娘哪位含著,然后以真气相度,看這辦法能否行得通。”
  天涯樵子回顧僧、道二人笑道:“我們仍舊吃酒去吧。”
  武揚見大壯然于退出房外,心下明白三人不便留下的原因,當下將溫香玉交給兩侍婢,也跟著退出房外。
  半晌過后,冷秋華忽然手拿那塊溫香玉,精神煥發,笑吟吟地款步走進房來,她原來是不敢触溫香玉,這時既敢拿著,當然是病魔已去。
  眾人見了,無不大喜。
  武揚接過溫香玉,立即遞去天涯樵子面前,笑道:“輪到你老了。””
  天涯樵手搖手笑道。“我沒病,用不著!
  武揚笑道:“先試一下如何?因為冷女俠當初触及這塊玉時。几乎立刻出大問題,所以晚輩始終不敢請你老試接一下,現在既有治療之法,就不怕了,倘若無病,應該毫無所覺,倘若有病,遲早總會發作的。
  天涯樵子點點頭,伸手接玉,記知甫一触手,果覺一般逆气直攻育官,乃急奪玉過手,猛可里一口吞下。
  此老功力深厚,所以毋須別人幫忙度气,片刻之后,臉色恢复原狀,吐出溫香玉,交還武揚,大笑著道:“老夫一生不信邪,這回可不敢再說嘴了,真虧你小子想出這個好法子來。”
  武場低聲笑道:“晚輩已經說過,這應該歸功于止水前輩。”
  冷秋華急忙問道:“他老人家還說過什么沒有?”
  武揚搖搖手道:“大家先坐下來吃酒,听我慢慢道來。”
  武揚說完与止水劍客的一段經過,冷秋華蛾眉緊皺道:“出現一個百鳳幫,已替武林帶來無窮災害了,如再生出一個什么天官教。豈非一發不可收拾?”
  方外大師肅然注目道:“掌門人此意——”
  冷秋華急忙打斷話題道:“秋華已經宣布辭去華山掌門人∼職,尚請大師別再如此稱呼。”
  武揚插口道:“不!小弟也是同意方外大師的意見,華山派不應解散,冷姑娘也不必辭去掌門人。”
  冷秋華嚷道:“就是你會作怪,傳話教我解散華山派的是你,教我不必解散華山派的也是你,莫非我師叔另有吩咐不成?”
  武揚笑道:“今師叔雖未另有吩咐,但以常理推斷。止水前輩當時實因鑒于敵勢太強,复不知魔頭是誰,惟恐被魔頭暗中下手毀了華山一派;才命貴派弟子隱居起來精研絕學。時至今日,雖說天官教也是邪教,但此教頗有以毒攻毒之作用,自該教崛起之后,已毀了百鳳幫几位堂主,百鳳幫那些什么皇娘和公主、護法等又复內哄不已,華山一派,理應趁机會与正派聯合,將百鳳幫一舉毀滅,才是正途,為何還要解散?”
  天涯樵子首先鼓掌力贊道:“小子說得有理极了!”
  武揚正容接著說道:“今天,歸結一句;不論那偽托‘夏楚’者,与‘斷魂公子’者,是否為同路人,甚或同為一人。亦不論‘駱陽鐘’是否即為那位‘青城帝君’以及‘天官教’与‘百風幫’之對立程度如何,總而言之,無可否認的,目前武林中,正陷入极度混亂,凡我正派武人,均應自力更生.有一分才智,便得貢獻出來。溫香玉只有一塊,隨時可能中害之武林人則有千千万万,我們今天,誰也不應只做消极打算!”
  龍鳳劍冷秋華听見武揚一番大議論,滾首低垂,默然不語,看神情顯然已有俯允之意。
  華山一派,如能在武林中繼續存在,對天下正道武林人而言,自是一大喜訊。方外大師、松月道長及天涯樵子等人,見龍鳳劍已不再堅持解散華山派,睹狀之下,無不暗感欣慰。”
  接著.少林方外大師和武當松月道長,同時起身告辭,武揚向兩人問道:“兩位尚要去何處?”
  方外大師垂皺眉黯然道:“适才經武少俠證實敞派掌門人确已圓寂,方外擬即赶回嵩山稟告敝派長老。以便另選掌門人綜理寺中事務。”
  松月道長接著道:“貧道也极須迅回武當,只好与大師分道揚鏢了。”
  武揚見這兩位方外奇人离開,為的全是∼派掌門改選之大事,自是不便攔阻,但他這時忽然另外想起一事,急忙說道:“二位在此時离開昭化,也許不太相宜吧?”
  方外大師詫异道.“何故?”
  武揚說道:“目下之昭化,處處均有敵人眼線,兩位落單而行,如若發生意外事故,屆時彼此如何呼應?”
  冷秋華點點頭道:“此慮不無可能,秋華正好也想回華山走一趟,這樣說來,由秋華和方外大師一道走就是了。”
  天涯樵子想起自己正欲去羅江一帶尋訪天忌老人和無欲叟兩位老友之下落,當下接著說道:“老朽亦可与松月老道同路南下,過了羅江再分手。”
  武揚忙說道:“如此自是再好不過,只是老前輩南下這一路,頭∼站就是劍閣,倘若再遇駱陽鐘那廝,尚請提高警覺為好……”
  天涯樵子微笑道:“天雷不打兩次人,你小子放心可也。”
  冷秋華向武揚問道:“你自己呢?”
  武揚笑笑道:“我准備在這里守候上三五天,看駱陽鐘那廝會不會再來找我。”
  冷秋華道:“駱陽鐘一身成就,看來不弱,暗算之外,既憑武功硬拚,似亦胜你多多,你一人留此要多加小心才是。”
  武揚應道:“如遇此魔,我自有應付之策。”
  冷秋華當著人前。不便再說什么,于是,各人回房,分別收拾行裝,道過珍重,先上路。
  武揚送走了冷秋華和天涯樵子等人,獨立門前,不無惆悵之感。他暗忖;冷秋華等一行北上,因此殊心細如發,尚無可慮之處;惟南下這一路,劍閣為必經之途,實令人難以放心。
  接著,他又想:還有天官教下的那名童子,先前曾有進入橫巷之企圖,嗣因由鏡中發覺自己跟蹤,才一直走出南門,由此可見,橫巷里必定另有該放同党。他現在到底要不要先行查個明白呢?
  武揚最后決定:天官教惡跡未顯,不妨暫擱一進;仍以天涯樵子等人之安全為要緊。于是,他轉身入棧,預交了几天房租;留下房間.并吩咐店家若是有人來訪,就說自己三天之后也許會回來。然后,他背起一只輕便行囊,循著天涯樵子和松月道長所行經之官道,悄然綴去。
  此時.武揚打扮的是一個普通少年俠土,身穿勁裝,腰挎單刀,背上背著一個黃布包袱,沿著官道行去,舉步如飛.日頭未落便已到達劍門山附近。
  封門山亦稱大劍山,由鹿頭山分脈而來,斜走東南,棧道架空;飛閣通衡.為昭化与劍閣之間的一處險地。
  武揚一路行來,登上棧道,但這未發現天涯樵子和松月道長之行蹤,他怀疑后者也許已到了劍閣,于是,腳下不停,繼續前行。
  哪知順著棧道往上走.不多一會,一陣山風吹來。竟隱約听到西北角傳來一陣殺伐之聲。惟因山風太大,听不真切,一時也分辨不出有多少人在那邊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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