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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此言一出,人人都覺得此言甚是,忙忙戒備。
  陸鳴宇笑一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落入另一個陷阱中的。”
  他這話也大有道理,假如他奪門而逃的話,豈不是證明他正是“极樂教主”么?雖然如此,眾人仍然小心戒備。
  本來在那邊牆頂屋脊的各門派高手,這刻又有數人,悄悄掩近,使門窗處封鎖線的聲勢,大大增強。
  陸嗚字冷靜道:
  “本人何以會悄然到了此處,這個問題,任何人也只能猜中一半。”
  他的話乃是向外面的人說的,因為現下形勢已漸漸擺明,如果他不是“极樂教主”,那么阿烈和高青云,就脫不了關系。
  所以他以一种被高青云陷害的姿態發言,甚合情理。
  他又說道:
  “諸位猜得中的是,本人必是得到別人通知,方能找得到這個地方,猜不著的部分現在待我說明……”
  此人雖然是万惡不赦的惡魔,但言談舉止,卻不可否認具有從容懾人的威儀,与一幫之主的身份甚是相稱。
  他的目光轉回來,凝視著高青云,又道:
  “本人精通相法,善觀气色,早先在姚府中一見此女,便知她有一場災厄。因此暗中指派一名弟子,跟蹤她的下落。回來向我報告。本人倒沒想到這會是個‘圈套’,便悄然來了。”
  他面上淡淡而笑,但目光卻盡是挑戰意味,望住高青云。
  現在他曉得自己已占了上風,因為他這一番理由,既能自圓其說,同時最重要的是能迫使對方不能利用這個女子作證人。
  關于這一點,原因有二:
  一是假如這個女子是高青云之人,他在未能反證明他自己和阿烈的清白時,不敢說穿,否則便變成高、查和那女子合謀,陷害丐幫幫主了。
  二是“相法”之學,自古已有,乃是屬于玄妙學問,不能實据證明。他憑藉這一點,就可撇開這個女子的關系了。
  高青云露出佩服的神情,一翹大拇指,道:
  “硬是要得,你這等机智辯才,已難有敵手了,以我猜想,若然我要你提出那個奉命跟蹤的弟子時,你可以隨時提出十個八個。”
  他仰天一笑,用手勢阻止對方發言,又道:
  “當然我不必多此一舉,而你也決計不會自動提出十個八個弟子出來之理,是以咱們目下不談這個……”
  陸鳴宇冷冷道:
  “本人的行蹤,皆可得而稽考。因為本人身負重任,隨時須与敝幫之人聯絡之故。但高兄和這位查兄,行蹤隱秘,行徑有殊常人,即使是‘极樂教’的首領,也不足為奇……”
  他也以牙還牙,用手勢阻止對方發言,淡淡一笑,又道:
  “以本人的看法,极樂教主不一定只有一個,既然是用人皮面具,誰都可以冒充,高兄只怕也脫不了關系。”
  阿烈听到此處,實在忍不住了,勃然大怒,喝道:
  “陸鳴宇,剛才你明明与我談條件,要助我對付七大門派之人,而我則須加入极樂教。但目下卻不敢承認……”
  陸鳴宇泛起微笑,轉頭看了他一眼,道:
  “別胡言亂語。你明明利用這個圈套,使本人与武林各位高人名家發生爭端,好讓你從中取利,報复血仇。”
  他特地提起阿烈報仇之事,至少使七大門派之人,心中動疑,同時又須考慮到被阿烈乘虛而入的問題。
  這一招果然大大奏效,外面不少人的面色已經變了。
  武當風火雙劍程玄道何玄叔一看情形不對,當即由程玄道開口道:
  “陸幫主,這位查施主決計不是极樂教主,貧道當日失陷在极樂宮中,全伏查施主鼎力施救的。”
  他的身份极高,大有一言九鼎之勢,是以眾人一听,心中的疙瘩先減了一半。
  陸鳴宇道:
  “以程真人的清望道行,定必不合极樂教的需要,人家把真人你放走,亦不為奇。況且其時高青云可曾与真人在一起么?”
  換句話說,阿烈可用救人的姿態出現,因為還有一個高青云,可以充當极樂教主。
  華山梅底主接口道:“現在關鍵就在這副人皮面具上,似乎誰都可以做极樂教主呢!”
  身軀高大,滿面紅光的裴坤亮插口道:“程真人保證查公子不是极樂教主,必定大有憑据。如果程真人肯講一點點出來,大家就更安心啦!”
  此人乃是一派掌門,而且是列入天下武林九大門派之中的,果然才智經驗,都大有過人之處。
  程玄道道:
  “既然裴大俠這么說,貧道就提一點證据。當日貧道陷身之時,极樂教使用女色,加上极樂教的法寶,對付貧道。全靠查施主利用一种藥物,使貧道發痒,抵消了對方的手段。”
  他停歇一下,又道:
  “這种藥物,還是歐陽菁姑娘給他的,這是人證。說到极樂教的宗旨,既是淫亂邪惡,則該教之人,何惜貧道的數十載苦行?反過來說,應當以毀去貧道的道行為快才對,再者,极樂教本是守密,希望把我們得知秘密之人,全部殺死。是以絕無故意釋放貧道之理……”
  外面人人默然,都在尋思程玄道之言。
  陸鳴宇毫不介意,道:
  “本人雖然遭受侮辱,但在事情未澄清之前,不擬談恩怨報复問題。高青云你如若提不出有力證据,本人便暫時撇出是非圈外。”
  他這番話包括兩個意思,一是他等別人管不了之后,他才伸手了斷這件事,二是他打算离開這個房間。
  只要高青云提不出證据,他便可以揚長离開,誰也不敢插手攔他。當然剩下來就是阿烈与七大門派的問題,同時高青云也脫不了身,因為他目下反而惹上嫌疑了。眾人的目光,頓時都集中在高青云的面上。
  這位以“刺客”之名,震動武林的高于,面色冷漠如常,正如陸鳴宇一樣,誰也看不透他的內心。
  阿烈實在替高青云想不出還有什么證据,可以扳倒陸鳴宇的,不由得大為著急。他本來說過不管此事,但到頭來,還是卷入游渦中。
  他著急的神情,落在那些武林高手眼中,頓時對高青云大大不利。因為在場只有他是高青云的朋友,對他的事,知道得多。阿烈既然著急,可見得高青云必定提不出有力證据了。
  高青云讓這緊張的情勢繼續了好一會,才冷冷道:
  “我當然有證据,足以證明陸鳴宇就是极樂教主。”
  陸鳴宇哼了一聲,道:“那就拿出證据來。”
  高青云道:“你若是不以本人之言為然,只不知你敢不敢自縛,以示清白?”
  他明知陸鳴宇不會答應,但趁這机會迫他一下,也是好的。
  陸鳴宇縱聲而笑:
  “想我陸鳴宇出道至今,歷經風浪,誰也動不了陸某一根汗毛,高兄縱有蓮花妙舌,亦決計不能使陸某自縛受辱。”
  他停歇一下又道:
  “假如高兄想借這個法子,使陸某不能親手擒下你,更是痴心夢想之事。”
  高青云道:
  “咱們已說不少話,相信已有些人等得不耐煩了,現在本人拿出證据……”
  ‘他從怀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銀瓶,托在掌心,讓四下之人看清楚了。
  這個銀瓶,外型普通,實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別的地方,而且体積不大,縱是裝滿了最貴重之物,也值不了多少錢。
  所有的人,包括陸鳴宇在內,實在看不出這個小小銀瓶,有什么古怪,如何便會是揭開“秘密”的憑据?
  高青云道:“銀瓶之仙,裝盛著一种藥液……”
  陸鳴宇插口道:“有毒沒有?”
  高青云道:“沒有毒,也無色無味。”
  陸鳴宇道:“這樣才好,我真怕你服毒自盡呢!”
  高青云冷冷的瞅住他,道:
  “你仔細听著,這一瓶無色無味,也沒有毒性的藥液,雖不值錢,但卻有一种惊人的神效,能夠揭穿大奸惡的假面具。”
  他的目光迅速向門窗外的高手們掃瞥了一眼,又道:
  “為什么我說它能揭穿假面具呢?就是因為這瓶藥液,如果涂在坏蛋的面上,馬上就呈現出一片烏黑色。”
  沒有一個人答腔,包括陸鳴宇在內。雖然大家都曉世上盡多可以變色易容的藥物,但高青云顯然不是這意思。
  此外,他當然也不是說,這等藥液,真的能因一個人的心地而變易顏色。所以內情如何,最好還是等他說出來。
  高青云又道:
  “在場的諸位前輩和朋友,俱是當代名家高手,無疑皆知人皮面具如何戴法。這便是說,凡是戴人皮面具之前,必須涂上一种藥液在面上,方能黏緊。不過上佳的人皮面具,這种敷面藥液也精良講究,隨時揭下,面上不留一點痕跡。”
  他露齒一笑、卻有一种森冷的殺机。
  眾人都明白了,但仍不作聲。
  高青云道:
  “但不論那人皮面具的敷面藥液是多么精良,只要曾經用過,我手中的藥液,就可以使之現出痕跡。”
  天風劍客程玄道立刻道:“好极了,貧道愿自告奮勇,供高施主一試。”
  高青云道:“謝謝程真人。查公子,你怎么說?”
  阿烈朗聲道:“我自然要試的。”
  高青云和其他的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陸鳴宇面上,現在關鍵就在他身上了。
  高青云道:“陸鳴宇你呢?”
  陸鳴宇神色絲毫末變,淡淡道:“我怕什么?”
  高青云可不由得十分佩服這個家伙的老練鎮定,心想這种人,不到最后一刻,還是絕不肯承認失敗的。
  他首先道:“查公子,請你挑選一個人,為你先涂上這等藥液。”
  阿烈全不遲疑道:“好,我請房中這位姑娘動手。”
  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那窈窕美貌的顰儿身上,阿烈趁這時候、用千里傳聲之法,向高青云問道:“你的藥液可是真的?”
  高青云搖搖頭,表示只是空城計而已。但他的神色態:度,已顯示他极有信心,認定陸鳴宇不敢嘗試。
  阿烈迅速的傳聲道:
  “我猜你必是用假藥液,所以才問你,你得知道,极樂教中,有一個醫道蓋世,精通藥性的人,便是怪醫齊唯我。陸鳴宇定必深信此人手段無人可及,認定你的藥液對他無可奈何。因此你決唬不倒他……”
  高青云微笑地把銀瓶拋給顰儿,心中卻震惊得無以复加。因為“怪醫”齊唯我,名震天下,在醫藥之道中,實是宇內無雙。
  他用不著多想、也曉得阿烈的推測,百分之百的准确。換了自已是陸鳴宇,在這等情形之下,也—定寄望在齊唯我妙絕天下的手段,認為他的敷面藥水,必与一般的不同,所以膽敢一試高青云的藥液。
  假使高青云拿出來的藥液,真有這种妙用,倒還罷了,至少也可以試上一試。但事實上那個銀瓶中,只是普通的清水而已,只要對方敢試,他就黔驢技窮了,高青云只不過賭對方不敢嘗試。
  誰知陸鳴宇另有所恃,勢必与他賭這一下,高青云一念及此,如何能不心急如焚和大大震惊呢?
  只見顰儿用纖指蘸了瓶中的水,抹在阿烈面上。
  人人都屏息靜气的看著,陸鳴宇也不禁瞪大了眼睛。
  阿烈高聲道:“你這藥水當真沒有毒么?”
  高青云道:“你覺得怎么啦?”。
  阿烈道:“好像涼颼颼的。”
  高青云目光轉到陸鳴宇面上,只見他神色仍然不變,深心之中,頓時隱隱泛起“失敗”之感。
  程玄道高聲道:“輪到貧道,是也不是?”
  高青云道:“陸鳴宇,你不反對吧!”
  陸鳴宇淡然道:“我為什么要反對?”
  高青云笑一笑,道:“你可有興趣听听這瓶藥液的來歷么?”
  陸鳴宇道:“沒有興趣。”
  高青云換上冷冷的口气,道:“很好。但你對怪醫齊唯我的信心,未免太強啦!”
  陸鳴宇表面上似乎沒有一點反應,然而那個擅長窺看別人心中情緒變化的高青云,卻已發現他眼中的光芒,稍有變化。
  但他深知以陸鳴宇的才智和經驗,絕對不會輕易動搖信心的。因此,他心中仍然充滿了“失敗”之感。這時程玄道也擦過藥水,面上顏色,毫無變化,他沒有回到門窗處,卻站在阿烈那邊,顯然另有算計用心。
  高青云道:“陸鳴宇,輪到你啦!”
  陸鳴宇冷冷道:“你對本人如此無禮,將要感到后悔。”
  高青云道:“這句話才像樣子。”
  他說得情真意切,決不是隨口道來。
  阿烈終是年少好奇之人,忍不住問道:“像什么樣子?”
  高青云道:“象人魔沙天桓門下的口吻。”
  陸鳴宇饒是當代梟雄,陰沉老練,但听到對方提及“人魔”之時,也是禁不住大為震動,皺眉凝眸。
  他迅速忖想道:“這廝對我的秘密究竟又查知了多少?哎!他既是查得出我至為隱秘的出身來歷,則關于怪醫齊唯我這一節,有了應付之道,不足為奇。”
  此念推想下去,可就深深感到高青云今日的一切行動,竟是經過苦心策划,絕對不是空言恫嚇的。
  程玄道接過顰儿手中的小銀瓶和抹藥用的棉布,道:“陸幫主,貧道效勞如何?”
  陸嗚字笑一笑,道:“程真人何須費神勞力?你們大家不是想知道极樂教主是誰么?”
  高青云內心一陣緊張,厲聲道:“你打算承認了,是也不是?”
  陸鳴宇搖搖頭,道:
  “別著急,剛才高兄還提到什么人魔沙天桓門下的話,夾纏得太厲害了。因此,本人決定痛痛快快,拿出證据來,免得浪費大家的時間。”
  听他的口气,又分明表示极樂教主另有其人。
  而且已掌握住有不容置疑的證据。
  眾人听了,不禁愣住。
  只有高青云信心堅強,毫不動搖。
  當下仰天長笑道:“好极了,陸鳴宇,我瞧你如何制造出一個极樂教主出來?”
  陸鳴宇冷冷道:“那你就等著瞧吧!”
  他探怀取出一枚錫皮的小圓筒,向程玄道等人道:“此物的作用,真人想必曉得。”
  程玄道頜首,道:“此是貴幫的煙火信號。”
  陸鳴宇道:“不錯,請那一位在戶外施放,馬上就可以見到功效了。”
  程玄道向門窗處之人望去,這一剎那間,已經顧慮到關于這枚煙火信號,對己方會不會有什么害處。
  因為此物是在戶外施放,動手之人,定必离大家遠遠的,這樣縱然爆炸力強,或有其他古怪,亦不生作用。
  由此可見得此物的妙用,必是施放以后,會有些什么人赶來。
  只有高青云曉得陸鳴宇將會找什么人來。不過此舉必須在陸鳴宇自認無法掩飾身份之時,方肯為之。
  要知陸鳴宇唯一能召來助陣的人手,必是人魔沙天桓的唯一傳人,這么一來,當然揭穿了他自己的假面目。
  難道陸鳴宇已經承認失敗,所以要召援兵么?
  高青云想到這一點,立刻朗聲道:
  “陸鳴宇,不論你有什么證据,也須得先行涂抹過這些藥水。換言之,你必須先證明你沒有戴用過那副人皮面具,才談別的。”
  房外有兩三個人出聲附和,無疑替眾人表示了態度。
  程玄道說道:
  “如果這副李天東的面具,不是屬于陸幫主所有,何不依高施主之言,先行涂過藥液以示無他?陸幫主意下如何?”
  陸鳴宇微微而笑,道:“這也是反證自己清白的辦法,不過……”
  他沉吟一下,把煙火信號收起來,才接著道:“不過本人有一個小小的需要……”
  高青云以及四外所有的武林高手,無不把全副精神,集中在陸鳴宇身上,同時盡力分析他話中每一個字。
  陸鳴宇顯得很悠閒自在、拖長聲音,沒有將這個“小小的要求”,馬上說出來。
  正當此時,阿烈的心靈中卻有了感應,連忙以傳聲之術,向高青云道:
  “有人來啦!速度快得惊人。”他視听之力,可測知將近十丈方圓的一切,當日曾經使歐陽菁難以置信。
  高青云听了他的警告。頓時恍然大悟,厲聲道:“外面的前輩和朋友們小心,有人來啦!”
  陸鳴宇冷冷道:“什么人來了?”
  高青云道:“以我猜想,來人必是人魔沙天桓門下弟子中,唯一比你還要高明之人。”
  陸鳴宇不由得面色一變,但覺這個“白日刺客”似是無所不知。既然如此他目下已無須再偽裝下去了。
  他仰天一笑,道:
  “好、好,高青云,算你有本事。我陸鳴宇費了多少時間心血,才掙得今日的地位,本以為終此一生,都不會被人窺破的……”
  程玄道大為惕凜,一面向何玄叔發出暗號,教他通知所有的人戒備,一面提高聲音。接口問道:“陸幫主、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陸鳴宇目射凶光,眉籠煞气,冷冷道:“本人既系丐幫幫主,也是极樂教主李天東,道長可感到滿意了么?”
  程玄道忙道:“陸幫主的身份不比等閒,如果不是千真万确之事,決計說不得……”
  陸鳴宇尚未開口,外面的院落中,有人接聲道:“錯不了,他就是极樂教主。”
  這人的口音甚是陌生,可是含气斂勁,大异常人,一听而知必是功力深湛,但年紀又還不大之人。
  門口和窗戶邊的高手們,轉頭望去,但見那座還算寬敞的院落中,站著一個華服但面目丑陋的人。
  此人年約三十許,身材普通,手中拿著一口連鞘的長劍,就那么一站,已經具有堅如磐石牢不可破之感。
  牆頭和屋頂的許多人,也無不是各門派的高手,連同靠近房間的各派首腦人物,個個都以老練銳利的目光,盯視此人,察看此人還有些什么特點沒有。指顧之間,這些老江湖們.已獲得一致的結論,那就是此人一定是武功极高,心腸极辣,而又十分机智之人。
  他們的結論,可分三點大略的敘述一下,關于武功极強部分,是從他的堅凝气勢和速度兩方面得到的結論。
  要知武林各派這一邊,除了几個首腦人物,是在房外的門窗處之外,在屋頂和牆頭另有許多高于,然而此人卻琰然通過這一道防線,在院中現身。那些武林高手們,居然沒有一個及時發出警報,其快可知。
  說到此人的气勢堅凝強大,那是有目共睹的,不須細表。
  第二點,這個華服丑面之人,雙眉如刀,目光冷逾冰霜,還有那薄薄的、緊閉著的嘴唇,莫不顯示心狠手辣的個性。
  第三點,此人額頭寬闊而飽滿,目光雖凶狠而不混濁,可見得是富有机智,長于應變之人
  他對于前后的人,似乎都不放在心上,用一种輕蔑的眼光,掃視過裴坤亮等各派主腦人物,又道:“鳴宇,是不是這些混蛋們阻住你出來之路?”
  陸鳴宇道:“是的。”
  那華服丑陋的人道:
  “這些人都不過是盜名欺世之輩,事實上本領有限得很,你何必把他們放在心上?”
  在門窗那邊的主腦人物們,個個老練沉穩,都沒有馬上說話。但牆頭屋頂上的,卻忍不住紛紛斥罵出聲。
  一山大師首先道:“尊駕貴姓名?可許見示?”
  那人道:“本人姓祖名宗,和尚你叫几聲來听听。”
  一山大師灰眉一聳,怒道:“施主好生無禮。”
  那人冷笑一聲,道:“這算得什么?沒有馬上動手宰了你們這一群欺世之輩,已經很客气了。”
  屋頂上一道灰影,疾射落地,現出身形,乃是少林寺有名的高手不嗔大師。他身形甫定,已掣出戒刀。
  眾人無不明白,這不嗔大師乃是先行出手,替一山大師探一探路的意思。因為敵人的高明,已是有目共睹的事實。一山的身份地位,比不嗔為高。在名門大派中,講究的是“有事弟子服其勞”,何況以師門的聲譽計,不嗔縱然輸敗,也不似一山輸敗那么嚴重。
  不嗔單掌打個問訊,道:“施主瞧不起天下武林之人,貧袖不嗔,覺得不大服气,特意前來討教几招。”
  那人道:“你好大的膽子,難道你不知道我是誰么?”
  不嗔大師道:“施主連真姓名也不敢說出,可見得平日行藏,甚是秘密,貧衲如何曉得?”
  那人皺皺眉,高聲道:“鳴宇,這個禿驢不是极樂教的人么?”
  陸鳴宇被高青云和門窗外的人所威脅,無法出屋,只好在房中應道:“他不是。”
  那人道:“原來如此,總算你有點气概,本人不妨說出姓名,我姓封,單名乾……”
  不嗔大師道:“久仰,久仰,只不知封施主与陸幫主,如何稱呼?”
  封乾道:“他是我師弟。”
  不嗔大師道:“這樣說來,兩位皆是昔年威震天下的沙老施主的高足了?”
  封乾微訝道:“誰告訴你的?”
  陸鳴宇道:“高青云說的。”
  封乾道:“高青云?這倒是想不到之事!難道逍遙老人會看上他?”
  阿烈雖然听高青云說過他的“使命”,然而這刻親耳听封乾提到“逍遙老人”,頓時特別有感触,凝神听去。
  陸鳴宇移動了數尺,恰好能威脅著高青云,使他在出房以前,必須先行解除此一威脅才行。
  由于他不能馬上出去,所以也沒有開口。
  不嗔大師舉手打個招呼,馬上有四名僧人,點上火炬,分別站在院子四角。熊熊火光,頓時驅散了暮色。
  他道:“封施主,咱們的事還未了呢!”
  封乾道:
  “是的,是的,我就用這雙空著的右手,接你几招,不過我先行聲明,我這個人有個毛病,不出于則已一出手就定要取人性命,你最好記住。”
  不嗔大師冷冷道:“封施主先抖露本象再說不遲。”
  他一反手,鏘地收刀入鞘,顯然他表示不能拿刀對付人家一雙空手。
  封乾的朝天鼻皺動一下,道:
  “我最討厭你們這些自以為了不起之人哼!你用刀都不行,還把刀收起,我偏要使你出乎意料之外……”
  沒有人听出他所謂“出乎意料”之外,是什么意思。同時也沒有時間推敲了,因為院中兩人已作勢出手。
  不嗔大師繞圈覓隙,一連換了八九种拳法,都找不到足以克制敵人的架式的招數,心中大為凜然。
  封乾左手持劍,豎舉胸際,右手按覆在心口,姿勢甚是古怪,他站在核心中,隨著對方的移動,身軀旋轉。
  大約轉了兩匝,突然厲聲道:“和尚小心了。”
  喝聲中跨出兩步,揮掌拍去。
  不嗔大師斗然一喜,雙拳齊飛.呼呼連聲,反向敵人連環疾攻。原來對方這一出掌,已予他以可乘之机。
  他的拳力如山,卷院中勁風四起。
  封乾只用一只右手,上下翻飛的封架,一面后退,似乎抵不住對方凌厲的攻勢,全場之人,頓時都泛起了不過如此之感。
  但電光石火間,劍光打閃,耀入眼目,接著不嗔大師慘哼一聲,身形飛退七八尺,砰的一聲落在地上。
  所有的高手都看見他是被敵人左手之劍,削去了一條右臂。同時被對方劍气一沖,飛開七八尺遠。
  人人都愣了一下,因為那封乾手中之劍,何時出鞘,既無人曉得,同時他忽然揮劍傷人。也是沒想到之事。
  一山大師怒道:“封乾,你的劍法真不錯啊!”
  封乾拾起劍鞘,長劍還匣,淡淡道:“這是他不自量力的報應,如果他不收起戒刀,我便不會使劍了。”
  一山大師气得哼了兩聲,道:“這算是那一國的道理?”
  封乾道:“你們不必費心了……”
  他的話是向兩個過去抱起不嗔大師的少林僧人說的:
  “他雖然只斷去一臂,但我這口劍上,附有劇毒。若是任他流血而死,還少點痛苦,假使敷藥止血,那就有得瞧了……”
  話聲未歇,不嗔大師居然大聲呻吟起來,聲音甚是慘厲。
  以不嗔大師這等高手、落敗得如此之慘,如此之快,固然足以使人震惊,但最可惊的,還是不嗔大師的慘厲呻吟。以他這等素有修養,而又經歷不知多少風波挫折之人理應至死不哼一聲才對。
  因此不嗔大師的號叫呻吟,好比無數利刀快劍,砍刺在眾人的心頭。人人皆知那封乾劍上的劇毒,定然厲害無匹。
  阿烈差一點就發出“快意”的笑聲,因為不嗔大師,正是七大門派滅他查家滿門的參予人之一。
  但當他看見高青云和程玄道那种錯愕和悲憤的表情時,斗然咽下笑聲,心中也泛起一陣難過。
  原來高程二人的悲憤,并非因為一個人的生死而生,而是因為不嗔大師夙負盛名,撇開佛門的關系,單論武林地位,乃是一條鐵錚錚的好漢。如今居然被封乾弄得這般狼狽,比婦人孺子不如,這是眾人痛心的最大原因。
  正因為高程二人的悲憤,不是因個人的交情而生,乃能倍見深刻。大凡是堂堂正正的人,對于這等侮辱人性尊嚴的行為,定然激起公憤。
  只听一個人大喝道:“封乾,貧僧瞧瞧你的劍法,是不是足以橫行天下?”
  阿烈听听這人口音,微感耳熟,但卻想不起來在什么地方听過。這是前所未有之事,因為他向來記性极強,平生沒有記不得的事。
  他略略移動一下,目光從門口射出去,但見一個高高瘦瘦的僧人,手提方便鏟,躍落院中。
  封乾冷冷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高瘦僧人道:“貧憎不塵,剛才被你所傷的,便是家師兄。”
  不嗔的呻吟聲已減低了一些,因為他已被移到院牆的另一邊去了。
  封乾仰天一晒,道:“好,我從不勸人逃生的,你既敢出來,足見還有點骨气。”
  不塵還未開口,在窗下的一山大師已朗朗誦聲佛號,道:
  “不塵師弟,你非是封施主敵手,与我退下。”
  不塵為難地猶疑了一下,才道:“是。”
  但他的兩道目光,仍然充滿了挑釁与敵意,凝注在封乾面上,腳下緩緩后退。
  說也奇怪,阿烈因是正對著不塵的面龐,所以看得最清楚。但覺此僧神態异常激動,除了“悲憤”之外,似乎還含蘊得有慚愧、悔恨等情緒。而且強烈得足以讓人看出來。
  阿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弄錯了?因為事實上不塵和尚沒有理由出現這等奇怪情緒,但他又的确是這樣感覺出來。
  他的目光不由得轉向別人面上,以便瞧瞧其他的人,對此有何反應。
  他無意中望見了陸鳴宇,但見他露出十分惊詫之容,好象不塵的舉動,使他非常的迷惑不解。
  阿烈腦中的念頭,由“不塵”轉到“陸鳴宇”,突然間把這兩者聯結起來,頓時為之恍然大悟。
  現在阿烈已曉得這“不塵和尚”是誰了,而且也明白何以覺得他的口音雖是有點熟悉卻想不起來之故,敢情這不塵和尚,正是當日在“极樂宮”見到過的“管大師”。那時候看不見管大師的面貌,卻听他講過不少話。
  不過這不塵和尚的口音,仍然与當時“管大師”的略有不同,所以阿烈一時之間,竟想不起是誰來。
  若不是他恰好看見了陸鳴宇,無意中聯想在一起,泛起乙木宮的印象,他決計想不出不塵和尚是誰。
  假如不塵和尚正是“管大師”,則連陸鳴宇也惊詫得隱藏不住這种情緒,便不難解釋了。
  這是因為不塵和尚既系极樂教之人,便應當曉得封乾与陸鳴宇的關系,或者甚至應當知道封乾的武功,高到什么地步。
  有這种种理由,不塵和尚是裝腔作勢一番,倒也合理。但他顯然是真心想決一死戰,這就太奇怪了。
  阿烈心念連轉,舉步向門口走去。
  他掠過陸鳴宇時,陸鳴宇居然讓出通路。到處之人,見是他行出,大家都默然讓開一點,准備給他通過。
  阿烈只差一步就踏出了門口,突然回身一掌拍去。“蓬”的一聲,一道人影應掌而退,原來是陸鳴宇。
  阿烈冷冷道:“你還是乖乖的呆在屋子里的好。”
  他這一掌,已顯示出他的真正功力。陸鳴字硬碰了這一記,但覺血气浮動,心中大惊連忙運功調息,不敢開門說話。
  那邊廂的封乾已經勃然大怒,向不塵和尚斥道:“你瞪什么眼睛,難道真的想死?”
  一山大師道:“封施主,老袖打算向你請教請教。”
  封乾道:“不必多言,你們兩個一齊上也行。”
  不塵突然沉聲道:“一山師兄,小弟甚望能与他一拼。”
  別的家派之人,都不能插嘴、因為目下等如是少林派首先應戰,事關少林聲譽,誰也不敢多嘴干扰。
  一山大師見他說得沉著堅決,似乎另有應付之道,心想我少林寺絕藝無數,不塵也許已練成某一道奇功,是以堅請出戰。
  當下點頭道:“好,你須得小心在意。”
  不塵連跨兩步,气勢如虹,順手已把僧袍掀起。但見他目嗔眉軒,神態威勇,已完全找不到出家人的味道。
  他的個子高瘦,顯得很瀟洒。加上他的豪壯气概,頓時好像變了一個人,瞧起來雄風奕奕,英气逗人。
  阿烈只看得有愣,忖道:
  “無怪當日在极樂教乙木宮听他們說過,管大師曾有美男子之稱,如今看來,果然不假。”
  方想之時,封乾已嘿嘿一笑,欺身扑去,動作快逾閃電。
  但不塵和尚也不慢,橫移數尺,手中的方便鏟已驟雨往風般向封乾攻去。鏟上的小鋼環發出一片啷啷之聲。
  只見他方便鏟如毒龍出海,有攻無守,威猛標悍之极,封乾不但未曾得手,反而被他迫退了四五步。
  一山大師面上全無喜色,緊緊咬住嘴唇,暗暗歎气。
  原來一山大師乃是少林寺的領袖人物之一,武功之精湛,自然不必細表。他一瞧不塵出手,并沒有出奇的功夫,便知要糟。
  目下不塵的得勢,只不過是仗著師門鏟法的威力而已,其實并非真的占了上風。
  果然封乾實施反擊,劍光電掣,從鏟影中探入去,乍閃即隱。
  不塵連退七八步,一條右臂連同那柄方便鏟,一齊落地。
  封乾長笑聲中,一名僧人躍到不塵身邊,手法熟練地把傷藥洒在傷口上,又用軟布捂住,阻止鮮血進流。
  封乾道:“他也活不了啦!”
  全場之人,都愕然相顧,沒有—個答得上話。
  阿烈發出朗朗笑聲,使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當然封乾也不例外。
  他笑完了,才道:“他們也不見得死定了。”
  封乾瞪他一眼,道:“你是查思烈是不是?”
  阿烈道:“正是區區在下。”
  封乾道:“你打算嘗一嘗我這口毒劍的味道么?”
  阿烈搖搖頭道:“不必客气,你留著自己嘗吧!”
  封乾不悅道:
  “你這就太不上路了,既然不敢出于,何故又要插嘴?總之,我還有賬跟你算,你想躲也不行。”
  阿烈道:“听你的口气,似乎打算等到料理完這些人之后,才輪到我,是也不是?”
  封乾冷冷道:“怎么樣,你不同意么?”
  阿烈忙道:“不,不,同意之至。此地絕大部分都是我的仇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封乾蠻橫地瞪大眼睛,道:
  “但還是有一小部分不是你的仇人,如果我先對付他們,你便如何?可有反對之意?”
  阿烈擺擺手,道:“封老兄,你別這么橫好不好?我就算反對之意,又能怎樣?難道拿手臂去喂你的毒劍么?”
  他既不須講究身份,也沒別的顧忌,所以隨口而答,簡直變成牛皮糖了。
  不塵和尚的呻吟聲慘厲地響起來,与隔牆的不嗔,遙遙相應。那個為他敷藥的僧人,連忙把他抱到不嗔那邊去。
  封乾向阿烈指一下,道:
  “听見沒有,你如果想知道這滋味,找我麻煩就得啦!現在我先對付武當派,瞧你怎么辦?”
  阿烈嘻嘻笑道:“你何必那么大的火气?這樣好不好?你先對付我的仇人,我替你喝采助威。”
  封乾尚未開口,房中傳出強勁堅凝的聲音,道:“封乾,你憑什么出手傷人?”
  人隨聲現,高青云已站在門口,手按寶刀,威風凜凜。
  阿烈吃了一惊,忙移近門邊,一面道:“你不怕极樂教主偷襲你么?”
  高青云道:“我這一挺身而出,他心中就明白了,豈敢暗算于我?”
  這几句話,只听得大多數人迷迷糊糊,全然弄不明白。
  阿烈道:“這是什么意思?”
  高青云道:
  “封乾是人魔沙天桓的正式傳人,而陸鳴宇雖然也是沙天桓的門下,但并不是沙天桓的代表。”
  眾人但見封乾泛起高興的笑容,參以高青云的說話,仍然弄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
  高青云道:
  “此事定須從頭說起,諸位才能明白。昔年人魔沙天桓,乃系被逍遙老人迫令斂跡,不能繼續肆虐,沙天桓的一生,算是完結了。但他可以傳授門人,為害江湖,因此,逍遙老人答應過他,如果他的門人,能贏得逍遙老人訓練出來之人,沙天桓的這個徒弟,不論干什么,他老人家都不管。”
  裴坤亮道:“那么高兄乃是逍遙老人選中的人了?”
  高青云道:“在下雖曾辱承逍遙老人前輩傳以武功,但資質魯鈍,自問不配為他老人家出力。不過,既然封乾已經出手肆虐,表示他自認藝業已成,在下迫不得已,也只好与他一拼了。”
  他略一停歇,又道:
  “諸位于此可知封乾其實有一道無形的桎梏,必須去掉,方可為所欲為。是以陸鳴宇豈敢偷襲于我?他若是得手,封乾便無法應過當年他師父的許諾,那么除非他不怕逍遙老人親自出手,否則的話,他總是不敢做得太過份的。”
  陸鳴宇在屋子內應道:“高青云,你認為你過得我封師兄這一關么?”
  他這一開口,已不啻承認自己就是“极樂教主”,且是人魔沙天桓的門人了,場中許多人,都不禁為這位曾經受武林尊仰的一幫之主,感到十分難過。
  高青云一側身,讓出道路,高聲道:“陸鳴宇,你不妨先到你師兄那邊,這樣咱們壁壘分明,落得痛快。”
  陸鳴宇果然大步走出走,一逕走到封乾右側,方始停步。
  他冷笑一聲,環顧全場,緩緩道:
  “兄弟志在跟隨封乾師兄橫掃天下,雄霸宇內。這區區一個丐幫的幫主之位,几曾放在陸某心上?”
  牆頭有人接口道:
  “丐幫尤一山,現奉丐幫長老會議之令,免去陸鳴宇在幫中之職,視為叛徒。凡我幫中之人,不得与他交住。如能擒殺,便能繼任幫主。幫外高朋貴友,如有恩怨,不須以敝幫為念。”
  這几句話說得很清楚,最重要的是任何人殺死陸鳴宇的話,丐幫不但不會仇視,反而十分感激。
  這尤一山乃是丐幫著名的“四大長老”之一,全國武林,無不知道,因此,他的話自然可以作數。
  陸鳴宇瞧也不瞧尤一山一眼,嘲聲道:
  “尤一山,但等這儿之事一了,本人就找你算賬,假如你有辦法把其他那几個找來,本人將要當著天下群雄面前,獨力擒殺你們。
  尤一山“刷”地躍下來,冷冷道:
  “本幫出了你這等叛逆,真是天大奇辱,日后不知如何向武林同道交代,你若是可以抽出一點時間,何妨現下就見個真章?”
  他的羞憤激動,完全表露在面上,人人一看而知。
  這本是情理中的事,以丐幫的聲譽歷史,作為幫主,身分何等高隆?真可以說是天下敬重,大名人人皆知。
  可是陸鳴宇居然是“极樂教主”,使得丐幫簡直從此見不得人了。因此,尤一山這等老練之人,也禁不住羞憤交集,失去了平日的穩重。
  別人總覺得是“丐幫”的家事,外人不便插手,是以沒有一個人答腔開口。
  陸鳴宇仰天一笑,道:“好,好,本人先收拾了你,再瞧瞧可還有敢不服气的人沒有?”
  他舉步行出,封乾笑道:“師弟,你劍下爽快些,別纏得太久?”
  陸鳴宇道:“師兄放心,在丐幫之內,小弟自問天下尚無百合之將。”
  尤一山外號“魔杖”,向來杖不离手的,這時眼見大敵臨陣,不敢怠慢,馬上連聚功力,提杖作勢。
  陸鳴宇撤下長劍,猛然間神態大變,平日的斯文風度,完全消失,代之而生的是凶悍剛猛的強大气勢。
  他的眼睛殺机四射,使人看了不由得由心畏懼。
  單單以气勢而論,尤一山顯然已落在下風。如若他不是忿恨無比,恐怕在气勢上還要顯得更不敵。
  陸鳴宇冷冷道:“尤一山,今日我將用丐幫的劍法,取你性命。”
  尤一山怒哼一聲,道:
  “想你十六七歲就投入本幫中,前后不知多少伉長老的教導琢磨,造就了一身藝業,嘿!嘿:假如你今日不用本幫的武功,只怕你連還手之力也沒有……
  封乾插口道:
  “胡說八道,當年陸師弟內功已有了成就,家師才命他投入丐幫中,攫取權位,假如他不是憑藉本門的內功,焉能有今日的成就?”
  陸鳴宇接口道:“尤一山,閒話休提,發招吧!”
  尤一山喝一聲“好”,提杖迫去。他已運足全身功力,并且奮起了所有的斗志,這一迫近,只要一有空隙,即可出杖發招,攻擊敵人。
  然而他忽然碰到對方的兩道目光,宛如被轟雷所襲,頓時心頭大震,气勢大挫,禁不住蹬蹬蹬連退三步。
  只這么一下、全場之人,都看出尤一山遠非陸鳴宇敵手。
  這并不是說他們之間的技藝功力相差太遠,而是尤一山大概久在陸鳴宇指揮之下,心理上已經不能平衡,同時雙方相處已久,彼此的長短強弱,皆所深悉。尤一山明知對方武功強胜于他,是以心理上也強不起來。
  這回輪到陸鳴宇舉步,向尤一山迫去。
  他每移一步,眾人固然感到緊張,大大的替尤一山擔心,而最要命的還是尤一山的表現,生似是陸鳴宇的步聲,也能傷及他似的,每一下都生出反應。
  若然如此,雙方只須一接戰,尤一山根本沒有抗拒之九因為他在气勢上,斗志上,都崩潰在末當真接戰以前了。這等可悲的情勢,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是以任何人都束手無策,愛莫能助。
  正當眾人都緊張得喘不過气來之時,阿烈突然厲聲喝道:“等一等。”
  人隨聲動,倏然間已落在戰圈旁邊。
  陸鳴宇如果繼續迫進,勢必要分心防范阿烈,這么一來,功力大受影響,可能反而招致意外。
  因此他退開數步,轉眼向阿烈望去,冷冷道:“什么事?”
  別的人可真是打心中欣幸阿烈出頭打岔,也唯有他的年紀和身份,可以不管江湖規矩的那一套。
  阿烈道:“尤長老果然不是你的敵手,這場架何必再打。”
  陸鳴宇一怔,道:“這是什么話?”
  阿烈道:
  “我雖然不知道人魔沙天桓是怎樣的一個人,但以我想來,他除非碰上敵人,也不大愿意輕易出馬的,是也不是?”
  封乾接口:
  “你錯了,家師向來以喜怒行事,不歡之時,那怕是個殘廢之人擋住去路,也給殺死,毫無怜憫。”
  陸鳴宇道:“是呀!要不如何能夠稱為人魔?”
  阿烈點頭道:“原來如此,那一定不能成為天下第一的人物。”
  陸鳴字道:“查公子你別忘了‘血羽檄’之事,試問那些遭遇橫死之儿何嘗是你的敵手?”
  阿烈厲聲道:“我有滿門血海之仇,你有么?”
  陸鳴宇應道:
  “仇恨只不過是發生過之事而已,我們卻有一种沒來由的仇恨,對世上之人,都看不順眼。”
  他們說的雖是歪理,卻足以自圓其說,阿烈怔了——下,道:“你們師徒都是如此憎恨世人么?”
  封乾道:
  “正是,我們喜歡暴力、流血,像那兩個和尚的呻吟悲號,便是世間至為悅耳的仙樂了。”
  阿烈道:“既然如此,我倒明白了。”
  高青云徐徐道:“查公子,你明白什么?”
  阿烈道:“他們都是豺狼,毫無人性,誰能殺死他們,就是做了莫大的好事。”
  陸鳴宇冷冷笑道:
  “本來我們也不屑于与你多辯,但由于你本身的行為,亦是如此,所以本人不得不說几句,照你的道理引伸而言,任何人殺了你,也是做好事了,對不對?因為你也是殘殺無力反抗之人呀!”
  阿烈怒道:
  “誰与你們一樣,至少我的殺人,有固定的對象,但你們以世上之人為肆暴快意的目標,可差得遠啦!”
  高青云松一口气,忖道:“幸而他是明白事理之人,現在我不必擔心他會与封乾這一幫聯合了。”
  阿烈不再理睬對方,轉眼向尤一山道:“請過來一下。”
  說時,向牆邊行去。
  尤一山遲疑一下,便跟了去。
  院牆的那邊,傳來刺耳惊心的呻吟聲。
  阿烈躍了過去,尤一山也翻過牆頭。
  但見阿烈迅即從怀中掏出一些什么物事,分別塞在不嗔不塵二僧口中。
  轉眼之間,兩人的呻吟聲一齊停歇。
  院牆那邊的高青云和封乾,已成了對峙之勢。他們的出手,只是時間問題,決計不可能避免。因此,這時形勢十分緊張,所以武林各家派之人,不論身份多高,名望多大。但由于高青云是代表“逍遙老人”出戰,事在整個武林的气運,因此,人人都瞪大眼睛,等候命運的安排。
  封乾的气勢突然減弱了許多,高青云發現了這一點,焉肯錯過?頓時大喝一聲,寶刀出鞘,迅疾攻去。
  他的喝聲宛如響雷,寶刀有如閃電。人刀合一,向敵人卷掃,威厲之處,直是山搖地動,無堅不摧。
  封乾一抖手,打袖中抖出一支金色的奇形兵刃,一頭是人的手掌,五指微曲,柄長約是兩尺。
  他揮動金手封架,但听“錚鏘”連聲,火花進發。
  這兩人以奇快無匹的身法,眨眼間已攻了七八招。封乾功力之強,實在使人惊心動魄。
  因為他在高青云這一輪急攻之下,腳下居然寸步不移。
  要知他气勢忽弱,已證明他心神分散,被外間的環境影響,而這時高青云乘隙搶攻,气勢方面,自然而然又增強許多。
  在這等此消彼長的情形下,加上高青云是主動攻擊,照理說縱然不能立斃敵人,但將敵人迫退几步,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但封乾既然寸步不移,可見得他功力之強,實在遠超過高青云了。
  這時候高青云徒勞無功,業已退開六七步,伺机再卷土重來。
  在場的行家們,無不心中有數,曉得高青云与封乾相比之下,功力懸殊,換言之,高青云必敗無疑。
  因此他們心中又憂慮,又著急,沒有人想像得到,今日的場面將是怎生樣子結束?
  陸鳴宇皺起眉頭,道:“高青云你尚非本人敵手,如何配与家師兄拼斗?”
  高青云道:“封乾的武功誠然高明,但說到你,哼!哼!你還差得遠呢!”
  他發現對方皺眉的表情,顯然另有原因,當下忖道:
  “莫非他感到那儿不妥,這正与封乾剛才气勢忽弱的情形相似,這中間一定有關連,但這是何緣故呢?”正尋思之際,忽听一山大師說道:
  “阿彌陀佛,敝師弟們幸得高人解救,已脫离無邊苦海了。”
  封乾仰天冷笑,道:“胡說八道。”
  陸鳴宇道:“他們一定已經斃命,不然的話,連點穴也止不住他們的呻吟。”
  一山大師看不見隔牆的情形,是以真不敢說話。
  封乾眼睛一亮:
  “是啊!查思烈到那邊去了,那個不嗔和尚,正是參与屠殺他化血門查家之人,說不定是讓他給宰了,哈!哈!……”
  話聲方歇,便見兩條人影躍上牆頭,所有的目光住那邊望去,全都愣了,這些人當中,也包括陸封二人在內。
  原來現身牆頭之人,正是不嗔和不塵,他們俱被封乾的毒气劍,殘毀了肢体,是以這刻看起來很可怕。
  不嗔和不塵在牆頭上,站得并不很穩。但他們既能躍上牆項,可見得毒力已消,只是由于受創深矩,流血不少,才會呈現這等虛弱現象而已,而目下最令人關心注意的,正是“毒力已消”這一點。
  一山大師高誦一聲佛號,道:“兩位師弟,現下覺得怎樣了?”
  不嗔道:“多勞師兄關注,小弟等已無大礙。”
  一山大師點點頭,有點激動地道:“那太好了,那太好了。”
  封乾忍不住插口問道:“是不是查思烈那小子,出手救了你們。””
  不塵和尚瞪他一眼,道:“人家可以當上大俠之名而無愧,你們才是小子。”
  封乾厲聲道:“是不是他出的手?”
  不嗔大師道:“當然是他了。”
  封乾愣一下,轉眼向陸鳴宇望去,沉聲道:“這小子當真有過人之能,咱們不可小覷了他。”
  陸鳴宇道:“此子對藥物之道,真有一手,小弟曾經拿齊唯我的神丹給他服下,但他居然行若無事。”
  封乾哦了一聲,道:“老齊若是得知,非活活气死不可了。”
  陸鳴宇道:“查家小子至今尚不露面,只怕已經死掉啦!”
  當然這句話無人相信,同時也知道陸鳴宇自己亦不曾作此想。說此話的用意,不過是激他回答而已。
  果然一道人影躍上牆頭,朗聲道:“陸鳴宇,你放一万個心。我死不了。”
  眾人看時,只見他英姿諷諷,面如冠玉,真是好一表人才,而且有一种誠厚純朴的味道,使人生出敬愛之心。
  這并不是阿烈突然長得漂亮了,而是眾人的心情,大大轉變了的關系。因為阿烈出手救了不嗔不塵,這證明他雖然口口聲聲要誅殺七大門派之人,以報滅門血仇,但事實上他的心軟腸熱,并非冷酷殘毒之輩。
  這一來阿烈与七大門派間的深仇怨毒,似乎并不是最最可怕。反而封陸二人,方是天下之患。
  大家的心情一寬一緊,頓時影響了觀感,發覺阿烈竟是這般英俊俠義,不禁油然而生敬重之心。
  封乾眼下已把阿烈當作第一敵手,是以對他的一切,都加以密切注意,不敢輕易放過。
  當下付道:“他半響沒作響,在牆壁那邊,為知搗什么鬼?”
  疑念一生,便要弄個明白。
  但見阿烈已飄落地上,靠近武當派的何玄叔。由此可知他對“七大門派”之人,還是含有敵意。
  封乾道:“查思烈,你可是精通藥物之道?”
  阿烈聳聳肩,道:“花草之性,略識一二。”
  封乾道:“你用什么藥物,解去我劍上之毒?”
  阿烈道:“我用……”
  高青云大喝一聲,打斷了他的話。
  阿烈問道:“高兄有何見教?”
  高青云嘿嘿一笑,道:
  “查公子,這些家伙沒有一個安著好心眼,他如今不恥下問,定必包藏禍心。你最好不必作答,就算非回答不可,也別太爽快。”
  阿烈道:“哦!可以開個條件,對不對?”
  高青云道:“妙极了,開個條件最好。”
  陸鳴宇冷笑道:“高青云,你的卑鄙遠超過我想像之外。”
  高青云道:“豈敢,我若是把你們當人看待,豈不是辱沒了天下之人?”
  封乾接口道:“查思烈,咱們談咱們的。”
  阿烈道:“你們間的談話,表面上可能只涉及咱們,但事實上卻与別人有關,例如我若把解毒之法說出,你或可把劍上之毒更改,以致無人能救。”
  封乾冷冷的道:“你到底說不說?不說就拉倒。”
  阿烈道:“拉倒就拉倒,難道我有損失不成?”
  高青云忙道:“那也不必這么決裂。”
  封乾道:“你為何著急了?”
  高青云道:“我在替你們做和事佬呀!”
  他這刻拿出“刺客”的身分,而不是當作逍遙老人的代表,說話可軟可硬,教人直奈何他不得。
  阿烈接口道:“高兄,你代我開個條件吧?”
  高青云道:“不好,不好……”
  阿烈訝道:“我以為你一定愿意的。”
  高青云道:
  “不是不愿意,而是生怕便宜了他們。因為我開出的條件,在他們來說,簡直是毫無損失可言。”
  阿烈道:“原來如此,那么……”
  封乾插口道:“你們用不著扯來纏去,究竟有什么條件,決說出來。”
  他這么一說,在場的高手們,無不知道雙方在這一場暗斗之中,已分出了胜敗。敗的一方是封乾,因為他已屈服在阿烈的神通之下。也可說是高青云的机智和巧辯妙詞,把他引入彀中。
  阿烈順水推舟,道:“高兄就說無妨。”
  高青云考慮了一下,才道:“我只想知道,你這一派系之中,可有認識當年化血門查家大公于的人沒有?”
  眾人听?,無不錯愕,就連封陸二人,也愣住了。
  陸鳴宇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高青云道:“我總不會指你是殺死查大公子的人吧?認識与否,一言立決,何須張惶反問?”
  封乾冷冷道:“有,有一個人認識查若云。”
  高青云熟視他有頃,徐徐道:“一定是你無疑。”
  封乾傲然道:“是又如何?”
  高青云道:“你与查大公子既認識,甚且可以算得是朋友,為何對他的困厄,竟不置理?”
  封乾道:“何以見得我与他是朋友?”
  高青云道“我當然不證明啦!但暫時不提出來。”
  封乾道:“這話豈不是放屁?”
  高青云毫不動气,徐徐道:
  “本人追查這個隱密,起初并不是因為与查家有任何交情瓜葛,而是由于逍遙老人前輩無意中說過一句話,所以引起了興趣。”
  他一扯到逍遙老人,大家的興趣就更濃厚了。
  只听高青云又道:
  “逍遙老人在十年以前。曾經很感慨的說,他本以為‘人魔’公案,尚有化血門查家可以出頭。誰知查家忽罹浩劫,使他竟有失算之憾,他老人家這句無心感歎,竟深印我腦中,在下認為至少有兩點意義,一是化血門查家心目中,本非邪惡之輩,甚且尚可為正義之事伸手。第二既然他老人家曾作此想,難道人魔沙天桓曾想不到么?因此查家之禍,与沙天桓一派,极可能會有關聯。”
  封乾不在乎地笑一下,道:
  “你不外想把查思烈拉下水而已,但我告訴你,你根本不必費這么多心机,反正我收拾了你之后,就對付他。”
  高青云道:
  “本人只是就事論事,你可問問查公子,我有沒有講過他出手幫忙?現在把話說回來,當日我心中既有了怀疑,便一直留心查究,直到最近,才查悉沙天桓的一個門人曾与查大公子結交,幫他出各种主意,甚至代他出手,盜走各門派的寶物,總而言之,查大公子的樹敵,几乎是這個時時蒙住面孔之人一手造成。”
  阿烈插口道:“高兄,你能證明那蒙面人就是封乾么?”
  高青云道:
  “不錯,剛剛梁大叔已遞過暗號給我,他是令尊當年貼一身仆徒,自然認得出此人的舉止和口音。”
  封乾眉頭一皺,陰毒的目光,向牆頭屋頂搜索。
  阿烈提高聲音,道:
  “封乾,既然你不把我放在心上,可敢把真情和盤托出?總之我先答應你,假如你值得我動手,我也不會与高兄聯手圍攻于你。”
  封乾內心中唯一的忌憚,就是高、查兩人聯手之事。目下一听他當眾答允不作此舉,頓時大為安心。
  他點點頭,道:
  “不錯,查若云受我影響頗大,但老實說,他的本性也不太好,否則也不會弄得天怨人怒了。”
  這話顯然是很中肯的批評,連阿烈也不愿為他的亡父作偏袒的辯護。不過在阿烈來說,他的复仇矛頭,起碼可以堅決的指向一個仇人了。
  一山大師朗聲誦佛號,道:
  “查公子竟是如此正直仁俠之士,老衲衷心頂禮欽贊。關于敝派涉及公子家門大禍一節,老衲定必有所處斷,以慰公子之心。”
  他乃是少林寺輩份极尊之人,地位比之一般門派的掌門人,只高不低。因此,他這么一說,等如代表少林向阿烈認錯道歉。至于以后如何處理,那又是另一回事。至少在目前,阿烈這口气已稍稍抒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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