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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說完話,大姑娘她走了,帶著一陣香風,也帶著一陣冷意。
  二姑娘歐陽雪看了看地上的行囊,快步走了出去。
  打掃門口,是郭怀進群義鏢局的頭一件活儿,他做得挺好.當歐陽雪往外走的時候,他已打掃完畢,提著掃把、簸箕講來了。
  歐陽雪微一怔:“掃好了?”
  郭怀道:“是的,二姑娘要不要出去看看?”
  歐陽雪道:“不用了,掃個地還用看什么,我只是看見你講來.隨口問一句,剛來就讓你掃地.真不好意思。”郭怀微一笑道宿:“二姑娘怎么這么說,鏢局管吃管住.養我干什么用的?要是為養大爺街上到處是,閉著眼就拉一個.那輪不到我。”
  歐陽雪道:“你也別這么說.我心里明白是委屈你——”
  郭怀道:“怎么能叫委屈.鏢局花錢雇用人.我為的是栖身糊口.這是周瑜打黃蓋的事儿——”歐陽雪道:“我姐姐就是這么個人儿,外冷內熱,自老鏢頭臥病以后.里外都得她,煩人的事儿太多,這一陣子她心情也不怎么好,其實她是個頂和善、頂好說話個人儿,往后你就知道了。”
  郭怀還待再說。
  歐陽雪已然攔住了他,道:“別說了,把手里的東西給我,去廳里拿你的行囊,我給你安排住處。”郭怀也就沒再說什么,一聲:“那就麻煩二姑娘了。”把手里的掃把、簸箕往地上一擱邁步往廳里去了。等從廳里提出了行囊,歐陽雪已不知道把掃把、簸箕收到哪儿去了,正站在院子里等著他。她把郭怀的住處,安排在离客廳不遠的一間屋里,這間屋,离后院近,离大門遠。
  開了鎖推開屋門,不算大的一間,有床、有桌椅,雖然沒人住,但收拾得挺干淨,不管誰住,只要搬進來就行了,連桌椅都郡不用擦。
  這位二姑娘歐陽雪,是位既善良又隨和的姑娘。
  她不在意,也不避嫌的眼著進這間屋,看見郭怀把行李往床上一放,她走過去道:“我來幫你——”郭怀忙道:“謝謝二姑娘,不用,我也不敢當。”
  歐陽雪道:“恐怕你不會。”
  郭怀笑笑道:“一個人外頭跑慣了,什么能不會,不會就得受罪。”
  歐陽雪目光一凝道:“一個人外頭跑慣了?你不是剛离開家呀?”
  郭怀微一笑:“二姑娘,我沒有家,也從不知道什么叫家,我是在一座廟里長大的,自小就是個孤儿,雖然有兩位收養我的,最親近的老人家,可是他們兩位都是大男人,所以自小什么都得自己做,就因為這,廿年后的今天,我也就什么都會。”
  歐陽雪那吹彈欲破的嬌靨上,泛起了几分歉疚,還有几分怜憫.道:“我沒想到,我可不是有意——”郭怀笑笑截口:“二姑娘不用這樣,我從不覺得自己可怜.也從沒難受過.真的.雖然是個孤儿,或許自小不懂,我是在兩位老人家的關愛下長大的,日子充滿了歡樂,長大后.懂了,我還是沒難受過,不覺得自己可怜,反之,我覺得自己學了很多,別人沒經歷過的我經歷過,也很充實,那种日子磨練得我能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對一個男人來說.還反是幸運。”
  歐陽雪靜靜听畢,眨動了一下美目,兩排長長的睫毛也微微翕動,“你真這么想?”
  郭怀道:“我自己的身受,是幸或是不幸,我自己清楚,為什么要虛假?”
  歐陽雪美目凝注.點了點頭:“頭一眼看見你,我就覺得你跟一般人不一樣,可是我又說不出來在哪儿,是什么!現在,我知道了。”
  沒等郭怀說話.她接著又道:“你自己收拾收拾吧!這儿雖然簡陋了點儿,可是卻什么都有,鏢局自己有井,不受賣水的的气,就在房后,有轆轤,水好打,我得去做飯了,飯好了我叫你。”
  也沒等郭怀說話,她就出屋去了。
  郭怀沒說什么,也沒動,堂堂鏢局總鏢頭的愛女,還能洒掃、燒飯,可見群義鏢局已經到了什么地步。不過,對這位二姑娘,郭怀倒是又多認識了一層,也多了一份好感。
  那位大姑娘歐陽霜呢?但愿她像乃妹說的,只是外表如霜。
  其實,她究竟是個怎么樣的姑娘,真要說起來,郭怀并不太在意。
  就在郭怀他站在屋子里,望著散間的屋門心念轉動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一個話聲,一個男人話聲:“雪姑娘.等一等。”
  沒听見敲門怎么進來的?
  郭怀猛想起,剛才掃完地進來,忘了關門了。
  其實,開的是鏢局,門里門外,經常有局里的人在,哪用關門?干這一行,大白天也不能關上兩扇大門。只听歐陽雪道:“呃!是九爺。”
  那男人話聲帶著笑,笑里又帶著邪:“不敢,二姑娘你抬舉,剛出去回來呀?是不是知道我今儿個要來,出去張羅利錢了?”
  歐陽雪似乎不敢跟那人多說話,只听她怯怯的道:“九爺請到廳里坐一會儿,我去請我姐姐去。”話既這么說,當然她就要往后去。
  郭怀一步跨了出去,道:“二姑娘,請等一等。”
  果然,歐陽雪在院子里正要往后去,聞聲她停了步。
  當然,這一聲也引來了那個人的注目。
  郭怀著見了那個人,也看清楚了。
  那個人,是個卅出頭的漢子,一身黑綢褲褂儿,挺講究,也很有几分派頭儿,人長得也長眉細目挺白淨,挺秀气,只可惜臉上帶著邪笑,一雙目光也邪而不正。
  這當儿,他一怔,旋即又笑了:“喲!這屋里還藏著這么一個,嚇我一跳,怎么出來也不先招呼一聲,我可是天生的膽儿小啊!雪姑娘,這位爺儿是——”
  郭怀沒答,想先問歐陽雪這個人是誰,哪儿來的。
  沒想到二姑娘歐陽雪竟先說話了,而且似乎是搶著說的,只听她道:“我們鏢局新聘的鏢頭,郭鏢頭。”“哎呀!失敬。”白淨漢子仰天一個哈哈,道:“沒想到你們群義還能聘到流汗賣力的人手,不知道這位他看中的是你們群義哪一樣——”
  郭怀听出這話的意思了,也看見了歐陽雪臉色一變,他這里雙眉剛揚.那里白淨漢子接著又道:“不過也好,除了歐陽老鏢頭之外.總算在你們群義又看見了男人,既然聘得起鏢師嘛,每個月的利錢就更跑不掉了。”郭怀轉臉望歐陽雪:“二姑娘,這人是誰?哪里來的?”
  歐陽雪還沒來得及開口.白淨漢子兩眼精芒一閃.可沒說話.他先陰陰一笑道:“听.果然不愧是位刀口砥血的人物,說起話來都比別人气粗些.郭大鏢頭,在下‘天津船幫’李朋,在外五堂里行九,你郭鏢頭是位大人物,諒必沒听說過。”
  大人物,再大的人物也沒有不知道“天津船幫”的。
  天津衛离京城兩百四十里地,是個水旱碼頭,當直隸河北、京畿一帶水陸要沖,一條北運河東往“塘沽”出海,西北到“通州”入京,“北運河”再從“天津”南走,一直入山東境“臨清”、“聊城”接上黃河。蘆溝橋下的永定河也經天津人海.“儲龍河”、“子牙河’”更是支流遍河北境,交會于天津。所以,天津衛在有清一代的漕運上,占有舉足輕重,极其重要地位。
  而“漕運”.在有清一代,又占有相當重要的一頁,眾所周知,“漕運”是朝廷的水路命脈,同樣的,也眾所周知,一提到“漕運”,定就代表著一部在水路上討生活的入的血淚史。
  其黑暗、險惡、暴戾,絕不下于茫茫的江湖路。
  “天津船幫”擁有大小船只上百艘,徒眾好几千;勢力龐大,不但由河流控制著整個河北、山東兩省,出海口更北自大遼,東至青島,控制著整個“渤海”、“黃海”的廣大海域,內外共十堂,個個一身水陸好本領,性殘暴,能斗狠,表面承運各地糧倉貨物,實際上就是一幫水寇海盜。
  普天下江湖道上,綠林之中水路的各幫各派,根本難望其項背,不但水師不敢跟他們抗衡,就是當朝,對他們也是一眼睜一眼閉。
  這么一個“天津船幫”,誰能說不知道,誰又敢說不知道?
  而,偏偏郭怀他這么說:“我還是真沒听說過,不過這無關緊要,要緊的是,我要知道所謂每個月的利錢,是怎么回事儿?”
  白淨漢子李朋臉色變了變,然后哼哼冷笑道:“居然真有人不知道我們‘天津船幫’,不礙事,這一件,待會儿我會教你知道,叫你明白,至于那每個月的利錢,有正主儿在,你可以問雪姑娘她,她說的該比我說的可信。”歐陽雪嬌靨上泛起惊容,望著李朋要說話。
  郭怀那里說了話:“二姑娘不必擔心別的,不來的不必躲,要來的躲也躲不掉,請告訴我,是怎么回事儿?”歐陽雪口齒啟動了一下,頭微低,然后才道:“一年前,群義保了一趟鏢,結果半路上失了鏢,沒想到貨主是他們‘天津船幫’,群義該賠鏢,但是把房產賣了都不夠,后來還是他們高抬貴手,限期三年還清這筆債,但是每個月利錢照听到這儿,李朋笑吟吟的問,是陰笑:“郭大鏢頭,明白了么?”
  郭怀不但沒理他,甚至看都沒看他,道:“二姑娘,原來托保這趟鏢的,是什么人?”
  歐陽雪道:“是個藥材商,姓金,關外人。”
  郭怀道:“群義賠的這趟鏢,价值多少?”
  歐陽雪道:“黃金千兩。”
  郭怀一怔道:“什么東西价值這么高?”
  歐陽雪道:“整副的老山參三大箱,還有一支上了百年的何首烏。”
  任何人都知道,就憑這,价是值千兩黃金。
  郭怀眉鋒一皺:“那么每個月的利錢是——”
  歐陽雪道:“黃金十兩。”
  郭怀臉色一變:“這是什么利,未免太高了。”
  “是高了點儿!”李朋陰笑著插嘴道:“不過只要把這筆債一下子清了,也就用不著再付一文了。”郭怀仍然沒理他,沒看他,道:“二姑娘,老鏢頭的病,恐怕也是因為這件事——”
  歐陽雪低垂著頭,微微點了一下。
  郭怀轉臉望李朋:“這個月,群義沒攢到錢,所以付不出那十兩黃金。”
  歐陽雪猛一怔,急道:“郭——”
  李朋一笑道:“恐怕不行。”
  郭怀道:“沒有不行那一說,群義不打算背這么重的利錢了,三天之后,我帶著千兩黃金,到‘天津船幫’去清這筆債。”
  歐陽雪大惊道:“郭怀,你——”
  李朋道:“你叫郭怀?”
  郭怀道:“不錯。”
  李朋道:“群義拿得出千兩黃金?”
  歐陽雪道:“不……”
  郭怀道:“到時候還不了,你唯我郭怀是問就是。”
  李朋搖頭陰笑:“你是誰?我不認識你這個姓郭的,叫她歐陽家的人說句話。還必得那個能當家主事的霜姑娘。”歐陽雪叫道:“不,我沒有——”
  郭怀道:“我現在是群義鏢局的人,話是我說的,照樣算數,群義拿不出,我拿得出,群義不給我給,你最好是相信,回天津去等我三天,否則,從現在起,你‘天津船幫’再也拿不到一文。”
  歐陽雪惊白了一張嬌靨,杏眼圓睜,櫻口半張,只是說不出話來。
  李朋仰天狂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姓郭的,別的不說,沖你這顆膽,李九爺我要說一聲佩服,剛我不是說要教你知道,叫你明白的么?現在咱們一塊儿算啦!”
  他是身隨話動,快得像一陣風,一步跨到,揚掌當胸就劈。
  二姑娘歐陽雪就在旁邊看著,她認為郭怀會兩下子,可卻絕不會是“天津船幫”這些凶殘斗狠慣了的人的對手。她想惊叫,但卻叫不出聲來。
  就在這一剎那間,悶哼之聲倏起,一個人斷線風箏似的摔了出去,砰然一聲,結結實實摔了個四仰八交。摔出去的不是郭怀,而是李朋。
  從李朋說完話,閃身欺近,到他揚掌劈出,再到他离地飛起摔出去,歐陽雪一直看得很清楚。可是,她就是沒看見李朋是怎么摔出去的,當然她也不明白,為什么摔出去的是李朋,而不是郭怀,因為她沒看見郭怀動一下。
  其實,別說是她,問問李朋,恐怕連李朋自己都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摔出去的。
  如果非勉強他想一想的話,他或許會記得,就在他一揚右掌要劈向郭怀胸口的當儿,他的右手腕上像突然上了一道鐵箍,既疼又燙,然后他机伶一顫,渾身上下就沒了力,也就在他渾身上下都沒了力的一剎那間,他的身軀突的离地騰起,耳邊帶著風聲,往后直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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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云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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