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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灰發紫眉


  巴渝為重慶府治,城踞金碧山之巔,當長江与嘉陵江合流之口,宛然如同一個半邊島嶼,正是“嘉陵江揚子江,兩江夾一城。”
  遠望城樓高筑,民房沿山起伏,風光异致,气勢雄偉。臨江船戶,都是用當地出產的竹竿竹繩,倚山搭屋而居,名叫“捆把房子”,沿山曲折,懸立江崖,更是顯得別致不同。
  這時,吳湘与戚南姣二人,正并立在一支雙桅的大江船上,望著這座山城,互相品評著它的特异之處,船家共有四人,一老二少另外還有一個伙頭工,船梢公一邊打著招呼,一邊忙著收纜繩起橋板,准備開航。
  亦正此時,忽見從江邊的石梯坎上,走來一位頭纏素帕,身著天藍色短裝的中年美婦,看去极是平淡無奇,實際走起路來,則是快疾無比。更在此种人煙稠密之地,愈是惹人留意。
  可是适在船梢公一拉橋板的時候,恰巧一支細足堪堪踏在橋板的下端,船梢公用力拉了兩下,橋板好似被釘在江岸上一般,絲毫未動,船梢公的目光便沿著天藍色的褲管,一直看至對方的面孔,不由得一怔!心想這不就是适才望見尚在遠處的那個婦人么?
  中年老婦單足輕點著橋板,面帶笑容的說道:
  “它船是開往下江的么?”
  在江面上混飲吃的人,眼皮子都是活的,船梢公深知此人不對輕易招惹,便暗笑道;
  “船是開往下江不錯,不過已為另外兩位客官所包,還是煩請客官另搭別的船罷。”
  對方佯如未聞.竟自輕足緩步的沿著橋板向船上走來,口中尚輕輕的吟道:
  “是開下江就好,那里還不是行方便,偌大的一支船,我想多搭一個人,不算什么罷。”
  船梢公心中有數,知道此人絕不易于應付,見她越走越近,鬧得進退維谷擺在當地。其他兩個壯年船夫,可不明內情,便面色一沉,同時伸手一攔,其中一個不悅的道:
  “客官請慢……”
  一句話才說了半句,突見中年美婦,右手斜著微微一拂,順手按了按自己頭上的素帕,輕描淡寫得象是婦道人家的一种极為自然的動作,可是兩名船夫,在同時之間,連續踉蹌著倒退出六七步,如非各自即忙抓住船舷,勢非摔倒不可。
  老梢公直急得搓手頓足。中年美婦則仍然穩立在橋板上端,目光向三人略行掃視,道:“生意人應該是和气生財,這樣魯莽怎么行呢?”
  老梢公滿臉無奈之色,苦笑著說道:
  “非是小的們愿意得罪客人,實是已經收了別人的船資,當時言明不能再附載搭客,此點務求客官多多包涵。”船梢公說話的時候,指了指吳戚二人的背影,收回手來,又連續不斷的向對方作揖打躬,樣子极為突梯可憫!
  這時,吳成二人正忙立在船頭,遙望著江景,日講指划,談提興致正濃,對于适才身后的這段爭執,好似是半點不知。
  中年美婦側首向船頭二人的立身之處看了一眼,又复對船梢公,道:“那么行不行,你也得先問問人家主人再說呀,我看老頭儿,你直是老糊涂了!”
  老梢公勉強的“嗯”了一聲,兩支腳极其沉重的向吳成二人的背后移去,心想不能附載搭客,已經早即言明,還問個什么?我糊涂,真還不知道是誰糊涂呢!
  离著吳戚二人不遠之處,老梢公對著二人的背影恭聲問道:
  “有位女客想乘便搭船去往下江,打算請公子行個方便,未知能否使得?”
  吳湘正想答話,戚南姣已搶先說道:“隨便她罷!”
  音圓聲勾,兩人亦未轉身,在囂雜吵鬧的江邊,和開闊的大江之上,這聲音從船頭傳到船尾,字字都是清晰可聞。
  中年美婦似感一惊,旋即恢复了鎮靜,并唇角含笑,對向著自己走來的老梢公,道:
  “老頭儿,還是人家比你們大方。”
  老梢公啼笑皆非的道:“客官!你隨便請罷!”
  中年美婦并未答言,見她左足輕邁右足向前微微一帶,可是兩足均未著實,但聞“嘶啦”一聲,整塊橋板沿著船舷疾飛而起,又复平平穩穩在船面之上,最奇的,還是船橋板沖力适度,和落地無聲。
  船夫子等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惊,惊得瞪大眼睛呆在當地!
  此時,戚吳二人适正回轉身形,中年美婦所顯露的這手武功,二人看得是一清二楚。吳湘心中道好一手“懸駝就石”。戚南姣則面色平靜的對呆立著的船夫子們,道:“可以開船了罷?”
  船夫子們,始才猛然醒悟,即忙嗆喝一聲,收纜啟碇。
  吳戚二人与中年美婦尚未招呼,便同赴前艙休息,中年美婦便獨自步至后艙,自行找了一處地方,閉目養神。
  船离喜陵江岸,逐漸的放乎中流,重慶府越离越遠,漸漸的變成一片迷朦。這時所能看到的,則是湍急的江流。和兩岸的綠樹与巨石。
  一過銅鑼峽之后,午間則抵巴陽峽,此處岸窄流急,由于兩岸的沙礦崩塌,對面不足二十丈,被翻流滾,船身顛動,舟行其間,端的惊險万狀。
  午后過野騾灘,明月沱,木洞鎮等處,在石鼓灘過去不遠的一個村庄附近,停舟過夜。
  翌晚,住長壽,此處為縣城之地,舟泊江岸,遠望城樓,商高地懸在空際,中間一條實平整齊的石蹬道,直通城門,看起來又長又遠,吳湘触景生情的道:“此地极象在東域泰山的十八盤,遠望南天門。不過一山,一城何能并比,這种地方,如果居民要進趟城里,實不知得消耗多少時光!”
  老消公在旁听吳湘說罷,手中托著的旱煙杆儿,晃了兩晃,嘻嘻的笑了兩聲,道:“泰山的南天門,小的是沒有見過,不過這個長壽城,可有一個笑話,說有有兩個鄉間國事發生爭執,一同進城到縣衙門去見官評理,這道長坡沒有走完,兩人已經是受不了,于是又一商量,各自愿甘受委屈,亦不愿再打司。由此可知這長壽城坡,是有多大了。”
  戚南姣在旁插嘴說道:“我還以為長壽縣之人,都是出壽人長哩”
  老梢公又“吧!吧!”抽了兩口旱煙,點頭說道:“當地居民倒确是亦有如此說法。”
  戚南姣原是顧名思義的順口一說,竟然誤碰誤撞的說在是處,心中非常的得意。
  接著,吳湘亦幫著說道:“可能是由于此地的地勢高曠,土質甘肥,居民都能獲得安居樂業,丰衣足食,心中終生全無牽挂煩惱,便自會益壽延年,因此,常見的高壽人瑞,亦即難足為奇了。”
  戚南姣听后,心想這位師兄一切都說得過去,即是專好順著杆子往上爬,實是有點隨和過分,心里想著,口中不由的道:“川境素稱天府之國,居民衣食丰足,全境皆然,适才我不過說了几名玩笑之詞,說長壽縣大概是出壽長人,你竟又為我擴而大之,道出一篇天下太平的大道理,你倒真是“聞一知十”哩!”
  小姑娘說罷之后,嘴角略含淺笑,俊目向吳湘一膘,又再望向遠處。
  吳湘當著老梢公面前,碰了這個軟釘子之后,滿面赤紅,半天答不上話來。
  幸此時船夫子來請用飯,接著便借階下台,才算打破了這個尷尬的場面。
  晚餐之后。
  江邊上宁靜异常,另外沿有同泊岸邊的几支江船,都散亂的停梗附近,偶爾間從艙蓬中透出一線燈光,間或發出數聲人語,亦不過是极靜中的一點小跳動,對于大自然的靜溢,半點儿不起影啊。
  下弦月斜挂天際,由于光弱面微,大地上仍然是一片昏黑,江風清涼,江水如帶,只在表面上浮著一層暗光,悄悄地,不斷的從船邊流過。
  仰望長壽城樓上,高懸著的明燈,好象是半天的一顆孤星,吳戚二人扶在船舷之上,靜靜的觀賞著臨江夜景,各都回憶著往事,半大沒有動靜。
  良久之后,還是吳湘先說,道:“師妹,我們該休息了罷?”
  戚南姣并未回答,只輕輕呈了一聲,便徐轉身形,先往船艙中慢步行去,并低頭自語的道:“咱們那位嬌客,自登船之后,兩天一夜沒有露面,她倒是人少心老,真能悶得住呢!”
  吳湘正想答話,突見從白龍山方面,閃出几個黑點,奔馳如飛,直對著江邊疾沖而來。如非吳湘的眼力超人,根本即無法發現。
  吳湘胸步不由一滯。戚南姣原本是低著頭前行,突覺吳湘行動有异,搬頭一看便順著吳湘的目光望去,這時已經看出前后共是六條人影,頃刻之間已接近江邊。
  六人都是一色的藍布長衫,兩個年紀較長的,約在六旬上下,其余四人都四句左右。到得江邊之后,錯落的立在江邊,离吳戚二人乘船約二丈附近之處。然后,分別向泊在岸邊的船支看了一遍,又互相低語了几句,便聞一個沉勁的聲音,道:“曲九先問一問再說。”
  這時,其中有一長方臉型大眼之人,便應聲跨前兩步,對著吳、戚二人的船上喊道:“船家!船家!”
  老梢公由后艙船面上向岸邊一望,見岸邊立著五六個人,气不凡的,對著自己的船支叫喊,更是在這种時。,猜想著必定有事,便即忙向前艙走著,門中口答,道:“爺們有什么事?”
  那名叫曲九的,又接著問道:“你這船支是由重慶府來的么?搭的有女客沒有?”
  老梢公忙又回答,道:“是由重慶府來的。”
  又順便用手向成南姣一指,說道:“這位姑娘不就是女客么?”
  曲九大眼一翻,喝道:“大爺又沒瞎眼,我是問你另外有女客沒有?”
  老梢公被喝得心中一顫,連忙唔了兩聲,道:“有,有,另外還有一位……”
  底下的話尚未及說出,忽听發自背后一個嬌柔的聲音,說道:“他們找誰呀?”
  老梢公心中又是一顫,急忙回頭見立在自己身后的,正是那位中年美婦。隨即向岸邊的人說道:“這,這位女客不是來了”么?”
  中年美婦無聲無息的到了身后,非但岸邊諸人,都齊目注視,即連吳湘戚南姣二人,亦覺此人的這份快速輕靈,端的是迅捷無比。
  吳戚二人心中正各自在思索著此人由在重慶府搭船起始,及江中行舟的兩日情形,但見中年婦人問前行了几步,手扶船舷對岸邊的人問道:“你們是找我么?”
  從中年婦人甫行發話露面,直至向岸邊諸人問話,對方的六雙眼睛,即始終對她緊緊的盯著一瞬未瞬,這時,在六人之中的一個瘦長身形,唇間蓄著兩撇短須,頂端上翹的老者,急忙說道:“正是找你!”
  說罷,即刻向其余五人一遞眼色,無形中對中年婦人,老梢公及吳湘戚南姣等四人,形成了一個半包圍著的態勢。
  吳湘戚南姣冷靜如常,老梢公嚇得忙行縮在三人身后。中年婦人雖未明顯得現著緊張,由她的舉情態上,已經看出她是隨時在准備著應敵。
  先前說話的老者,見有吳戚二人在場,便道:“我說你怎會如此的大方鎮靜,原來是已經請了助拳的。不過今天的事,任誰人在場,東西不好好留下,亦是不行。”中年美婦人听對方說完之后,有意無意的掃了吳戚二人一眼,接著嘻嘻笑了兩聲,道:咱們可不用打架拐著鄰舍家,這兩位我還不認識哩,你們怎可信口雌黃,硬往人家身上栽贓?況且,我們有理講理,也用不著請人助拳呀!”
  老者听后,對吳戚二人稍作注視,便微行抱拳,說道:“老夫吉准,此事即与二位無關,二位即請便罷!”
  說著,微擺右手,意思是讓吳戚二人离開當場,免得牽入是非渦中,吃冤枉虧,原本是一番好意。
  誰知吳戚二人,都是青年好奇,二人不約而同的動都未動,戚南姣還跟著說一句,道:“看看熱鬧不打緊罷?”吉准面色微帶不悅,但未發作,對于二人亦未再加理會,便轉向中年婦人,道:“白龍山吉家和夔門袁家,你是知道的,今晚只要能將東西留下,傷人劫物的事,決然不再追究,老夫說了就算。否則你即是有人撐腰,在這大江的三峽之內,還反不了你。”
  吳湘在旁靜靜的看看雙方評理對活,戚南姣倒猛然記起,知道蜀境的吉袁兩家,世世代代以淬毒器馳名武林,稱霸三峽,歷有年所,素常殊少与外界來往,但是微眥必報,無論什么人只要得罪了他們,總是糾纏不休,水無停止。今晚他們對這中年婦人,能如此的一再忍讓,可見此人亦不是易与之輩了!
  戚南姣想得入神,忽听中年婦人怒聲道:“我不管他們什么吉家喜家,我也不管你們什么團家圓家,姑奶奶一生江湖,向來是單挑獨撐軟硬不吃,只怨跛腳游二酒后賣弄,姑奶奶看不順眼,不過略施懲罰,殘去一臂,正可使其左右相稱,以免偏倚。天下物為天下人所有,在他手里是他的,在我手里那是我的,怎會說上個“傷人劫物”?“有理橫行天下,無理寸步難行。”只要姑奶奶理直气壯,還要誰人撐腰架梁?”
  這一篇道理,說得又快又壯,半點未停一口气說完,在外人听來,亦弄不清那個有理那個無理。吳湘心想真看不出這外表如此穩靜的婦人,竟有這樣一張利嘴。又听中年婦人放緩聲气,說道:“使我不明白的,則是像游二這樣的一個雞鳴狗盜之流,不知何時又与大江名戶三峽望族的吉袁兩家搭上了交情,真使我這鄉婦村姑大惑不解呢!”
  吉准面色微微一紅,立在吉准背后的昂一老者,帶气說道:
  “准二弟,沒有這些廢話和她講,曲九動手!”
  曲九應聲遞招,右掌“單拆重交”,左掌“直情徑行”,兩招一式分取對方“長亭”及“肋縮”雙穴。
  中年婦人左足微移,右掌由下而上斜著揮出,曲九猛然撤步,已覺左肘右腕奇痛如割。亦即在曲九甫行撤步之間,其余未曾發言的三人,已六掌齊抖同時出手,大片的白芒刺、梅花針。金錢鏢和喪門釘等暗器,在數聲沉喝之中,如同狂風卷空直向中年婦人全身罩去。
  船板上原本即不太大,再站上十個人,空閒之處已經無多,几乎是出手可及,暗器小勁力疾,雙方相离的又近,對方六人滿認為這中年舊人,在呼吸之間,必然是傷在當場。
  對方六人在發話之間,即深知中年婦人助出身來歷,中年婦人對于占袁兩家,專以淬毒暗器成名江湖,自然亦不會不知,因此在動手先后,早已留意。适在對方三人甫行揚手之際,中年婦人在原地未動,上身微擰猛然扑倒,僅以雙足的足尖,斜變“七星式”穩點船板,整個身子“臥胸巧看云”緊巾船面,暗器過處便真气微提,如同沒事人儿似的,又卓立在當地。
  這樣一來,中年婦人雖是躲過,然而大片暗器,仍是勁勢未衰的直向老梢公与吳戚二人射去。
  老梢公大喊一聲,哧得摔倒在船面之上。其余七人心中都同時一惊,白龍山來的六人,覺著正點子還沒有拾下,就先傷及無辜。中年婦人則想道,由于一時的大意,雖是自己躲過對方的襲擊,但仍是延禍于人,依然是美中不足!
  七個人當中,雖分有敵我,然而在那极其短暫的一刻時光之中,大家都是抱著想救人的心里,可是一般無二。各人的內心之中,都是如此在想,但是沒有人動上一動,誰都明白,在這种情形之下,已經沒有人會有此救人的力量。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著所有的淬毒暗器,直罩向吳戚二人的全身,白龍山的人更加明白,只要這些暗器中上一部分,總使有吉家的獨門解藥,雖不致暴死當場,也得落成殘廢。
  大家眼睜睜的,看著這對超拔俊美的青年男女,在轉眼間的功夫即將忍受他們不敢想像的終生痛苦,眾人的心弦,亦隨著急遙的收緊!
  正在眾人万分緊張千鈞一發之際.甚之各人的呼吸都已停止。這時,忽然出現了奇跡,是在場的七人,任誰人也想不到的奇跡。
  在大片暗器堪堪將時及吳戚二人身膚的剎那間,突見在二人的身前烏光一閃,眾人尚未看清,所有的暗器,均隨著烏有。只余一枚金錢鏢和兩雙喪門釘直射在吳湘的右前胸,但見吳湘的寶藍長衫無風自動。致使二枚暗器离著吳湘的軀体,不到半寸之處,似乎為一种無形勁气所阻,叮數聲震落船面!
  這時,在場的七人,都放松了心弦,但又為成南姣的一招“万波息笛”,惊大了眼睛。每人心中在想,如非真是親眼目睹,任何人亦不會相信,這樣秀逸的年青男女,竟會有如此的高深武功。
  此時的七人當中,分有兩种心理,白龍山的人,始終不明吳戚二人是敵是友。中年婦人則确實知道二人絕非是敵,即是不能出手幫助自己,在對方未能弄清之前,亦可使對方增加一層顧忌,仍然是于自己有利。
  這時的吳湘仍背負著雙手,与威南姣二人悠閒的并立在原處,對适才之事,好似沒有發生一般,對落在船面的金錢漂和喪門釘,亦看都未看。
  吉准嘴唇上翹著短髭,抽動了兩下,還未說話,立在他身后的另一老者,便跨前半步對吳戚二人抱拳,說道:“老夫吉辰,今晚能在這荒江僻灘得遇高人,极是有幸,請恕吉某兄弟眼拙,有失敬迎,吉某在今日事畢之后當再另日專程候教。”
  吳湘知道吉辰的用意,是怕二人多管閒事,先行說出這一番話將二人套住,不便出手相助,戚南姣的江湖經驗,更深于吳湘,吉辰前行開口,她便明白他們是作何打算。未等吳湘發言,地便在旁說道:“你放心罷,我們不是早即說過,我們是看熱鬧的么?”
  吉辰對二人又深深的注視了一眼,似是在認實此話的真實性。可是未再說話,便側身對中年婦人道:“季月花,你在江湖上揚名上万非只一天,你應當知道這不是你黑吃黑的地方。咱們簡單捷說,東西留下,咱們是好聚好散,不然,便是水無罷休。”
  “月季花”三字,在吳湘听來,仍是陌生,戚南姣可即刻知道此人是誰。這時,她那兩雙明澈的目光,正停滯在中年婦人的面龐之上。
  被喚作季月花的中年婦人,有意無意的,看了吳、戚二人一眼,又嘰嘰咕咕一笑道:“你們即想永無罷休,人家船主人家能答應么?”
  吉辰見她居心拖延,故意挑撥,便怒聲喝道:“我看你是在牽連攀葛,扯到天外去啦!不論怎么說,東西不交出來,亦是不行!”
  “行”字還未出口,便一作手勢,在同時之向,連向對方拍出四掌,掌力勁疾,掌風急驟,端的勇猛無禱。接著吉准又复跟上三四腿,對方除卻一面是江,其余三四面,則為兩人所發出的勁气,封了個嚴嚴實實。
  季月花細腰疾擺,稍稍讓過對方的厲烈襲擊,右手乘隙揮出兩掌,左手向包扎在頭上的素帕一抄,一條灰線應手而出,灰光抖動之間,吉辰吉准兄弟二人、各自冷哼半聲,竟同時被迫退半
  成南姣靜靜的注視著斗場,口中慢吞吞的拼出兩字:“頭發!”
  吳湘見季月花左臂半曲,左手握在發根的尺許之處,發長七尺揮動如鞭,右掌左發,与白龍山吉家來的六人,斗的正烈。對方的六雙肉掌,配合著獨門暗器,竟是絲毫的奈何她不得!
  吳湘暗想,天下事實是無奇不有,頭上青絲竟也成了兵器,真還是首見初同。又想道,此物生在自己身上,不露痕跡攜帶起來又极便利,确是奇异別致。
  這時,雙方已斗至四十余招。吉辰、吉准与曲九等三人,都已經扯出長劍,三縷青光卷著一道灰線,閃光抖動,往來如梭。再加上連聲的叱喝。陣陣暗器,摻合著各人掌腿的呼轟之聲,船身動蕩,船面嘎嘎作響,使清靜沉寂的江邊,形成了一團殺伐之气!
  突然間,在一陣暗器之后,一聲嬌叱,兩聲大喝,咚!咚!兩聲,白龍山方面的兩名暗器手,被季月花的發鞭卷落江中,平靜的江水上,即時起了兩個游渦,頃刻又恢复了平靜。在同時之間,見有一小片的灰屑,緊跟著落在游渦之上而毫無聲息的隨江水飄去,原是季月花的發鞭,被吉辰的利劍切去三分。
  季月花看了看自己的發鞭,面色微寒。古辰吉准亦是髯發俱張”曲九巨睛如巨,猛震健腕,嘿然出聲又直扑而上。季月花輕震發鞭,在將曲九截來的一劍蕩開之后,隨著怒叱,道:“住手!”
  吉辰在旁冷笑了兩聲,問道:“怎么?占了便宜還想講价錢么?”
  季月花鳳目一翻,道:“便宜?”
  隨著臉色緩了緩,又道:“若說論便宜,你們整個的白龍山,還不一定有姑奶奶的這束發鞭來得值錢呢!”
  吉准帶气問道:“就憑你那几根灰毛么?”
  季月花白了吉准一眼,冷冷的道:“你家姑奶奶的便宜,占多了可是沒有好處!”
  吉准被李月花姑奶奶長姑奶奶短,直气得嘴角抽動,高翹胡發抖,接著一聲冷哼,便即蓄勢欲發。
  吉辰伸手一攔,道:“二弟且慢!”
  隨怒視著季月花,道:“你忙不迭的喊著住手,就是為說這些廢話么?還是故意拖延時刻,等什么人前來幫忙。倘若真是如此,你不妨先行說明,目下時光尚早,老夫等絕不會過分的小气的。如果你想在老夫面前,故弄玄虛,你應當知道,光棍眼里揉不進沙子,那是你自找苦吃?”
  季月花未及听完,便啐了一口,道:“你們真是馬不知臉長。你們今天想硬要留人,我想一時半歇,還做不到,走遠了我又懶得動彈。這樣不停的打下去,我知道你們一向是吃人的,打啐了部、你們不肯賠,我也不愿賠,讓船家舍財,我又心有不甘
  說著,又瞟了吳戚二人一眼,接著說道:“況且,我是附船搭客,扰鬧久了,船主人家亦不會愿意。”
  說至此處,緩了一緩,又向吉辰,道:“所以我想就算啦罷。”
  吉辰沉著臉,問道:“算了什么?你即是說的天花亂墜,東西也不能帶走!”
  季月花緩緩的道:“我就是說將東西交給你們啊!”
  季月花此言一出,對方四人不由得全都一怔。吉辰吉准同時以万分怀疑的目光,注視著她的面部表情,暗忖著道,先看她又要玩什么花槍再說。
  忽見她右手往腰間一探,接著甩手而出,隨著一團白物,帶著勁疾的風力,直向吉辰的面門射去。
  右辰順手抄起,其余三人的目光,亦都全行向吉辰的手中留意注視,即連吳戚二人,亦同時對那白物加倍的留意。突問吉辰怒道:“老夫就知道你又有新花樣出現,老夫豈是三歲孩子,你拿這种破銅爛鐵,來冒充重寶,還你……”
  話聲未完,便見一溜白光,又向季月花射回。
  可是正在吉辰發話之間,亦即是眾人齊向他手中注視的時候,季月花甩手之間,連著又拋出一物,吳成二人在旁看著,好像一個兩寸見方,尺午余長其狀极為古朴的紫檀木匣。
  黑光微閃,已經掠過吉辰等人的頭上,吉辰正說至“還你……”兩字之時,白物出手,諸人亦同時警覺。
  吉准虎吼了一聲,“單邊扯旗”,躍出了船外,僅用左足尖,勾住了半寸船舷,全身虛空橫臥,伸手猛抄,手指尖已經微微的触及又滑又涼的木匣后端,仍然是沒有抓住,只听嘶然一聲,紫檀木匣墜落江心,江水又复激起了一個小小漩渦,迅速的又歸复平靜。
  吉辰沉“唉”了一聲,猛在船面跺上了一腳,船板上登時陷下去了一個尺許的方洞。吉准左掌對著江面上虛空猛拍,右掌向后猛撐,足尖微挺飄回船面,气得滿臉赤紅。
  正在對方緊張万分的時候,吉辰擲回的那團白光,被季月花揮掌微拍“彭”然落在船面之上,競是紋銀十兩。
  此時,吉辰等四人,已經气得怒不可遏。這邊的季月花,則仍然穩立原地,靜以待變。
  大暴風雨之后,一刻儿的沉靜、最后,還是季月花先開口,道:“東西我已交出,你們接不住,可不能怨我罷?”
  吉辰滿臉的寒霜,思索了頃刻,對季月花道:“你不要得了便宜再賣乖。”
  這時,將目光移往在吳戚二人臉上,道:“今晚之事,看在二位少俠瞼上,到此為止。可是你欠的白龍山的兩條人命債,咱門前途再算!”
  說罷之后,亦未等對方回答,便首先躍落江岸,其余三人只相繼离去.共同消沒在深夜的暗影中。
  在白龍山的人走后,季月花對著船邊喊了几聲,老梢公周身戰栗的,從船邊的隙穎之中立起來,面色懊喪垂頭喪气,旱煙代杆儿也已丟失了,那付狼狽樣子,是又可笑又可怜!
  季月花指著船面上的十兩銀子,說道:“你今晚受惊啦,這是你的彩頭,拿去壓壓惊,順便修補修補船上的那個窟窿!”
  老梢公一見銀子,不由連聲道謝,匆匆的撿起,揣在怀中离
  這時,季月花已收起了青發,雙手結著頭上的素帕,對著吳戚二人,含笑輕聲說道:“他們不會算完的,說不定在前途之上,還要煩二位相助呢!”
  說完之后,亦不管對方如何,便徐轉身軀輕移蓮步,向后艙行去。
  吳湘在回艙休息的時候,問戚南姣,道:“師妹,這拉姓季的婦人,那頭灰發,和她的美好面孔,怎么會那么樣的不相稱呢?”戚南姣輕聲,道:“她就是江湖上的灰發紫眉季月花。”吳湘又問,道:“她的眉毛,好像沒有看出和常人兩樣么。”戚南姣道:“染過的。”吳湘又追問一句:“好人是坏人?”戚南姣聲音更低的說出三個字:“女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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